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賦原著 第38章

作者:熄歌

他進來的時候沒有看我,徑直坐到了一邊座位上,然後對著他帶來的大夫一指病榻上的母親:“就是你正前方十步臥榻上的那位大人。”

那人輕輕笑了笑,用青竹杖摸索著往前。我這才發現,原來這位公子竟是個盲人。

我想要去攙扶,卻被沈夜一把拽住。他麵上沒有什麽情緒,只是拉著我,不讓我動彈。我看見那公子自己摸索著走到母親邊上,想來是個有傲氣的人。

他搭上我母親的脈搏,細致問了一下症狀。皺眉想了片刻後,他又用銀針往母親身上一個穴位紮了下去。

他連軋了三個穴位,拔出銀針時,最初的那根銀針竟成了純黑色。他揚起手裏的針,朝著沈夜的方向問了一句:“什麽顏色?”

黑的,黑透了。”沈夜立刻回答。對方在鼻尖輕嗅了一下,而後便召人過來,開始寫藥方。

按著這個藥方吃一個月,中間不可停藥。明日大人就可好轉,約七日後便無症狀,但這藥必須吃上一個月才能斷了這病根。”

敢問公子,這是什麽病?”母親躺在臥榻上,虛弱地開口。對方卻沒回答,迅速寫了藥方後,他抬頭問沈夜:“還有一位病人是哪位?”

沈夜微微皺眉,放開了我,走到他身前道:“我領你過去。”

說完,他們二人便要離開。我慌忙追了上去,沈夜沒有回頭,任由我跟在身後。

我跟了一路,走到門前才說道:“沈夜……”

他停住了腳步,我憋了半天,終於開口:“謝謝了,今晚回來……”

我已經搬出去了,”他打斷我。他背對著我,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聽到他的語氣冷如寒霜,“幾個月了,舒大人竟沒有過問我嗎?若是我死在了舒府,舒大人怕也不知道吧?”

我一時沒有什麽話可說,那語氣裏,我想他是厭惡我了,或是恨我了。

說不難過實在是太假,可是說難過……這不是我自己希望的嗎?

於是我捏緊了拳頭,躬身道:“還是謝謝蘇公子相救之恩,大恩大德,舒府無以為報。”

他輕蔑一笑,帶著那個人徑直離開。

我回到房裏去看母親,母親麵色虛弱地瞧著我說道:“那藥方再找宮裏禦醫看一遍,沒錯了再給我用。”

我點點頭。母親冷笑出聲:“看來這不是病,是毒啊。”

我不說話,想著到底是怎樣厲害的人才能讓母親這樣的人中一次毒。

母親的話回蕩在我腦子裏,我反反複複地想著她的話——這是毒。

然而這是什麽毒,誰人下的毒?這樣的線索,我覺著只有找到今日那位醫者才有門路。於是我讓人打探了這位醫者的消息,得知他叫鄭參,是藥王穀的穀主,被沈夜從藥王穀請出來,住在鳳樓之中。

我不願意驚動沈夜,想了想,當夜我自己著了夜行衣去了鳳樓,我聽聞鄭參住在正南角的房間裏,便悄悄往南行去。到了長廊盡頭,我猜測著就是這一間。

鄭參還沒睡,他房間還亮著燈,我為了確定到底這是不是他,便貓著腰,用手指頭在門窗上戳了個洞。我正想趴過去看,門猛地打開,帶著血腥氣的小金扇搭在了我脖子上。

我不敢動,保持著貓腰戳窗戶的動作。麵前的人穿著純白色睡袍,凝視著我,片刻後,他說道:“這是你第二次想偷溜進我的房間了。”

沈夜。”我歎息一聲,直起身子來。看著他神色莫測的麵容,我正想說什麽,就被他一把拉進了懷裏,然後他低頭吻了下來。

他將我按在牆上,狠狠說道:“說,你是來做什麽的!”

你幹嗎親我……”我下意識居然是這句話。說完我就愣了,他卻笑了起來,刮了一下我下巴道:“看見小貓回家,覺得乖,想親就親了。”

你說誰是小貓?!”我第一反應好像又不太對,吼完我立刻糾正,“我是來找鄭參的。”

聽我說這句話,他定定地看著我,許久後,他轉過身去,嗤笑出聲:“雖然知道你是來找他的,但這句話由你說出來,我還是不太高興。”

你傷好了?”我看他生龍活虎的,也沒了之前麵色蒼白柔弱的樣子,忍不住問了一句。他站在桌邊倒水,挑眉看了我一眼:“好了,關心我?”

隨口問一問,緩和一下氣氛。鄭參呢?”我看著他的樣子,覺得以前那個沈夜好像又活了過來,語氣忍不住就放鬆了下來。他倒著水,漫不經心道:“你是想問是什麽毒,誰給你母親下的毒吧?”

嗯。”

是陛下,”他直接就把主謀供了出來,“她只是想試一試血契的力量到底有多強大,是不是真的就把皇族和你們舒家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現在她試過了,是真的。”

那她怎麽下的毒?”

我不知道。”他推了一杯熱茶到我麵前,我定定地看著他,他麵色不改,坐在我旁邊道,“不是我。我根本沒機會接觸你母親。這是吃下去的毒。”

一聽這話,我就愣住了,母親的食物一向是交給放心的人打理,吃下去的……

那是誰?

我呆愣的時候,沈夜靜靜地瞧著我。我想了許久,終於回過神來。我要的答案已經有了,雖然是沈夜告訴我的,但我直覺沈夜沒有騙我。我瞧著他投向我的目光,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什麽時候搬出去的?”

那天跪完之後,我暈過去了,沈從便將我帶了回來。如果再在舒府待著,我怕我真的會死在那裏。”說著,他自嘲地笑了笑,“險境我經曆得多了,真讓我覺得自己會死在那裏的,唯有一個舒府啊。”

我沒敢接話,好半天,我又問了句:“你還會搬回來嗎?”

他撥弄著手裏的茶碗,苦笑道:“你希望我搬回來嗎?”

我希望我們和離。”我直接說出口來。他愣了,麵上閃過一絲苦澀,說道:“不……我不會和離。我知道你怕我,”他苦笑著開口,“你怕我嫁入舒家是為了探查舒家的秘密,所以我出來了。我知道你喜歡的是白少棠,喜歡到你明知是白少棠陷害我,卻為了保全他的麵子而罰了我,所以我也忍了……你說我不懂喜歡,不懂愛,”他垂下眼皮,看著茶碗裏的綠湯,“我在學。我不懂,可我在學。你喜歡蘋果,我就送你蘋果;而你想給我什麽,你就給。只要是你給的……我都……我都很開心。”

我不敢說話,瞧著他的麵容,竟覺得心跳得飛快。許久後,我慌忙跳了起來,說道:“我先回去了。”

我慌慌張張地趕了回去。當天晚上,我竟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我沒睡,但還是要去上早朝。於是第二天早朝的時候,我就頂著一對熊貓眼,站在前方的上官流嵐和上官婉清忍不住回頭瞧我,不過陛下身體好轉,幾個月來第一次上朝,她們也不敢太放肆,悄悄看了我幾眼後,便等著下朝。

一下朝她們倆就追了上來。

舒城,你是縱欲過度了嗎?”上官婉清笑得一臉淫邪,“也是啊,家裏有兩個大美人,要我是你,也絕對……”

你到底什麽時候成親?”我抬起頭來,頂著一張冷漠臉問道,“我去你娘那裏說說,給你介紹幾個?”

上官婉清臉色一僵,當場說道:“我肚子有點疼……先撤了。”

上官婉清一走,上官流嵐就跟了上來。她麵色越發不好了,對我淡淡地說道:“去喝兩杯?”

流嵐。”

嗯?”

我發現你最近總是黏著我,”我有些擔憂地瞧著她,“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滾。”她冷冷出聲,大步跨了出去。我趕忙跟上。

我們隨便尋了個小酒館,和往日一樣喝酒。三月春雨淅淅瀝瀝,聽著雨聲,覺得格外寧靜。

我同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我母親的病,末了對她舉杯:“今日就當是為我母親病愈慶賀吧。”

酒杯撞上,發出輕聲,她沒有多問,就這麽和我喝著酒。只是今日也不知道為何,她竟沒有克製,喝多了。

見她這樣,我更是不留餘地,等走出酒肆時,我幾乎都是晃著的。我們倆各自上馬車時,她突然喚住我。

她莫名其妙地問我:“那大夫叫什麽名字?”

我愣了,下意識地回答:“鄭參。”

她沒說話,抿緊了唇,目光裏露出了隱忍又痛苦的情緒。

我與她相交多年,她一直是一個極為克製的人,這倒是我頭一次看她流露出如此明顯的情緒。我以為她會再問我些什麽,然而她站在那裏,許久只說了一句:“回吧。”

說完,她便上了馬車。我站在馬車前,愣了半天。

不知道為什麽,我竟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我覺得她來找我喝這麽久的酒,其實就是為了問這麽一個問題。

好奇心從我心裏湧了上來,我知道誰能解答這個問題。若放到平日,我約莫會忍住好奇心,但酒勁上來了,我竟直接往鳳樓跑了過去。

我按著昨天的路子,翻牆進了沈夜的房間,一開門就看見他躺在搖椅上看書。

他總是這樣的,喜歡躺在搖椅上,拿一本書,旁邊放張小桌,閑適悠然。

見我進來,他露出了詫異的神色,隨後就皺了皺眉頭說道:“你喝酒了。”

嗯。”我點了點頭,往他邊上的臥榻上一倒,眯著眼問道,“你為什麽總是不回蘇府?總是待在這裏,老師不管嗎?”

你醉了。”他走過來碰了碰我的臉,喚了聲,“牡丹,讓人送份醒酒湯進來。”隨後他低頭瞧著我,溫柔道,“又和誰去喝酒了?”

流嵐……”我用臉在他手裏蹭了蹭,他不由得笑了,我抬眼看他,問出了那個讓我疑惑的問題,“流嵐和鄭參什麽關係啊?”

想知道啊?”他用哄小孩兒一樣的口氣哄著我,“那給我抱著,我就告訴你。”

我沒多想,我一個女人被抱了也是他吃虧,便張開了手道:“來,抱!”

他笑出聲來,坐到榻邊,將我抱進了懷裏。

我個子比他小得多,他將我抱著,我就顯得更小了。我不由得皺了皺眉,總覺得失了我的女子氣概。他似乎察覺了我的心思,埋頭在我肩頸低笑起來:“還是現在可愛,以後要多喝酒。你要問上官流嵐和鄭參嗎?”

他輕輕開口,說起往事來。

原來他早就和上官流嵐是認識的,流嵐十五歲那年還是個混世魔王,她離家出走來鳳樓逛,非禮了一個清倌,被沈夜扔了出去。結果流嵐落地的時候撞了腦袋,失憶了。那時候她剛好遇到鄭參,是鄭參醫治她的,醫治的時候鄭參發現流嵐是他失蹤了多年的戀人,於是他細心陪伴。失憶中的流嵐愛上了鄭參,被她的妹妹上官流清知道了她所在之地,派人追殺流嵐。流嵐沒死,鄭參眼睛卻瞎了。流嵐恢複記憶後,便讓妹妹流清假扮成她陪伴鄭參,她自己則回到了上官家,成了上官家的家主。

這個故事聽得我一愣一愣的,根本沒法把故事裏的人和上官流嵐聯係在一起。好半天,我才問:“流嵐為什麽走?”

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鄭參不過是個郎中,上官小姐可是上官家的嫡女,也許上官流嵐就是看重身份呢?”

不可能,”想起好友今日的眼神和平日作風,我忍不住反駁,“流嵐不是這樣的人。”

你不如親自去問她。”

我想也是,畢竟沈夜是個旁觀者,流嵐才是真正知道真相的人。

想著想著我便覺得困,幹脆脖子一歪一倒睡了過去。

等第二天睡醒的時候,我感覺旁邊有人,撐起身子扭了扭脖子,突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

我猛地抬頭看向上方,果不其然,看見了沈夜熟睡的麵容。宛如天神一般完美的五官,讓我頓時有了驚慌的感覺。我忍不住摸了摸我的衣服,確認完好後又往牆角縮了縮,想想這實在是個太猥瑣的舉動,我一個女人,到底有什麽好躲的!

於是我悄悄地、輕輕地提著我的外衣,跨過沈夜,正準備……

什麽都沒來得及做,他就把我往床內側一按,幹脆利落地壓了上來,親了我一口。

他一動不動地壓著我,我驚恐地看著他。

你和我一起睡了多少次?”他靜靜地瞧著我。我不敢說話,他幹脆利落地抽我的腰帶。我慌忙按住他的手道:“你做什麽!”

睡這麽多次都不圓房,你是不是不行?”

沈夜!”一聽這話,血都往我腦袋上湧,他撥開我的手,我憋了半天,終於大吼出聲,“你是個男人嗎?不知道羞恥嗎?”

嗯……”他抬頭溫柔地笑了笑,“我是個小倌。”

你……”我要哭了,最後一件衣服都快要被脫下的時候,終於說道,“我錯了我錯了,你別再脫了。”

他停住了,定定地看著我,好久才說道:“你竟是怕這個?”

我點頭,覺得有些恥辱。

你不是世家子嗎?”他還壓在我身上,但好像冷靜了不少,有些奇怪地問道,“沒有通房?”

我趕緊搖頭。按理說,我這個身份,十五歲的時候就會安排一個通房了,只是我自己一直不願意要。

沈夜麵上笑意更深了:“也沒逛過窯子?”

我又搖頭:“沒找過小倌……”

沈夜露出了了然的表情,片刻後,他粲然一笑:“我知道,但我就是想聽你講出來。不逗你了。”他慢慢起身,為我一件一件穿上衣服,等穿好衣服後,他從我背後走來,抱著我咬耳朵道,“不準和別人親近,想要只準找我,我不會讓你疼的,嗯?”

沈夜!”我忍不住又怒了,“你能檢點點嗎?”

你是我妻主啊。”他低笑出聲來,“我還需要檢點嗎?”

我不說話,憤憤地推開了他便往外走去。此時天還沒亮,我趕回了家裏,換了朝服,趕緊往宮裏趕。

等下朝之後,我拉住了上官流嵐,尋了個小酒館,將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

我不信你是沈夜說的那種人。”

我剛說完她便愣住了,她苦笑起來:“沈夜倒是什麽都跟你說。”

我沒回去,但是上官流嵐回去了,這是真的。”她搖晃著手中酒杯慢慢說道,“不……或者說,鄭參心裏的上官流嵐回去了,這是真的。”

她對我絮絮叨叨地說起來。原來鄭參之所以以為她是自己的戀人,是因為她的一個香囊,但等她恢複記憶之後,她才想起,這個香囊不是自己的,是妹妹的。於是她問了鄭參,如果當年鄭參不曾遇到她妹妹,而是在楚都鳳樓遇到她,他還愛不愛她。鄭參的回答是,他是因當年愛她,這兩者是無法相容的。

她知道,他真正愛的是上官流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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