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 第27章 調虎離山 · 四


寇丹伸出細細長長的手指,只見她手心上有一個小小的水波紋印記,是用朱砂畫上去的:“師叔,當年鳴風樓之所以退隱四十八寨,和這個印記有莫大聯繫,只是你們都是諱莫如深,它到底……”

“寇丹,”魚老截口打斷她,冷冷地說道,“你要走就走,再敢提一句水波紋的事,別怪我跟你翻臉。”

寇丹一愣。

魚老站了起來,將門拉開:“牽機挺好的,你看也看過了,這會兒就算是北斗親自來了,也能把他們切成肉片。時候不早了,你走吧。”

寇丹唐了頓,歎了口氣,低眉順目地起身行禮道:“是,師侄多嘴了,師叔勿怪。”

魚老面無表情地站在門邊。

寇丹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生怕惹他生氣似的,又上前一步,討好地輕聲道:“那……今年弟子們做的桂花酒釀不錯,改日我再給您送兩壇來嘗嘗?”

魚老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一些,幾不可察地沖她點了個頭。

寇丹再次上前一步,她低垂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聲音卻越發輕柔:“師父和師叔當年既然決定留下,肯定有原因,也肯定不會害我們,既然不能說,我便不問了。侄女這就……”

寇丹似乎想伸手攙他一下,纖秀的手掌貼上了魚老的後腰。魚老被她三言兩語勾起了回憶,若有若無地歎了口氣,就在這一瞬間——

魚老整個人驀地一震,回手一掌便掃了出去。

寇丹卻好似早有準備,腳下輕飄飄地打了幾個旋,毫髮未傷地躲到了兩丈開外,與遍染蔻丹的指甲一般鮮紅如火的嘴角輕輕咧開,露出雪白的貝齒。她指尖冒著幽藍光芒的牛毛小針一閃而過,好整以暇地接上自己的話音:“……送師叔一程。”

這世上最頂尖的刺客下手極狠,於無聲中一點餘地都不留。見血封喉的毒針一根釘進了魚老的血管,一根釘進他的經脈,毫釐不差。魚老那出於本能的含怒一掌瞬間加速了毒發,眨眼的光景,黑氣已經彌漫到了臉上。他難以置信地瞪著方才還在和他言笑晏晏的女人,想說什麼,卻驚覺自己的舌根已經發麻,四肢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寇丹微微歪了歪頭,眼角泛起細微的笑紋,輕聲道:“像師叔這樣在一條寒江中默守二十年的人,不想說什麼是不會說的,這點分寸師侄還有。想必海天一色的秘密從您這裡是拿不到了,那麼我便不問了。”

轉瞬間,魚老已經面無人色,他整個人都在發僵,能清晰地感覺到從腰腹開始,身體正一點一點地死去。寇丹走上前去,像個孝順的晚輩一樣,“扶”起魚老,將他扶到椅子上,又為他擺了個靜坐的姿勢,然後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

江風越來越大,吹動著水面上繁雜交纏的牽機線,發出細微的蜂鳴聲。小亭中的兩個人一坐一站,彼此都靜默無聲,好像一幅凝固在夜色中的畫。

終於,魚老非常細微地抽動了一下,一口氣卡在喉嚨裡,混濁的瞳孔緩緩散開。

寇丹有條不紊地檢查了他的心口和脖頸,確定此人再無一絲活氣,便從懷中抽出一根長針,楔入了魚老的天靈蓋,仿佛要連他詐屍的可能一起封死。

然後她規矩地後退一步,給魚老磕了個頭,口中道:“師叔,您要是在天有靈,碰上我師父,別忘了替我向他老人家道聲好。他老人家自己退隱就算了,為了四十八寨的牽機圖紙不落入他人之手,十年前不辭勞苦地將我抓回來。我好不容易找到個可心的男人,想堂堂正正地做一回人,都毀在他老人家手上。好,既然這樣,侄女便只好回來做鬼,也算不負他老人家重托了,您說是不是?”

死人當然不可能再回答她。寇丹輕輕一笑,長袖掃過身上的塵土,轉身推開江心小亭的一面牆,水中牽機巨大而錯綜複雜的心臟全在其中。她就像是挑揀妝奩一樣,隨手撥動了幾下,洗墨江中的牽機發出一聲沉沉的歎息,緩緩地沉入了暗色無邊的水下。

這只兇猛的惡犬,悄無聲息地睡下了。

黑夜中,潛伏已久的黑影紛紛從洗墨江兩岸跳下來。寇丹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她等這一天,實在有點久了——如果不是李瑾容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非得出頭接收吳氏家眷,“那邊”想必也不見得會捨下血本來動這個固若金湯的四十八寨。

她抬起頭,沖著兩側光可見物的石壁上垂下來的繩子笑了笑——話說回來,風雨飄搖的夾縫裡,一隅的桃源,真能長久嗎?

那未免也太天真了。

此時,在山下小鎮中,謝允疑惑地將被風刮上的窗戶重新推開,眯起眼遠遠看了看四十八寨的方向,轉頭問周翡道:“你們寨中每天人來人往,巡山的到處都是,鳥群有這麼容易受驚嗎?”

他話音沒落,又一群鳥沖天而起,在天空茫然盤旋,淒厲的鳥鳴聲傳出老遠。周翡下意識地按住腰間的望春山。

就在這時,幾個崗哨的燈火接連滅了,不遠處的四十八寨突然漆黑一片,夜色中只剩下一個黑影,周翡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謝允微微側耳,喃喃道:“這是風聲還是……”

周翡:“噓——”

遙遠的風穿過山巒與重重密林,本身聲音就已經十分尖厲,非得仔細分辨,才能從中聽到一絲夾雜的哨聲。

周翡雖然不明緣由,心卻突然撒了癔症一般地狂跳起來,掌心頃刻間起了一層冷汗,掉頭便跑上樓去砸馬吉利的房門。

夠資格護送李妍的,除了深得李瑾容信任,自然也各有各的本領。馬吉利雖然深更半夜被周翡喊醒,身上還有小酌過的酒氣,卻在聽她三言兩語說明原委後立刻便清醒過來。一行護送者轉眼便訓練有素地聚集在了大堂窗邊。

除了李妍還在不明狀況地揉眼睛,連吳楚楚都警醒地驚惶起來。

“東西先放下,”馬吉利點了一個隨行的人留下看管馬匹行李,隨後說道,“其他人跟我立刻動身。”

周翡這時終於微微猶豫了一下,第一次在馬吉利面前提出自己的意見:“馬叔,楚楚和阿妍……”

她話音沒落,吳楚楚略帶哀求的目光已經落到了她身上。吳楚楚無數次以為自己習慣了深夜奔逃的生活,可或許自從在邵陽遇上馬吉利等人之後的數月行程太過安全,她在再一次的突發狀況裡不可避免地惶恐起來,本能地希望能跟周翡一起走。

周翡明白她的意思,一時有些踟躕。

馬吉利卻斬釘截鐵道:“都跟著,大當家命我護送阿妍,一路我便得寸步不離。倘若寨中真出了什麼事,這鎮上也不見得安全,馬備好了嗎?大家快點!”

周翡心裡隱約覺得不妥,可是也承認馬吉利說得有道理。當時在華容城中,她不也覺得晨飛師兄他們都在的客棧固若金湯嗎?可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呢?

她再沒有異議,李妍和吳楚楚更不會有。謝允是外人不方便說話,他皺了皺眉,趁人不注意,從懷中摸出一小盒銀針,穿在了自己袖口上。非常時刻,也顧不上進山的名牌有沒有核對完了,一行人飛快地上馬趕往四十八寨的方向,一刻不停地跑到了山下。

此時已經接近午夜。

周翡心裡一沉——第一道崗哨處竟然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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