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 第71章

了望

聽見此話,原本憋足了勁的景昭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見一衆仙君眼巴巴的望著她,耳朵豎得老高,只得道:“回上古神君, 景昭數年 前已滿了二萬歲。”
“哦?兩萬年歲……倒是不小,那本君問你,這兩萬年間,你可曾執掌三界,造福蒼生?”
清冷的聲音透過隐在逆光中的身影淡淡傳來,讓人聽不出其中深埋的含義。
景昭垂眼,指尖微縮,道:“不曾。”
她生來便是天宮公主,自小受人敬仰,萬人之上,三界瑣事哪裏輪得到她操心。
“那你可曾開宗立派,如東華一般桃李滿天下,爲三界安危略盡薄力?”
“不曾。”景昭咬住唇,眸色微暗。

一陣安靜,衆仙朝徐徐轉身的上古看去,只見她眉峰微挑,神情蘊威,儀态淡然:“既無尊榮之德,亦無居功之能,景昭,本 君問你, 你憑何求見于我?難道就憑你區區仙界公主的身份?”

此時才看到上古容顔的景昭兀的一怔,一陣心慌,這番話落入她耳裏,就更似一個驚雷,立時便将她震得恍然無措,景昭臉色 一陣青白 ,嘴唇動了動,硬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是後古時才降生的仙君,自然不知上古時期,連進入上古界都必須要上神之力才可以,想要見到上古,就更是個飄渺的事。
看著景昭強撐著搖搖欲墜的模樣,衆仙把一口涼氣默默的吸回肚子裏,垂眼不語。

上古界裏的幾位真神性子高傲三界盡知,更遑論是位極至尊的上古神君了。
景昭公主這次不是撞到了南牆,恐怕連西海無極冰地雪山的堅韌度亦不過如此。
唯有東華上君默念了一遍普華上神的名諱,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他暗自想,也不知道若是上古真神存了讓景昭公主輪回曆 世的心, 會爲她準備什麽樣珍馐盛宴?

走到園口的天後不知前因,正好聽見了上古的最後一句話,估計也對上古當年的荒唐事知之甚詳,見景昭愣在一旁神情難看, 心裏一急 ,也顧不了一向看得甚重的顔面,疾走幾步喝到:“景昭,還不跪下,神君之威,豈能容你冒犯。”說完此話,又行到 上古面前,彎腰行下 大禮,恭聲肅眉道:“神君,景昭年幼,望神君海涵。”
她原本以爲這百年歲月,景昭已經磨砺得夠好,如今才知,她終究只是強撐而已。天後不經意間瞧見上古身邊站著的小娃,心 底一驚, 面色愕然,但又極快的将眼中的異色壓了下去。

景昭本就在上古不怒自威的壓勢下膽顫心驚,天後的呵斥,更是讓她紅了眼眶,見一向寵她的天後眼底俱是焦急,更是對上古 恭敬至此 ,才驚覺自己剛才的舉動有什麽後果,咬緊唇,心底暗暗後悔,可偏生一雙腿卻又著實跪不下去。
上古瞧了她一眼,擺擺手,一片雲淡風輕:“罷了,本君座下之禮,也不是什麽人都能行的。你雖無什子功績,仙力也一般般 ,但奈何 白玦瞧上了你,我給他一分顔面,你且回蒼穹之境,一年内不要出來了。”上古看了蕪浣一眼,轉身朝堂前而去。

衆仙急忙跟上,天後握緊指尖,看著臉色蒼白的景昭,眼底幽深一片,并未言語,拉了她一把亦跟了上去,景昭懵懵懂懂,強 忍著眼淚 被天後拖著走。

仙邸大堂外,東華領著一衆仙君送别上古,天後趕到時,正好是此般光景。她強吸一口氣,神情端肅,走到衆仙之前,禮儀規 矩,半分 不曾出錯。

上古駕上祥雲,徐徐上升,瞬間便不見了身影,衆仙正欲舒口氣,一道銀光自天際降下,落在了廣場銮駕前束著的十只彩鳳上 。
彩鳳驟失禁制,皆飛騰入空,放聲鳴叫,好不自在。

“鳳凰一族乃上古神獸,自今日起,三界之中,若鳳凰不願,任何人不得以之爲騎,但若自願,一切随緣即可。”
威嚴而淡雅的聲音自天際落下,響徹在廣場上,衆仙俱驚,跪行半禮,擡首應答:“謹遵真神禦旨。”

鳳凰一族本就高傲,若非交心之友,哪有甘願成爲别人座騎的道理。衆仙朝空中肆意歡鳴的彩鳳看了看,見天後面色肅容,終 是明白了 上古真神此話爲何意。
看著匆匆離去的天後和景昭公主,東華上君讓二徒弟遣了賓客,一個人喜滋滋的捧著渡劫丹窩回了洞府潛心修煉不提。

一場壽宴喧嚣鑼鼓開席,威嚴肅穆落幕,雖不是一派和樂,但總歸是讓來赴宴的仙君觀了場酣暢淋漓的好戲。
只是,後古真神秉性到底爲何,倒是真要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祥雲上,阿啓抱著昏昏欲睡的碧波,朝上古小心的看了好幾眼,直到上古慢悠悠轉過頭看著他,他才道:“姑姑,以後我也要 和你一樣 。”
上古知他話裏的意思,盤坐在雲上,彈了彈他的腦袋,笑道:“阿啓,等你日後出息了,可以撐得起整個三界時,再将這話說 與我聽吧 。”
阿啓在她懷裏拱了拱,哼哼唧唧的‘恩’了一聲,不一會就睡了過去。

上古望著悠悠雲海,神情卻有些惆怅。
三界之主不是好當的,要統領整個上古界的她就更是不容易。當初父神創下三界後,她和炙陽、天啓、白玦花了上萬年力氣才 讓三界秩序 謹然,各守其道,卻不曾想,一場混沌之劫後數萬載,當年一派和樂的仙妖二界如今已勢如水火,兩不相容。
她不是沒想過頒下禦旨,讓兩界言歸于好,可也明白,就算她以真神之威壓下兩界異議,卻終究難以消除數萬年來的血仇。

這不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戰鬥,可卻偏偏将天啓和白玦都攪在了裏面,很多事情她不問,是對天啓和白玦最起碼的信任,可六萬 年歲月,真 的什麽都不曾改變嗎?
她作爲後池時,到底曾經經曆過什麽?以至于潛意識裏對蕪浣和景昭的厭惡竟可以壓制住她絕對的公正之心?

下界似有紅光閃過,上古被驚醒,朝不遠處望去,心底泛起狐疑,還未有動作,鳳染的身影已從遠處飛來。

“神君,你和阿啓去了大澤山?”鳳染見上古神情尚算和暖,心底暗暗松了口氣,天知道她從長阙嘴中知道上古帶著阿啓去了 大澤山時 的忐忑,天後和景昭也在那裏,遇到了指不定會出什麽事。
上古點頭,道:“鳳染,你來的正好,把阿啓帶回清池宮,我有事要辦。”說著就把懷裏的阿啓遞給鳳染,消失在了半空中。
看著空蕩蕩的祥雲,鳳染眨了好幾下眼,才歎口氣抱著阿啓朝清池宮而去。

了望山。
綠竹數百年生長,早已連綿成海,蓋盡了整座山頭。
半山腰上,幾間竹坊錯落有緻,院前的籬笆泛出暗黃堅韌的歲月痕迹,竹坊前一只暗紅色大狗懶洋洋撐著肚皮曬太陽,時不時 的撲騰著 兩只爪子朝空中揮幾下,悠然自得,只是偶爾望向竹坊的眼底會有幾分難以察覺的懷念。

輕微的腳步聲在籬笆外響起,大狗打了個哈欠,心裏想著這座山頭的仙靈妖怪都被它折騰了好幾百年,竟還有不開眼敢跑來的 ,著實勇 氣可嘉,和那只老玄龜的蠢勁有得一拼……

腳步聲停在了籬笆外,它不耐煩的翻著白眼轉過了頭,撲騰的爪子僵在了半空中,扭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一眼望去甚是可笑 。大狗眨 了眨大眼,看著籬笆外一身墨綠古袍的女神君,驚愕的不能言語,甚至用爪子使勁的揉了揉眼。

“紅日,好久不見。”上古推開籬笆,見那紅毛大狗張口結舌的看著自己,走了進去。
她從未在天啓口中聽他提起過紅日的消息,便想當然的以爲紅日也隕落在了六萬多年前,卻不想剛才在雲上竟然感知到紅日的 氣息,雖 然白玦當年在下界逗留時曾将了望山作爲居所,可如今他在蒼穹之境,作爲他坐下神獸的火麒麟紅日,怎會獨自留在了 望山,還……幻化成這般 模樣?

見上古越走越近,紅日打了個滾,從地上爬起,抖擻了兩下毛,立馬變成了腳踏火雲,龍頭馬身的丈高模樣,它提溜著轉了兩 圈,似是 确定了什麽,溫順的半跪下巨蹄,聲音嗡嗡響,若洪鍾般,抖擻了一地落葉。

“上古神君,您怎麽來了?”
上古被震得皺了皺眉,見紅日身上的火焰有将四周點燃的趨勢,不知怎的有些心疼,擺手道:“你還是變回來吧,這地方盛不 下你。”
紅日朝四周看了看,老不情願的點頭,卻沒變成剛才那大狗的模樣,只是把真身縮小了不少,只有半人大小,火焰也給收了起 來。
上古打量了紅日身後的幾間竹坊一眼,道:“紅日,你怎麽沒在白玦身邊?還變成了剛才那般模樣?”

“上古神君,主人在蒼穹之境,我替他守著這裏,就沒去。下界的那些小妖小怪道行不高,若我用真身,恐怕就沒人敢進了望 山和我唠嗑 唠嗑了。”
上古心底泛疑,道:“白玦覺醒後曾在此處住過?”
“是覺醒之前,還有……”紅日一個驚疑,脫口而出的話生生轉了個彎,才道:“還有我,當初主人沉睡,我在了望山替他守 著炙陽槍, 我等了六萬年主人才回來,只餘下了一縷精魂,幸好當年主人爲我留了一粒回天丹,後來我在了望山裏休養了幾百年 ,神力才恢複,主人覺醒 後便讓我守在這裏了。”

上古歎了口氣,道:“真是難爲你了,不過此處如今無人居住,你倒是沒有守在這裏的必要。”
紅日連連點頭,兩只爪子在地上使勁刨,極是贊成上古此話。
天啓性子肆意張狂,他的神獸紫涵冷靜沉穩,白玦清冷淡然,紅日卻又偏生是個喜好玩鬧的主,上古至今都在想,當初選擇神 獸時,他倆 是不是配錯了對。

上古見紅日一副抓耳撓腮的可憐模樣,嘴角還來不及揚起,身後清冷的聲音已傳入耳裏。

“上古,當年在上古界裏你若能讓我好好管束紅日,它必不會到如今還是這幅性子。”

71、見面

見面

落在紅日頭上的手有片刻的停頓,上古回轉頭,看著竹海中漫步走來的人影,微微有些恍然。
六萬年歲月,終究不短。上古曾以爲,有些人縱使萬年不見,再相逢時亦不會有多少改變,譬如白玦和天啓。可這次醒來,天 啓已不再是當初的肆意倨傲,而白玦……
緩緩走近的男子一頭黑發,神情清冷,瞳中隐有紅光閃過,上古神情微怔,幾乎不能相信面前的人就是白玦,除了相似的容貌 和額上金色的印記,她甚至從來人身上感覺不到一點白玦當年的氣息。

就好像有東西阻隔在兩人之間,再也難尋數萬載前默契熟稔。但幾乎是在看到白玦的一瞬間,一股極難言喻的悲絕湧入心底, 上古掩在袍中的指尖竟毫無自覺的顫抖起來,這是完全不屬于她的情感……莫名且濃烈。
上古暗自詫異,眼底有片刻的疑惑,挑了挑眉,緩緩凝氣将這股濁氣驅除,笑道:“紅日本性如此,拘了倒不好。”
紅日在一旁打著轉,腦袋直點,見白玦和上古懶得朝理它,‘哼哧’兩聲跑遠了。
“這話也對,你難得來一趟,不妨坐坐。”
上古點頭,彈了彈袖擺直接朝竹林旁的石椅邊走去,步履娴熟,仿似極爲熟悉此處一般,白玦眼眸一閃,坐在了對面,靜靜看 向上古。

墨綠古袍,帝龍黑靴,眉眼淡然,一如當初。
就仿似她從來不曾将這六萬年歲月的消逝印入心底一般。

“你的頭發……”白玦一頭琉璃的金發,竟全然成了墨黑。
“畢竟是在下界,太張揚了不好,等回了上古界我自會換回來。”白玦笑笑,将這個話題掩過。
“怎麽,聽你剛才的話,倒是想以後就在這裏招待我了?你的蒼穹之境……難道我還去不得了?”上古撇了撇嘴,朗聲道,瞳 色琉璃如煥溢彩。好歹幾萬年不見,撇開景昭和阿啓的事不說,此時能見到白玦她是打心底高興。
“你想多了,蒼穹之境再好,也比不得上古界,何況有景昭在,你大概是不願意去的。”白玦搖頭,手一揮,石桌上便出現兩 盞冒著熱氣的濃茶。
上古見他直言不諱,再加上著實對這百年間的事有些興趣,不由問道:“你既然看上了景昭,當年又怎會有阿啓,那凡間女子 縱使地位不如景昭,以你的能耐,助她成仙也不是難事,如此不幹脆的作爲,倒不像是你的性格。”
以白玦的心性,不管是人是妖,是仙是魔,認準了自然便是一輩子的事。讓她相信白玦朝秦暮楚,著實是個笑話。

“凡間女子?天啓應該沒跟你說過……”白玦斂眉,笑容有些玩味,聲音不急不緩:“我覺醒前和你一樣,有個身份……是仙 界的清穆上君,那時候我認識了阿啓的娘親,求娶景昭是覺醒後的事。”
上古愕然,不知怎的聽得有些别扭:“那這麽說……你沒有清穆的記憶?”難道白玦和她一樣,覺醒後完全不記得過往,若是 這樣,倒也算不得背信棄義。
見白玦不答,上古接了句:“那倒是和我一樣,天啓說這幾萬年我是清池宮的後池仙君,是古君上神之女。我以前從未聽說過 上古界裏頭還有個古君上神,他是這幾萬年裏才晉位的?”

百年之前,後池爲了古君和柏玄在蒼穹之境不惜以古帝劍傷他,如今,竟是完全記不起這二人了。
當然,同樣被忘記的……還有清穆。
白玦看著她,神情意味不明,半響後,終是笑了起來:“他是在後古界時晉位的上神,你不知道很正常。不記得了也好,你終 究是要回上古界的,這些下界的瑣事無虛多理會。”

上古辨不清他嘴角的笑容有什麽含義,端起杯盞抿了一口,道:“這些年你和天啓有什麽過節,這次醒來後我見他竟是連提都 不願意提起你。”
“阿啓的娘親和他有些交情,他不忿我對阿啓和那女子棄之不顧,所以才會如此。”
上古倒是不曾想竟有這般緣故,皺了皺眉,道:“那阿啓的娘親如今……”
白玦握著茶盅的手頓了頓,看著上古,淡淡道:“百年前她就不在了。”

上古明了,不再提這個話題,想起一事,突然揚眉道:“景昭是蕪浣的女兒,你真的要娶她?”
白玦點點頭,神情淡遠:“她現在替我執掌蒼穹之境,沒什麽不妥。”
“我不是這個意思。”上古扣了扣手,有些不耐煩:“她乃蕪浣之女,年歲先不管,這輩分就是個大問題。你若迎她過門,我 日後要如何應對她。”這事她當初聽說時便跟天啓說過,想起今日在大澤山的事不由得一肚子火。

“你回了上古界,她不出現在你面前不就是了。”
“我讓天啓傳到蒼穹之境的話你難道不知道……?”
“我知道。”
“那她今日還去大澤山參加東華的壽宴?難道就因爲半只腳跨進了你的門,就敢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她不知道你今日會去,所以才會和蕪浣前往。看你剛才的神情,不像是吃了虧的,當初在上古界時便沒人敢惹你,景昭的那 點心思,怎麽及得上你。”

“那倒是,我剛才在大澤山讓她在蒼穹之境呆一年,别沒事出來轉。但是這種品性和模樣,上古界裏的女神君一抓一大把…… 你這次也忒沒眼光了!”
“她終究還年輕,上古,你年長甚多,如此計較幹什麽。”白玦将手邊的杯盞轉了個圈,眉眼淡淡。
“不是這麽個理……我只是覺得……”上古擺擺手,話到一半,見白玦突然擡首望向她,瞳中幽深明滅,不由得有些怔怔,道 :“怎麽了?”
“上古,以景昭的身份,你平時看都不會看,現在簡直是在胡攪蠻纏,你到底……怎麽了?”

黑白分明的眸子似是帶著迤逦的溫柔,往裏了看,卻只能見到一片淡漠,上古頓了頓,自己也覺得著實有些奇怪,剛才這些話 簡直不像是她能說得出來的,錯過白玦投來的目光,她笑道:“相識千萬載,難得見你想找個歸宿,我不過是覺得景昭不适合而已 。”
“僅僅如此?”白玦勾了勾嘴角,似是嘲諷,道。
“當然。”上古正襟危坐,肅聲道。
“那誰适合?月彌?覺芬?還是禦琴?”白玦敲了敲桌子,嘴唇抿緊,看向上古:“上古,你當年便是如此,上古界裏的女神 君,誰求到了你面前,我便得一一和她們好好相處個數年。我想我一定忘了告訴你,以後這種爛好人的事去找天啓,我不情願。”
“白玦,你……”上古看向白玦,有些怔然。相識千萬載,她還從來沒見過他如此不耐煩的模樣過。
“若我喜歡,縱使她毫無仙基,命弱如凡人,又如何?若我不喜,縱使那人尊臨三界,我亦不會多看一眼。”白玦擡頭,目光 透過上古,落在她身後的竹屋上,無悲無喜,瞧不清其中的意味。

“你竟如此喜歡景昭?這我倒是沒想到。”見白玦面色凝重,上古有些詫異。白玦醒來不過百年而已,想不到就已對景昭情深 至 此,爲奮鬥了幾萬年的月彌和禦琴歎了口氣,她一時間倒有些讪讪。
四大真神雖說私交甚笃,但畢竟是别人的姻緣,當年在上古界時她确實做了不少缺心眼的事,白玦能忍到現在才發作本就是件 奇事了。

“不是……”聽見上古的嘀咕,白玦回轉頭,堪堪只落下兩字便不再言語。
“好了,你的事我不再插手了。”上古擺擺手:“我的神力一年後就會恢複,到時候我重啓上古界,你把阿啓接回白玦殿,就 算你将景昭看得再重,阿啓總歸是你的骨肉。”
白玦搖頭,看向上古的目光有些沉:“上古,這就是我今日來這裏的原因,我不打算認阿啓,你回了上古界,這孩子跟著你便 好。”
上古擡頭,皺眉道:“白玦,縱使我再疼阿啓,總不能代替他至親之人的存在,不管你有沒有清穆的記憶,阿啓都是你的責任 。”
“上古,那你呢……”見上古挑眉,白玦淡淡道:“你可會因爲曾經是後池的身份而留在下界,執掌清池宮?”

“這怎可同日而語?”
“有什麽不一樣,上古,凡塵一世,不過百載,即便是後池和清穆的存在長久了些,可對我們而言,又有什麽不同?你從不過 問有關後池的任何事,不也正是因爲如此。況且,你和阿啓投緣,既是如此,你幫我照顧于他,有何不可?”
白玦神情鄭重,上古知他好不容易遇到個合意的,卻偏生又拖家帶口,景昭若是面子薄的話,的确是件傷情分的事,只得闆著 臉點頭:“我懶得聽你這些歪理,阿啓我帶著便是,總不會虧了他,待日後我養大了孩子,你可别舔著臉再跑來認親。”
“不會,他留在你身邊,我很放心。”
不知怎的,上古聽著白玦這句話,有種格外沉然的感覺,狐疑的瞟了他一眼。
“一年後你回上古界?”
“恩。怎麽,你不打算回去?”
“下界之事未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聽鳳染說了,現在的妖皇只是上君之位,的确遠不能和暮光與蕪浣相比,但兩界相争總不是好事,你當年爲何不阻止?”
“仙妖相争已久,本有宿怨,再加上暮光在上一任妖皇森簡重傷之時進攻妖界,以至森簡命喪戰場,森鴻自是不肯罷休。”
“暮光怎麽會做這種事?不過以暮光和蕪浣的神力,妖界失陷是遲早之事,除非……你出手。”上古皺眉道:“白玦,下界之 事你若介入,我不會不管的。”
“放心,我不會介入,當年我幫森鴻,不過是因爲暮光失了公正仁德而已。”白玦擡頭,突然道:“但是上古,我希望一年後 你返回上古界,不要再插手下界之事。”
“什麽意思?”上古沉聲道。
“森鴻身負血仇,勢必不會善罷甘休,我希望日後無論三界如何變幻,這一百年,你都不要插手。”

上古沉默不語,淡淡的掃了白玦一眼,剛才對著他的溫和無害全部收斂,眼中瞳色驟深,道:“白玦,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 ”
見上古終于認真起來,白玦亦凝住了神色,道:“自然。”
“我現在可以容忍他們相争,不過是因爲這場戰亂還不太嚴重而已,若是仙妖禍亂,牽連人界,我不可能置之不理,又豈能答 應你如此荒謬之事。”
“上古。”白玦歎了口氣,眼中有些莫名的意味:“即便是我剛才告訴你暮光趁人之危,強攻妖界;或是你知道這萬年來他對 蕪浣和景陽的縱容,緻使仙妖嫌隙越來越大,你也從來沒想過将他的天帝之位除去,對不對?”

上古頓了頓,然後點頭:“他司職下界天命,統領三界理所應當。若是有錯,懲罰便是,削去天帝之位,尚不至于。”
上古說得沒錯,也足夠公正,白玦卻笑了起來:“所以……就算是森鴻最終赢了暮光,你也不會讓他成爲三界之主?”
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們四個不插手,森鴻怎麽可能赢得了暮光和蕪浣?上古懶得理他,沉默不語。

“我不會下禦旨讓他們停戰,但妖界輸是遲早的事。”上古道。
“我偏不信,我答應你,絕不會讓這場戰亂卷入人界,所以,無論仙妖之戰結局爲何,只要我不介入,你都不能插手,如何? ”
“好,但你必須告訴我,爲什麽執意如此?”見白玦承諾讓仙妖之戰不牽連人界,上古此時也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便答應了 他,但著實不能理解他的固執。
“因爲……我要證明,你一直堅信的那些所謂天命……根本無需遵從。”
白玦的聲音有些淡,他站起身,朝園外走去,背影清冷。
“天命宿格是父神所制,是支撐整個三界的律法,白玦,你不可能打破的。”
上古被他口中決絕震動,陡然起身,沉聲道。

“那又如何,上古,我們活了千萬載,總不可能一直守著祖神的律法規條活下去,若是如此,我們即便擁有悠久壽命,又有何 用,甚至不如凡人百載時光來得精彩。”
白玦回轉頭,神情寂滅,輕聲道:“上古,六萬年前上古界就已經毀了。除了天啓,除了你我,除了暮光,除了蕪浣……所有 神祗都應劫而亡,即便是你有一日重啓了上古界,又能如何?”

他的神情太過悲涼,上古心底一震,眼微微閉起,半響後才睜開。
“這是我的事,就算上古界毀了,我也要重新建起來。千年不行,就萬年,萬年不行,就花十萬年。”
上古神色堅定,掩在袍下的手緩緩握緊。她何嘗不知道白玦說的是實話,當年應劫後,根本沒有人知道上古界變成了什麽樣, 也許她開啓後裏面只是廢墟一片,可那又如何,她終究不能放棄那裏。

“罷了,你有你的立場,我有我的堅持,若有一日,回了上古界,我再和你大醉一番,如今終究不适合。”
白玦轉身朝外走去,背影漸行漸遠。
上古擡眼,整座山頭的翠竹突然映入眼底,古樸的院落,守候的紅日……仿似福如心至般,她突然開口:“白玦,你愛的究竟 是景昭,還是那個百年前死去的凡間女子?”

緩行的人影突然頓住,白玦回轉頭,黑發在陽光下竟有種透明的光澤,他沉著眼,看向籬笆中駐足的上古,突然笑道:“上古 ,若是六萬年前你這般問我,我定會以爲你對我有意。”
只是如今,無論你在意誰都好,我都不會再自作多情。

看著白玦消失在原地,上古怔了半響才明白他方才說了何話,一雙眼瞪了半日,才一甩挽袖朝清池宮而去。
仙妖大戰她可以不管,可上古界門生在兩界交戰處,她總得讓鳳染去盯著,好歹也是她家的大門,白玦不心疼,她還是得顧著 。
不對……行到半路,上古才想起剛才竟然忘了問白玦炙陽之事……

雲海之上,上古摸著下巴犯起了難,她到底是要先回清池宮支使鳳染奔波呢……還是去蒼穹之境和那個今日才照過面的倒黴公 主再切磋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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