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業 第40章·遇刺

次日我便回了慈安寺,埋頭料理母親身後瑣事,絕足不再回府。蕭綦來看過我幾次,彼此只作若無其事,相對卻是疏離了許多。徐姑姑看在眼裏,只當我們是拌嘴鬥氣,惟恐僵持失和,一再催促我早些回府。我唯有苦笑推脫,借口母親身後諸事已了,賴在寺中不肯回去。

孤清的寺院裏,只有徐姑姑和阿越陪在我身邊。自母親辭世後,我夜夜都從夢裏驚醒,夢中總有兇惡的妖物在追我,時常恍惚看見鮮血流了遍地。唯一欣慰的是哥哥快要回來了,他接到喪訊,已在回京赴喪的路途中,再過幾日就要到了。

又拖了數日,宮中長久無人主事,每日都由內侍往返奔走,我索性帶了徐姑姑回到宮中,住進了鳳池宮。

無論徐姑姑和阿越怎麼勸説,我始終不願回到豫章王府,不願和蕭綦冷漠相對,也不願去向往後如何應對,只是覺得很累。長久以來的猜疑,終於在彼此心裏結成了怨,結成了傷,結下了解不開的結。

子律的死亡,終結了這場戰爭,卻沒有終結更多的殺戮。

南方宗室一敗塗地,諸王或死或降,叛軍兵馬死傷無數,狼煙過處,流血千裏。南征大軍班師回朝,一並押解入京待罪的宗室親貴多達千人。

北境勝局已定,大軍一路攻入突厥,兵臨王城,擁立斛律王子繼位,大開殺戒,誅滅反抗王族。

突厥王敗逃西荒大漠,眾叛親離,被困多日,傷病交加之下,暴卒飛沙城,屍首被獻於斛律王帳前,曝曬城頭三日,不得殮葬。

我早知賀蘭箴的狠決,卻未料到他對自己生身之父,亦能狠辣至此。回想當日,我卻總揮不去月色下那雙淒苦而怨毒的眼神……賀蘭箴,終究還是魔性深種,將自己一生都要葬送在仇恨二字上。突厥王死了,他也算報了平生大仇,接下來會不會就是蕭綦?

所幸,他不會再有這個機會。唐競以鎮壓反叛王族,保護新君之名,屯兵十萬在突厥王城,挾制了初登王座的斛律王。新的突厥王,終究成為王座上的傀儡。這便是蕭綦早已謀定的大計,從此突厥俯首,永為我天朝屬國。

聽説忽蘭王子今日傍晚就要押解入京,京城百姓爭相上街,一睹昔日突厥第一勇士,淪為攝政王階下囚徒,奔走傳頌攝政王的英明威武。

我合上書卷,再沒有心思看書,只望了天際流雲出神,怔怔想起多年前,我在城樓之上遙望他的身影……歲月似水,不覺經年。

徐姑姑悄然進來,笑意盎然,欠身稟道,“王妃,方才內侍過來傳話,王爺今晚想在鳳池宮傳膳。”

我怔了怔,淡淡垂眸道,“知道了,你去布置吧。”

徐姑姑嘆口氣,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説什麼,蕭綦自然是有主動言和之意,她盼我不要一意偏執,再拂了蕭綦的心意。這幾天來,蕭綦忙於政事,仍時常來鳳池宮看我,卻從不開口言和,也不問我為何不肯回去,仿佛認定了我會如往常一般低頭認錯,求取他的寬容。或許看到我始終漠然無動於衷,他才漸漸焦慮,終於肯放下身段來求和。看著徐姑姑在外殿忙碌張羅,燃起龍涎香,挑上茜紗宮燈……我忽然泛起濃濃悲哀,什麼時候,我也變得像後宮妃嬪一樣,需要曲意承歡,費盡心思,才能討好我的丈夫。

掌燈時分,蕭綦一臉倦色的步入殿中,神色卻溫煦寧和。我正懶懶倚了繡榻看書,只欠身向他笑了一笑,並不起身去迎他。

他一身朝服地立在那裏,等了片刻,只得讓侍女上前替他寬去外袍。往常這是我親手做的,今日我卻故意視而不見。難得他倒沒有不悅之色,仍含笑走到我身邊,握了我的手,柔聲道,“叫你等久了,這便傳膳吧。”

宮人捧了各色珍肴,魚貫而入,似乎特意為今晚做了一番準備,每樣菜式都格外精巧雅致,更是我素日喜歡的口味。馥郁酒香撲鼻而來,一名宮人捧了玉壺夜光杯,為我們各自斟上。蕭綦含笑凝視我,眸光溫柔,“這是三十年陳釀的青梅酒,好難得才找到。”我心下泛起暖意,含笑擡眸,卻與他灼灼目光相觸。

“我許久不曾陪你喝過酒了。”他嘆息一聲,微微笑道,“怠慢佳人,當自罰三杯,向王妃陪罪。”

我忍住笑意,側首不去理他,卻不經意瞥見那奉酒的宮人,綠鬢纖腰,清麗動人,依稀竟有些面熟。

忽聽蕭綦笑嘆,“我竟不如一個女子吸引你?”

回眸見他一臉的無奈,我忍俊不禁,斜斜睨他一眼,“一介武夫,怎能與美人相比。”

那美貌宮人立在蕭綦身後,低垂粉頸,甚是嬌羞。我心中一動,從側面看去更覺此女眉目神態似曾相識,記憶深處仿佛有一處慢慢拱開……蕭綦已笑著舉杯,仰頭欲飲,我心念電閃,驀然脫口道,“慢著——”

就在我開口的剎那,眼角寒光一閃,那宮女驟然動手,身形快如鬼魅,挾一抹刀光從背後撲向蕭綦。變起倉促之間,我不假思索,合身撲到蕭綦身上,猛的將他推開。耳邊寒氣掠過,似已觸到刀鋒的銳利,身子卻陡然一輕,被蕭綦攬在懷中,仰身急退,只覺一股淩厲的勁力隨他廣袖揮出……碎骨聲,痛哼聲,金鐵墜地聲,盡在電光火石的剎那發生!

左右宮人驚呼聲這才響起,“有刺客!來人吶——”

那宮女一擊失手,折身便往柱上撞去,頓時頭破血流,委頓倒地。

我這才回過神來,緊緊抓住蕭綦,看到他安然無恙,這才渾身虛軟,張了口卻説不出話來。

蕭綦猛的將我擁住,怒道,“你瘋了,誰要你撲上來的!”

我正欲開口,眼前忽然有些發黑,身子立時軟了下去。

“阿嫵,怎麼了?”蕭綦大驚。

左手隱隱有一絲酸麻,我竭力擡起手來,手臂卻似有千斤重,只見手背上一道極淺極細的紅痕,滲出血絲,殷紅裏帶著一點慘碧……眼前一切都模糊變暗,人聲驚亂都離我遠去,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是他溫暖堅實的懷抱。

隱約聽到他聲音沙啞地喚我,我睜大雙眼,他的面目卻陷入一片模糊。

我竭盡最後一絲清醒,微笑嘆息,“你問我會不會,現在你知道了。”

那日他曾問,“或許有一天,我也會傷會死,那時候,你會不會也這般回護……”

如今我可以回答了,是的,我會,我會不惜一切來回護你。

這一覺睡得好沈,夢裏隱約見到母親,還有辭世多年的皇祖母,依稀又回到了承歡祖母膝下的無憂歲月……我閉目甜甜地笑,不想這麼快醒來。

“我知道你醒了,睜開眼睛,求你睜開眼睛!”這哀慟的聲音讓我心口莫名抽痛,竭力掙脫睡意的泥沼,想要睜開眼,卻在一片迷蒙光影裏,見到一雙赤紅的眸子,紅得似欲滴血。我陡然一顫,刺客,刀光,血痕,他驚駭的神情……那驚魂的一幕掠回腦中,激靈靈驚醒我,又記起了最後清醒的意念,記起他臉色蒼白,緊緊抱著我,滿目驚痛若狂的樣子。

我合上眼,復又睜開,終於真真切切看見他的面容。

“阿嫵……”他直直望著我,目光恍惚,好似不敢相信,連聲低喚我的名字。

他的眼睛怎麼紅成這樣,我覺得心疼,想要擡手去撫他臉頰,卻驚覺周身毫無知覺,四肢肌體分明還在那裏,卻仿佛已不屬於我。

“你睡了好久!”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手指顫顫撫過我臉頰,“老天總算將你還給我了!”

我望住他,淚水潸然滾落,身子卻全然失去知覺,半分不能動彈。

“太醫,太醫!”蕭綦緊握了我的手,回頭連聲急喚。太醫慌忙上前,凝神搭脈,半響才長籲了口氣,“王妃脈象平穩,毒性大有緩解,看來那雪山冰綃花果真有效。只是劇毒侵入經脈,眼下尚未除盡,以致肢體麻痹,全無知覺。”

“肢體麻痹?”蕭綦驚怒,“如何才能解去毒質?”

太醫惶然叩首,“那冰綃花藥性奇寒,以王妃的體質只怕難以承受,微臣只能冒險嘗試,以七味至陽至熱的藥物為輔,逐量下藥。眼下看來雖有解毒之效,卻難保不會傷及內腑,微臣不敢貿然下藥。”我恍恍惚惚聽著,心中隱約明白過來,太醫説的冰綃花想必是賀蘭箴送來的那支雪山奇花。當日突厥使臣稱其為異寶,可解毒療傷,想不到今日竟真的救我一命。

卻聽蕭綦怒道,“我不想再聽這推三阻四之言,不管你用什麼藥,務必要讓王妃康復!”

“王爺恕罪!”太醫驚惶,連連叩頭不止。

我苦笑,卻無法出聲,只剩手指微微可動,便竭力輕叩他掌心。蕭綦俯身看來,與我目光相觸,似悲似狂,我從未在他眼中見過如此淒惻神色。

冰綃華藥性奇寒,我若不能承受其效,大概會就此死去;如果不用此藥,我雖然能活,卻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兩者相較之下,蕭綦立時洞徹我的心意,想必他心中所想,也與我相同——只是,要由他來決定,又是何其艱難。

“我明白。”蕭綦深深凝視我,決然一笑,“既然如此,我們便一起來博上一博!”

太醫立刻開方煎藥,一碗濃濃藥汁,由蕭綦親手餵我喝下。

宮人醫侍盡數退出外殿,空寂的寢殿內,宮燈低垂,將我們的影子長長投到地上。

他扶起我,倚坐床頭,將我緊緊摟在懷中。不知是藥效發作,還是毒性作祟,我眼前昏黑,神智漸漸恍惚。

“阿嫵!”他在我耳邊低喝,輕輕搖晃我,我的身體卻仍是沒有知覺。

“我不準你睡,你給我好好睜大眼睛!”蕭綦擡起我臉龐,語聲緊窒,“我怕你一覺睡去,再也不會醒來……只要你好好熬過來,我什麼都答應,再不惹你傷心難過,好不好?”

我心中似痛似甜,竭力睜開眼,給他一抹微笑。他的雙臂將我抱得那樣緊,即使身體沒有知覺,依然能聽到他的心跳。我想對他説,我還沒有看夠你的模樣,怎麼舍得就此睡去;我還要看著你長出白發,與我一起變老。

“我講故事給你聽,好不好?”他望著我尷尬地笑,第一次主動要求講故事,以往每次被我纏住,他都頭大如鬥。若説英明神武的攝政王還會害怕什麼事情,那一定是被他的王妃纏住講故事。我笑意深深,安靜地望著他,看他皺眉思索的樣子,心裏只覺酸酸軟軟……我默默想著,就算將在天亮之前死去,我也毫無恐懼,只因有他一直陪伴在身側。

“講什麼好呢?”他苦惱地喃喃自語,我卻笑起來,他向來只會講些征戰疆場,攻城掠地的故事,血淋淋的,並不好玩。但只要是他的故事,我都百聽不厭。

他環緊我,語聲越發溫柔,“我有沒有講過,第一次看見你的情形?”

我睜大眼,第一次,那應該是在大婚拜堂的時候……他嘆了口氣,未語先笑,“那時你才十五歲,那麼小,幾乎還是一個孩子。”

他悠悠笑道,“拜堂的時候,你一身繁復的宮裝,身形仍然十分嬌小,怎麼看都還是個小丫頭。想著我這麼一把年紀,卻要跟一個小丫頭入洞房,真是比攻下十座城池更令我為難!”他笑得可惡之極,我又氣又窘,只能以目光狠狠剜他,恨不得撲到他肩頭,咬上一口。

“那之後,一別就是三年……當我得知你被劫持,怎麼都想不出我那王妃長得什麼樣子,只想到一個小孩被嚇得大哭的模樣。”他感喟道,“我派去的人一路跟著你們,不斷傳回消息,説你刺殺賀蘭箴,又縱火逃跑,還逼得賀蘭箴處死手下……我不能相信,這些事竟是一個小孩子做的。”

我説不出話,淚水悄然湧上。

“我一輩子也不能忘記,那一刻,血光烽煙,你在亂軍之中出現……”他驟然閉上眼,“你竟那樣耀眼,身後刀光劍影分毫不損你的容光,自己命懸敵手,卻沒有半分懼色。我從未見過一個女子,竟能如此決絕,如此凜烈!”他的聲音竟有一絲顫抖,“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幾乎錯過了什麼!”

我望著他,淚水滑落,濕了鬢發。

“一直以來,我夢寐以求的,可以並肩站在我身側,與我同生共死的女人,原本早就已經得到,我卻堪堪錯失了三年。”

一點溫熱,滴落在我臉頰,竟是他的淚。他抱緊我,似恐一松手就會失去;他身上的溫熱,令我冰涼的身子漸漸回暖,一直暖到心底裏去。

我驀然一顫,溫暖的感覺如此清晰……真的,我竟又感覺到他的體溫,又有了微弱的知覺。我竭盡全力,終於緩緩擡起右手,艱難地覆上他手背。

他一震,呆了片刻,驀然驚跳起來,“你能動了!阿嫵,你能動了!”

我亦欣喜若狂,仍由他將我擁入懷抱,再説不出話來。

珠簾一掀,阿越托了藥盞進來,盈盈笑道,“王妃,藥煎好了,您今日氣色又好了許多呢。”

正説笑間,徐姑姑肅容而入,見我正服藥,忙又笑道,“王妃這兩日好了許多,看來服完這帖藥,也該大好了。”

我擱了藥盞,接過白絹拭了拭唇角,看她肅然神色,心下早已猜到幾分,“大理寺已經審出結果了?”

徐姑姑欠身道,“是,刺客身份已經查明,確是宣和宮舊人,名喚柳盈。”

宣和宮,子律昔年所居宮室。那晚我一眼瞧見那美貌宮女,便覺分外眼熟,如今想來,隱約就是當年子律身邊,十分受寵的一名侍女。她在宮中的時日甚長,卻無人知道她身負武功。徐姑姑臉色沈重,“宣和宮舊人本已悉數遣出,這柳盈原已被送到浣衣局,數日前卻被禦膳司調了去。帶走她的人是禦膳司一名副監,名喚李忠,此人事發當夜即已暴病而亡。”

我不動聲色,只淡淡一笑。這殺人滅口的動作雖快,卻也在意料之中。

綿延宮室,重重樓闕,誰也不知這偌大深宮之中,到底潛藏了多少秘密。

當日姑姑之後,我曾借宮變之機,清洗宮禁,將效忠先皇的勢力盡數拔除。然而宮中盤根錯節的勢力錯綜復雜,為免牽連太眾,引得人心浮動,那一次的清洗僅僅點到為止。隨後姑姑謀逆事敗,宮中涉案者誅連甚廣,殺戮之重,使得宮中舊人膽寒心驚,整個宮闈都陷入恐慌之中。自我接掌後宮,著力安撫人心,平息動蕩,雖然止了殺戮,但徹底清理宮禁的念頭,始終擱在心裏,只等待合適的時機到來。

徐姑姑繼續説道,“王爺下令嚴查此案,大理寺已將禦膳司相關人眾收押,浣衣局與柳盈過往相熟者,及宣和宮舊人一並下獄。”

我沈吟了片刻,揚眉看她,“既然大理寺已著手審理,你不妨也再助他們一臂之力。”

徐姑姑一怔,“王妃的意思是?”

我斂去笑容,冷冷道,“宮中舊黨未除,如今也是時候好好查一查了。”

“老奴明白了。”徐姑姑悚然一驚,旋即深深俯身。

我緩緩道,“你傳話下去,宮中凡有過私下非議朝政、言行不檢、與舊黨過從甚密者,每供出一人,減罪一分;知情不報,禍連九族。”

這宮中最不缺的就是人心之惡毒,為了自保,每個人都會爭先恐後攀咬他人。

我要的就是人人自危,牽涉越廣越好。

“老奴這就去辦。”徐姑姑躬身欲退。

“慢著。”我叫住她,漠然開口,“有一個人,現在是用得著的時候了。”

終年不見天日的囚室裏,陰森發黴的味道撲面而來,即使站在門口,也讓我遍體生涼。

“這地方骯臜得很,王妃還是留步,讓奴婢將人提出來審吧?”訓誡司嬤嬤謙卑地陪笑。

我蹙眉道,“徐姑姑跟我進來,其他人留在這裏,未經傳喚不得擅入。”

徐姑姑在前提燈引路,穿過昏暗過道,越往裏越是森冷迫人。最後一間狹小的檻牢前,僅半尺見方的窗洞裏漏進些微光線,隱約照見地下一堆微微蠕動的物事。徐姑姑撥亮燈盞,光亮大盛,墻角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突然被光亮驚動,簌簌爬過腳下,竟然是碩大一只蜘蛛,我失聲低呼,急急向後閃避。

“王妃,當心些。”徐姑姑扶住我。

地上那堆稻草破絮裏,忽然發出嘁的一聲冷笑,嘶啞不似人聲,“小郡主,你也來了?”

若不細看,我幾乎認不出那一團汙臟裏竟藏著個枯瘦如柴的女人,那似曾相識的蠟黃面孔,從亂發後緩緩擡起來,深凹眼珠直盯向我,“我就知道,你早晚也會來的,黃泉路上,錦兒會等著你的!”

我借著光細細看她,想在這張臉上,尋回一絲昔日的影子,終究卻是徒然。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到此刻還是放不下心中怨毒。“錦兒,你可以安心地上路。”我靜靜看著她,“那個孩子我已安置妥當,子淡那裏,我會給他一個交代。”

聽到這一聲“上路”,錦兒陡然一顫,軟軟倚著那堆破絮,目光發直。我心下略有一絲惻然,“你有未了的心願,現在可以告訴我。”

“到此時還在我面前裝什麼善人?只可惜殿下看錯了你,你才是最最毒辣的一個!”她嗬嗬冷笑,重重一口唾沫唾在我跟前。“大膽!”徐姑姑怒斥。

我定定看著眼前狀似瘋魔的婦人,良久,方緩緩道,“如你所言,王儇從來不是良善之人,否則今日囚在牢中待死的人,便不是你,而是我,甚至是我王氏滿門。”“你以為富貴榮華得來全不需代價?”我自嘲地一笑,“這些年,你只看到我無限風光,卻不曾見過我如履薄冰、心驚膽顫,並非只有你蘇錦兒命運多騫,這世上有一份風光,自有一份背後艱難。你本有過自己一番天地,何苦羨妒旁人?”錦兒慘笑,“我的天地,我何嘗有過自己的天地……打小圍著你轉,你便是天,便是地,你説要就要,説不要就拋開……我做夢也求不到的,在你眼裏一文不值;就算我舍了命,也搏不來他認真看顧一眼,你卻那般作踐,逼得他為你去死!”她的話,一聲聲,一字字刺進我心裏,直刺得血肉模糊。“不錯,你説的都不錯。”我依然在笑,一開口卻枯澀得不似自己的聲音,“這便是命,你和子淡,一個死不認命,一個認命到死,到頭來又是如何?總有些東西不得不爭,也總有些東西,不得不舍……就算你同我一樣生作金枝玉葉,不知取舍,也同樣是如今這般下場。”

“你不過是命好,憑什麼就占盡一切!”她跌在那堆破絮上,嘶聲喊道,“就算下輩子做不成金枝玉葉,我寧願變豬變狗,也不要再做丫鬟!”

她淒厲的哭聲回蕩在陰冷囚室,從四面八方向我迫來。

我猝然回轉身,重重拂袖,“送蘇夫人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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