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宮詞(女君紀)

3.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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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堂之上,趙炅宣佈將拱衛宮城的武德司改名為皇城司,王繼恩勾當皇城司公事,精選身長為五尺九寸一分六厘的親從官三千人,請檢校太師、侍中曹彬負責操練。

皇城司掌管宮城諸門防衛,在天子禁衛軍中最重要,因此統領、指揮和操練皇城司親從官的必然是皇帝最信任之人。在趙炅宣佈人選之前,潘美滿心以為操練親從官的任務將交給他,這是之前王繼恩有意無意地向他透露過的。潘美都在尋思謝恩措辭了,豈料詔令一宣,承命的人變成了曹彬。

潘美愕然看著曹彬領旨謝恩,尚未回過神來,趙炅又宣佈了一項對他的任命:指揮操練奉宸隊。

所謂奉宸隊,是指皇帝出行時的儀衛隊,雖也稱禁軍,卻只是在車駕啟行往京中幾處禦苑或齋宮時分列左右任扈從禁衛,親疏遠近重要程度豈可與皇城司相提並論。

潘美雖然領命,心中卻是鬱悶之極,不明白為何皇帝原已決定的事有此變數,將一道體現皇帝信任的任命給了他明爭暗鬥的對手,卻讓自己這叱吒沙場的將帥來為他訓練儀衛隊。

散朝之後,不必留下議事的大臣們陸續朝宮門外走去。潘美整了整衣冠,拖著略顯沉重的步伐,凝視著自己漸漸被日頭拉長的影子,隨眾欲離開宮城,忽聞身後有人低喚:“代國公,請留步。”

潘美回頭一看,是盧多遜,遂拱手行禮:“盧尚書,有何指教?”

盧多遜上前,含笑作揖,連稱“不敢”,方才道:“聽說代國公夫人獻給陳國夫人的珍珠價值不菲,陳國夫人於壽宴上佩戴,明珠璀璨,光耀四座。”

潘美聽了不由一愣。向陳國夫人獻壽禮一事夫人與他提過,但他以為不過是貴婦之間的應酬往來,也不十分上心,隨口同意夫人去置辦。夫人也未說送的是什麼,只道陳國夫人對壽禮很滿意。如今聽盧多遜言下之意,竟是送了異常貴重的厚禮。潘美心暗暗一沉,有些明白了為何皇帝對自己的態度陡然轉變。

“代國公及夫人為陳國夫人一擲千金,足見賀壽之誠意。”盧多遜壓低聲音說,註視潘美的目光意味深長。

潘美尷尬地笑笑,看看左右,才道:“盧尚書言重了。其實並非名貴禮品,盧尚書若喜歡,下次尚書夫人壽辰,我也備一份請賤內奉上。”

盧多遜哈哈大笑:“下官不敢。如此名貴的珍珠也只有戴在陳國夫人身上,才不算明珠暗投。”隨後收斂笑意,鄭重對潘美低聲道,“這回的明珠,據說官家沒能入眼,但秦王心裡,必然是領了代國公這份好意了。”

潘美沉吟,緩緩道:“我年老糊塗,盧尚書所言,不是很明白。”

“有些話不必明說,彼此坦誠相待,自可心領神會。”盧多遜一笑,拱手道,“下官先行一步,代國公,我們改日再敘談。”

潘美亦回禮。盧多遜含笑遠去,潘美凝視他背影,不動聲色。

潘美回到宅邸迅速找妻女問明陳國夫人壽禮來龍去脈,才知道送的明珠價值百金,盛怒之下拍案而起,在廳堂中踱來踱去,怒斥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的潘夫人及潘寶璐:“你們也太擅作主張了,送重禮也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這下好了,弄巧成拙,現在誰都知道陳國夫人的珍珠是你們送的,官家已然對我心生猜忌,把本來欲給我的要職給了曹彬!”

潘夫人低首,偶爾抬抬眼簾窺探他神色,輕聲辯解:“因為上次楚國夫人表示,會幫寶璐留意,給她挑個如意郎君。寶璐心裡高興,就對楚國夫人一家掏心掏肺……聽說秦王生母是陳國夫人,寶璐想著一般的禮物她也看不上,就多花了點錢,買了珍珠送給她……”

潘美手一指潘夫人,語調升高:“你瞧瞧你,把女兒慣成什麼樣了!她花的那叫一點錢?那是一百金!你再送給陳國夫人,那就表示以重金向秦王獻媚!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們做的每一件事在外人看來,可都是我指使的!”

潘夫人幾乎不曾被夫君這樣斥責過,聽得淚水漣漣,此刻捂住口鼻,開始嗚咽,逐漸泣不成聲。

潘寶璐見狀不忿,上前兩步道:“爹爹,不要責怪母親。要怪就怪那賤人劉娥……這珍珠原本沒這麼貴,她偏要與我爭奪,故意抬高價碼,害我高價買下……”

潘美皺眉:“劉娥?誰是劉娥?”

潘寶璐道:“就是擇婿那日來園中搗亂那野丫頭,後來不知如何攀上高枝去秦王府做了侍女。自從我見到她之日起,就處處與我作對。”

潘美心煩意亂地喃喃道:“怎麼又是秦王府……”

潘寶璐回想買珍珠之事,忽地雙目一亮,眼角眉梢有滿溢的喜色:“爹爹,我買珍珠其實沒花百金,近半是一位公子幫我出的……”

她隨後把趙元侃豪擲黃金助她之事細細訴說一番,連帶著把她乘馬受驚為他所救的前情也一一道來。

潘美聽得十分疑惑:“他與你非親非故,為何會兩番搭救你?還花重金,莫不是有求於我吧?”

元侃這兩次救美,潘寶璐每每憶及總能牽引萬千綺思,自覺那少年已在譜寫他與她之間的傳奇,不料父親一聽卻把原因總結得如此現實,她頗覺惱火,又不好反駁,只得嘟著嘴嘀咕:“他穿織錦紫襴衫和嵌金線飛鳳靴,一看就是貴人,用得著惦記咱們家這點權勢麼?”

潘夫人聽潘寶璐這番細述,不禁忘了啜泣,此時拭幹眼淚,嗔怪潘美道:“我們寶璐生得這樣美,誰見了不心生憐惜?少年郎見她受了委屈出手搭救有什麼好奇怪的?夫君倒是應該打聽打聽,如此慷慨又懂事的孩子是誰家的,若家世門第配得上我們……”

潘美不耐煩地連連揮手:“罷了罷了,閑話少說。今日我也乏了,你們回去吧。”

潘寶璐與潘夫人面面相覷,見潘美閉目不再言語,只得行禮退下。

楚國夫人參加陳國夫人壽宴歸來後,沉吟兩日才命人請劉娥與龔美來見她。

劉娥與龔美來到楚國夫人堂中,見她正襟危坐,下頜微揚,依然是粉面含威的模樣,也不知那幅頭面給她帶來何等際遇,心下都有些忐忑,亦只得施禮如儀。

劉娥向楚國夫人襝衽:“楚國夫人萬福。”

楚國夫人起身,徐徐踱至劉娥面前,居高臨下地審視她,再打量龔美。龔美被她看得心慌,問安後便深垂首不敢多言。

楚國夫人收回目光,又落至劉娥身上。劉娥感覺她的註視,不由抬起頭來,正與她四目相對。

楚國夫人這才淡淡開口:“賞劉娥、龔美,錢各十貫,兩季綾、絹各十匹。”

見劉娥與龔美目露驚訝之色,楚國夫人微微一笑,溫和地攙起劉娥,道:“上次委屈你了。”又對龔美解釋,“這些是給你們的賞賜,定制頭面欠你的工錢會加倍給你。”

隨後楚國夫人簡要地跟他們提了提官家及眾宮眷對頭面的贊譽,肯定了首飾的創意,向他們致謝。

龔美笑道:“首飾是依照我妹妹給我的圖樣打造的,夫人要謝就謝她吧。”

劉娥不待楚國夫人開口即道:“劉娥不敢居功。夫人出身高貴,氣品高雅。我正是想著夫人的身影,才能指引龔大哥打造出仕女圖樣。”

楚國夫人不由笑出聲來:“你真會說話,難怪大王對你另眼相待……織房辛苦,以後你還是回大王書齋伺候他吧。”

劉娥卻不應,又朝楚國夫人深深一福,道:“夫人,我在織房這些日子,雖說有些辛勞,但也學會不少針黹女紅,我覺得比點茶有趣,願意繼續留在織房做事。”

楚國夫人默默觀察她:“此話當真?織房是為王府上下的人做事,總不如伺候大王一人來得清閑。”

劉娥道:“劉娥是任職於秦王府,從來不求只為秦王一人做事。”

楚國夫人凝視她良久,最後面上漸漸浮起一絲淺笑:“我見你天資不凡,對服飾頗有心得。如若不棄,不妨常伴我左右,為我準備妝奩服玩。你意下如何?

劉娥當即下拜,道:“謝夫人,劉娥求之不得。”

楚國夫人端然接受了劉娥的大禮,自覺這真是個完美的結局,向劉娥展示了自己的寬容大度,又把她拴在了自己身邊,此後她一舉一動盡在自己掌握,即便她真有心接近秦王,也不再有那麼多機緣。這樣處置比逐她出府溫和多了,絲毫不會有損與秦王的夫婦感情。何況,劉娥聰穎,若為己所用,未嘗不是個得力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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