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 第99章

望山,半山腰處,幾間竹坊錯落有致,一著素布衣袍的女子靜坐在樹下,身旁的石桌上佈著一局棋,洋洋灑灑,此處仙家氣韻濃厚,卻襲著幾分普通低調,閒坐的女子眉眼沉靜,寬大的布衣裹在身上乍看去略顯幾分單薄。

恐怕三界九州里頭,換做誰在此,見到樹下之人都不免會驚呼幾聲,大嘆稀罕,無他爾,上古界朝聖殿裡的那一位在三界中消失有一段時間了,卻不想會出現在座小小的山頭上。

三年前,上古界最後一位真神炙一一甦醒之日,混沌之劫在淵嶺沼澤降世,白i真神以身殉世,自此灰飛煙滅,事後也不知是上古界裡哪位神君所說,總之白i一力承擔三界滅世之責六萬載的事到底是被傳了下來。

要知三界亡亦不損上古界半分,白i真神此舉對三界億萬生靈有救世恩義,只可惜上古界四位真神分崩離析六萬餘載,到最後也來不及再見一面又天人永隔,此事一出,便被引為三界憾事。

自那日起,便沒有人知道上古的下落,別說一般的神君,就連上古界裡老資格的上神也對上古的去處毫無頭緒,只聽聞朝聖殿裡的小神君日夜啼哭了數月,也喚不回上古神君,只些許仙君記得白i神君隕落之時的蒼穹之境外,曾依稀見過上古的身影。

四大真神一交一情篤深,眾仙皆說,上古神君眼睜睜看著白i神君隕落,又是替她受過,怕是受了大刺激,入輪迴道解傷去了。

三界仙妖並上古界諸神數著過日子的時候,只盼能早日迎回上古真神,讓那朝聖殿的小神君也多能一人照拂。

世間斗轉星移,春秋易逝,t望山的竹海蒼翠又泛黃了三個年頭後,總算迎來了頭一位故人。

炙一一落在半山竹屋外,觀了樹下女子半響,才遲疑走進籬笆,坐在她對面,斂眉喚了聲’上古’。

想是早就知道他要來,上古手邊擱著一壺茶,旋轉的熱氣冒著煙,她隨手倒了一杯,放到炙一一面前笑道:“炙一一,別來無恙?”

“能吃能睡,倒也還好。”炙一一抿了口茶,眉毛一挑:“甘茶?”

上古飲茶素喜清甜之味,從來不一愛一甘茶,這點一習一一性一十幾萬年都改不了,如今不過三年……

“都這麼多年了,我總歸是有一些變化的,哪還能淨如以前一般。”

炙一一放下茶杯,一溫一厚的面容隱在霧氣下,聲音有些模糊:“上古,你準備何時回去?”

上古撐了個懶腰:“真是對不住,我這懶勁一發,又做了幾年甩手掌櫃,我瞧著這裡還好,上古界你和天啟多看顧著點便成。”

“你就不問問阿啟現在如何了?難道他就不需要看顧?”炙一一的聲音有些沉,帶上了微不可聞的怒意。

上古握著壺的手僵了僵,眉眼未變,只是道:“有你們在,他總歸不會受了委屈就是。”

“上古!”

炙一一正欲多言,卻見對面靜坐的上古已抬起了頭,眼底是化不開的墨沉:“炙一一,我沒法見阿啟。”

那雙眼沉寂得只剩荒涼,炙一一微微一滯,想到阿啟繼承的容貌,輕聲嘆息:“我以為你肯打開t望山外的守護陣法,原是已經想通了。三年前你在山外布下的陣法用了你半生神力,連我都闖不進來,當初何必做到如此?”

“怕不是如此,這三界恐怕早就沒了。”上古笑笑,見炙一一神色愕然,抿了一口茶:“我原以為歷經十萬年磨練,早已滿心滿意如父神所願以三界存亡為本,卻不知三年前他消失的時候,我寧願……這三界從來不曾存在過。”

上古說出的話有股子徹骨的寂冷悲傷,炙一一迴轉眼,望向身後的竹坊,微微一嘆。他們四人執掌上古界,尊崇萬世,到頭來卻拼不過天命……

“我琢磨了許久,總覺得還是該來一趟。”炙一一沉默半晌,突然開口:“我覺醒後白i就出了事,你在這裡一躲便是三年,有些話我還來不及告訴你。”

上古抬眼,眼中一貫的雲淡風輕,只是在聽到’白i’這兩個字的時候,狠狠、鈍鈍的縮了一下。

“當年你於情字上一直沒開竅,是以我雖瞧出了白i的心思,卻也沒在意,總以為時間久了他便會放棄,卻不想你殉世之時,他拼著上古界毀於一旦的後果也要救下你,那時候我便知,若是我不幫他,便是真的全不了我們數十萬年的情誼。”

上古眼愣愣的,看著炙一一,唇角漸漸抿緊。

“上古,我想白i他大抵是不希望你知道這一切的,要不這六萬年也不至於費了如此多的周折,但即便我們誰都不說,在清穆身上,我想你總歸是能瞧出些分明來的。”

“再說我們三人雖沒有打破祖神定下來的天命,但白i他做到了,算了,我言盡於此。”炙一一起身,行了兩步又道:“阿啟終歸是你們的骨血,他需要你,你若想通了,便早些回朝聖殿,錯過了白i,莫要連他留給你的最後念想,也一併棄了。”

炙一一的身影消失在竹海中,上古怔怔回首,看著身後竹坊,眼中的淡漠頃刻瓦解,唯餘徹骨的哀傷。

她何嘗不懂,清穆,傾之,慕之。白i六萬年前桃淵林裡一席話,便是清穆此身的由來,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回首時竟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面。

明明她才是那個擁有混沌之力必須殉世的真神,可白i卻花了六萬載扭轉乾坤,硬生生改了天命,數年前的t望山上,她甦醒時尚不知真相,曾在這裡聲聲質問,如今想來,那時他心底該是何等甘苦?

三載時光,千百個日夜,她侯在此處,原以為已將心煉作了金剛石,卻不想炙一一漫不經心幾句,便能讓她築起的高牆頃刻倒塌。

怎麼能忘?桃淵林,清池宮,淵嶺沼澤……三界及眼之處,皆是他的身影。世人皆說歲月輪轉世事清,可偏生在她這裡行不通,只是越發清晰罷了,那人執著十幾萬載,一步步侵入,豈是區區三年可相比擬?

她害死了白i,又哪裡有顏面去見阿啟?

t望山腳,已及腰身的孩童眼巴巴望著自半山腰飛下的炙一一,迎了上來:“大伯,我一娘一親她……”話到一半,眼先紅了半圈。

炙一一摸了摸阿啟的頭:“先回去吧,你一娘一還沒想通,等想通了會回上古界的。”

阿啟點頭,念念不捨的朝t望山看了一眼,聳拉著腦袋亦步亦趨的跟著炙一一朝山外走。

“大伯,父神他還會回來嗎?”半響後,小小的聲音自炙一一身後響起,炙一一腳步一頓,沒有回應,良久後才轉身道:“阿啟,你父神頂天立地,想是希望你亦能如此,將來上古界的重擔必壓在你身上,你任重道遠。如今他不在了,我和天啟替父職照料於你,這百年天啟對你不忍嚴苛,你神力雖純,根基卻不穩,再加之上古界諸神對你頗多照料,留在上古界並非好事。”

阿啟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點頭道:“大伯說的是。”

“仙界大澤山的東華上君再隔幾百年便能晉位上神,他桃李滿三界,德行厚重,適合為你啟蒙之師,過幾日我封你神力,將你模樣幻化,你便入他洞府裡做個記名弟子好好修煉,待仙法大成再回上古界由我和天啟教導。”

阿啟朗聲回了聲’是’,眼底的傷感沖淡了不少:“大伯,是不是我從大澤山回來,便能見一娘一親了?”

“阿啟,你一娘一親到如今還沒有真正想明白,一切待她想通了再說吧。”

炙一一答非所問,搖了搖頭,望向仙妖一交一界擎天柱的方向,攜著阿啟朝上古界門而去。

t望山的護山陣法大開,加上炙一一走了這麼一遭,一些知世情的老神仙便知道失踪幾年之久的上古神君怕是一個人埋在這地兒悲傷春秋去了,歲月漸過,斯人已逝,追憶不過徒增傷感,因著這個古理,各洞府喜慶的請帖如雪花般飄進了t望山峰。

望著堆滿了半間竹坊的帖子,上古挑著的眉皺了又松,鬆了又皺,半響後才哼一聲’滿天的神仙都是些懶散貨’,然後揮揮袖袍從中一抽一了一張關上門遠游去了。

若是將那請帖翻開,自可看見幾行龍飛鳳舞、甚為囂張的大字。

梧桐鳳島,新降火鳳,同邀諸神,與吾共慶。

歷來鳳凰一族的火鳳十萬年誕生一只,且一脈相承,皇族血脈向來單薄,也難怪一只幼生鳳凰降世,鳳染會這般高興張揚,邀三界共慶了。

也是該看看老朋友了,雲澤那小老兒想必也念她得緊,上古這麼想著,飄著的云不免更穩了幾分。

她可不會承認,自炙一一來了t望山後,每每望著那幾間竹坊,心窩子都跟被剜著一樣,一刀刀軟和熱乎著進,血淋淋的出。

在九州濱海遊晃幾日,上古總算在十五這日傍晚踩著點到了梧桐島。

梧桐島門禁森嚴,鳳凰一族又向來高傲,平日絕少有拜訪的賓客,這次舉島同慶,加之雲澤大長老回歸,自是熱鬧得緊,隔得老遠,上古便見數十只彩鳳列陣相迎,島的邊緣擺滿了數不清的闢水珠,陸地驟生,硬生生將島嶼向四周橫擴了一倍,數以千計龍頭大小的夜明珠懸於半空,梧桐島明月爭輝,瑰麗非凡,將東海深處印照得如白晝一般。

到底是自上古時便繁衍昌盛的鳳凰一族,如此大的手筆,除了當年善斂財的月彌,即便是在上古界裡,也難找出第二家來。

上古哼了哼,幻了個模樣,跟著來訪的賓客朝入島處走去,梧桐島的請帖尋常神仙做不了假,是以守島的仙童也只是掃了掃,打了個哈欠便將上古放行了,碰巧後面的仙君是個火爆脾氣,不留神便將仙童手中一疊請帖撞了個滿懷,請帖落在地上,仙童忙不迭拾起,掃到請帖內迎請之人的名諱,頓時瞪大眼,鼓足了勁撥一開眾人朝走遠的人群看去,嘴裡哆嗦著“上…上…上……”一字落不下音。

他身旁的灰衣仙童見一眾仙君等得不耐煩了,便戳他一下:“文松,到底是哪位上君來了,有何事等會再說,先顧著這邊要緊! ”

文松被灰衣仙童一撞,也回過了神,迴轉身模樣有些可憐,巴巴道:“敦覓,不是上君,是上古真神來了!”

他將請帖打開,上面流光四溢的’上古’兩字著實打眼。

此話一出,周遭俱靜,眾人睜大眼循著仙童的目光,望著遠處熙攘的人群,卻再也難見那持貼之人的身影。

梧桐島內茂林參天,鳳皇寢宮位於島內深處,因近年來鳳皇久居天宮,這處寢殿平時極為安靜,這次難得的盛宴,才迎回了主人。

寢殿之後百米便是臨海處,百米之間有一山谷,景色秀麗,當年景澗亡故後,鳳染重回梧桐島,便在山谷內起了一座石屋用來居住,三日前她風塵僕僕自天宮趕回,便歇在了此處。

此時,她斜靠在石屋外的一棵古樹旁,正閉目養神。

兩個鳳娥將一套暗一紅鑲金長裙輕放在院中石桌上,見鳳染老神在在,笑道:“陛下,大長老有言,請您好好拾掇拾掇,晚宴只有一個時辰了。”

自鳳染皇者血脈覺醒後,雲澤便自動降為鳳族長老。

“知道了,老頭子一把老骨頭了也不嫌累得慌,你們一個兩個的也不勸著點!”鳳染懶洋洋擺手,見身後半響無語,輕咦了一聲:“你們如今真是嬌貴了,說都說不得……”

迴轉的身形頓住,鳳染看著不遠處石桌旁含笑而立的女子,眼一瞇,帶出幾分薄怒來:“你倒還捨得出來,怎麼不一輩子躲在t望山算了,我的天宮可經不起阿啟灑著眼淚鬧騰!”

話到後面,也帶了幾分哽咽,上古眨眨眼,有些欣慰:“鳳染,你這天帝也做得越發有派頭了,何必跟我置氣,我這不是一聽到你們鳳族添了血脈,就巴巴的趕來了,吶,這是上古界原神池裡化出的火凰玉,當年本來是為你準備的,如今借花獻佛,算是我對小輩的一點薄禮。”

鳳染哼了一聲,終是在瞥見上古眼底的寂寥時微微一頓,擺手道:“算了,你能來就好了,還整這些做什麼。”

話雖這麼說,鳳染也知道上古備下的定是上品,況且尚在殼中的火鳳息脈微弱,日後降世,有火凰玉護體,倒也萬全些,遂點點頭接下了。

“你們鳳族火鳳一脈自來便是單傳,這次有新鳳降世,倒也稀奇,但我觀它逆天而降,將來修神之途必定坎坷,你要多加照拂才是。”

鳳染點頭:“這個自然,我想著它還有百年出殼,待那時我將天帝之位傳於金曜,便回梧桐島安心照顧於它。”

說這話時,鳳染素年來清冷淡漠的眸子帶了幾分暖意和柔軟,讓坐於一旁的上古怔了怔,不由得道:“鳳染,你還記掛著景澗?”

說出口便已後悔,鳳染一頓,見上古面上略帶幾分尷尬,繞起落在肩上的紅發,嘴角帶了苦澀調侃之意,拖著下巴杵在桌上瞧著上古:“上古,凡間百姓若生離死別,多求我們神仙庇佑,你說,我們若是遇到了這般事,又該去求誰?我覺著吧……我們兩個大概流年不利,三界神君千千萬,我們怎麼就瞧上了那麼兩個混蛋,過幾日我請普華神君下界走一遭,替一我們尋個好姻緣,你說可否?”

鳳染眼巴巴望著她,腦袋垂著一點一點的,插於發上的火紅鳳羽明晃晃的落入哭笑不得的上古眼底,她兀的一怔,半響後才幽幽道:“鳳染,你這話可真,若想求份好姻緣,我明日便讓普華來梧桐島,上古界諸君,任你挑選,只要是你瞧上的,我便替你保個大媒,保准辦得風風光光,三界難及,但若你放不下心底的那個……”

似是覺得上古此話著實挑釁,鳳染眉毛一挑,怒道:“怎麼不敢,這都什麼年頭了,我一個水蔥蔥的黃花閨女,還興在一棵樹上吊死不成!”

上古似是沒聽到鳳染的咆哮,只是輕飄飄道:“鳳染,你當真如此想?”她看著因為鳳染的話愈加泛紅的鳳羽,突然落下了眼,聲色悠遠:“你說錯了,他們兩個雖然都混蛋,但景澗比白i好,至少……他從來都捨不下你。”

鳳染眉眼一怔,拖在下巴上的手猛地握緊,揚聲道:“上古,你說什麼?當年在羅剎地你不是說景澗他……”

“我從未見過用兵解之法後還能留一息魂魄的仙君,想來當初景澗已踏入半神,或是……他執念太深,哪怕只是附魂於鳳羽上,再難重見世間天日,也要留在你身邊。”上古俯身,自鳳染髮間拿過那支別著的鳳羽,略帶嘆然:“鳳染,,你當真幸運。”

鳳染巴巴的瞧著上古,剛才的倨傲張揚消之不見,眼底帶了幾分忐忑脆弱,只一個勁的說著一胡一話:“上古你在說什麼,景澗不是已經灰飛煙滅了?你別騙我,我可不信,我才不信……”

“當年我以為他魂飛魄散才會如此說,卻不想他竟寄了一縷魂魄在這支鳳羽上。”上古看著泛出微微仙力的鳳羽,笑道:“你知道混沌本源擁有造世之力,等孕養個幾十年,我替他重塑軀體,將魂魄引進便好了,你且等段時間,我定會還你一個身一體康泰,四肢健全的新嫁郎。”

鳳染望著她,頓了頓才聽明白上古話中之意,眼睛濕了又潤,潤了又濕,好半響才瞪著個大眼看著上古,沉默無言的催促她盡快履行承諾。

上古摸一摸鼻子,受不得鳳染的可憐樣,虛空凝出一方玉盒,將銀色的神力注入其中,然後將鳳羽放在裡面,銀光一閃,鳳羽便被裹了起來,絲絲生機自玉盒中逸出。

上古將玉盒封印,遞給鳳染,囑咐道:“裡面的神力可保他魂魄百年無虞,景澗畢竟是鳳凰一族,混沌之力只能孕養,要聚齊魂魄還得靠他自己,你可將他置放於鳳族梧桐古樹下,於他必會大好。”

上古頓了頓,見鳳染眉開眼笑的模樣,忍不住潑了句涼水:“也不知剛才是誰說要請下普華牽段好姻緣,等景澗醒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

鳳染此時一心繫著玉盒,哪管上古的挖苦,擺手準備隨便拾掇她幾句,卻瞧見上古眼底一閃而過的淡漠悲慟,撓了撓頭,小聲問:“上古,那之後……你有沒有去過淵嶺沼澤,或許當初白i也……”

上古笑了笑,並未回答,只是道:“晚宴的時辰快到了,你這個當家的遲到了可不成,我身無長物,剛才的火凰玉算是對小鳳凰的薄禮,至於這個新嫁郎,算是我送你出嫁的禮物好了,還有不少仙府等著我大駕光臨,我就不湊熱鬧了。”

上古擺手,起身朝外行去,片刻後卻是緩緩停了腳步,暈染的滿月在她身後升起,大地光輝無垠,卻偏生寂寥清冷。

鳳染抬首,見月下素衣古袍的女子停在古樹旁,迴轉頭,眉眼深沉,眸中明明含笑,卻讓人陡然憶起南海深處因不能哭泣而早已被世人遺忘的鮫人一族。

只是,鮫人花了上萬年時間才能抑制與生俱來哭泣流珠的本一性一,而面前的人卻只過了三年光景,就好像在她眼中世界唯剩下灰白的色彩。

“鳳染,百年之後,好好待他,千萬……別辜負了這份情深。”

有些人或是注定一世都難得有這份幸運。

話音落定,上古消失在古樹旁,滿院靜謐,滿月清冷。

鳳染良久未言,唯輕嘆一聲,此後經年,她都未再見過上古,匆匆一別,再見已物是人非。

空中一朵雲漫無目的的飄著,搖搖晃晃出了東海,幾個時辰後,顫顫巍巍落在了一處,上古睜開眼,悶不作聲的自云上走下,身形單薄立於淵嶺沼澤外,眼垂下。

沼澤內荒蕪一片,草木皆焚,大地是驚心怵目的焦黑色,三年光景,當初混沌之劫烙下的毀滅痕跡還來不及消失乾淨,白i當年花了大力氣建起來的蒼穹之境早已煙消雲散——如同那個縱聲飛入岩漿的赤紅身影。

若是六萬年前,有人能這麼對她說一句,她必不捨得辜負了那份情深。

世間萬物若留片縷魂魄,皆能以混沌本源塑體重生,可偏偏與天地同壽的四大真神不能,更何況,足足三年,九州八荒中,她連白i的一絲氣息也不曾感受到。

上古靠著一塊岩石,失了力氣,緩緩倒下,手摀在臉上,微不可見的顫一抖。

無論告訴自己多少遍,她都知道其實騙不了自己,白i他…三年前就已經死了。

死在她眼前,死在淵嶺沼澤,死在混沌之劫裡。

上古靜坐在三年前毅然轉身的地方,彷彿與天地化成了一體。

時間於她而言與靜止無異,她只覺得月落了又升,升了又落,一晃一月過去,上古一身素色古袍經風塵毫不留情的打磨,活生生堪比凡間灶上的抹布,頭上肩上沾滿枯葉,十足的慘不忍睹,別說仙氣繚繞的仙君,她此時的模樣,怕是就連凡間乞討之人都不如。

直到一道喚聲傳入她耳裡,粗狂沉厚卻又小心翼翼。

上古睜開眼,映入眼底的是火燎燎的渾然大物,她怔了半晌,才瞧出是紅日頂著原身站在她面前,銅鈴大小的眼睛滲得人心底不實成,再加上上古此時著實不想見到和白i有關的任何物種,遂搭了搭眼皮子,不耐煩道:“紅日,何事?”

白i亡後三火回了妖界做一方霸主,至於紅日這幾年去了哪裡,她還真沒閒心去知曉。

“神君,我給您送東西來了。”紅日化成一人身,一副憨憨厚厚的粗獷模樣,從袖子里淘出個東西遞到上古面前。

上古瞥了瞥,微怔:“鎮魂塔?”碧綠的小塔內焰火焚燒,裡面的東西瞧不真切,當年白i在蒼穹之巔毀了一座,想必這是他之後重新煉化的。

上古提起了點精神,杵了杵面前的鎮魂塔:“這裡面是什麼?”

“主人三年前把鎮魂塔一交一給我,趕我去了西海龍族老巢,讓我將塔中人的原體孕養好了再一交一與您。”紅日粗著嗓子哼哼道:“我想著裡面好歹是個故人,當年在t望山上也算是結了幾面善緣,再加上他還對神君您有撫養之義,我便在那深海裡守了幾年,你知道咱麒麟最不喜歡冷冰冰的水,這些日子可算是苦死我了。”

撫養之義?世間能擔此言的不過區區兩人,父神擎天早已化為虛無,第二個……

上古抬首,聲音乾澀暗啞:“這裡面…是古君?”

紅日點頭,見上古一副悲愴的模樣,粗神經的撓撓後腦勺:“神君,主人已經不在了,您…節哀。”

上古垂眼,接過鎮魂塔,嘴角一撇,覺得紅日說的話著實難聽得緊。

當年蒼穹之境上古君將混沌本源歸還,灰飛煙滅時想必被已擁有混沌之力的白i給保下了,怕她探出究竟來,才會讓紅日帶去西海深處。

破開鎮魂塔外的火焰,裡面墨綠碧盒中小龍蜷著身一子睡得正酣,源源不斷的仙力自外界湧進,灌入它的身軀裡。

以龍身孕養魂魄,古君覺醒時雖會忘記前塵往事,但卻能免掉以妖修神的坎坷之途,日後前程想必是極好的。

端著鎮魂塔,上古心底說不出什麼滋味,閉眼半響後突然抬頭,盯著紅日,眼底有些凶狠的意味:“紅日,你們夠了沒有,那個混賬做的事能不能一次說完,這麼軟刀子磨著,還不如把我投到轉世輪裡清淨。”

“等我十三萬年,好,我受著,他白i不過是真神之一,本君貴為上古界之主,受得起他這份情!”

“化身柏玄護我幾萬年,也行,反正他也不是頭一次了!”

“一個人擔著三界和混沌之劫毀滅,無甚大錯,這種混事我當年也不是沒做過!”

話語落地,上古如爆發的火山,到最後幾近嘶喊:“悶不作聲救了古君也沒什麼,也是他這個真神應做的,紅日,你說,還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一次說出來,好歹我們認識十幾萬年,給個痛快!”

紅日被一逼一得倒退幾步,吶吶的看著處於爆發邊緣的上古,實成道:“沒有了。”

安安靜靜三個字,上古卻陡然靜默下來。

是啊,他已經不在了,在守護了她所有放在心底的人,為她做完所有事後,還能留下什麼呢?

千年、萬年之後,當她的記憶也開始慢慢褪色之時,白i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懷裡抱著和暖一溫一潤的鎮魂塔,上古骨子裡卻沁出冰冷的寒意來,直到……一串墨黑的石鏈陡然出現在上古視線裡。

“主人送走我時說……將來若有機會便將此物一交一於神君,給神君留個念想……”

話未完,石鏈就被上古搶了過去,蹲下的女神君灰塵撲撲,死死拽著石鏈,聳拉著腦袋著實有些可憐,紅日暗想任務也完成了,實在沒必要守在這看上古悲傷春秋的慫模樣,遂道了聲安準備去過自己的逍遙日子,卻冷不丁聽到上古有些委屈暗啞的聲音。

“紅日,你跟隨白i十幾萬年,炙一一和他也情義深厚,怎麼如今一個兩個的連滴寒磣淚都不留,這算什麼義氣?”

聽聽,這話說的,十足的無理取鬧,想著上古終究比自己年幼個萬把歲,紅日眼珠子轉了轉,決定不和她計較,只是慢悠悠轉過身,長嘆了一口氣。

這聲嘆息有些悠遠憋屈,不是紅日平日里的調調,上古眼眨了眨,總算消停下來。

“神君,您這狀態不稀奇,六萬年前您以身殉世,上古界塵封,主人和天啟真神大戰,我被迫壓在t望山下時差不多就是您這個模樣。”紅日指著上古比劃了兩下,見上古目不轉睛的望著他,一時來了精神,猛地拔高聲音口水橫飛:“可是後來您猜怎麼著?”

上古愣愣搖頭。

“喲呵,紅日我一覺睡醒,您這個死了六萬年的真神就披著後池的皮大喇喇的出現在t望山,旁邊還有主人的分身陪著,當時我就想……”紅日難為情的一揉一揉一鼻子,憨笑道:“若是您這個連灰渣子都不剩的人也可以回來,那這世上就沒什麼事值得再掛心了,我們神族的壽命亙古悠長,只要信念不滅,總會有心想事成的一日。”

“神君,您的奇蹟是主人換來的,既然如此,為了他,您怎麼就不去試一試呢?”

紅日施施然說完最後一句,拍拍屁一股騰雲而去,只留下上古孤零零的蹲在岩石旁。

試試,怎麼試?當年她只是魂魄散於三界,白i如今才是真的連渣子都不剩!上古恨恨嘟囔一句,垂下了肩。

紅日說得一點都沒錯,她不敢試,她怕就算試過了白i也不會回來,到那時,就連等待也會變成奢望和折磨。

不知道如何抉擇,上古靠在岩石上,抱著鎮魂塔縮成一一團一,眼一點點沉寂湮沒下去。

淵嶺沼澤外冷風颯颯,四肢有凍僵的勢頭,上古想著她怎麼也是個真神,如此落魄著實丟臉,不甘不願的挪了挪胳膊,卻不想手中握著的石鏈一不留神掉進了懷裡的鎮魂塔。

清脆聲響,鎮魂塔內火焰驟起,上古感覺到剛才還剩個囫圇尚能跳著的心臟頓時停了下來,甚至還能聽到自己血液沸騰倒流的轟塌感,她哆嗦著嘴,手忙腳亂伸手朝鎮魂塔里探去。

鎮魂塔是混沌之力所鑄,能融化世間任何神器,何況一方石鏈?

白i已經不在了,難道連他的念想都留不下來?

從小蛟龍的碧盒旁摸一到石鏈,上古舒了口氣,臉上恢復了些許紅一潤,忐忐忑忑拿出手,正準備看看這九死一生的石鍊是否健全時,目光卻凝在了當下。

石鏈上墨色的外衣已漸漸褪色,露出幾個模糊不清的小字來。

‘上古……’

短短兩個字,熟悉的字跡,卻彷彿帶著千般糾纏的餘韻和未了的無奈。

上古一揉一揉一眼,不知想到什麼,急忙將自己手腕處的石鏈摘下來,銀色的炙火自掌心燃起,將石鏈包裹其中,墨黑的外色逐漸脫落。

上古屏住呼吸,眼一點點睜大,到最後,瞳孔深處竟現出了血紅的色澤來。

一字一句,上古嘴唇動了動,音落耳中,心底茫然一片。

‘我是……白i。’

全身上下一寸寸止不住顫一抖,眼淚無聲無息自瞳中悄然滑一下,落在掌心處一交一一纏的一對石鏈上,灼一熱刺痛。

上古抬首,透過朦霧的眼望向淵嶺沼澤深處白i煙消雲散的地方,突然間,毫無預兆的號啕大哭,四肢百骸裡是從未有過的撕心裂肺和茫然無措。

上古,我是白i。

你最後留給我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

這些年,你到底是怎麼走過來的?六萬年前的清池宮,你對著懵懂的後池,最想說的,最想教的,是不是終究只是這一句?

我是上古,你是白i。

不是柏玄,不是清穆,不是這世間任何一人,只是那個在桃淵林默默守望十三萬載、說’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白i。

我以為你足夠決絕心狠,到最後才發現……

這六萬年,連一個可以告訴我你是誰的機會,我都不曾給過。

我負你何止十三萬載,欠你又何止三世?

這一輩子,我對得起漫天諸神,對得起九州八荒萬物生靈,對得起撒手而去的父神擎天,惟獨只單單一個你,即便我記上千載萬載,都還不清。

白i,我該如何做?

我從未如此時一般篤定——六萬年前,我就該在祭台上死去。

荒蕪的風景在視線裡漸漸模糊,上古垂眼,收好鎮魂塔,將手中石鏈一左一右係於腕上,突然起身駕雲朝上古界門而去。

白i,若你不信天命,我便陪你賭最後一次,可好?

半日後,上古界,乾坤台。

消瘦的身影著一身破爛布衣跪在乾坤台中央。

那人面容蒼白,瞳中神色卻極為堅定,她定定的凝視著乾坤台邊緣方尺大小的元神池,唇角抿成堅韌的弧度。

蒼穹下,筆直的身軀定格在浩瀚廣裘的上古界中,凜冽剛強,似和天地化為亙古。

“炙一一,你說……會有希望嗎?”摘星閣上,天啟望了一眼乾坤台,回頭道。

“不知道,但元神池是最後的機會,上古能這麼快想通,也是件好事。”

天啟點頭,元神池是上古界真神誕生的源泉之處,百萬年來也不過才出了四個,他司職真火,炙一一司職大地,白i司職四海,上古司職萬靈。

各為其責,又互相制衡。

按天地規則,凡遇真神隕落,由混沌之神敬告蒼天開啟元神池後,再推一千年便會有新的真神誕生以替代隕落之神的職責。

“可重新誕生的四海司執者極難是白i,你應該知曉,擎天柱上屬於他的封號已經完全消失,如果連這次機會也失去,新的真神誕生後,白i再不會有重臨世間的可能。”

若不是如此,上古也不會拖到今日才回上古界開啟元神池。

“那也總好過如今,她一個人後悔自責皆是無用,不如賭一賭。”

“賭?”天啟一愣:“賭什麼?”

“凡間百姓若遇坎坷離合會求神拜佛,若是我們神呢?”炙一一平日里莊嚴的眉角帶了絲古怪,望向乾坤台神色悠悠。

“你是說……”天啟挑眉:“以上古一心敬崇那位的一性一子,她會如此做?”

所以才說她想通了啊,炙一一笑了笑,沒有回答,這件事還真是只有上古能做,換了其他人,恐怕此時早已被天地雷罰給劈沒了。

能打破三界律條又不受諸天之罰的,世間畢竟只有早已化為虛無的那位。

這次說好聽了是上古希上天感念白i之功,說難聽了……便是一個女兒死乞白賴的一逼一父親把女婿給還回來。

祖神擎天在世間若有掛念或虧欠,必只有上古一人。

只是,千年後在元神池中誕生的是否是白i,誰都不會知曉。

“若是祖神不答應,上古恐怕會一直跪下去,其實他們二人都是一般的一性一子。”天啟嘆了口氣,終是釋懷一笑,對炙一一道:“聽說小阿啟在大澤山惹了不少麻煩,我下界一趟,上古界就一交一給你了。”

炙一一知他想避開,點頭算是接下了這樁苦差事,只是在天啟駕雲的時候對著空中遙遙道:“若是想開了便早些回來,別錯過了一千年後新神誕生之日。”

絳紫的身影擺擺手算是應答,到底也沒有再轉過身看乾坤台一眼。

真神白i隕落的第四個年頭,消失已久的上古神君重歸上古界,以混沌之神的身份開啟元神池。

乾坤台上風霜雨雪,春秋數年,跪拜的身影塵土浮身,毫髮未動,似早已坐化一般。

十年後,元神池靈脈覺醒,預示著新一任司職四海的真神會在九百九十年後降世,三界聞訊同慶。也是同一日,乾坤台神光照拂,在台上跪求數年之久的真神上古被一道自蒼穹而降的神力推出了乾坤台。

又是數年,一日,天啟回了上古界,見到在摘星閣臥躺看浮雲的女子,吊兒郎當問:“聽說你在乾坤台上傷了腿,留了隱疾,怎麼不喚人治治?”

“等白i回了再說。”上古抬了抬眼皮子,是這麼回的。

“你應當知曉,讓白i回來已是難事,他前生記憶或許也會遺忘。”天啟問這話的時候,神色有些忐忑彆扭,總覺著自己小心眼,像是在攛掇著上古放棄等待一般。

很多年後,他都記得榻上的女子蹙起好看的眉,瞅著他淡淡道:“沒關係,我記得。”

天啟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真正放棄上古是在那一瞬間,所以當上古挑眉問他’何時玩膩了回來執掌界面’時,他只是笑了笑,然後道:“現在”。

此後百年,路過朝聖殿外的神君瞧見最多的,便是摘星閣中休養的上古神君遙望閣外那一方桃林的模樣。

消息傳來的那日是個艷一一天,彼時上古正抱著一卷書在桃林裡休憩,傳諭的小神話還未完,她便丟一了書,轉身便朝桃林外跑去。

因跑得太急,甚至連將桌上茶水掃到小神身上連帶踩了他一腳這等頗失顏面的事也顧不得。

乾坤台上有異動,新的真神要降世了……那小神是這麼說的。但還只過了一百多年,新神怎麼會莫名其妙降世?難道元神池出了問題,還是父神終究沒有全了她的心願。

越想越急,全身上下都打著哆嗦,上古就這麼跌跌撞撞的飄著雲囫圇到了乾坤台外。

下云的時候腿軟腳軟,還是天啟扶住了她,這時已聚了不少神君,炙一一和禦琴都在,上古頭一次感謝自己位份著實高,免了和一眾請安的神君打招呼的虛禮,只是隨意擺擺手就著天啟的胳膊挪到了乾坤台外,睜大眼,見乾坤台上象徵真神降世的碑文泛著淡淡金光,才悄悄舒了口氣。

但她仍是盯著霧氣瀰漫的元神池不敢大意,畢竟以往真神降世莫不是神獸齊臨祥瑞之兆現於世間,這次也太安靜了。

一口氣還沒松完,迷霧中模糊的人影緩緩清晰,恐怕最多一刻便能瞧見模樣,上古卻不知為何突然失了勇氣,對著天啟說了一聲’等會傳個紙鶴告知我結果’便一溜煙駕著雲落荒而逃,留下一眾上神目瞪口呆。

上古回了桃淵林,藏在古樹後捧著白i留下來的石鏈直發楞。

良久後,她回過神,想起自己剛才的窩囊樣子,扯了扯嘴角,有些苦澀。

天啟問的時候說的比誰都冷靜,臨到了頭才知道自己也是個紙糊的。

腳踩枯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一步步朝這邊而來。

上古怔了怔,起身,回首。

那人緩緩走近,耀眼的一一光在他身後隔著煙霞一般的桃花擲下淺淺的虛影。

青袍黑髮,面容依舊。

恰如六萬年她在月彌府裡遙望過的模樣。

上古眨眨眼,望著他淡漠的眉眼,不敢出聲。

他也許根本就不記得她是誰。

藏在挽袖裡的手輕輕一握緊,她看著那人,終是有了勇氣,眉一點點揚起,落下的聲音卻帶了幾分顫一抖。

“柏玄?”她問,那人神色如常,瞧她的眼神恍若路人。

“清穆?”又問,依舊如此。

桃林深處一片靜默,只聽得到溪水潺流而過的聲音和上古隱忍忐忑的吸氣聲。

上古垂眼,來不及無措,嘆息聲已響起。

她兀然抬首,那人瞧著她,沒什勞子一溫一柔,只是微挑的眉角一如往昔。

“上古,我是白i。”

青年眉峰如墨,瞧她的眼神無奈又執著,如是道。

萬千煙霞,她的世界陡然只剩他立著的身影。

那個時候,上古突然覺得,十幾萬年光景,她等著的不過這麼一句而已。

如此,縱使日後百萬載歲月沉浮,都不及此時片息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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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這些天一直都在磨結局,讓大家久等,萬分抱歉。

上古已經簽了出版,不想讓大家和甯淵一樣看不到結局,所以前段時間和小編商量很久,終于磨到她同意寫雙結局了,我知道大家會覺得不圓滿,但是這是我能對大家最好的交代了。

這是我理想中的結局,我考慮了很久,決定把這版結局放在網上。感謝所有曾經陪伴過我,現在依然在等我的朋友。
謝謝你們,讓我寫完了這本小說。

不和你們說再見,因爲會有再見面的時候。
所以,大家下本書回見。

恩,最後一句,不準砸雞蛋,真的,别砸,我會扛不住,這結局很美,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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