有匪 第10章 朱雀主 · 三

謝允說那溫柔散是藥馬的,不知是不是又是他胡謅的,反正對人的作用似乎沒有那麼強,一點解藥下去,很多人功力未必能恢復,但好歹是能痛快站起來了。

江湖中人比較糙,能站起來就能跑能跳。大部分人都很機靈,早嗅出了危險,出來以後沖周翡和謝允抱個拳道聲謝就跑了,還有一小撮,要麼是被人關了那麼久依然不長心眼,要麼是有親友被關在其他的石牢中,出來以後第一件事是沖上來幫忙,漸漸匯成了一股人流。

山谷中的崗哨也回過神來,分頭上前截殺,沈天樞帶來的黑衣人不依不饒,緊跟上來,三方立刻混戰成一團。謝允一回頭,見身後多出了這許多打眼又礙事的跟班,頓時哭笑不得,這話癆正要多囑咐幾句,一個穀中崗哨突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身後,旁邊石牢裡有個老道士正好看見,忙大聲道:“小心!”

謝允當時沒來得及招架,旁邊卻飛過來一把沙子,不偏不倚,正飛進了那偷襲者的眼睛。謝允趁機險險地躲開一劍,叫道:“殺我還用得著偷襲嗎,要不要臉?”

那偷襲者抹了把臉,縱身又要追,被已經趕上來的周翡橫刀截住,逃過一劫的謝允在旁邊起哄道:“好風,好沙,好刀!”

周翡肩膀一動,刀光如電,這崗哨是活人死人山的正經弟子,可不是被她一刀捅對穿的胖廚子之流,短短幾息,兩人已經交手數招。周翡只覺得此人好像一攤泥,沾上就甩不下來,過起招來黏黏糊糊,而她自己的刀總好像被什麼東西纏著,分外不得勁。

這時,方才發話提醒的老道又開口道:“小姑娘,抽刀斷水水更流,你莫要急躁。”

謝允“啊”了一聲:“哦,原來是左右手輪流持劍的‘落花流水劍’嗎?”

那老道的道袍髒得像抹布,拎著一條雞毛撣子似的拂塵,狼狽得簡直可以直接轉投丐幫門下。他仿佛沒看見謝公子方才屁滾尿流的一幕,仍是稱讚他道:“不錯,這位公子見多識廣——姑娘,十八般武藝,道通為一,都是在收不在放,分毫不差,才能手到擒來,否則逐力也好,討巧也好,必誤入歧途、流於表面。”

周翡心裡一驚,那老道居然一語道破她連日來的疑惑——當年她從魚老那裡見到破雪刀的一招半式,順勢學了來,融入其他的功夫裡,雖說並不正宗,卻意外打動了李瑾容,傳了刀法給她,之後她反復在腦子裡描摹李瑾容那破雪九式,震懾於其中絕頂的凜冽之氣,一味模仿,反而束手束腳,有些畫虎不成反類犬了。

她一時豁然開朗,手上的刀隨心變招,刀刃壓得極低,自下而上輕輕一挑,正挑中那人兩手之間。偷襲的人一手功夫全在左右手交替上,被她打亂陣腳,動作當即一滯,慌亂間往後一仰,便覺胸口一涼——

謝允搖頭晃腦點評了一番:“刀法雖未成,但大開大合,已經頗有氣象。”

周翡抬袖子擦了擦下巴上濺上的血,心裡一點破開迷惑的快意來不及彌漫,一轉臉已經看到越來越多的人圍上來,便拿刀背戳了謝允一下:“你一個就會跑的,快別廢話了,躲開。”

她扒拉開謝允,兩刀砍下關著那老道士的石牢門鎖,正色道:“多謝道長指點。”

老道撫須微笑,十分慈祥。周翡本想再跟他說幾句話,旁邊忽然有個石牢中人訝然出聲道:“可是阿翡嗎?”

周翡吃了一驚,轉頭望去,只見一個“野人”扒在石牢門口。

那“野人”將自己亂七八糟的頭髮一掀,露出一張親娘都快不認識的臉,沖她叫道:“哎,什麼眼神,晨飛師兄都不認識啦!你怎麼回事?為什麼會一個人跑到這裡來?跟誰來的?你娘知道嗎?”

這人正是張晨飛,王老夫人那失蹤的兒子!周翡分明是追著李晟的蹤跡而來,李晟至今沒找著,反而叫她先找到了音信全無的瀟湘門人。

晨飛師兄行走江湖的時候,周翡還在寨中學著紮馬步,張晨飛拿她當孩子,情急之下,兜頭扔了一大把問題,周翡一時不知道該先說哪一個,便問道:“你們怎麼在這兒?”

“唉,別提了。”張晨飛痛苦地舔了一口解藥,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艱難地給她指著旁邊的石牢。周翡砍斷鎖頭,順著他手指的方嚮往下找去,只見四十八寨丟了的人在這裡聚齊了。

原來他們一行人途經洞庭,便聽說霍老設宴,張晨飛他們本該前去拜會,可是身負護送任務,生怕人多眼雜,貴客有什麼閃失。張晨飛辦事妥帖,便派了個人去霍家堡打招呼。誰知人還未到霍家堡,就被扣下了,他們一行隨即遭到偷襲,被關在這裡,至今都沒明白是因為什麼!

再往裡的一個牢房裡關了三個人,一個面帶病容的婦人,一個幼童,還有一個跟周翡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想是張晨飛等人千里迢迢從終南山接回來的吳將軍家眷。這些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夫人小姐,聽見山谷裡喊殺沖天,早嚇得六神無主,忽然一大幫衣衫襤褸的男人跑過來,也分不清誰是來搭救的,誰是不懷好意的,女孩嚇得“啊”了一聲,被那憔悴的婦人攔在身後。

謝允腳步一頓,沒像給其他人那樣把解藥抹在門上,他十分君子地對那強作鎮定的婦人行了個晚輩禮:“夫人,此地危險,怕是得速速離開,溫柔散的解藥恐怕味道不好,煩請諸位忍耐。”

吳夫人面色蒼白,艱難地萬福道:“不敢,有勞。”

謝允三下五除二撬開了鎖,沒給周翡暴力破壞的機會,轉頭問她道:“乾淨帕子有嗎?”

周翡在身上摸了摸,發現還真有一條——是給王老夫人裝小丫頭的時候,隨手塞在身上的。謝允低頭一看,見那手帕折得整齊乾淨,一角還繡著一簇迎春花,似乎透出一股清淺的香氣來,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直接開口問女孩要手帕十分唐突,好在他臉皮頗厚,倒也不紅。

他忙乾咳一聲,沒有伸手去接,只將手中的藥膏遞給她道:“隔著手帕弄一點,你送進去合適些。”

周翡見那女孩哆嗦得袖子都在顫,小孩也要哭不敢哭的樣子,便將長刀往身後一背,隔著乾淨的手帕弄了一點藥膏遞了進去。

正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長嘯,那聲音淒厲無比,好似荒原上的野狼長嚎,紮進人耳朵裡叫人一陣一陣地難受,高低起伏三聲,一個人影現身於山谷這一端。

那人實在太顯眼了,一身紅衣,夜色中像一團烈烈的火,轉眼便呼嘯而至。

“武曲。”周翡聽見謝允低聲道,“北斗武曲童開陽也來了。”

他話音沒落,朱雀主木小喬猝然後退,有兩個人不幸擋住了他的去路,被他一手一個,通通掏了心出來。木小喬飛掠而出數丈,他方才所在之處,被武曲一劍劈中,整個山谷似乎都在那重劍的尖鳴聲中震顫不休。

這世間罕見的幾大高手顯然都不怎麼講究,都是奔著要命來的,誰也不肯講一講“不以多欺少”的道義,場中轉眼變成了二對一,“武曲”童開陽到了以後話都沒說一句,立刻便開打。木小喬不愧為赫赫有名的大魔頭,身法叫人眼花繚亂,走轉騰挪,一時間竟也不露敗象。

這朱雀主極不是東西,是個大大的禍害,“北斗七星”周翡雖然不了解,但聽四十八寨中的長輩們提起,無不咬牙切齒,可見也不是什麼好貨。這兩方你死我活地鬥在一起,周翡一時都不知該盼著誰贏,心道:我要是有本事,就把他們仨一起摁在這兒。

可是一轉念,又覺得自己這念頭有點可笑——倘若她和這三人中的任何一個有一戰之力,眼下用得著這麼狼狽地倉皇逃竄嗎?

周翡不由得捏緊了手中的窄背刀,心裡浮現出熟悉又陌生的不甘。忽然,一只冰涼的小手抓住了她的手肘,周翡愣了愣,原來是吳家小姐被尖銳的嘯聲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她提刀的手,是個尋求保護的姿勢。對上周翡的目光,吳小姐“呀”了一聲,慌忙鬆手道:“對……對不住。”

李瑾容曾經言明,吳將軍的家眷乃四十八寨的貴客,這母子三人幼的幼,弱的弱,全無自保之力,沉甸甸地綴在她的刀背上,女孩那驚惶的神色撞進周翡眼裡,莫名地把周翡方才那點妄自菲薄與浮在半空的不甘心掃空了。

周翡心道:要是我都怕了,他們可怎麼辦?管他呢,殺出去再說。

“沒事。”周翡對吳小姐道,“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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