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 第35章 路有不平 · 二

客棧中吃飯喝酒的都是一靜——只見來人個個身著黑色勁裝,頭上都戴了斗笠,齊刷刷往門口一站,兇神惡煞氣撲面而來,不像打尖也不像住店,倒像是來尋仇的。

店小二愣了一下,忙擠出個笑臉迎了上去:“諸位客官,住店哪?住店的裡面請,還有房。”

領頭的黑衣人不言語,漠然地越過他,直奔店裡,占了三張桌子,一時間,臨街的上下兩層小樓地方好像都不夠用了。一側角落裡“興南鏢局”的人則謹慎地互相打起了眼色,幾個漢子站了起來,將那對兄妹護在中間。

李妍好奇地伸長脖子看了一眼:“這些人是幹什麼的?”

周翡目光一掃,伸手輕輕敲了敲桌子。

李妍問道:“幹嘛?”

“一直沒顧上說,”周翡掀起眼皮撩了她一眼,說道,“今天得跟你約法三章。這回出門沒人護著你,在我眼皮底下,你要是敢像上次在邵陽一樣亂跑,我就打折你的腿。李妍,我警告你,別指望我也像……”

她話音到此,不免一頓,將“像馬叔一樣慣著你”一句話含混地咽了下去。

周翡沒說出來,別人卻聽得出,李妍愣了愣,不知想起了什麼,有些低落地“哦”了一聲。

“沒事不要找事,”周翡又意有所指地看了楊瑾一眼,“實在是手癢了想練練,我可以奉陪。”

楊瑾冷哼了一聲,將扣在斷雁刀上的手放了回去,說道:“這些黑衣人是活人死人山的,我揍……見過一次。”

李晟皺眉問道:“哪一門下?”

“玄武。”楊瑾道,“你看那個人的手。”

“千里眼”李妍大眼睛“骨碌”一轉,便將一樓大堂盡收眼底,小聲彙報道:“我看見了,那個人手背上紋了個長著大尾巴的王八!”

“乖,”李晟面無表情道,“閉嘴。”

吳楚楚至今記得將他們逼到衡山密道中的鄭羅生,聽到“活人死人山”,先緊張地捏了捏衣角,說道:“和那個青龍主是一樣的麼?”

周翡怕自己說得多了,吳楚楚反而不放心,便簡短地回道:“沒事,沒有鄭羅生那樣的高手。”

比起當年兩眼一抹黑,連活人死人山是何方神聖都要沈天樞告知的周翡,李妍這“包打聽”的消息顯然靈光多了,她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道:“我知道,聽說玄武主名叫做‘丁魁’,非常不是東西,姐,他還揚言要找你給青龍主報仇呢!”

周翡:“……”

她不明白這有什麼好興高采烈的。

李晟從桌子底下給了李妍一腳:“你唯恐別人不知道是吧?”

李妍吐了吐舌頭,不敢提這茬了,便轉向吳楚楚,對她說道:“沒事,等你把我教你的武功口訣練好了,咱就誰也不怕了。”

此言一出,一張桌子上的剩下三人都驚了。

周翡一口水嗆了出來:“娘啊,你還教別人?”

楊瑾一本正經地皺眉道:“習武可不像寫字,倒插筆也沒事,出了岔子不是小事,怎能隨便誤人子弟?”

李晟最不客氣,直接問道:“李大狀,你還記得你姓什麼嗎?”

李妍難得好為人師一回,當場被這“三座大山”活活壓得矮了一截,臉上頗為掛不住,吳楚楚忙出來打圓場,用眼神示意興南鏢局的方向,小聲道:“噓——你們看,那些人是不是跟那個什麼……玄武派的人有過節?”

大堂下有些怕事的已經悄悄走了,也就二樓還剩下點人,吳楚楚這一瞥並不突兀,因為在座的其他人也都在竊竊私語。只見那興南鏢局中的少女憤然上前一步,從腰間抽出一對峨眉刺,指著樓下的玄武派說道:“青天白日裡追到客棧裡,公然劫鏢,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

眾人聽罷,頓時微微譁然——

自古有鏢局押鏢,便自然免不了有人想劫,只是既然做的是攔路打劫的買賣,必是要在人煙稀少的地方,多半也不會透露名姓。誰知現如今,這劫道的反倒是大搖大擺、招搖過市,仿佛劫得很有理一樣,非但不屑掩藏身份,還追殺到人來人往的客棧中,反倒是苦主走投無路,求救無門,簡直怪哉。

這一來是中原武林群龍無首,秩序崩亂的緣故,二來也是南北雙方戰事正緊,連朝廷也沒空管這些江湖仇殺。

盛世的王法亂世的刀兵——這樣亂的世道裡,從來都是越惡便越得勢。

楊瑾冷笑道:“報殺父之仇的都未必敢這麼有恃無恐,你們中原人真行。”

“我們中原人不這樣,”周翡眼皮也不抬地說道,“中原王八才這樣。”

她話音沒落,便聽樓下玄武派的領頭人笑道:“小丫頭片子,誰稀罕劫你們的鏢?咱們兄弟吃過見過,犯得上惦記你們那仨瓜倆棗?只不過看不慣你們給霍連濤那偽君子跑腿賣命,還臉大自稱南朝武林正統,特地來替天行道罷了。”

李晟一聽“霍連濤”三個字,後背不由得挺直了,擺手沖李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那玄武派的領頭人又得意洋洋地接著道:“霍家堡的當家人本來是霍老爺子,誰不知道霍連濤這家主之位是怎麼來的?這是人家家務事,倒也罷了。只是那區區一個北斗,尚未抵達岳陽,那霍連濤便自己先屁滾尿流地逃了,一把火燒死親兄,這是什麼臭不要臉的混帳東西?也好意思發什麼‘征北英雄帖’?呸!我看不如叫‘捧臭腳帖’!”

興南鏢局一行人聞言,自然怒駡不止。

玄武派的領頭人陰惻惻地一笑:“你們若是識相,便將東西留下,滾回去跟霍連濤那老小子說,他那個什麼‘捧臭腳大會’一定要如期開,弟兄們還等著前去攪局呢。”

他說完,突然便連招呼都不打,人影一閃,竟已經躥到了二樓拐角處,伸手便向那寫著“興南”倆字的旗杆抓去,口中話音不斷,“武功稀鬆就算了,還有眼無珠,哈哈,你們要這旗何用,一併給了我吧!”

走鏢的,走得便是這一杆旗,走到哪亮到哪,這是名頭,也是臉面。要是哪個鏢局被人劫鏢,充其量賠錢、再賠上點聲譽罷了,可要是哪個鏢局被人拔了旗,那便是給人一巴掌扇在了臉上,特別是折在活人死人山這些魔頭手上,傳了出去,往後南半江山,便哪裡還有興南鏢局的立錐之地?

那鏢局眾人一看便紅了眼,四五個漢子搶上前去,兵器齊出,奔著那玄武派的領頭人身上去了。

那領頭人大笑一聲,一只腳踩在木頭扶手上,走轉騰挪、竟然頗為遊刃有餘。

李晟漠然收回目光,對周翡等人說道:“霍連濤放火燒死親哥這事倒是真的,我親眼所見,那些魔頭不算扯淡,但怎麼……霍連濤喪家之犬似的從岳陽南奔,還真把自己當棵蔥了?當年山川劍都不敢自稱武林盟主,他算什麼東西?”

李妍伸著脖子看了半晌,見那邊打得鑼鼓喧天,便問道:“哥,咱們真不管啊。”

周翡道:“坐下吃你的飯。”

李晟道:“狗咬狗,有什麼好管的?”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李晟為了“自己所見與周翡略同”,頓時頗為不爽,大爺似的沖周翡翻了個白眼。

就在這時,那玄武派的人仿佛戲耍夠了,驀地從那木扶手翻了下去,猛鷹撲兔似的撲向其中一個鏢局的漢子,一把抓住那漢子手中的板斧,竟能以蠻力拉開,隨即一掌印上了那漢子胸口。

那鏢師慘叫一聲,當即往後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在了臺階上,臉上泛起可怖的青紫色,雙腿蹬了兩下,隨即形似瘋狂地伸手去扒自己的衣領,指甲摳進了肉裡竟也渾然不覺,他口中“呵呵”作響,不過片刻光景,竟已經沒了氣息,臨死時將自己佈滿血道子的前襟扒開,裡面竟有一個漆黑的掌印。

玄武派的黑衣人將雙手露了出來,只見他手上隱隱有光劃過,竟是帶了一雙極薄的手套,掌心處佈滿細得看不見的小刺,能輕易穿透布料衣襟,將淬的毒印在人皮肉上。這玩意就算跟毒掌比起來也是旁門左道——毒掌好歹還得自己煉化毒物入體、還得內力深厚才行,哪像此物省事?想那青龍主鄭羅生也是個成名已久的高手,與人對陣時也一樣是花樣百出,一身的雞零狗碎,比起雜耍賣藝的也不遑多讓,跟眼前玄武派的黑衣人這“省事”的毒掌異曲同工。

可見活人死人山實在是從上到下、一脈相承的上不得檯面。

那被眾鏢師護在中間的少年少女同時大叫道:“胡四叔!”

玄武派的領頭人一揮手,三張桌子的黑衣人全都站了起來,個個手上都有那帶刺的手套,領頭人冷冷一笑,黑衣人們一擁而上,與興南鏢局的鏢師們鬥在一處,整個樓梯當即成了擂臺,原本在樓梯口上看熱鬧的幾桌人抱頭鼠竄,掌櫃與店小二沒有一個膽敢上前勸阻。

那少女撲在方才死了的鏢師屍體上,滿臉是淚地抬起頭來,說道:“你們與霍堡主有仇,大可以找他分說,我們不過是小小的生意人,受人之托押送貨物給霍家,又得罪你們什麼了?爾等不敢找上正主,便拿我們出氣,這算什麼?王法不管,道義不管,憑你們這等魔頭竟也能一手遮天,我……啊!”

她話音沒落,又一個鏢師倒了下來,正好砸在了少女腳上,那鏢師也是一臉鐵青、中毒而亡。

想也知道,活人死人山的魔頭們膽敢找上門來,說明根本沒把興南鏢局這些看著挺厲害的鏢師放在眼裡,雙方才交手不到數個回合,高下立判、強弱分明,鏢師們沒有一會的功夫便潰不成軍,好幾個中了玄武派見血封喉的毒,都是連話都沒來得及交代一句,便斷了氣。

少女雙目通紅,抽出峨眉雙刺便撲了上去。

周翡冷眼旁觀,簡直要皺眉——這姑娘那點微末的功夫連李妍都不如,白瞎了那對峨眉刺。

只見那少女雙刺直指兇手雙目,玄武派的領頭人見狀忍俊不禁,往後一錯步,輕易便隔著手套捏住了她的兵刃,少女本能去拔,對方的目光在她窈窕的身上一掃,突然眼露邪光,一鬆手道:“還你。”

少女驟然失去平衡,整個人往後踉蹌了半步,那玄武派的領頭人當即搶上一步,一把抓住了少女的衣襟,“嘶拉”一聲便撕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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