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 第53章 應“姑娘” · 二

周翡身上實在太難過了,使用過度的枯榮真氣隱約有反噬的跡象,偏偏還不能在穀天璿面前表現出來,她只好儘量轉移自己注意力,一眼便瞥見了那打扮詭異的應何從,當即一愣:“你怎麼是女的?”

應何從:“……”

她跟剛才那小子肯定是親生的兄妹。

周翡看了看旁邊披著毒蛇的女人們,又看了看應何從,好像有點明白了,便道:“所以你是一直跟她們在一起?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的?”

“說來話長,”應何從面無表情道,“我本來是為別的事來的,機緣巧合被困在這裡了,要不是你們今天這場大鬧,就算我再多帶點蛇,也不見得能帶她們出去。”

“嗯,”周翡不客氣地接道,“我知道,你功夫不行。不過話說回來,應……公子?還是姑娘?唉,隨便吧,你怎麼每次都這麼能撿漏?”

應何從眼角猛跳,一條紅彤彤的小蛇從他領口露出頭來,狠狠地沖周翡呲了一下牙。

李晟:“行了,阿翡,你別欺負……”

他話音突然頓住,目光跳過周翡,落在她身後巨大的山谷中,被北軍燒過的地方草木成灰,火勢便慢慢往其他地方走了,露出光禿禿的山岩和地面,遠看好像……組成了某種圖形!

李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過疲憊,乃至於出現了幻覺,不禁用力揉了揉眼睛——來時路上,每個拐角處的指路石上都有一個簡單的路標,只需認得“出入”倆字就能看懂,但除此之外,旁邊還有一個複雜的八卦圖,李晟當時只是粗略掃了一遍,並沒有細想,因其與沖雲子學過齊門陣法,對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道頗有興趣,還特意拓下來隨身帶著,預備日後仔細研讀。

此時他卻忽然怎麼看怎麼覺得,那燒出來的空地正好與路標上的太極圖一角對上了!

李晟猛地往四下望去,如果按著這個尺寸推斷,那這整個山谷仿佛就是一張完整的太極圖。如果真是那樣,那這山谷是何人所建?建來做什麼?

這些鳩占鵲巢的流民與北軍知道其中的秘密嗎?

他忽然有種渾身戰慄的感覺。

李晟立刻將手探入懷中,去摸那些拓印的圖紙。

就在這時,一聲驚叫在耳側炸開,李晟倏地回過神來,尚未及反應,肩頭便被人重重一推,一支鐵箭破空而來,正好釘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

推開他的應何從喝道:“小心!”

李晟吃了一驚,只見穀中北軍竟在這短短數息之間重新集結列隊完畢,弓箭手整肅地站成兩排,不管穀天璿死活,直接放箭了!

陸搖光手一揮,大批北軍迅速封堵了山谷出入口,高處的弓箭手更是重新架起了火油的大桶,“嘶拉”一下,第一根蘸著火油的箭在半空中著了起來,燎著了行將破曉的天。別說應何從手裡那堆小蛇,就算他手裡有條龍王,也未必能在火海裡撲騰起來。

周翡當時之所以刻意挑了比較不好控制的穀天璿下手,就是防著這一手。

她知道,倘若她挾持的人是陸搖光,走不出三步,穀天璿這老奸巨猾慣了的東西准能當機立斷,讓他們倆一起血濺當場……誰知陸搖光傻歸傻,反應也確實慢了些,骨子裡的狠毒卻一點也不少,傻毒傻毒的。

谷天璿沒料到陸搖光與自己稱兄道弟這麼多年,關鍵時刻竟然直接翻臉,要連自己一起置於死地,當時瞠目欲裂,恨得要咬碎牙根。偏偏他穴道被制,叫也叫不出聲來,只憋得死去活來,一臉青紫。

鐵箭接二連三地呼嘯著落下,流民們抱頭鼠竄。

周翡自動斷後,眼看一支利箭逼至眼前,她本想拽著穀天璿躲開,誰知恰好胸口一痛,又嗆了一口煙,手上脫力從穀天璿身上滑落,自己踉蹌半步沒能拉住他。

耳畔“噗”一聲悶響,周翡瞬間睜大了眼睛,穀天璿竟被一支鐵箭射穿了小腹。

他僵硬地站著,脖頸間的青筋暴起,好像要炸開皮肉呲出來怒吼,喉嚨裡“咯”的一聲響,噴出了一口黑紫色的血……也不知是傷是氣,他好像走火入魔了!

周翡這會哪還顧得上他,狼狽地就地滾了兩圈,順手將一個嚇傻了的中年女人揪起來往後推去:“別愣著,快跑!”

周翡本身就不屬於內力深厚、一掌能推倒山的路數,更別提此時她已經力竭。一掌打出去掀飛一堆鐵箭什麼的,她連想都不用想,只好疲於奔命地用拿碎遮挨個去擋,盡可能地給周圍的流民斷後。她無意中回頭看了一眼方才落腳的地方,見漫天的火油已經將地上的青草點著了,火光四下肆虐蔓延,大口地吞噬著立在中間的人。

穀天璿直挺挺地站在火海之中,胸腹、四肢上插滿了自己人的箭,畸形的影子被火光打在山岩石壁上。

本也該是一代英才。

山谷腹地中無處藏身,眾人只好本能地往兩側的樹林裡跑。

可是一幫腿肚子轉筋的流民哪跑得過訓練有素的精兵?轉眼,便有北軍沿著山谷週邊包抄過來,守株待兔地等著他們自投羅網。李晟心裡一慌,揮開鐵箭的動作用力過猛,將撿來的重劍也撞斷了,他倒退兩步,方才被自己拉出了一半的圖紙倏地從懷中掉了出來,紙蝴蝶似的在淩厲的夜風中瑟瑟亂飛。

一支火箭倏地從他身邊劃過,照得四下亮如白晝,李晟的瞳孔劇烈收縮,紙上的太極圖一瞬間洞穿了他的視線。利箭帶著火苗,“篤”一下將那太極圖釘在了地上,大片的宣紙瞬間著了,楊瑾一把拽著他的後頸往後拖去:“你發什麼呆?”

李晟死死地盯著那堆轉眼化成灰燼的紙,突然之間,多年前在岳陽附近的小村裡,沖雲子當成遊戲一般講給他聽的那些陣法,與整個山谷的太極圖產生了某種說不出的聯繫。還有那迷宮一樣的入口、燒焦的地面上露出的痕跡……

“我知道了!”李晟驀地掙脫開楊瑾的手,“我知道了!”

楊瑾莫名其妙:“啊?”

李晟撒腿便跑:“快跟我來!”

眾人都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可是此地處處是絕境,誰都沒有主意,難得他篤定非常,便只好不分青紅皂白地跟著跑了起來。

他們一路敢死隊似的沖著山谷邊緣的北軍正面沖了過去。

楊瑾大包大攬地說道:“要幹什麼?強行突圍嗎?閃開,我來!”

應何從不知什麼時候湊上來,皺眉道:“他們人太多了,層層包圍,還能守望相助,恐怕不成。”

楊瑾乍一聽見應何從的聲音,整個人便是一僵,他見鬼似的偷偷瞟了那養蛇的一眼,悄無聲息地往旁邊挪了兩尺有餘,然後掉頭就跑,邊跑邊喊道:“周翡,周翡!快點,你來開路,換我斷後!”

應何從莫名其妙,完全不知自己哪裡得罪過此人。

周翡和楊瑾飛快地交換了一下位置,她像一把尖刀,直接捅進了敵陣中。此時,天色已經濛濛亮起來,她一身淡色的衣衫早給血染得紅黑一片,也不知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血。

李晟口中正念念有詞地算著什麼,一眼瞥見周翡這形象,被她嚇了一跳:“你沒事吧?”

周翡一進又一退,刀尖上掛了好幾個攔路的北軍,冷冷地回道:“死不了。”

“死不了就幫我一把,”李晟不客氣地吩咐道,“聽我說,‘冬至一陽初生,從坤之左,起於北’……”

周翡下意識道:“啊?不是西南嗎?”

李晟道:“不,那是‘後天八卦’的方位,我看此地怕是以‘先天’為體……”

周翡也就是早年鑽研蜉蝣陣法的時候,淺嘗輒止地大概了解過一點,全然是死記硬背,聽他說什麼“先天後天”,頭都大了兩圈,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立刻打斷李晟道:“你就說讓我幹什麼吧。”

李晟深吸一口氣,指著密林中一處說道:“你從這裡上去,必能見一棵樹木異於其他,或是過粗、或是過細,找到它以後,想辦法拔出來!”

周翡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沒看見什麼異常的樹,倒是先看見了密密麻麻越聚越多的北軍。

她輕輕一提肩膀,深吸了口氣,又重重地吐出來,聽來好似一聲長歎,隨後對李晟道:“哥,真玩完了,往後你每年都得跪著給我燒紙。”

周翡一句話撂下,不管李晟在這個節骨眼上讓她拔一棵樹的要求有多荒謬,也不問他的目的是什麼,全盤照辦。她再次強提一口氣,感覺自己的極限好像一根彈力十足的弦,每次覺得自己繃緊到了極致,卻還能再拉一下。她飛身而起,披著一身寒霜與乾涸的血跡,從無數迎面沖下來的北軍頭頂掠過。

林間弓弩已經裝上,明槍暗箭裡三層外三層地將她裹在中間,周翡輕叱一聲,碎遮幾乎織就了一道銀色的籬笆,弩箭與刀槍撞在刀背上的聲音震得人耳生疼,周翡不顧自己手腕麻的快要沒有知覺,不過幾息之間,已經闖入了密林深處。她視線開始有些模糊,便自己用力眨了一下,肩頭上中了一箭,不便直接拔出來,便揮刀將箭尾暫時砍去,同時目光往四下一掃,居然真的看見了一棵特殊的樹——這山谷顯然歷史悠久,所生樹木很多都是合抱粗的古木,只有那一棵小樹,縱向極高,與周圍古木並肩站立毫不突兀,樹幹卻才不過小孩子手腕粗,夾在一片鬱鬱蔥蔥的樹叢間,像是與旁邊哪棵大樹共生的枝條,並不顯眼,倘若李晟不提示那一句,她恐怕也會熟視無睹地略過去。

周翡矮身躲開一支暗箭,飛身落到那“樹苗”旁邊,一伸手抓住樹幹,本想先砍斷再說,誰知才用了一點力氣,那樹幹卻在她掌中原地轉動了半圈。

周翡一愣。

這時,一群北軍四下趕上來圍攻她,周翡一手抓著那小樹幹,以其為軸,碎遮在原地畫了一個巨大的圓,一刀破開七人攻勢。而那樹幹被她強行帶著在原地轉了一整圈,只聽“哢”一聲輕響,似乎是什麼機簧彈開了,周翡好懸沒站穩,愣愣地看著被她連根從地面薅起來的樹幹,一頭霧水,心道:不施內力就能單手倒拔小樹……我這神力什麼時候練就的?

下一刻,她發現這樹下的根非常畸形,裹著地下埋的一塊怪模怪樣的“石頭”,那“石頭”邊緣生著一圈小刀刃,刃上泛著寒光,割開了所有裹著它的小樹根須,割下來的部分還是新鮮的,“石頭”周圍的泥土翻開……周翡想起自己方才聽見的那一聲細小的機簧聲,好像是她觸碰了什麼機關,讓“石頭”周圍彈出小刀刃,瞬間割開樹根,然後將整棵樹往地面頂起。

周翡試探著用碎遮在那“石頭”上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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