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賦原著 第39章

作者:熄歌

於是我斬斷了上官流清的羽翼,只是因為他想要,他喜歡。”

沒想到,後來上官流清竟然給鄭參下毒來要挾她,為了救鄭參,她以命續命。

只是鄭參不知道,她也不想他知道,她指望他能安安穩穩地過下半輩子,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

她會為她的妹妹鋪平道路,把一個完整的、安穩的上官家族交到上官流清手裏,然後讓他當上官家的主君。

這是她想給他的位置,哪怕不是她娶他,但至少這個位置是她給的。

上官流嵐鮮少這麽多話。

她說了這麽久,久到我覺得這世界似乎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

我沒敢說話,只是悠悠想起來,十八歲那年,我初次見到上官流嵐,那時候我已經在朝中,而她才第一次入朝,冷漠的眉眼,沉穩的姿態。

當時我就想,好俊的姑娘。

後來我與她一直不過點頭之交,因婉清才熟悉起來。

上官家是多麽大一個篩子全大楚都知道,這個姑娘卻一點一點地填補了起來。她入朝比我晚,升遷卻比我快,二十出頭就當上了刑部尚書兼大理寺卿,這樣的能耐,真是驚了天下的才華。

可是此時此刻,她這樣平淡地跟我說:“我的命給了他,怕是活不了多久。舒城,我一直誠心與你相交,其實是想要你還的。”

別說了……”我開口,聲音哽咽,“我不會還給別人的。只有你是我朋友,你那妹妹……那蛇蠍心腸的妹妹……我見她不揍她就算好的了!你……”

又說氣話了。”她打斷我,聲音輕輕的,卻帶著些無可奈何。

她鮮少這麽和我說話,她從來都是那樣冷漠沉穩的樣子,讓我和上官婉清一直嘲笑她是麵癱臉,然而此時此刻,她握著酒杯,竟像一個大姐姐一般瞧著我。

你不要這樣,”我轉過頭去,沙啞地開口,“我以前是有姐姐的,我本來是我們家最小的,可是她們都死了。她們要是不死,少主之位輪不到我,我也就不用想太多了。我就可以娶我喜歡的那個人,然後帶著他走得遠遠的,只要他願意。當然……也許那個時候他就不會喜歡我了,因為我沒什麽價值,可這也沒什麽關係……他不喜歡我,就不會招惹我,我也就不會喜歡他。”

我顫抖著唇,低頭抿了一口酒。想了想,又抬頭看著上官流嵐說:“我姐姐都死了,我當你是姐妹,你活久一點,好不好?”

上官流嵐不說話,她看著我,眼裏全是柔光。許久後,她竟說了聲“傻舒城”。

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眼淚“唰”地就落下來了。

酒肆外雨聲淅淅瀝瀝,她倚靠在長廊邊上,靜靜地注視著街上人來人往。

一個白衣青杖、背著藥箱的男子從人群中走過去,她靜靜地看著,一言不發。

看著這樣的場景,我不免又多喝了些。漸漸地,我醉眼蒙矓也沒了神智,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麽。迷蒙中我感覺沈夜好像出現在我麵前,他穿著藏青色的長袍,撐了紫竹節雨傘,站在樓下,然後一抬頭就瞧見了我。

我忍不住衝他笑了,他就站在雨裏,也對我微微笑開。

過了一會兒他出現在我麵前,將我抱了起來,無奈地說:“怎麽醉成這樣。”

我一下子就哭了,在他懷裏哇哇大哭。

我說不想看見人死了,不想看見人再死了。

沈夜、沈夜,”我在他懷裏像個孩子一樣抽噎著,“我已經沒了姐妹,我不想再有誰離開了。”

他沒說話,就那麽輕拍著我的背,一下又一下。

我漸漸沒了意識,也就沒再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突然傳來了焦急的聲音:“少主!少主!上官家主病重,派人來叫你過去!”

我猛地睜眼,捂著痛得發暈的頭,甩了甩。我還沒回過神來,便被人拉扯出來,穿上了衣服。

我陪你過去。”

沈夜的聲音在我頭頂猛地響了起來。我來不及計較太多,由他擺弄著,然後被他抱著就衝了出去。

他用了輕功,一路衝到了上官家,連通報都沒有,就進了上官流嵐的臥室。

她身邊圍滿了人,我撥開人群衝進去,撲到她身前。她艱難地看著我,眼裏全是掙紮,似乎忍受著極大的痛楚。

鄭參……”她聲音嘶啞著,只說出了這麽兩個字。

我恍然大悟,一瞬間便明白了。

流嵐,我去找他……”我手顫抖著,聲音顫抖著,沙啞地說道,“你撐著,我去找他,你一定要等到我回來……”

說完,我便撒手衝了出去。上官流嵐在背後看著我,眼裏充滿了希望,反反複複地念,卻只是那麽兩個字,鄭參。

我得去找鄭參。

不僅是為了讓流嵐再見他一麵,而且鄭參貴為藥王穀穀主,若是他能趕來,也許流嵐就能活下來。

我衝出去,老遠就看見沈夜站在門口等候著我。

春雨下個不停,我一路疾跑過去,還不等他開口,徑直跪到了地上。

帶我去找鄭參……”我開始拚命磕頭,沙啞著聲說道,“帶我去找鄭參吧。”

其實我朋友不多。

上官婉清算一個,剩下一個就是流嵐。

她很少說話,但從來都是她幫我,默不作聲、悄無聲息地。

我被陛下扔到大獄,她就違背一貫宗旨幫我把牢房布置得像臥室;大皇女審我,她就帶人衝進大理寺把我拖了出來;我母親入宮,她就帶人圍在宮外。

這樣的情誼,我從未報答過。哪怕是我的親姐姐,都未來得及給過我這樣的感情。

沈夜低頭瞧著我,轉過身來,用傘遮在我頭頂,為我擋住了細雨。他溫和地說道:“舒城,上官流嵐,就這麽重要?”

重要。”

我呢?”他仍舊問得溫和,言語間卻沒有一絲溫度,“我重要,還是她重要?”

我沒敢開口,兩個人的名字纏繞在我的舌尖。沈夜輕歎出聲,蹲下身說道:“我帶你去找他。”

謝謝……”

可是我有條件。”他伸出手來,抬起我的下巴,“回來我們就圓房。”

好。”我立刻點頭。

反正……我又不吃虧。

於是他立刻拉起我衝出去,去鳳樓牽了兩匹馬,帶著我一路向楚都外衝了出去。

鄭參在藥王穀嗎?”

嗯。”他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麽,“不過沒有我帶路,你也進不去。”

沒有人知道藥王穀在哪裏,大家只知道一個大概的位置,然而確切的地點,沒有人知道。每一年,大家都只能在固定的地點放下藥王穀發布的令牌,然後等著藥王穀通知接人。

我們才出城門不久,就感覺有人尾隨。我不由得有些緊張,沈夜卻是淡然說道:“沒事,讓他們跟著。”

說著,他猛地勒緊韁繩加快了速度。後麵的人立刻慌亂起來,一時竟不再掩飾,露出了身影。只是他們剛一出來,樹林裏立刻衝出來幾道黑影。沈夜麵色不改,一路往前,我跟隨在他身後,聽著後麵“乒乒乓乓”的聲音,心裏竟有些緊張。

我不是怕這些人攔路,我是怕這些人會耽誤時間,流嵐等不了。

沈夜似乎也有這樣的顧慮,他微微皺眉。就在這時,身後一道飛鏢猛地破空而來,我側身一躲,沈夜同時用小扇一抽,那飛鏢就帶著更猛烈的力道原路衝了回去。

你先直走,我去去就來。”

他忽然說了這麽一句,猛地一拉韁繩直接回身衝了過去。馬被他勒得太緊而驚叫起來,我忍不住顫了一下。

這真真是個凶悍的男子……

蘇容卿這麽多年都沒嫁出去,是因為病弱貌醜的名聲,哪怕真讓大家知道他其實不但不病弱貌醜,還強壯俊美,其實也嫁不出去。這大楚上下,除了我,也沒誰有這個膽子娶他吧?

想到這裏,我眼皮一跳。

嗯,其實如果不是陛下硬塞,我也是沒膽子的……我至今仍舊沒什麽膽子。

我這麽胡思亂想著往前趕路,身後的打鬥聲竟遠了。片刻後,我聽見駿馬疾回的聲音,一回頭,便看到沈夜朝我趕過來。

月色下,林間公子藍袍金冠,駕馬而來,讓我看呆了。直到他趕到我身邊,我才猛地回過神來,收回了視線。

他倒沒察覺什麽,只是皺著眉頭,大喊了一聲:“快走!”

音落,我便聽到了身後的馬蹄聲,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氣。

我不由得愣了愣:“你受傷了?”

趕緊走。”

他咬著牙往前,林間全是人影,我這才意識到,竟有這麽多人!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沈夜的馬猛地一拐就衝入了林中。我趕緊跟上,只見沈夜手中小扇飛出,打到樹上,便聽得人悶哼之聲。沈夜勒住馬放我過去,一把拽住我說道:“過一會兒棄馬躲起來,讓馬自己跑。”

說完,不等我反應,他猛地親了我一口。

有銀針飛射而來,他廣袖一卷就甩了回去,然後一踹我的馬屁股。馬驚叫起來,就往森林裏衝了過去。而後我便聽沈夜大笑出聲道:“諸位人多勢眾,還不敢現身嗎?”

我不敢回頭,只能拚命往前,等人影漸少,猛地翻身下馬。

我不敢走路,怕留下痕跡,好在我輕功尚好,便往旁邊拽樹枝,像猴子一樣往山林深處去了。

等進到一個山洞,我才停了下來,想想須得等沈夜,幹脆進了山洞。

山洞看上去經常有人居住,應該是獵戶一類的人經常來,還放了獵弓在山洞之中。裏麵還有一張草席,一些幹柴,我摸索著在夜裏把幹柴搬了起來,然後等他。

我不敢點火,就在洞門口張望著。不知道為什麽,這種事情,我一向是不擔心他的。

畢竟武力上,我確實沒有見他輸過——哪怕對方有很多人,可我總覺得,沈夜不會死於這種場合,更不會死於兵刃之下。

他那麽強,那麽聰明。

我這般篤定地想著,然而等到夜裏,也熬不住了,忍不住來來回回地走著。

我思索著,怎麽這麽久了,他還不回來。

月上中天,我再也按捺不住,借著月光衝了出去。我躲在樹叢裏細致地尋著。

尋了沒多久,我就看見了沈夜。

他靠在一棵樹下,身上血跡斑斑,似乎極其疲憊的樣子,靜靜地看著夜空。

那是他少有的眼神,像個孩子一樣,那麽幹淨,那麽澄澈,猶如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那麽安靜那麽小心。

我看得心下慌亂,猛地落到了他身前,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他身子微微一僵,片刻後,有些不可思議地抬了頭說道:“你來了?”

我不來你是不是就死在這裏了!”

我伸手去拽他,他輕哼了一聲,我不由得呆住,這才意識到他傷得嚴重。

我動作放柔了,將他扶到了肩上。

做這些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在抖,似乎是強撐著站起來的,連走路都不能。

我心裏已經緊張得不行,卻故作輕鬆道:“你平日裏總欺負人,怎麽現在像個病貓一樣……傷著哪裏了?”

他沒說話,咬著牙,冷汗大顆大顆地從他額頭滲了出來。我心知他是傷得厲害了,不免有些焦急。一麵為他的傷勢,一麵思索著到底如何去尋鄭參。

他傷成這個樣子,若我走了,他很難活下去,而且沒有他帶著,我根本進不了藥王穀,更不要提找到鄭參。然而若我守著他,也不知道他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好,流嵐的病耽擱不得,只要能將鄭參帶回去,未必沒有希望……

我腦子轉得飛快,一直思索著兩全之法。

然而想了半天都沒什麽主意,我只能扶著沈夜一點點地往山洞挪去。他一直咬著牙關沒有說話,等終於到山洞了,我扶著他一靠在牆上,他整個人就癱軟了。我將他一撈,穩住了他倒下的趨勢,他撲在了我的懷裏。

灼熱的氣息撲在我的頸上,不知道為什麽,我竟忘記了這是怎樣的險境,忍不住臉紅了。

我克製住自己心中的波瀾,穩穩地將他放到地上,一麵翻出自己帶的藥、繃帶和銀針,一麵問他:“傷到哪裏?”

先給我清毒丸。”他牙齒打著戰,我這才意識到,他整個人都沒有了力氣,應該是中了毒。我有條不紊地拿出清毒丸,抬手給他塞進口中,然後就開始撕繃帶,問他:“傷著哪兒了?”

左肩、右腿大腿、腰側。”

他迅速報了幾個位置。我愣住了,琢磨著這幾個地方,我不需要遮遮掩掩,幹脆把他脫光算了。他靜靜地注視著我,眼裏幹淨得仿佛什麽都沒想。我忍不住側了側眼,想要掩蓋自己方才一瞬間的齷齪想法。把藥粉逐一排開後,我從山洞邊上拿起原主人的破盆走了出去。

原主人會寄宿在這裏,邊上必然是有水源的,我按照以前一位獵戶教的法子尋過去,果然找到了一條小溪。我忙打了水,慌慌張張地趕了回去。

回去時,沈夜似乎已經好了不少,牙也不再打戰,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我。

我鼓起勇氣,上去就拉開他的腰帶,把他衣服脫了,僅留一條褻褲。

他的衣服上全是血,他的、別人的,混在一起,分不清了。連那純白的褻褲上都染了斑駁的血跡,讓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放心,”他見到我的目光,仍舊不忘調笑,“這裏沒傷到。”

不想死就給我閉嘴!”我把他翻過來,撕了衣袖,細細地擦拭著他右肩和腰部的傷口,帶了怒意道,“免得我忍不住再動手打你。”

他低聲笑起來,似乎是怕牽動肺腑。我也不敢招惹他,便沉默著給他上藥。

他不說話,乖巧地低著頭,像一個安靜聽話的少年。我給他上完肩背上的藥,轉向正麵大腿時,一瞧見他的表情,我不由得愣住了。他很快捕捉到我的異樣,有些疑惑,問道:“怎麽了?”

沒……”我趕忙低下頭去,把他大腿分開,嘀咕道,“看上去太像好人,有點不習慣。”

說著,我就去撩他的褻褲。

他受傷的位置太尷尬了,其實傷口不深,但是很長,從外側一路劃到內側,差一點點就傷及重要部位。

我沒辦法,只能把他的褻褲褪到頂,露出他修長白皙的大腿。

他的腿生得好,或者說,他這個人沒有哪裏長得不好。更奇怪的是,明明是刀尖舔血過活的人,腿上卻沒有一點疤痕,瑩滑如玉,摸上去仿佛綢緞一般,讓人心尖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我就碰了一下,便立刻縮回手,不敢再碰了。

我開始假裝認真配藥,然後撒到他的傷口上。整個過程我都不敢抬頭看他,也不敢看他的腿,只能死死地盯著傷口,感覺苦大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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