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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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就連老成持重的鮮於煥都忍不住面色一變,聲音猛地拔高:「你說什麼,守在鄴城的是太子韓燁?這是哪兒來的消息?」

見鮮於煥如此反應,努昊當即便有些懊悔說了出來,但又不能不回,他只得道:「元帥,末將的探子在雲景山附近打探時正巧碰見了外出巡視的大靖太子。末將想那帝梓元從入城至今都以盔甲示人,行跡實在可疑,那應是太子假扮,而非她本人。」

鮮於煥神情凝重,一時沒有回答。戍守鄴城的若是大靖太子韓燁,那這場仗就非勝不可。如能生擒韓燁,以嘉寧帝對嫡子的看重,大靖西北諸城皆可取之,對北秦朝堂更是不世功勛。

可戍守鄴城的為什麼是韓燁?他又為何會出現在雲景山?那山南城裡的三軍統帥又是誰?

因為韓燁的突然出現,鮮於煥陷入了一團迷霧之中。

見鮮於煥不語,努昊朝堂中的將領望了一眼,搶先一步道:「元帥,末將請命為先鋒,必擒那大靖太子回來!」

努昊嗓門忒響,震得堂中眾將蠢蠢欲動,鮮於煥抬眼朝諸將一掃,沉聲道:「努昊,不要魯莽,此事事關重大,待宴會結束,諸將來本帥書房從長計議。」

一場戰爭最忌人心不齊,若諸人都只想著擒韓燁邀功,那此戰必毀。韓燁選擇這時候現身,未必沒有此意。

努昊悻悻坐下,面上露出一抹憤然,他這副樣子瞧在眾人眼底,又是一番計較。鮮於煥摸了摸鬍鬚,並未多言。待眾人將視線轉移,努昊垂下的眼底極快地划過一抹暗光,露出狡黠之意來。

他剛才所說的不過一半,鮮於煥只知韓燁戍守鄴城,卻不知韓燁為何會出現在雲景山。活捉大靖太子的功勞,必只有他一人獨享!

山南城城主府,宋瑜從大營裡頭回來看見斜坐在大堂里把玩著虎符的帝梓元,差點一口氣沒順上來,吃了一旁立著的溫朔的心都有!

說好的殿下三日內必回呢?說好的開戰前殿下統御三軍呢?說好的還他一個平平安安活蹦亂跳的太子殿下的呢!

原本應該戍守鄴城的靖安侯君杵著個大活人在這兒,那太子如今所在宋瑜用腳指頭都想得出來。除了被鮮於煥十二萬大軍包圍的鄴城,根本不作他想!

太子可是大靖的儲君,他要是出了點幺蛾子,陛下滅了他九族的心都有!

宋瑜冒火的目光終於讓咱們的溫小公子找回了點兒良心,他攤攤手,頗有些無辜地睜大了眼:「宋將軍,末將只說三日內統帥必回,可沒有說回來的會是太子殿下。」

帝梓元的歸來帶回了唐石馳援鄴城的好消息,溫朔卸了幾日來的不安,頑劣的性子一起,逗起了自家將軍樂子。

宋瑜眉毛鬍子一瞪,還來不及發火,帝梓元清冷深沉的聲音從上座傳來。

「宋瑜、歸西、溫朔,傳本侯軍令,三更鼓起,進攻軍獻城!」

這場久待了一年的決戰,終於在帝梓元的最後一道命令下拉開了序幕。

前兩日本已春意漸濃,今日又下起了大雪,融化的城牆被重新覆上冰雪,這對守城的苑書而言是個好兆頭。

韓燁從雲景山上下來一路策馬入府,苑書守在書房門口,見他平安回來才松下緊皺的眉頭,「殿下!」

韓燁解下身上的大裘,抖了抖雪,笑道:「你不守在城頭,在這裡等孤做什麼?」

「殿下您這樣亂跑,臣怎麼好好守在城頭?」苑書一臉不贊同,「去炸雲景山山體的人臣已經安排好了,殿下您不必親自過去看這一趟。」

韓燁笑笑,看了看天色,「待三更一到,軍獻城的戰鼓就會敲響,苑書,我們二更行動,要在軍獻城的烽火點燃前殺鮮於煥一個措手不及。」這場戰爭終於快結束了。」

苑書點頭,看見韓燁淡然的神色,一直緊繃的心突然就安穩下來,爽朗的笑容重新出現在她臉上,「是啊,殿下,等趕走了北秦蠻子咱們就回京,我都一年多沒看見苑琴……和聚賢樓的折雲糕了!」

苑書的埋怨十成十的率真,韓燁忽而一愣,眼底淡淡的情緒淌過,笑道:「好,等回了京,讓歸西帶你去吃個夠。」

劍術超絕又冷心冷情的青年這時候被提起讓苑書罕見的老臉一紅,她一邊嘟囔著「那人和我不對盤,還是殿下您請吧」,一邊飛快地溜走了。

待苑書出了院子,韓燁臉上的笑意斂起,朝身後沉聲開口:「安排妥當了?」

一道人影從陰影中走出,低聲回:「殿下,那人是咱們潛在努昊身邊的死士,他已向努昊回稟在雲景山上瞧見了您,殿下放心,他會挑個好時候讓鮮於煥也知道您在城中。」這人話音頓了頓,又道:「殿下,何不讓咱們的人把消息直接放給鮮於煥,馬上就要迎戰了,咱們的時間不多,為何繞這麼大個圈子?」

「就是因為時間不多才要如此,鮮於煥老謀深算,這個時候如果是他自己得到的消息,即便是真的,他也不會信,更有甚者還會將孤在城中的消息壓下來以保這場仗的勝利,可如果孤的行蹤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出自德王一派的努昊之口,意義就會完全不同。孤的命,可比鄴城重要得多。」

「那努昊怎麼會心甘情願把這大功拱手讓給鮮於煥?」

「他自然是不會。」韓燁抬眼望向天際,夕陽當空,他清冷睿智的聲音靜靜在落日中響起,「他太小瞧鮮於煥了,能和太祖在戰場上分庭抗禮的老將豈是他能比擬,鮮於煥才是雲景城的統帥,掌控著雲景城的調兵大權,努昊的五萬鐵騎一樣歸他調度。孤這則消息從頭到尾要告訴的……」韓燁負手於身後,墨黑的眸里燦若繁星,「只有一個鮮於煥。」

「若不是孤以命相誘,怕也不能動他心智分毫吧。」低低的嘆聲在院中響起。

韓燁身後的侍衛怔住,還未來得及聽清,韓燁已朝書房內走去。

夜幕初上,努昊從帥府走出。府門外,宴席上為他報信的武士正焦急等待,見他出來急忙迎上,「將軍,元帥可將擒太子的先鋒之位交予您?」

努昊朝四周望了一眼,刻意提高了聲音:「元帥把這重任交給了達赤將軍,既是元帥吩咐,我也只能從命。」

和他一同出府的將領聽見此言紛紛寬慰了數句便相攜散開。

努昊朝那武士擺手,待兩人上了馬車才壓低聲音問:「韓燁果真打算紮營在雲景山?」

「是,將軍。」這武士神情篤定,言之鑿鑿:「屬下聽到那太子吩咐身邊侍衛將中軍大帳設在雲景西山上。」

「韓燁倒是聰明得緊,知道我們十二萬大軍攻城,早早為自己準備了退路。」

「將軍的意思是?」

「西山小徑直通南地,他將營帳駐紮於此,還不是準備城破之前逃走。」

「太子留在城中,隨時可以撤退,何必要從雲景西山上走?」武士眼底閃過一抹狡黠,狀似無知,問。

「鄴城裡守城的副將是靖安侯帝梓元的人,韓帝兩家可是隔著深仇,那副將會讓太子早早離城才怪。我在王城時聽說那大靖太子清高得很,像他這種極重名譽的皇室最是受不得天下人說他臨陣脫逃,把中軍大營設在雲景山上,進退都有路,哼,他倒是好打算!不過人算不如天算,他肯定猜不到自己的行蹤會被本將軍發現。」

「還是將軍睿智,平日里讓我注意城外動向,否則也不會有這種機緣。」

「是你中用,把本將軍的話放在了心上。待活捉了大靖太子,本將軍一定重賞於你。」努昊臉上的興奮抑制不住,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若能把韓燁活捉回王城,定震動朝野,到時候德王得勢,北秦軍中哪裡還有鮮於煥和連瀾清立足之地,必是他努昊的天下!

「可是將軍,咱們五萬兵馬的調動權也在鮮於元帥手裡……」

「無妨。」努昊揮手,「待得一更到,你領著我的三千親兵出城直奔雲景山,對守城的人就說外出練兵便是。三千人馬,足夠抓住一個大靖太子了。」

「是,將軍。」

馬車外,駕車的馬夫模樣憨厚,專心握著馬鞭揮動,對車裡的一切恍若未聞。

馬車慢悠悠晃進努昊的府邸,半刻後,毫不起眼的馬夫從後門走出,隱入人群中朝帥府而去。

「吳真,韓燁真的把中軍大帳設在了雲景西山上?」帥府書房,鮮於煥立在沙盤前,老成的眼底划過一抹訝異。

「是,元帥。努昊把三千親兵交給了貼身侍衛,屬下覺得這消息應是不假。」從努昊府上走出的馬夫吳真沉聲回答,神色清明,哪裡是剛才憨厚無知的模樣。

鮮於煥頷首,目光在沙盤上的雲景山逡巡而過,「韓燁在雲景山不假,但一定不是為了逃離鄴城。」

「元帥的意思是?」

「韓燁當年隨施元朗戍守軍獻城時就名聲在外,這一年大小數十戰,哪一戰不是兇險萬分,你可見過他臨陣退縮過一次?努昊這個蠢貨,當韓子安和帝盛天當真教出了一個廢物不成!以韓燁的手段,他若不是故意為之,努昊又怎會恰巧知道他的行蹤。」鮮於煥眼底精光一閃,「怕這雲景山的中軍大帳本就是韓燁為了引努昊的兵力而設。」

「元帥是說雲景山上有埋伏?」

鮮於煥點頭,「南人慣會用這些伎倆,他必是知道努昊是德王的人,和本帥異心,又貪功好勝,才會故意將消息放出來引他上鉤。」

「元帥,努昊手下畢竟只有三千人,即便是韓燁將其全剿,也影響不了咱們的大局,韓燁設此局何用?」

「一個努昊亂不了大局,可若本帥手下的將領個個都將親兵派往雲景山,個個都只想抓住雲景山上的大靖太子爭功,那這場仗本帥還用不用打?你太小看韓燁對西北戰局的重要了。」

鮮於煥轉身,望向窗外雲景山的方向,眼底晦暗不明,「大靖太子韓燁的生死,比我們對面的這座城池更重要。」

他轉頭朝向吳真,負手於身後,「韓燁想以身為餌禍亂我三軍,本帥就讓他再也回不了鄴城。來人!」鮮於煥提高聲音朝外喚。

他隨身副將達赤走進書房聽命。

「達赤,等會你率軍隨努昊的三千親兵出城,切記不要被他們發現。」

「元帥,末將此去是……?」

「韓燁在雲景山上,待努昊的三千親兵被剿滅兩方鬆懈時你再出手,努昊想吞功,本帥就讓他雞飛蛋打,賠了夫人又折兵。」他看向達赤,沉聲道,「達赤,你聽著,清早本帥就會攻城,你帶兵出城後無論雲景和鄴城之戰誰勝誰敗你都不能下山,你的任務就是活捉韓燁!只要韓燁歸於本帥之手,這場仗就是本帥贏了,本帥給你三萬鐵軍,只要你帶回一個大靖太子!」

鮮於煥的聲音在書房久久迴響,消逝在月色里。

以三萬鐵軍擒一人,雲夏數百年戰爭史上,恐怕從未有過此等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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