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 第74章

事端

蒼穹之巅上除了一座宏偉的大殿,沒什麽可讓上古打發時間的,但那只懂眼色的妖龍倒是極對她的胃口,她算是瞧了個明白, 這家夥把見風使舵、狐假虎威這些個詞揉捏得爐火純青不說,還偏生讓人瞧得順眼,尤其是在那些侍女将三首火龍和景昭對上的 場 景傳得有模有樣了之後。
對景昭的事如此上心,說來她也覺得有些奇怪,上古自是不肯承認她失了真神的氣度,和個小輩斤斤計較,所以郁悶了兩日後 便不再打聽這事了,畢竟景昭還是知道進退的,這幾日她日日在大殿四處遊蕩,兩人硬是連一次都沒碰到過,想來是景昭有意避 著 。

享用了侍女奉上來的妖界果釀,上古慢騰騰的從軟榻上爬起來,整了整衣袍,交代了一聲‘我去四處溜溜’就消失在了房間裏 。
服侍上古的侍女一個名喚雲珠,一個喚雲溪,都是百裏挑一的好模樣,難得的是一個柔靜,一個張揚,平日看著也可解悶。
此時兩個小姑娘對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神君準是去找妖龍殿下’後便散開去廚房準備點心了。

上古身份尊貴,連帶著她們這些侍奉的人也在蒼穹之境中水漲船高起來,景昭從天宮帶來的人處處讓著她們不說,上古也是個 大方的主,平時賞下的靈丹更可讓妖力大漲,她們自是卯足了本事好好伺候。
白玦神君平日裏高高在上,蒼穹之境氣氛一向威嚴,自從上古來了之後,整個蒼穹之境都平和散漫了不少。
比起古闆端嚴的景昭,她們自是覺得張揚古樸的上古和白玦更配。只不過兩人相處時明顯一副舊友樣,她們也不敢随意打趣兩 位真神。只是一些知道當年舊事的侍女,總會不由自主的歎氣,若是當初覺醒的白玦真神履行了和後池仙君的婚約,而不是求娶 的 景昭,那該有多好。

蒼穹之境下的湖已初見雛形,上古出現的時候,三火正揮著鐵棍直忙活,她瞅了瞅那棍子上系著的鐵鏟,嗤笑一聲:“小龍, 你攢著一身神力幹什麽,變個鐵鍬出來不就行了,真是寒碜!”
湖裏清水潺潺,上古看著沒人,幹脆脫了木屐,把一雙腳放在了裏面晃蕩。
三火光著膀子踩在不遠的地方,臉上還耷拉著幾團黑泥,聽見上古的聲音,覺得這身難以見人,遂在湖裏打了個滾才跑過來, 道:“白玦神君說了不讓用神力,我可不敢不聽,再說了我這神力攢著可是要應雷劫的,用光了,老龍我被雷給劈死了怎麽辦! 殿 下,您一身神力無人可及,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一月相處,三火顯然摸清了上古的脾性,也知道這位神君說不準一肚子壞水更甚于他,全不似看上去那般無害。
“那倒是,你這麽點神力,著實不夠看。”上古似模似樣的點頭,擡眼朝跑來的三火看去。
湖水洗去了他滿身泥沼,模樣俊俏青澀,混實的肌肉更是在日頭的照射下熠熠反光,上古‘喲’了一聲,眯起了眼,贊了起來 :“好身材,三火,你這幅身闆,年紀也不小了,怎麽也找不到個相好的,一個人過日子忒凄涼了,你看看,你在這裏忙活,連 個 知冷知熱倒杯茶的都沒有!”
三火警戒的看了上古一眼,抱著自己的鐵棍退了兩步:“神君,你可别又想給我找條妖蛇,就算我是妖龍,也是有尊嚴的!”
“沒有沒有,這次準給你找個好的。”上古擺手,朝三火看了幾眼,狐疑道:“小龍,你這一身妖力倒是不弱,按理說早就應 該渡劫了才是,怎會拖到今日還只是半神?”

三火一聽這話,眼裏寒光直閃,哼道:“天帝那個老家夥不是個東西,當年老龍窩在淵嶺沼澤渡劫,他的兒子景澗用滅妖輪突 襲于我,害我功虧一篑,若不是……”溜到口的清穆二字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反應過來的三火揮了揮鐵棍,甕聲甕氣道:“格 老 子的,等神君準許老龍出蒼穹之境的那一日,我定要找那景澗報了此仇!”
上古倒不知竟有此事,眉微微皺了起來:“景澗?這名字有些熟悉,難道是聽鳳染提過?不過,你堂堂半神,竟讓一個仙君阻 止了晉位,真是丢人。”
三火知道說漏了嘴,也不管上古的嘲諷,忙靠近上古低聲道:“殿下,老龍向你打聽個事……”
上古見他賊眉鼠眼的樣子,來了興緻,笑道:“何事?”
“當年在上古界裏,白玦神君難道沒有心儀的女子?”
這話問得上古一愣,想起那群一看到白玦就失了氣節的女神君,上古擺手:“怎麽沒有,多得我那朝聖殿都裝不下,當年本君 可是爲了白玦的婚事耗了不少心力,只不過他看不上罷了。你問這個做什麽?”

三火聽見這話,歎了口氣:“老龍實在看那個景昭不順眼,更何況仙妖遲早大戰,你說她一個仙界公主,夾在裏面做什麽,看 著晦氣,偏偏神君就還順著她。”三火和天界的人有大仇,自是巴不得想趕走景昭。
“白玦既然選擇了她,自然是放在了心裏,再過個幾萬年,說不定她的性子能轉轉。”
“殿下,你說要是白玦神君再喜歡上其他人,是不是就不會将景昭留在蒼穹之境了。”三火轉了轉眼珠子,看著上古若有所思 。
“應該吧……不過,這麽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看他動心,估計讓他重新喜歡上别人,很難。”上古回憶了一遍過往數萬年曆史 ,神情肯定。
“一般的女仙君老龍知道肯定不成,不過有一個人……一定可以。”三火拖長了腔調慢悠悠道。

“哦?真的?”上古奇道:“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殿下,我相信,若是您出手,白玦神君定是手到擒來,逃不出您的五指山!”三火來了勁,見上古 瞪大眼,再接再厲勸道:“您的地位、神力、容貌在三界那是無人可敵,景昭怎會是您的對手?”
這樣□裸的贊揚上古還沒聽過,任是她一張老臉也有些泛紅,咳了一聲道:“這是什麽話?你讓我堂堂一個真神去和景昭争風 吃醋搶男人?”
三火見上古明顯動怒,倒也不怕,竟提高了聲音喊道:“殿下,我家神君儀表堂堂,位極三界,聽您這話倒是嫌棄于他,瞧他 不上!”
上古愣了愣,見三火怒發沖冠,一副忠心護主的模樣,抿了抿唇:“我不是這個意思……”頓了頓不知如何解釋,幹脆道:“ 當年我給他撮合了幾段姻緣,他記恨我到如今,若是我再拿這事去捉弄他,毀了他的婚事,恐怕他會把我丢出蒼穹之境。”
“嘿嘿,老龍敢擔保,以您和神君的交情,他是絕對不會生氣的。”

“三火,你說我絕對不會生氣什麽?”
清冷的聲音突然自空中傳來,兩人僵了一下,直著腦袋往上望,白玦一身青衣,駕著祥雲在兩人頭頂上不遠處。
“我是說……神君素來待人以厚,澤被蒼生,即便是老龍惹了大禍,神君也絕對不會生氣。”三火連忙道,整個人都似繃成了 一根弦:“這池子還未挖完,老龍告退了。”
說完化成泥鳅大小,一頭鑽進了泥沼裏,死活不肯出來了。

上古暗笑一聲,擺正了顔色若無其事道:“你今日怎麽得空出來了?”
她和白玦的房間一西一東,中間隔了半個殿,一月時間除了屈指幾面,平時連他的人影都看不到。
“妖皇今晚會來拜訪蒼穹之境,你若想見他,晚宴不如一起出席。”白玦從雲上落下,看了上古一眼,神情輕飄飄的:“我看 你和三火處得甚好,剛才在說什麽,竟是連我來了都沒發現?”
上古縱使臉皮再厚,也不會承認她和三火在橫插他的那檔子婚事,遂轉過了眼:“随便聊聊而已,妖皇……你說的可是森鴻? ”
白玦點頭:“還有兩個時辰便到了,上古,他到底是一介之主,就算你不放在心上,也要注意儀态,莫失了氣度。”

上古自然知道白玦對她那日所穿的衣袍耿耿于懷,不善的看了他一眼,哼道:“還有兩個時辰,現在回去做什麽,難道還要我 候著他不成?”
“那倒不是,我來喚你,是因爲清池宮來人了。”白玦朝上古淌在水裏的雙腳看了一眼,眼眸動了動,一言不發的走了過來。
上古一頓,有些不明所以。
白玦靠近,蹲在地上,握住她的腳,用衣擺細細擦幹,白玦神情自然,上古卻是陡然一僵,眼底有些慌亂。
她小時候也算是白玦和炙陽帶大的,這等事平常得很,可是自從她成年後,倒是從來不曾有過……更何況是以這樣的姿勢。

她垂眼朝面前半蹲的人看去,一身青衣,惜如當初,歲月似是沒有印下痕迹,黑發垂落至腰間,輪廓分明,睫毛細長,掌間溫 潤暖和……上古猛然回神,幹咳了一聲,把腳從白玦手裏抽出來,套上木屐:“這樣就行了,你剛才說清池宮來了人,是鳳染? ”
白玦不慌不忙的看著眼神躲閃的上古,道:“不錯,你怎麽知道?”
“若是天啓,恐怕早就闖進來了,還需要等你來叫我。”上古被白玦盯著,有些不自在,轉身朝蒼穹之巅飛去,身影甚是狼狽 。
“上古,你在這裏住了不少時日,應該回清池宮了,既然鳳染來接,你便跟她回去吧。”
半空中的人影頓了頓,聲音有些不耐煩:“我知道,你幾時變得這麽婆婆媽媽了,先回去了再說。”
白玦頓足半響,眼底一片漆黑,終是歎了口氣,消失在原地。

半響後,三火從湖裏鑽了出來,他遊到湖邊,化成人形,若有所思的朝空中看了看,眼一眯,悄悄的朝蒼穹之巅而去。

後殿涼亭裏,上古隔得老遠便看到鳳染拉長了個臉坐在一群莺莺燕燕的舞姬中,心裏一樂,剛才的事眼一眨就忘了,走上前道 :“鳳染,你怎麽不提前遞個信,我可以爲你好好準備一番。”說完還對著鳳染朝那群舞姬擠了擠眼。
鳳染臉色黑沉,哼了哼沒理她。
“都下去吧。”
白玦的聲音遠遠傳來,圍著的舞姬和侍女行了一禮連忙退下。
鳳染臉色緩了幾分,擡頭見上古和白玦一前一後走來,神情僵硬,忙起身見禮:“見過白玦真神、上古神君。”
她極是客氣疏離,行完禮後規矩的站在了一旁,上古有些訝異,鳳染對白玦的态度幾乎可以用惡劣來形容,但更奇怪的是白玦 竟 毫不在意。

白玦徑直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看了鳳染一眼道:“你來的正好,上古準備回去,待晚上妖皇拜訪之後,你們便可以一起回清池 宮。”
上古見白玦已經做了決定,再加上蒼穹之境也沒什麽好玩的了,倒也沒反對。
鳳染點頭,仍是沉默的立在一旁,氣氛一時有些低悶,上古瞧了那闆著臉的二人一眼,有些不耐,道:“那我進去睡會,等妖 皇來了再喚我。”

涼亭裏只剩下鳳染和白玦二人,一人坐著,一人站著,倒是都未動。
“說吧,鳳染,你這麽一副樣子,想必是有話想說才是。”
“白玦真神,你如今可還是和百年前一樣,非景昭不娶?”
“鳳染,本君要娶何人,還輪不到你來過問。”白玦淡淡的掃了鳳染一眼,神情淡漠。
鳳染神色一頓,長吸了一口氣,緩緩道:“真神,百年前古君上神以死相逼你都沒有改變主意,如今何必又對著失了記憶的上 古神君演戲,後池已經不在了,阿啓沒了娘親百年,當年孰是孰非都好,鳳染只希望清池宮往後一如這百年平和安靜,也算對得 起 古君上神和柏玄上君。”
鳳染的話一字一句,堅定低沉,似有有種不堪重負的疲憊感。
白玦眉眼微垂,半響後起身朝小徑外走去。
“鳳染,你想多了,我待上古,不過是萬年前的舊友而已。”
“如此……便最好。”鳳染躬身低頭,終是忍不住,朝白玦看去,目光卻陡然凝住。
陽光之下,白玦那一頭墨色的黑發,似是泛著點點銀光。
她凝神細看,長發如墨,沒有絲毫改變,再也難尋剛才的銀白流輝。

“公主,剛才後殿的雲巧傳來話……說是清池宮的鳳染上君來接上古真神了,待夜宴妖皇後兩人便會離去。”靈芝走進房間, 見景昭小心的擺弄天後送來的仙草,低聲禀告,眉間帶了一縷喜色。
因著上古真神的到來,公主這一月來一直呆在偏殿裏,連房門都沒出過,如今總算是把這段時間熬過來了。
“妖皇晚上會到?”景昭眉色一挑,神情莫名。
“是,殿裏已經在準備了,聽說上古真神和鳳染上君都會出席。”
“靈芝,替我備一套衣服,樸素大方即可。”景昭撥弄著窗前的仙草,笑著吩咐。
“公主,上古神君今晚就走了,您已經忍了一個月,又何必争這一時之氣!”靈芝有些不解,勸道。
“上古和鳳染畢竟是蒼穹之境的客人,妖皇乃一界之主,神君怎會不讓我出席。”
只要她還是白玦昭告三界的未婚妻,哪怕是看在天宮的份上,如此場合,白玦也不會冷落于她。
景昭話音剛落,便有侍女走了進來朗聲禀告:“公主,神君請您準備一番,今晚妖皇會拜訪蒼穹之境。”
“公主知道了,你下去吧。”靈芝吩咐一聲,見侍女遠去,轉身笑道:“果然不出公主所料,神君還是記挂著您的。”
“好了,去爲我準備衣袍吧。”景昭笑了笑,轉身朝内室而去。

偏殿拐角處,剛才進入景昭房裏禀告的侍女小跑著過來,見三火鬼鬼祟祟的蹲在牆角,忙道:“龍尊,都按您吩咐的做了。”
三火痞著眼,贊揚的看了侍女一眼,笑道:“不錯,有前途,不愧是跟了老龍幾萬年的老部下了,上古神君的衣袍你也給備下 了?”
“早就吩咐後殿的姐妹了,不會出差錯的。”那侍女頓了頓才道:“龍尊,您說這麽做真的能把上古神君留下來?”
“這我可不知道,但總比什麽都沒做強,我看啊……神君和殿下只要撮合撮合,準成。”
三火嘀咕了一句,消失在原地。
爲了謀略性的攆走景昭,他可是費了不少腦子,總得有點成效不是。

一個半時辰後,上古被侍女喚醒,得知鳳染已經先行一步,這才慢騰騰的從榻上爬起來開始著衣。
上古半睜著眼,迷糊的被侍女套上衣服,插上配飾,擺擺手便搖搖晃晃出去了,全然沒見到一旁侍女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的神 情。
“哎,雲珠,你說神君要是知道了會不會把我們都給……”
雲溪比了個抹脖子、吐舌頭的動作,眼珠子咕噜噜轉。
“應該不會吧……”雲珠話語有些遲疑,頓了頓道:“不管了,到時候推到龍尊身上去,神君寵他,到時候頂多讓他多挖幾個 湖。”
兩人對視了一眼,套好了說辭。

上古遣了一衆跟著的侍女,獨自迷迷糊糊朝外走,涼風傳來,倒讓她清醒了不少,只是夜色昏暗,上古又是個不識路的,一晃 竟走到了大殿後角的犄角旮旯裏來,鄙夷了自己一下,正準備騰空朝最亮堂的大殿飛去,卻突然頓住了腳步。

“妖全,大殿裏可真熱鬧,守在前殿的兄弟們有眼福了,聽說鳳染上君和妖皇都來了,連上古神君也會出席。”低犷的聲音沉 沉響起,若非是上古的耳力,還真是聽不清楚。
“那是,我在蒼穹之境這些年,還沒見過妖皇呢?你說要是仙妖真的大戰,神君會讓我們去妖界幫忙不?”
“說不準啊,神君雖說庇佑妖界,可亦對天帝的女兒景昭另眼相看……”
“我就看不慣那女人,天天在蒼穹之境擺著公主的架子狐假虎威,當初若不是後池仙君被天帝放逐……”
“妖清,住口……神君下過令,若有人敢提當年之事,必受神形俱滅之罰,你不想活了!”

兩人争辯的聲音戛然而止,不遠處,上古沉著眼,伫立良久,才轉身朝燈火通明的大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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