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江東寒 番外燕王

番外燕王

我平生最後悔之事,是于十七歲時放走了一個女人。自那以後,終我一生,再難以見她一面。

年少時知她中意于他人,以爲放她自由便是對她好。所以那一晚,雖知身後有人,我還是去找她。

可那一刻舍不得放她賺我的确遲疑了。

卻換來一生傷口。至今風雨夜晚,還會隐隐作痛。

如若換做今日的我,戰清鴻,呵呵,折斷你的翅膀,大約也不會讓你,離開我的掌心。

人終究還是會自私一點。

大燕終于立國,我戴上了死去的叔伯們夢寐以求的王冠,已經十年。大約我這個皇帝,做得還是不錯的,與趙、晉都保持若即若離的良好友邦關系,努力發展農耕,鼓勵商人貿易,秘密練兵,比之十年前,燕國強盛已不輸趙、晉。

我的生活,忙碌而平淡。

這一日,宮廷畫師獻寶似的送來十餘幅畫像。打開一看,竟是我這些年的樣子。知道豎舅刻意讨好,賞了。卻只拿出我十五歲時畫像,那時,原來我是這樣子的麽?

清俊的少年的臉,明朗的笑,不羁的眉。揚著馬鞭,立于馬背上,神韻靈動。這畫師技藝倒是高超非凡。

心情便好起來,順手便拿回了寝宮。皇後派人送來些精緻糕點,說是親手做的。雖然周身疲憊,我還是得去看看她。她懷了身孕,我數日都去别的宮。于是她又是畫像又是糕點,便是對我的提醒。我不能不表示一下。

擁著嬌美皇後,兩個皇兒在我身邊乖巧的背著詩。待奶娘帶走他們後,我忍不住在皇後面頰上一吻。她面色绯紅,嬌豔動人。

其實當日立後之日,我有三個選擇。三個權臣的女兒或外孫,都到了适婚年紀。娶是都要娶了的,只是立誰爲後,對我來說,并無多大差别。直到那日,見到了我今日的皇後,不同于關外女子的硬朗,她是柔弱嬌小的,卻騎射武藝非凡。追問之下,原來是大将軍納來的江東女子,誕下的女兒。

有幾分像那人,便納她爲後罷。

“皇上!”她在我懷中嬌喘連連,“臣妾有身孕,你應當去臨幸别的姐妹……”

“不!”我小心翼翼擁著她,“有你已經足夠。”

其實只是偶爾的時候,才會想起戰清鴻。想起那個英姿勃發的女子,美麗的,機靈的,剛強的女子,武功蓋世的女子。

想起數年前我們初遇,她對我肆無忌憚的調侃;想起當日她看到我,似乎想起了另一個男人,緊盯著我半響,那時的我還會面紅耳赤;雖然後來我知道那個男人背離了她。可是又怎樣?她身邊有林放,那個于江湖的男人,卻懷有隐秘的不輸任何一國的龐大勢力,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最不能忘的,是在土堇城外與她再次重逢。還是很漂亮的樣子,眼角還有些疲憊,眼神卻一如既往的亮。那一晚,我聽見我的手下武士都在讨論這個女人。我聽著他們讨論她的漂亮她的傳奇,我卻不發一言。

她既已單身,可不可以?不知我可不可以?

土堇城外狩獵,我爲救林放身中一掌,見她持刀焦急趕來,我想我幫了他們,她該歡喜吧?卻未來換來她的冷眼——只爲,只爲林放受了點輕傷。

于是便不想理她,這個蠻不講理的女子。

卻偏偏又想見她,她卻去了天山。

待她回到土堇,等待我的,卻是訣别。

也有的時候,會特别想她。我也不明白,爲何她在我的生命裏,會留下如此深的烙印。只是随著國力強勢,我納的妃子越來越多,每見到一個新的女人,我就會想:這個女人,沒有武功;這個女人,不夠可愛;這個女人,太過溫順……

每一個,都不是戰清鴻。不過無所謂,我握有如此江山,并不差一個戰清鴻。

只是有的時候,當國事不順時,我氣急敗壞,便會失去理智,發出一些指令:找,去找一個叫戰清鴻的女子!如果找到她,就帶來回來!

可是我派出去執行有關于戰清鴻任務的人,從未回來過。

林放早已在她身邊織下密密麻麻一張網,不允許任何人窺探。林放無聲的,向我發出警告。

可我有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忍不住去找她。

其實我或許,又見過她一次。約莫是三年前,趙國與晉國又打了場仗。我也派出一支軍隊,佯裝成晉軍,在趙、晉兩國邊境作壁上觀。那次,我帶著九歲的太子也去了。

未料部下竟然出了大纰漏,引來真正的一只趙軍襲擊。那時我身邊只有二百餘人,趙軍卻有兩千。

于是餘下的人拼死搏鬥,我帶著太子和數十親衛狂奔逃命。卻仍有百餘趙兵尾随而至。那是在一處山谷入口,四周都是懸崖峭壁,險要非常。我記得那時我并不慌,只是想著大約是要将太子留在他們手中了,日後再重金贖回。以我的騎射功夫,應該足以只身逃進山谷……

就這麽眼睜睜望著追兵出現在百丈外山坡。我抓住太子肩膀,心中痛忍難當。

就是再那個時候,一隊蒙面約莫八人,穿著普通武士服,似是從天而降。只是八人,頃刻間将那一百趙兵,殺得幹幹淨淨。

整個山頭都是鮮血。爲首的武士走到我們面前:“請問諸位是那位将軍麾下?”

熟悉的聲音,仿若驚雷,響徹我的耳際。似她,又不似她!

我猛然擡頭望著那武士,他也恰恰看到我。我看到他雙眼的震驚。

“哦,我知道你們身份了。我知道你們不便透露,代我向你們主人問好!”他快速說道。我點點頭。

“你們朝那邊走。”他指了一條路,“那邊沒有趙軍。”

三年了,我時常想,那時的人,是不是戰清鴻?十年前她的聲音她的眼睛,我似乎記得很清晰,又似乎什麽也記不起;三年前那個人的印象,竟比十年前更模糊。

原本國舅、丞相等重臣,一直說要攻晉,我都不同意。十年隐忍,換來燕國如今的安康富強。而如今,我已經年近三十,燕國已是與趙、晉鼎立的國家。我說,攻晉吧,國舅、丞相皆強烈反對。

可這也阻不了我,十五萬大軍,揮師南下。

并不是爲了戰清鴻這個已經陌生的女人。作爲一個皇帝,有生之年總要打打仗的,百姓才會更愛戴你。

而且我不是溫宥,甘願孤獨的守著晉室半壁江山,沒有女人沒有孩子,我幾乎可以看到多年他一個人孤獨老死。我不會如他一般。我妻妾成群兒孫滿堂。而如今三十歲的我只是總覺得吧,這日子著實無聊。憑什麽戰清鴻林放,他們就可以活得那麽自在快活?

我被子民們奉爲最偉大的燕君,我也要,自在快活。

所以,揮師南下吧。

大軍南下,我卻不會傻乎乎的禦駕親征。大部分禦駕親征的皇帝,都死得很難看。我只是在土堇城裏等待著前方的消息:

他們已抵達兩國邊界;

第一次偷襲得手,奪下晉國邊境三城;

晉國強烈反撲;

……

我坐在未央宮中,看紅日西沉。這日子,越發無聊了。我竟然想起了許多年前我跟随叔叔闖江東的日子。如果叔叔沒有死,如今這個皇帝,一定比我當得更好吧?

刺客來時,我正躺在長椅上微眯著眼。直到冰寒的刀搭在我的脖子上。我睜開雙眼,陌生的蒙面男子站在落日餘晖中,居高臨下望著我。

“燕國皇帝?”他沉聲道。

我沒做聲。

然而他卻不再追問,只是傲然道:“無論是燕國王宮,還是你的十五萬大軍,我們取你首級,易如反掌!”

他刀光一閃,長臂一探,我才發現他手握一縷黑白相參的發——那正是我的。

“今日我來,只是個警告。我家主人讓我告訴你——過往這些年,你一共派人來了二十三次,我家主人忍了你二十三次。這一次,如若你還執意南征,莫怪我主人不念舊情。”

我大怒,竟然威脅我!

那男子幾個起落,已不見蹤影,卻聽風中傳來一聲缥缈的聲音:“她,也不會再當你是弟弟!”

呵呵,弟弟麽?這是林放的話,還是戰清鴻的話?在位十年,已從未有人敢威脅過我。即使趙、晉兩國君主,也要怕我三分。林放,戰清鴻,你們居然敢威脅我!

我猛然站起,厲聲喝道:“來人!傳令下去,增兵十萬!我要晉國,生靈塗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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