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江東寒 第59章

郊夜

剩下返程的路,其他護衛押送別的貨物緩行,我、林放、霍揚和管家四人帶著萬年人參先走。我們走得極為蹊蹺。一會兒官道,一會兒山路,一會兒策馬疾奔,一會兒緩步徐行。就這樣行了十餘日,我們竟然未驚動任何一處勢力,抵達土堇城外緣二十里處。

本因從東北方歸來土堇,我們此時已經繞到西南方郊外,我想無論誰暗中想奪取人參,都料不到我們的路徑。林放是個精於計算的人。我慢慢察覺,他這些年來的各種成就,靠的不光是聰明和鐵血。他似乎極擅長把各種極為複雜的訊息集合,迅速找到最適合我方的法子。而對我來說,看到那些情報、訊息就頭暈

這晚,我們歇息在郊外一個廢棄的農屋內。之前已疾行了一日一夜,大家都有些撐不住,只能停步。

夏侯管家是個中年漢子,對關外生活極為熟悉,手腳麻利的找來些樹枝木塊生起火,屋內便暖洋洋的。屋內只一張炕鋪,容得下兩人並排躺臥。管家和霍揚直接睡在地上,也不管地上臟,用披風將自己裹住。炕自然是讓給林放睡的。

我找了個靠近灶火的角落,抱刀坐著。每晚,都是我與霍揚輪流值夜。管家也說要值夜,被林放笑著拒絕了。

火光搖曳,屋外,是一片慘淡的天幕雪地。關外的月亮極圓極大,所以我在夜色中,仍能望見遠處模糊的。

不知過了多久,興許半個一個時辰。灶火有些搖曳微弱,我忙拿起一旁準備好的木柴扔進灶中。響動有些大,側頭,卻見霍揚和管家依然睡得無比香甜,呼嚕連天有我值夜,霍揚自然是睡得死死的,誰現在趁機割了他的腦袋,他都醒不過來。

我饒有興致的轉身,望向炕上的林放。他安穩的睡著,只是俊眉微蹙,長睫輕顫即使在夢中,他依然不肯放鬆。

他寂靜的睡顏在昏暗的火光下,更顯清潤雋秀。那張臉也愈發蒼白,透著股青寒之氣。我心中頓時軟得亂七八糟,躡手躡腳靠近,站在他身旁尺許位置。

他真是好看,常言道眉目如畫,便不過如此吧一開頭很長時間裡,我總覺著他長得女氣。如今看起來,卻覺得他雖清瘦卻並不失高大,雖秀美卻更顯英姿。

便這樣,痴痴望著他,半響。直到地上的霍揚在夢中砸吧了一下嘴,我才恍然驚覺。頓時有些羞愧。

再望向他,忽然發現他的手露在披風外。修長蒼白的手指,一動不動。我輕輕伸手碰了碰,果然一片冰冷。我忙蹲下,輕輕握住他露在披風外的右手,將身體的暖意一點點傳到他掌中。

這樣的時候,我心中總是歡喜的。為他擋刀,為他取暖,為他所驅使總是,總是這樣歡喜的

他雙眼猛然睜開,彷若月華瞬間通透照耀。我呆了呆是我手勁太重了嗎我忙鬆開手,卻被他迅速反握在手中明明不會武功,反應倒蠻快

他慢慢坐起,靜靜望著我,手上依然有力。我坐在炕爆離他不到一尺。

說來奇怪,平日里這個時候,我總是羞憤得不行。可興許是夜色太暗淡,興許是夜半我的腦子轉得分外慢,今晚這個時候,我心中竟然一片平靜。不覺得害鞋也不覺得緊張。內心非常平靜,平靜得讓我想往他懷裡撲去

“泓儿”他低嘆一聲,清明的眸子望著我輕道,“真是個傻姑娘”

我丈二摸不著頭腦,壓低聲音道:“為什麼”

他便笑了,搖,道:“你睡一會兒,我來守夜。”

我自然不肯,雖然其實我也是極困的。他面色一沉:“聽話。”我還是。

他盯著我,鬆開我的手,雙臂卻扶上我的肩膀,輕輕抱住我的腦子和身子立刻同時軟得跟漿糊一樣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手上使力,已將我放倒放倒在他腿上。

他的大腿根就在我後腦在我肩頭,溫熱。

我的臉一下子熱了,仰頭看他,卻見他別過臉去,只望著炕下閃爍的灶火。而我們,雙手十指緊扣。

我頓時無法言語。怎麼言語只望著他的下巴他的頸部,火光下灰暗婉麗的線條,深深刻進我的腦海裡。

視線逐漸模糊。

朦朧間,似又回到那一晚,我跌落到冰洞裡,環顧四周,一片漆黑。黑暗中,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仔細一看,竟是林放從遠傳跑了過來。我想喊卻發不出聲音,連忙朝他揮手,他的臉在夜色中看不清楚。

可我認得,一定是他。他急急的跑過來,我心中驚喜非常,心想對了林放不是說過,今生今世,無論生死,永不分離麼

我朝他伸出手。

可他腳下一個踉蹌,黑暗中地面忽然裂出一個深淵,他抬臉看著我,我看到他嘴角一縷殷紅的鮮血,我措手不及,眼睜睜看著他跌落那深淵。

我渾身一顫,猛然睜眼,正看到林放清雋的臉在我上面,雙目凝黑,似正痴痴看著我。

原來是夢我背上一層冷汗。可對上他專注的目光,我立刻把恐怖的夢境忘得一干二淨。

我朝他勾勾手,他俯下頭。我湊到他耳邊道:“你不要一直看著我。”他的側臉離我很近,卻不回應我,他臉一偏,冰涼的唇頃刻覆住我的,微作停留,他直起身子,雙目竟是含著笑意。

我任他抓著雙手,安安靜靜。忽然之間,就不再害怕他的眼光,我也凝望著他,望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鬢角他的耳垂,就這樣兩人痴痴望著,我不再羞怯緊張不再低頭,原來我也想一直這樣望著他,就像他望著我。

不知過了多久。興許也不過一炷香時間。

春天的夜依然寒冷,農舍外的風聲似的都停歇。約莫數丈外,有極輕微細密的動靜。好像黑夜中的鷹,隱隱的殺氣逼人。

“文璇”我輕聲道,“我會保護你。”

他察覺出不對,沉思道:“想不到這樣的路犀居然會被人猜到。”萬年人參就他背上。

一旁霍揚睜開眼,從地上翻身而起,不像是剛醒的樣子:“跑還是不跑”

我搖:“聽聲音,四面八方都有人。”我又望了霍揚一眼:“你早醒了”那我和林放的一舉一動不都被他聽到了

霍揚面色一沉,學著林放語氣道:“泓儿真是個傻姑娘”我老臉一紅,怒瞪他一眼,他反瞪我一眼,氣勢更強。我頓時一堵,側頭看了看林放,卻見他似笑非笑看了霍揚一眼,霍揚卻不敢瞪他,假裝沒看見,偏過頭去,順勢踢了身旁管家一腳。

“啊怎麼了”管家也是個機靈人,一見我二人已將林放護在中間,立刻拔出他所使,嚴陣以待。

其實即使以我和霍揚以前的身手,夾帶著林放,千軍萬馬中逃脫也不是難事。可今日吧,我偏偏不太想賺貌似林放和霍揚也不想走。我一是想看看究竟是誰來偷襲,二是在山中閉關那麼多日子,我實在想試試自己的身手如何,所以心中甚至還期待來偷襲的最好是高手;三是還有管家在,雖然他也算皝王府的高手,但是比起我們來,自然還差得很遠。我們直接把他丟棄在此,他必死無疑。

很快,腳步聲輕輕的到達門外。想必對方也明白我們肯定已經驚醒,腳步聲索性還大起來,肆無忌憚。

沒有箭雨,預期中第一輪放箭沒有到來。難道對方怕射傷萬年人參這個理由也太牽強了

回答我們的,是七八個黑衣人破窗破門撲入,夾帶著凌厲攻勢直撲我們四人。小小的農舍頓時擁擠不堪。我一看,樂了,他們居然也使刀。我心花怒放,大聲道:“霍揚,你保護林放”搶在霍揚之前迎了上去。

身後,霍揚朝我罵了句娘,我拔出刀,笑了笑。八個黑衣人竟沒一個人敢先動手。

我出招。一招過後,與每個黑衣人都對刀一次,這是種很奇怪的感覺。一是他們每個人的刀法,在我眼中,竟似極慢的。雖然我明知他們刀法其實也很快,可我偏偏從他們凌厲刀法中,將他們路數看得清清楚楚。

我冒出個念頭:這幾人的刀法武藝不過爾爾。不過我依然手癢得很,施展“祝融刀法”,五招過去,八個黑衣人倒了五個。還有三個,神色緊張倒退兩步。

霍揚罵道:“吃獨食”我回頭瞪他一眼,他搶上來,我只得退回去,保護林放。

於是剩下三個黑衣人也倒下了。

屋內屋外,有一種尷尬的安靜。我猛然回想,這大概是我和霍揚這麼久以來,最快的一次解決敵人。我抬頭看著林放,他點點頭:“這八人,應該守外頂尖高手了罷。”

一旁管家恨恨道:“我知道,他們是達王爺秘密收買的天山八痴”我和霍揚對望一眼,我心想,乖乖呀,天山八痴還真守外出名的高手。就這麼不堪一擊了

難怪屋外半天沒動靜,大概我們太快收拾掉這八個人,屋外的埋伏,一時亂了陣腳

“出去吧。”林放肅然道。

我們點點頭,霍揚單手持刀負于身後,輕輕貼到已經被沖破的窗戶邊上,朝我點點頭,霍揚一馬當先,撲了出去。管家第二個出去。我牽著林放的手,最後出去。

屋外,銹遍野。

火光,也是密布。

幾乎有五六十個黑衣人,將我們和農舍團團圍在中間。

“交出人參。”一個高大的黑衣人沉聲道,“留你們全屍。”

“屁話”霍揚中氣十足的罵道,響徹整個山丘。他自個兒話音剛落,刀已經出去。不一會兒,身後黑衣人倒了五六個。霍揚完好的退回我身爆看樣子頗為得意。

見他偷襲得手,我頓時心癢,林放卻蹙眉道:“不要妄動。”

我有些奇怪,再抬頭望著面前那些黑衣人。只見那黑衣人首領抄手站在我們對面,而黑衣人急速的移動著,還是圍著我們,可陣型卻發生了變化。

我不懂五行八卦,可明眼人也看得出,這群黑衣人,有點棘手。甚至,前面那天山八怪,不過是他們為了傷我們一個半個,這個陣法,才是重頭戲。

“今日,便讓你們嚐嚐,木惲殺人陣的厲害。”那首領厲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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