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橘生淮南 後記 時間的女兒

西方有句諺語,原文我記不清了,翻譯過來大概就是:「真相是時間的女兒。」這個故事寫下結局一共花了接近四年的時間。這四年時間錘鍊的恐怕不僅僅是我這個業餘寫作者的文筆和架構故事的能力,更是直接地作用在了我的生活中,改變了我的心態、處世態度和對感情的看法與期待,而這一切,才是這個故事的靈魂所在。

不少人都問過我:「你是洛枳嗎?你也遇到過一個盛淮南嗎?這是發生在你身上的故事嗎?」

答案全都是否定的。倒不如說,我從自己的真實生活中提煉出那些與其他人相似的、卻又轉瞬即逝不易被人銘記的情緒和感慨,以這一切為核心和基礎,去架構一個完全虛構的故事,去注入人物當中,讓他們所有人看起來就像曾經在你身邊走過。

這是我努力的目標,不知道在這個故事中做到了多少。

我想許多人都曾經暗戀過一些人,有些時間格外漫長,像洛枳一樣,導致那份純粹的感情到最後都產生了自我懷疑;有些人則心直口快,短暫地觀察和蟄伏之後便放棄,或展開告白追求;有些人愛的男孩像盛淮南,優秀高傲,平易近人卻隔著千山萬水;有些人愛的男孩,別人怎麼都看不出他哪裡好,如果說出口恐怕會得到一句「不是吧,你什麼眼光」,心裡也很清楚他沒有那麼好,可不知怎麼就是放不下……

包括我自己,我不是洛枳,但我一定是「有些人」。

窺視過,打聽過,掩飾過,若無其事過,黯然神傷過,毫無理由地竊喜過,自我厭惡地試圖放棄過。

再如何耿耿於懷,也會在時間和際遇的沖刷下褪色。經年之後,感情不褪色,那個人也褪色為背景了。

但是時間沒有白過,感情也從來不會水過無痕,你一定是短暫地,或者長久地改變了,也許朝著好的方向,也許留下了不怎麼美好的印記。

可我相信總歸是好的居多。感情讓人不再像一截喘氣的浮木,無論你是否得到想要的結果,總能順便得到點兒別的。

《你好,舊時光》之後,有朋友問我:「你會不會有這種感覺,一旦那些你揣在心中念念不忘的故事落在了紙上,就好像將它們從記憶里轉移了一樣,之後就會忽然覺得有些想不起來了?」

我仔細想了想,似乎是這樣的,雖然我不是將心裡的故事和記憶按照原樣拿出來,而是改得面目全非,甚至有時自己都不記得某些語句和情節究竟可以映射到哪裡,然而,真的一落到文字上,它們就離我遠去了。

我很高興,隨著這本終於落下帷幕的《暗戀》,我的暗戀也終於離我遠去了。

這樣說並不准確,其實我自己的暗戀早已放下多年。雖然有些疑惑,但也早被時間解開。

大學三年級一整年在東京做交換生,學校的一些專業課只能挪到大四再修,加上秋冬季校園招聘,一派手忙腳亂,焦頭爛額。記得一次面試結束,心情極度抑鬱的我在回學校的路上突遇大雪,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終於衝進校門,趕緊跑到小路邊上的奶茶店要了一杯燒仙草,然後就哆哆嗦嗦地在門口等。

這時聽到自行車倒地的聲音,回頭就看到了我曾經暗戀很多年的男生和他的女友一起摔在地上。那是個陡坡,自行車上坡起步很難,何況是帶著一個人。他曾經也用單車帶過我,沒能帶起來,我不好意思地說:「我太重了。」他不好意思地說:「不不不,是我太笨了。」

現在想來仍不覺莞爾。

這時,我就聽見他沖女友吼:「說不讓你這時候跳上來,你偏要這樣,摔死我了!」

哦,現在你們肯相信了沒?我真的沒有遇見過盛淮南。

我一瞬間就想到,如果是我,可能這時候就冷著臉,對他道個歉,然後拎起包轉身就走吧?——你居然敢沖我吼?!

然而他的女友一歪頭,笑得很甜地說:「我想讓你帶我上坡嘛。」

他依舊沒好氣兒,卻不再堅持,板著臉說:「哦,上來吧。」

那時候,我真的是在他們看不到的角落從頭笑到尾,服務員小哥遞給我燒仙草的時候,我都還在傻笑。一對很有愛的情侶,一個聰明的、懂得如何去維持關係的女生,和一個還算珍惜的男生。

有些親密不屬於你,有些人是錯誤的。即使你擁有了,也終究會將一切搞砸。

我看到了時間的女兒在朝我微笑。

那麼說回洛枳和盛淮南,以及書里所有的人。

我放下自己的暗戀是在大學二年級時,然後才開始動筆寫這本書,而這本書在近四年後的2011年才終於結束。由此可見,我從來沒想過通過洛枳和盛淮南來實現自己的什麼夢想,也沒想過用他們的好結局來實現你們的夢想。

你們的夢想應該是一個對的人,一段健康穩固、親密美好的關係,以及共同變得更好的努力方向,而遠遠不該是暗戀開花結果,雖然這很美好。

洛枳和盛淮南早就成了我的兩個朋友,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一部分的自己,但更多的,我只是簡單地寫這樣的兩個人的故事,寫他們的改變、頓悟和成長,寫他們應有的結局。我喜歡書里的每個人,他們並不完全美好善良,但都是在努力地執著地追求點兒什麼,並在適當的時機學會放棄點兒什麼。

四年過去了,我直到現在才落筆,是因為我覺得現在有能力和足夠的眼界來階段性地完成結局了,否則是對這群人的不負責任。我不喜歡超出自己生活閱歷的高談闊論,也不喜歡超出現實範圍的理想意淫,但更不喜歡因為懂得一點兒現實的黑暗和無奈就粗暴地斷絕其他人不妥協的希望。

我想,我終究對得起我這兩個不可愛的朋友。

未來仍有很多變數,但既然是他們兩個,我相信就沒有問題。

我對自己都沒這麼信任過。

我仍舊會寫少年的故事。因為我曾經是,所以我永遠懂得。隨著我本人年齡和閱歷的增長,我想我有能力將那段歲月和青春寫得更好,無論是深度還是廣度,我都有信心對得起它。

素昧平生,如果你讀我寫的少年,看到了你自己,原諒了你自己,也原諒了別人,我想這真的就是最奇妙的緣分了。

祝大家萬事如意。

八月長安

2011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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