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江東寒 第64章

表白

“你要我嫁給慕容铠?”我冷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他?你那個侄兒,豈是我的對手?”

慕容皝冷哼一聲:“你不會。假如是林放,真有可能讓琳兒生不如死。但是你不會,你下不了手。只要你與铠兒有了一段姻緣,那麽我想,終你一生,都不會讓晉朝加害铠兒,侵犯大燕。你不會,林放自然不會。”

我只覺得胸口一悶,要我殺了慕容铠,那個弟弟一般的年輕男子,我似乎真的,下不去手。

“慕容皝……你很好……你的确是對我一生一世的好……”沈胭脂顫聲道,怒目瞪著慕容皝。

慕容皝卻不看她:“來人,帶王妃下去。”又朝我們道,“一段好姻緣換二十條人命,林盟主,可否?”

林放目光堅定的看了我一眼,我微微點點頭。

林放朝慕容皝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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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安排極爲迅速,林放、霍揚和我們所有手下被慕容皝的鐵衛軍禮送到土堇城外三十裏。我被黑布縛了雙目,乘馬車颠簸了半個多時辰,抵達一個不知所在的屋子。屋内裝飾華麗,牆壁屋頂卻俱有鐵欄杆,俨然一座華麗的牢房。

慕容皝居然有這樣的地方,可見他心思深沉。也可見,我被囚禁在此處,是他早就計劃好的。

一晃,我便被關在這裏兩天了。

我想不透,慕容皝到底要什麽?他必定明知,林放不會讓我就這麽嫁給慕容铠,可他使這一招,到底是爲了什麽呢?難道他真的只是爲了他所說的,讓我與慕容铠有了夫妻之實,讓江東顧忌,不敢再對燕國動手?

這裏一共三間屋子,看守我的五個鐵衛便住在另外兩間。因屋子唯一一扇窗對著院内,我只能望見天空,卻不知身在何處。有時隐隐能聽到遠處人聲和腳步聲,按半個時辰腳程推算,我想這大概是在土堇城内某個偏僻的巷子裏。土堇城雖不如建康城大,卻也有幾千戶人家。林放他們尋我,甚難。

我靠在榻上,望著天邊絲絲縷縷的雲彩。偶有雄鷹飛過,發出陰霾的鳴叫。這一步棋,我們走得對不對呢?假若我真的嫁給了慕容铠,我又要如何應對?他們大概會給我下藥吧?否則怎麽放心慕容铠與我成婚?

所以,我也餓了兩天了,他們送來的飯菜和水,我一點不敢動。已經吃過一次虧了,再吃虧我就可以自刎了。

第三日晚上,我餓得有點頭暈眼花,左右無事,只得躺在床上,難受得不行。望著門口已經冷掉的飯菜,我不得不在心中咒罵林放和霍揚。

這麽慢……他們不會不來吧?我甚至模模糊糊在心中下定決心,如果明天一早他們不來,我就不管了,□□都要吃了。

然後自殺。

“你怎麽在這裏?”一個詫異的聲音響起,我微眯起眼一看,那張年輕男子的臉就在鐵欄背後,呆呆望著我。

“慕容铠,你還有臉來見我?”我深吸一口氣,坐了起來。

他沒做聲,只是直直望著我,語速極快的道:“王上說你願意嫁給我,卻說明日成婚才能見你。與我交好的鐵衛偷偷告訴我這地方。可我沒料到你竟是被關在這裏。”

“王上?”我慢慢走過去,“慕容皝他?”

他點點頭:“他繼承了王位,昨日正式昭告天下。王上爲何關你?”

我怒瞪他:“他拿我們手下二十條人命逼我嫁給你,你還問我爲何被關在這裏?慕容铠,你們叔侄實在太厲害了,我佩服!”

他駭然望著我,雙手一把抓住鐵欄:“不可能!王上不會做這樣的事?”

“不會?”我一拉領口,他瞪大雙眼,我道,“這邊是慕容皝将我送入宮中,你的爺爺,死去的王上,留下的!若不是林放他們救我及時,我已……”

慕容铠似乎驚呆了,看看我脖子上的傷口,又看看我的臉。

“他們竟然……”慕容铠長歎一口氣,歎得我心裏一抖。這個少年哭過笑過鬧過,但從未歎過氣。

半陣,我倆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猛然盯著我,臉竟是紅的:“那,明日,你還嫁給我麽?”他的雙眸還跟初見一般的明亮,俊朗的臉上有關外男子獨有的英氣和直率。那一刹那,我竟然說不出話來。

然而燕王對我的所爲,慕容皝的威脅閃過眼前,我慢慢道:“除非我死。”

他垂下了頭,不說話。

我急道:“你放我出去,慕容铠,不要讓我看不起你!”

他輕輕點點頭,垂著頭一直不看我:“我就這樣,令你厭惡?你可知我從你剛到土堇便……”

“我與遼東慕容氏,已是不共戴天之仇。”我打斷他的話,“我戰清鴻二十年來,何時被人如此欺侮過?只有你們慕容氏!”

他再不說話,輕輕道:“我去拿鑰匙。”

過了一陣,隔壁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響,夾雜著低低的驚呼。又過了一會兒,慕容铠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門口,手上赫然一串鑰匙。

“鐵欄的機關,在地下。”他輕聲道,他蹲在離門口丈許遠的院中,在泥土中一陣摸索,竟讓他真的抓出一條極粗的鎖鏈。難怪我這幾日到處看,都沒找到開啓這鐵屋子的方法。

他低著頭,摸出鑰匙,便往那鎖中送。

我心一跳,如果出去了,我要不要制服他?嗯,一定要制服他,可以用他做人質……

鑰匙似乎插進了鎖孔,他的手卻忽然停住,并不轉動。他擡頭望了我一眼,眼睛裏寫著明明白白的遲疑。

“清鴻……”他輕輕喚我,“我如今放了你,是不是便永遠見不到你了?”

“你……”我眼睜睜看著他将那鑰匙又抽了出來。

“慕容铠,不要讓我覺得,你們慕容氏全都是卑鄙無恥之輩!不要讓我恨你一輩子!”我厲聲道。

他的身子似乎一抖,擡眸望著我,苦笑著道:“戰清鴻,有幾個男人,能親手放自己喜歡的女人離開?”

我心裏一顫,忽然覺得,此刻的慕容铠,早已不是當年嬉笑著說我中意林放的調皮少年,不是初入土堇城時負氣不理我的清隽男子。他姓慕容,他跟慕容皝流著一樣的血。

“你放我走吧。”我忽然沒了狠勁兒,只覺得心中悲苦,“你知道,我不會嫁給你的。我要回江東。”

他手中鑰匙舉在半空,既不進,也不退。

周遭忽然有一股熟悉的冷寒氣息逼近,我精神一振,而慕容铠還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望著我。

一道寒光急速劃過,慕容铠雙目驟然瞪大,他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撲通”一聲,仰面倒下。

黑衣的霍揚還刀回鞘,長臂一伸,便将鑰匙送進鐵鎖。但聽見“吱呀”一聲,整間屋子似乎一抖。我猛地一推鐵欄,應聲打開。我走了出來,霍揚揚手,扔給我佩刀。

“走!”霍揚壓低聲音道。

“慢!”我走到慕容铠身體前,“你殺了他?”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他緊盯著我,卻似乎喘不過氣說不出話,右胸的血汩汩的流。

“不知。”霍揚躍到屋頂,“多虧了這小子,我才找到這裏。他應該死不了。”

“給我傷藥!”我道。

霍揚看我一眼,從懷中掏出傷藥扔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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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倆行得極快,瞬間便拐了幾條街,來到土堇城大街上。此時已是暮色時分,行人減少。霍揚買來幾個包子遞給我,我一陣狼吞虎咽,才恢複了些元氣。

“林放他們呢?”我道。

“在城外一百裏處等我們。”

“出城嗎?”我問他。

他搖搖頭。

我笑了:“正合我意。”

他卻冷道:“你别又下不了手。”

我笑了笑。下不了手?慕容皝,你沒料到我們能逃脫吧?縱你皇宮層層守衛,可這世上有什麽銅牆鐵壁,又豈能抵擋我和霍揚聯手?

霍揚道:“走吧。他今日會歇在沈胭脂房中。”我詫異道:“難道沈胭脂舍得?”

他道:“按計劃,此時慕容皝應當已被下好藥,動彈不得。他手下的那兩名高手,也應當中了毒。”

“如果沈胭脂不幫我們,幫慕容皝怎麽辦?”我道,那畢竟是她的夫君呀!

霍揚頭也不擡:“林放說,那就一并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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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不見半點明月。土砌的一排排房屋,是黑色的,石闆鋪就的街道,也是黑色的。萬家燈火中的土堇城,依然冰涼噬骨。

入夜的王宮,守備依然森嚴,對我倆來說,卻如入無人之地。悄無聲息飛檐走壁,不出一炷香時間,便穿過了大半個宮廷。

“沈胭脂的寝宮便在背後。”霍揚低聲道

面前是極爲開闊的空地,應是是宮内禁軍操練場。操練場背後是條走廊,走廊盡頭可見一個片房屋,隐隐有燈火——那自是沈胭脂的寝宮。

然而周圍極靜——她作爲慕容皝如今唯一的寵妃,宮殿周圍竟然是黯淡一片,沒有一個人。這自然是有問題的。我緊握帝流,霍揚輕輕冷笑道:“再不出來,我們可就殺到慕容皝跟前了!”

黑夜中,幾抹黑色掠過。漸漸,越來越多。直到将我們團團包圍住。

有些熟悉的感覺。那領頭的黑衣人輕聲道:“上次讓你們逃了。今日,便把命留在這裏吧。”

土堇城外,木恽殺人陣!

上次,我們差點被困在陣中出不來,還被奪走了萬年人參。今晚……

我腦海中掠過林放冷漠神色——那是回到土堇城後,他查閱了兩天資料,又将那日木恽殺人陣法仔細畫了許多遍,最後細細與我和霍揚道來。他說:“日後遇不到他們,算他們運氣好;倘若遇到,便依照此法,将他們殺得一個不剩!”

我回望面前潮水般的黑衣人,手中帝流隐隐低鳴。殺了他們,仿佛是林放在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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