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 第39章 黃雀 · 三

楚天權瞳孔一縮。

下面立刻有不關心國事的小聲打聽:“康王?康王是個什麼王?”

“康王乃是貴妃所出,當今的皇長子……”

不少江湖老粗都分不清“妃”和“後”,更不知皇帝老兒下了幾個崽,一聽是皇上家的老大,頓時譁然——那不就是下一個皇帝麼?這麼一想,那半大少年身上便仿佛罩上了一層金身。

趙明琛倏地一擺手,指著楚天權道:“還不將他拿下!”

他一聲令下,身後那些個武功不俗的侍衛立刻動了,大內高手,個個都是輕功卓絕,掠過水面,直撲北斗,這一支利劍一般令行禁止的大內高手好似一面令旗,甫一出手,立刻有人追隨,那些個因為南北戰爭而顛沛流離的、與北斗有仇的、被人煽動熱血上頭的,全都叫著“拿下北狗”,紛紛上前,轉眼便將楚天權跟他一干北斗圍在中間。

趙明琛一露面便三下五除二地控制了局面,出現時機湊巧得很,這“黃雀”當得可謂盡職盡責,謝允卻依然皺著眉。吳楚楚察言觀色,緊張地問道:“怎麼?連康王殿下的人都攔不住文曲?”

“文曲楚天權宦官出身,北斗的其他人都看不起他,二十年前,此人武功在七大北斗中不過排在末流,都說他是仗著背叛先帝和拍曹仲昆的馬屁上位的,我卻不這麼認為。”謝允娓娓說道,“北斗中的其他人在投靠曹氏之前,都已經在江湖上有了名頭,唯有楚天權,據說是個苦出身,父母雙亡,只帶著個兄弟艱難度日,實在活不下去了才淨身入了宮,因聰明伶俐,入了東宮伺候,懿德太子年少時,讀書習武常將此人帶在身邊。”

周翡聽到“懿德太子”四個字的時候,倏地一震。

謝允卻沒什麼表情,十分淡然處之地低頭整了整自己的袍袖,說道:“結果正主的文治武功十分稀鬆,反倒是伺候的偷師了不少。當年,楚天權靠年少在大內偷師與自己勤學苦練那點底子位列北斗,自他兄弟死在‘枯榮手’手上之後,他便越發陰毒,發狠練功,如今二十多年過去……若不是他久居宮禁,‘北斗第一人’未必還輪得到沈天樞的。”

“阿翡,”謝允正色道,“不鬧著玩,打開天門鎖,我不跑。”

周翡鎖他雖然也不是鬧著玩,但也知道謝允雖然平時看著吊兒郎當,關鍵時刻絕對靠譜,於是二話沒說,便將身上的九把鑰匙掏了出來。

只見那楚天權好似彈灰似的丟開一個大內高手的屍身,大笑起來——他少時便淨身,平常說話還是普通男聲,一旦抬高聲音,那嗓子便好似一片又薄又鏽的鐵片,尖銳得刺人耳朵,簡直令人難以忍受。

楚天權笑道:“你們霍堡主辦事不利,要吐露人家的秘密,被自己的大靠山滅口,如今殺人兇手出來主持大局,還有人聽他的,哈哈!”

木小喬倏地抬頭,冰冷的目光射在趙明琛身上。謝允的手難以自抑地顫動了一下,倘不是天門鎖還拴在手上,他大概立刻便會趕到那邊。周翡之前一直覺得天門鎖是個神物,直到急著開鎖的時候才意識到,快速給這九把長得極像的鑰匙分出個先後來是怎麼焦頭爛額,一不留神便對錯了口,忙道:“你別亂動!”

就在這時,楊瑾倏地飛掠回來,大叫道:“別磨蹭了,快走!”

他一邊說一邊沒輕沒重地撞了周翡一下,周翡手上一個沒拿穩,鑰匙竟脫手掉了!

周翡:“……”

楊瑾絲毫沒注意到自己添了亂,飛快地說道:“方才黃色蝠的兄弟們說,外面有不少黑衣人在往此處趕,那老太監有備而來。你們中原人太無恥了,這到底是比武還是比人多?”

周翡鑽到桌子底下才把鑰匙撿回來,沒心情聽他再攻擊中原人,瞥一眼,見水榭中木小喬已經和玄白二人動了手,便當機立斷對楊瑾道:“帶她倆走,城外匯合!”

說完,她一拎望春山,對謝允道:“我跟你去救你那倒楣親戚。”

水榭中,趙明琛被幾個大內侍衛護著,眼見身邊這幾個人未必是木小喬那瘋子的對手,卻也不肯功虧一簣地將前去圍剿楚天權的人叫回來,便開口辯解道:“朱雀主,霍老堡主他不理霍家堡事物多少年了你自己知道,本王那時是否出生了還是未知,你要找的仇人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殺自己的人?”

木小喬才不聽他辯解——方才白先生等人就是埋伏在水下的,射死霍連濤的那支箭難道不是從水中出來的?再者說,趙明琛固然年紀小,可他代表的南朝正統年紀可不小,稚子縱可無辜,王位難道也無辜麼?木小喬一把扼住玄先生的手腕,玄先生順勢出掌,推在木小喬身上,卻被一股強橫又陰冷的真氣反噬,當場悶哼一聲,險些跪下。

而就在這節骨眼上,數不清的北斗黑衣人從莊子週邊包抄進來。

趙明琛再算無遺策,畢竟才十五歲,他太過自作聰明,總覺得自己能將天下人玩入鼓掌之中。白先生一看,冷汗都下來了,忙道:“殿下,將人撤回來,護著您先走!”

可是都到了這一步,趙明琛怎麼甘心功敗垂成,陰沉著臉不吭聲,玄先生再次在木小喬手下吃了虧,險些一腳踩進水裡。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哨聲,趙明琛倏地回頭,只見莊子後面的山上不知什麼時候站滿了人,隨著令旗一擺,蜂擁沖了下來,同時,水中也有不少不知埋伏了多久的人“嘩啦啦”地出了水,大聲道:“拿下北狗!”

楚天權臉色驟變,沒料到對方到了這時候還有後手。

一幫武林人歡欣雀躍,以為是援軍到了,紛紛附和道:“拿下北狗!”

唯有趙明琛呆立水榭中,一股涼意順著後脊躥了起來——這不是他的人。

木小喬哪裡會給趙明琛發呆的時間,他一甩開玄先生,沖著趙明琛的後心抓了過去。

白先生大驚:“殿下!”

他勉力上前一步,拼命將趙明琛往身後一拖。

與此同時,水中一根箭尖再次險惡地冒出頭來,看似是射向木小喬給趙明琛解圍,但隨著白先生這麼一拉一護,趙明琛剛好擋在了箭尖與木小喬中間。

“咻”一聲——

白先生聽見響動,再要回頭應對,已經來不及了。前面是窮凶極惡的木小喬,身後是不知姓甚名誰的暗算。

趙明琛雖然整日在江湖上混,可走到哪裡都有人護持,所學一點武功全無施展的機會,久而久之,比花拳繡腿也強不到哪去,哪裡經過這個?他知道自己應該躲開,可整個人被籠罩在尖銳的殺機之下,一時竟有些手腳麻痹,動彈不得,冷汗順著他那好似刀裁的鬢角流了下來。

那汗珠尚未掉落在趙明琛肩頭,一陣清脆的鐵鍊碰撞聲便撞進了他耳畔,他沒來得及抬頭看仔細,腰間便陡然被拉直的鐵鍊撞上了。

長刀在他咫尺之處出鞘,掀起的刀風傳來淡淡的、泡過鮮血的冷鐵特有的鹹味,利索地將背後偷襲的鐵箭在空中一分為二。

與此同時,一個長衫落拓的背影擋在他身前,單手架住了木小喬那致命的一爪。

趙明琛往旁邊踉蹌了幾步,被勒在他腰間的鐵鍊撞了個屁股蹲。尺寸光景中,他在生死邊緣打了個轉,趙明琛忘了自己的儀態,呆呆地跪坐在地,注視著眼前的人,喃喃道:“三……三哥?”

謝允不應,將扣著天門鎖的右手垂在一邊,在一臂長的距離之內給周翡自由挪動的空間,運功於掌,帶著森冷氣息的推雲掌洶湧地裹向木小喬。木小喬手上的血痕立刻凍出了一層細冰渣,他本就身上有傷,一時竟不由得往後退了好幾步。

謝允低聲道:“朱雀主,得罪了。”

這時,水榭周圍一圈的水面上露出了好幾十支箭頭,白先生他們方才也曾潛伏在水底,居然不知道這些人都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謝允眼角一掃,飛快地對周翡說道:“男左女右,這回你可別再假借著撞我占我便宜了。”

周翡道:“呸!”

她這聲“呸”字方落,水中數十支箭矢同時鋪天蓋地而來,一根鐵鍊拴住的兩人同時出手。

周翡南下數月以來,一直在模仿楊瑾,試著將自己瞬息萬變的刀法返璞歸真,反復磨練忽視多年的基本功,日復一日之功極其枯燥,卻也讓破雪刀快得突破了她以往的極致。

她的刀身與刀風此消彼長、此起彼伏,人眼幾乎無法分辨,那長刀快到了一定程度,便真如極北關外之地的暴風雪,叫人什麼都看不清,卻無端裹來了一種浩瀚暴虐的壓迫感,水中沖上來的箭好似雨打芭蕉,與長刀碰撞出“劈裡啪啦”的聲音,而後紛紛落下。

謝允左手的長袖飄起,像是傳說中“霓為衣兮風為馬”的雲中仙人,他倒是沒有什麼花哨,只是淩空推出一掌,“推雲掌”有隔山打牛之功,整個水面轟然作響,飛到空中的箭矢頃刻如秋風落葉,四散折翼,水中埋伏的刺客一部分竟被他的內力直接打暈,冒一串泡,死魚一般浮了起來。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