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 第81章

揭露

玄天殿中,天後看著停在她幾步之遙處的天帝,臉色微變。
明明天啓說過只要她不在上古面前提起後池之事,他就不會将當年之事說出去,暮光他……知道了什麽,又是如何得知的?

“暮光,你這話什麽意思,當初上古以身殉世整個上古界皆知,此事與我何幹?”天後眉眼微冷,怒聲道。
天帝眼底劃過濃濃的失望和憤怒,他抓住天後的手腕,厲聲道:“與你無關?當初随你下界規勸天啓真神的月彌、簡莘…十幾 個上神一個都沒有回來,也與你無關!”
天後眼底驚惶,臉色泛白,尖聲道:“暮光!”見他瞳色黑沉,滿臉怒色,她長吸一口氣,稍稍一軟,聲音低了些許:“暮光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當年天啓真神在下界築起滅世血陣,月彌上神他們被上古真神派下去勸回天啓神君,我不過是随行而已 ,皆因誤入血陣靈眼之處,才會釀成慘事,況且當時我一身神力散之八九,也是上古真神用混沌之力耗費三日時間才将我救回,你 怎可将此事算在我頭上!”

六萬多年前,許是活的歲月太過久遠,生命亘古長存,真神之一的天啓竟生了超越祖神、與天比齊之心,在下界築起滅世血陣 ,妄圖以三界中所有仙、妖、人之靈脈煉化擎天祖神遺留在下界的混沌之力,成爲曠古爍今的第二位創世神祗,此事爲上古界衆神 所知之時,爲時已晚,但數千萬年相交,上古、炙陽、白玦三位真神皆不信天啓真神會做出此事,遂派遣月彌等數十位神君下界規 勸天啓真神……但最後,卻只等到了奄奄一息、昏倒在上古界門前的蕪浣……以及因滅世血咒而降下的混沌之劫。
數十位上神慘死下界,屍骨無存,這是祖神開天辟地以來從未發生過之事……
暮光清楚的記得,那一日,上古神君看著月彌上神的神位自乾坤台上消失的那一刻,自責、茫然到極緻的神情。
所以她才不惜動用本源之力不眠不休救下蕪浣,只是因爲她心存愧疚,以爲是自己之過才會累得蕪浣神力盡散,差點一同死在 下界。

後古界開啓,所有的曆史随著上古界的塵封被淹沒,如今的仙君、妖魔根本不知道當年那場差點毀了三界的混沌之劫其實是天 啓真神妄圖毀掉三界而引下的。
只是,如果……這不是全部的真相呢?
如果月彌上神他們不是死在天啓真神手中,上古真神當初可還會……
他本來不願意相信那人所言,可是扪心自問,這六萬年來他真的沒有懷疑過當初之事嗎?
暮光閉上幹澀的雙眼,這半月來,他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卻沒有答案。
萬年教誨,月彌對他如同恩師,上古對他有再造之恩……

“蕪浣,當初上古真神只派了月彌上神他們下界,據我所知,是你自己要跟随他們一同前去的。”
“當初我受上古寵愛,和天啓關系交好整個上古界都知道,我不過是想盡一份力而已,暮光,就憑這點定我的罪,你會不會太 過分了!”蕪浣嗤笑道,臉色鐵青。
“我聽到了。”暮光兀然睜眼,神情暗沉,盯著蕪浣,一字一句。
“你胡說什麽……你聽到什麽了?”蕪浣擡頭,指尖驟然縮緊。
“你在朝聖殿外攔住月彌上神時,對她說‘你知道天啓真神在下界隐藏的居所……’”看著蕪浣血色盡失的臉龐,暮光眼底劃 過一抹幹澀的嘲諷:“你不知道吧,我當年便一直戀慕于你,只要你回了朝聖殿,就會偷偷跟在你身後,看你喜歡些什麽,好暗暗 記下來,沒想到卻正好聽到了這些話。當初你一身神力盡毀,昏倒在上古界門前,我根本就沒有想過懷疑你,只是爲你擔心而已。 ”
“蕪浣,你說與你無關,那你告訴我,當年你是引路者,就算找錯了地方,可是最先走進血陣的應該是你,爲何你能保住一條 命,月彌上神比你的神力強了數十倍不止,怎會屍骨無存!”

質問聲落下,冰冷徹骨,蕪浣被逼得連連倒退,聲不能言。
當年那一幕,怎麽會這麽巧…正好被暮光瞧見!
“除非你早就知道他們走進之處是血陣靈眼,你提早躲了開來。”暮光拉住蕪浣,不再讓她退後。
被信任之人親手推入絕境,月彌上神彌留之際,又該是何等悲涼?
那樣張揚豪爽的月彌上神,他敬仰欽佩之人,怎麽能是這種結局?
而造成這一切的人,他竟然寵了六萬年,信了六萬年,愛了六萬年!
暮光,你簡直瞎了眼!

死寂的靜默,除了沉重憤怒的喘息聲,整座大殿仿若窒息了一般。
良久之後,蕪浣微微擡眼,掙脫暮光緊梏的手腕,嘴唇輕動:“所以呢?”
似是被她眼中的冷漠所觸,暮光心底狠狠一沉。
“什麽所以?”
“若是真如你所說,是我将他們引入了陣眼,你又會如何?”
“爲了三界的公理正義,将我送上青龍台……還是爲了當年的教導之情,親手殺了我?”
暮光沒有出聲,垂在腰間的手死死握緊,不可置信的看著蕪浣,粗重的喘息。
蕪浣不再後退,反而朝前走來,眼底劃過幽冷的光:“暮光,我是你妻子,我陪在你身邊六萬多年,爲你生兒育女,難道還比 不過一群死了幾萬年的人?”
“你爲什麽要這麽做?他們都很疼你……尤其是上古真神,你怎麽能親手害死她的摯友,讓她自責到要以身殉世!”
暮光臉色青白,連嘴唇都氣得發抖。
“不要跟我提她!”蕪浣尖聲道:“他們是疼我,不過是疼上古看重的我罷了!那些上古界的老上神,還有上古他們根本不會 看得起我們這些小神,你看看景昭,被白玦所棄,糟蹋成什麽樣子了,在大澤山時,上古又可曾給過我一分顔面,暮光,你别傻了 ,有他們一日,我們就什麽都不是,什麽天帝、天後,不過就是一場笑話而已!”
看著憤慨萬千的蕪浣,暮光心底一片悲涼,蕪浣,你究竟知不知道,白玦神君會這麽對景昭,只是因爲……你當初做下的事而 已!
這也是他會選擇幫妖界的真正原因。

暮光靜靜的看著蕪浣,嘴唇動了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蕪浣一把拉住他,神情瘋狂:“暮光,你聽我說,只要仙妖混戰,我們就有機會,一切都沒有成定局,我們不會輸的。”
“你想幹什麽?”暮光此時才回過神來,反抓住蕪浣的手:“蕪浣,你做了什麽?”
白玦真神只是因爲不想讓上古真神覺察到當年之事,才會暫時放過蕪浣,若是蕪浣再做出什麽事來,不僅是白玦,就連天啓也不 會放過她!
“半日之前我降下禦旨,讓擎天柱下駐守的十萬仙将強攻妖界,現在他們想必已經拿下第三重天了。”
“十萬仙将?蕪浣,你瘋了,這會讓仙妖兩族再也沒有言和的可能!”暮光臉色大變,十萬仙将,等于仙界三分之一的戰力, 怎麽能妄入妖界?這半月時間,他只顧著回想當年之事,将自己關在玄天殿中,卻不想蕪浣竟然做出這等瘋狂之事來?
蕪浣眼微揚,冷聲道:“妖界連上神都沒有,又怎會是我們的對手……”

她話音未落,惶急的腳步聲在玄天殿外響起,駐守天門的仙将臉色驚惶的跑進。
“陛下,陛下。”
“出了何事,如此不成體統!”蕪浣回頭,怒喝道。
“天後陛下,剛才鳳崎上君送回消息,說是……說是今晨攻入妖界的十萬仙将在第三重天被困入九幽妖陣中……”
天帝天後臉上皆露出訝異的神色,九幽大陣乃上古妖陣,非有上神之力不可築,妖界怎麽會有此等威力攝人之大陣?
“如何?那十萬仙将如何了?”天帝疾走幾步,沉聲道,心底隐約有些不安。若是妖界真出了上神之力化成的大陣,恐怕讨伐 的仙将……
“玉石、長鐵、鳳泉……等數十位上君以兵解之法破開大陣一角,助仙将逃生,逃回擎天柱下的仙将只剩、只剩五千之數。”

‘轟’……玄天殿内鑲嵌在金紋柱身上的夜明珠頃刻之間被碎成粉末,堅硬的玉石地面裂開可怖的縫隙,天帝臉色難看到了極 點,回轉頭,朝天後看去。
“沒有弄清妖界底細就妄自出兵,你以爲當年白玦真神對妖界的庇佑之詞真的只是說說而已!玉石,長鐵,鳳泉…乃是我仙界 柱石…還有九萬五千條仙界将士的性命,蕪浣,這代價你可還的起!”
天帝聲聲悲憤,顔容似是瞬間蒼老了下來,如暮臨的雄獅。
天後退後幾步,眼底猶自是不可置信的荒謬:“這不可能,有上古在,白玦不可能對仙界将士出手,他怎麽敢在妖界築起…… ”
“你沒聽到嗎?那是妖陣,只有妖族晉位的上神才能做到!白玦不會對付仙将,難道以他真神的能耐,還不能爲妖族造出一個 上神來嗎?不要忘了,當初也是上古真神助你,你才能晉升上神之位!”
怒吼聲在殿内響起,天後看著天帝,眼神肅冷:“就算是有白玦幫忙,也要有半神之力才可,不要忘了,當年就連森簡也沒有 這種能耐……”

“傳朕禦旨,令金曜上君領五萬仙将速速奔赴擎天柱下,守住仙界界門。”天帝沒有回答,反而凝聲對殿内的仙将下令。
“是,陛下。”跪在地上的仙将領命,消失在殿内。
天帝疲倦的看了天後一眼,朝玄天殿外飛去,才剛出殿,暗紅的光芒從極西之處傳來,沖破九重天宮,威懾三界,與之交錯的 ,隐隐還有一縷微弱的銀色神力。
“那是上神妖力……妖族真的有上神了!”匆匆自殿内沖出的天後看到這一幕,眼睜大,喃喃道。
“不對,那裏是羅刹地,羅刹地!”突然間,天後回過神,慌忙看向天帝,語不成調:“暮光,景澗在羅刹地!”
兩人對視一眼,眼底皆有些慌亂,不止是景澗在羅刹地的原因,仙界在第三重天已經折損了數十萬仙将,若是羅刹地的仙界界 門也被妖族占領,那仙界将陷入後古界開啓以來的最大危機。
兩人壓下心底的不安,極默契的将剛才争吵的事放下,毫不遲疑的朝極西之處的羅刹地而去。

羅刹地黑雲沼澤之上。
森鴻看著死死護在景澗和最後幾百個仙将之上的鳳染,臉色難看。
鳳染只是一介上君,竟然能和他抗衡如此之久,更麻煩的是,他還不能對她出重手。

“鳳染,上古真神曾有言,清池宮絕不介入仙妖之争,你這麽做,豈不是讓上古真神背棄諾言,陷入兩難之地!只要你停手, 我就會放你離開羅刹地,絕不傷你分毫!”森鴻這幾句話的時間裏,鳳染頭頂的赤紅長戟被凝聚成實體,妖力更甚。
鳳染臉色蒼白,嘴角隐有鮮血逸出,雙掌之間的銀色神力趨近崩潰,明顯已成強弩之末,若非是上古在她身上殘留的這一道神 力,恐怕她早就撐不住了。
“森鴻,你不必多說,我既然出了手,就不會再讓開。”
“鳳染……”景澗單手握劍,神情急切,看著鳳染光幕之下護著的數百仙将,說不出一句話來。
“真是冥頑不明,鳳染,你和天宮有仇,如今爲何還要護下他們!”妖皇拂袖,怒聲道。
“和我有仇的是景陽,與他人何幹,我鳳染活了萬來歲,還從來沒有遷怒于他人的道理。”鳳染眼一揚,聲音響徹在羅刹地上 空:“要我眼睜睜看著這些仙将死于你妖兵圍剿之下,做不到!”

伫立半空的女神君一身火紅長袍,黑發揚展,眉眼間俱是堅定,森鴻眉角緊皺,知道鳳染的性子,竟被逼得一時進退不得。
“陛下,妖族被仙族欺淩數萬年,幾番被他們攻入妖界,戰死的将士不計其數,就連老妖皇當年亦死于天帝手中,陛下,我族 與仙界仇深似海,您可不能寒了數十萬将士的心啊!”青漓看妖皇隐有不忍,跪倒在地,聲聲入耳。
不少妖族将士眼底亦露出悲憤的神色來,望向妖皇的眼底俱是期待。
妖皇長吸一口氣,深深的看了鳳染一眼,再擡首,眼中滿是毅色,暗紅的神力自他周身擴散,化成巨大的渾圓球形朝鳳染湧去 。

‘咔嚓’一聲脆響,鳳染頭上的銀色光幕破碎,千鈞一發之際,鳳染揮出長鞭,纏住森鴻的長戟,以身爲屏,擋在襲來的妖力 前,用盡全力将景澗和那幾百個仙界将士朝仙界界門前扔去。
白光驟起,景澗以血祭陣,仙界界門之前天帝布下的大陣終于被啓動,景澗和最後幾百位仙将的命被保住,而鳳染則被森鴻的 長戟破去仙力,失去戰力,套在了妖力帷幕中。
隔著一層厚厚的仙障,兩方人馬再次對峙在羅刹地上空。

鳳染看著景澗,長舒了一口氣,有天帝的陣法保護,至少還能撐下一段時間。
青漓看到此景,眼底一沉,鳳染有上古真神庇佑,妖皇不會傷她,羅刹地的戰況瞞不了太久,若是天帝和天後趕到,所有的部 署都會功虧一篑,妖族幾萬年的努力和希望……

“景澗,你堂堂仙界皇子,居然靠一個女人保護,真是笑話!”森鴻沉聲怒喝,将鳳染懸于一邊,望向仙障之中的景澗輕慢不 屑。
即便是他,也要耗去大量神力來破掉天帝布下的仙障,可他沒想到鳳染竟然甯願自己被擒,也要護景澗周全。

仙障之内,景澗死死的咬住唇角,鮮血自手臂上留下,順著仙劍滴落在地。
妖皇的話傳入耳裏,刺耳冰冷,他喘著粗氣,将一衆紅了眼就要往外沖的仙将攔住:“羅刹地就剩下你們了,連你們都死了, 這裏誰來守,你們要讓整個仙界都變得和羅刹地一樣嗎!”
剛才若不是這幾百仙将,他一定不會讓鳳染獨自一人面對森鴻。
父神的仙障由他的血力啓動,如果連他也死了,仙界門戶必會大開,九天洞府,再也攔不住森鴻征戰的腳步。
他回轉頭,看著數米之外的鳳染,眼底幽黑一片。
不屈的眼神,淩厲嚣張的鳳眼,幾千年來,似是都不曾改變。
鳳染,你救了我兩次,我景澗,欠了你兩條命。

“景澗,守住仙界界門,不要出仙障,否則你如何對得起在這裏戰死的數萬将士,又如何對得起當年化爲血水的眠修上君!” 怒喝聲自空中傳來,鳳染半跪在地,臉色蒼白,一雙眼卻若星河般燦爛。
景澗沉默的站在仙障之中,眼滑過雲海,落在了半空中一身紅袍的鳳染身上,整個人都似乎忍耐得顫抖起來。

羅刹地死一般的寂靜,妖皇降下神力劈在界門前的仙障之上,見仙障紋絲不動,眼也有些沉,看來要破開此障,并非一時之功 ,這樣耗下去……
守在四周的妖兵也被這氛圍所感染,不安的情緒緩緩彌漫開來。

“景澗,你若不出,我就讓你親眼看著鳳染死在你面前!”
青漓朝空中望了一眼,咬咬牙,突然起身飛至空中,她袖中黑沉的盒子散入空中,爆裂開來,十來朵泛著紫黑光澤的花朵出現 在空中,化爲丈高大小,尖牙利齒,陰森恐怖,在半空咆哮。

“弑神花!”
“青漓,快住手!”森鴻面色大變,怒聲道。
不少妖兵亦神情驚恐,駭得朝後退去。
傳說在鬼蜮之底,生長著一種以仙魔爲食的花朵,通體紫黑,數丈大小,三界之中,上神以下,沒有仙君和妖君能奈何得了它 們,是以才稱它們爲弑神之花。只是,它們被鎮壓在煉獄之底,從來未曾出現在三界之中。

弑神花沒有神智,空有殘暴戾氣,只是嗅著仙妖的靈力胡亂攻擊而已,它們一半沖向鳳染,一半脫離了青漓的掌控,竟朝著一 旁的妖界将士襲來。
不過頃刻間,便有數百妖兵喪入弑神花口中,慘叫聲此起彼伏,青漓臉色蒼白,看著這一幕,莫名驚恐,神情後悔。
妖皇沉著眼,看了遠處的鳳染一眼,轉身朝攻擊妖兵的弑神花而去。
他是帝者,無論何時,他都不能抛棄他的子民。
就算森鴻殺伐果斷,動作再快,待他騰出手去救鳳染時,也已經遲了。

半空中,腥風之下,衆人只看見,數朵弑神花将鳳染團團包圍,張開大口朝她吞去。
漫天的濃霧中,鳳染隔著被鮮血染盡的雲海,最後能看到的,唯剩一雙漆黑決絕的眼。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