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十巫

無數耀眼的光芒從天而降,幾乎刺穿她,朱顏身體一輕,整個人瞬間騰雲駕霧地飛起,被重重扔到了地上,摔得七葷八素。

“不知好歹的野丫頭!”一襲獵獵飛舞的黑袍出現在了她顛倒的視野里,“找死麼?”

那是大司命!在最後的一刻,那個老人出現在坐忘台,將朱顏一把抓了起來,遠遠地扔開——轟然降落的五雷全數擊在了時影的身上,瞬間將那一襲血色白衣徹底淹沒!

“師父……師父!”她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

“叫什麼?”大司命扔下了她,語氣冷淡,帶著譏諷,“他只是承受了五雷天刑而已,死不了的。”

什麼?朱顏愣了一下,抬頭看了看眼前的老人——在白塔頂上一別之後,她還是第一次再看到這個莫測的老人。然而每次一看到,她就像見到了閻羅一樣,心里一緊,恐懼得發抖。

大司命沒有看她,只是上去俯身查看著時影的傷勢,臉色凝重。

這一路行來,刀山火海,即便是時影這樣的修為,也是受了極其嚴重的傷︰四肢百骸俱斷,全身上下幾乎已經沒有一寸完整的血肉。而最後的天雷震散了他的三魂七魄,擊碎了他的氣海丹田,已經將畢生的修為硬生生毀去!

五歲出家,避世苦修,這樣的術法天才、居然毀于一旦。

一念及此,大司命心里不由得一陣怒意,抬頭看了少女一眼,厲聲︰“你還來這

里做什麼?怎麼不回到赤王府去?玉骨呢?怎麼還在你頭上,為何還沒還給他?”

“我……”朱顏被老人迎頭一罵,“我是擔心……”

“輪不到你來擔心。”大司命語氣冰冷,將地上昏迷的時影扶起來,讓他在坐忘台上盤膝而坐,抬手將一白一黑兩枚玉簡一起放入他雙手。然後從懷里拿出了一只匣子,打開來,將里面的東西全都放在了地上。

應該是有備而來,匣子里裝的全是藥,琳瑯滿目。

大司命將一顆紫色的丹藥送入時影的嘴里,用水給他服下,又倒出了幾枚金色的藥丸,在手心捏碎,敷在他的幾處大穴上,手法非常迅速。最後抬起手,飛快地封住了他的氣海,將元嬰鞏固。

等一切都做好,老人才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冷冷︰“你怎麼還不走?”

朱顏看著他對師父施救,心里漸漸鎮定下來,安定了大半。沉默了一瞬,她終究是忍不住不甘,一跺腳,失聲︰“為什麼一直趕我走?我真的會害死師父嗎?會不會……會不會是你弄錯了?”

听到這種話,大司命略微愕然地看了她一眼,臉上浮出了洞察般冷笑︰“怎麼,事到如今,眼看著影活過來了,你是想反悔了嗎?信不信我讓你走不下這個夢華峰?”

“我可不怕你!”感覺到了對方心里的殺機,朱顏卻毫無畏懼,“你也殺不了我——師父說了,星魂血誓已經把我們的命聯結

在一起了,如果你殺了我,他也就死了!”

“呵……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大司命似乎被伶牙俐齒的她給堵得說不出話來,打量了她半晌,才道,“你不願意離開他,為什麼?是舍不得?”

朱顏一下子頓住了嘴,訥訥說不出話來。

她只知道自己不想接受這樣的結果,不想天各一方永不相見,卻還未曾想過這樣的想法,究竟是因為什麼?

“呵……我就知道,你其實是喜歡他的。”大司命審視了她一番,冷冷,“在星海雲庭看到你的瞬間,我就知道了。”

“不……不是的!”她下意識地否認,“他是我師父……”

“星魂血誓最大的源力,是人心之中的愛。沒人會願意付出生命來換回一個不愛的人。”大司命凝望著她,眼神洞察,“或許連你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但是,當你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一切就已經明了。不必抵賴。”

“……”她說不出話來,瞥了一眼遠處的時影,只覺心跳如鼓。

“可惜,影還不知道這一點吧?他從小出類拔萃,樣樣皆通,唯獨在兒女私情這方面、卻比常人還不如。”大司命嘆了口氣,也轉頭看了一眼結界里無知無覺休眠中的時影,忽然道,“也幸虧如此……不然一切就麻煩了。”

朱顏站在那里,臉色陣紅陣白,忽然鼓足勇氣,抬起頭看著大司命︰“是的,我不想離開師父!……你那麼有

本事,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化解這一切、讓我不成為他命中的災星?”

大司命停頓了一瞬,臉色沉了下來,驟然掠過一絲怒意和殺機︰“我早就知道你這個小丫頭會反悔——”

他從懷里拿出一樣東西,放到了朱顏的面前︰“所以,便從帝君那里請了這一道旨意!”

那一瞬,少女猛然僵住了,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楮。

“赤之一族,辜負天恩,悖逆妄為。百年來勾結復國軍,叛國謀逆,罪行累累、不可計數——賜赤王夫婦五馬分尸之刑,並誅其滿門!”

“你……”朱顏定定看了這道聖旨半天,才抬起頭看了一眼大司命,如同看著一個魔鬼,憤怒地大喊,“你居然……居然讓帝君下了這種旨意?混蛋!”

她猛然一伸手,想要撕毀那道旨意,然而大司命袍袖一拂,瞬間將那東西收了回去,神色森然︰“這算什麼謠言惑主?那個復國軍首領,止淵,長年居住在赤王府里,是不是事實?赤之一族世代包庇叛黨,是不是事實?在這次叛亂里,你更是親自出手,對抗天軍!——就憑這些,下旨滅你滿門,算不算冤枉?”

“……”朱顏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只覺全身發抖。

“這道旨意,就算是影親自看了,也無話可說。”大司命淡淡,“他一生涇渭分明,公允無情,有事實擺在面前,就算他心里再不願意,也絕對不會幫你開脫——想來你也

不願意令他陷入這種兩難的境界,是不是?”

“……”朱顏知道他說的是實情,一顆心慢慢下沉。

是的,因為庇護鮫人,他們赤之一族是有軟肋的,特別是她更是罪行累累,此刻被這個老人拿捏住了七寸,根本是動彈不得。

看到她的神色從憤怒轉為低沉,大司命眼里的譏誚更加濃了起來——畢竟是年紀還小,錦衣玉食,從未見過外面的明刀暗箭,這個小女娃被自己這麼一說、立刻便退縮了?

“這道旨意一下,你父王母妃,乃至所有親眷,立刻便要被屠戮殆盡。”大司命的聲音森冷,一字一句,“不要以為我只是嚇嚇你而已,等你看到赤王人頭懸上天極風城那一天,就知道我沒有一句話是誑語!”

朱顏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大司命冷笑了一聲︰“現在,你敢反悔嗎?你敢不敢用全家族的人命,來搏一搏你的那點痴心妄想?”

朱顏臉色蒼白,心里的那一口氣終于慢慢散了,頹然低下了頭去。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留下玉骨,回赤王府去,永遠不要再和影相見。前面的那些事就一筆勾銷。”大司命聲音冰冷,“你父母極愛你,相信你也不想為了自己的一點私心而牽累他們全部送命,是吧?”

“……”朱顏想了又想,眼神漸漸灰暗。許久,終于是不做聲地嘆了一口氣,緩緩抬起手,從頭上抽下了那一支玉骨,放到了大司命

的面前。

“拿……拿去吧。”她澀聲道,眼里含著淚。

“這不是我們的約定,”然而大司命看著她,卻並沒伸手去接那支玉骨,冷冷,“我要你親手還給他,親口告訴他!”

朱顏顫抖了一下︰“告……告訴他什麼?”

“你知道的。”大司命冷冷,“我在伽藍白塔神廟里叮囑過你。”

他沒有理睬臉色灰白的朱顏,蹙眉︰“好了,我現在得先替影療傷,大約需要三個時辰,這期間不能有任何事情打斷。你在旁邊替我們護法——順便好好想一想、等下要怎麼告訴他吧!”

“你……”朱顏氣極,一跺腳,強行忍住了用玉骨把這個老家伙扎個對穿的沖動。

天雷散去,夢華峰頂上陽光普照。

在這寂靜的大空山里,只有天風過耳,不絕如縷。啪的一聲,有什麼從風里墜落下來,差點砸到她頭上。定楮看去,卻是一朵大如碗口的花朵——或許因為夢華峰上人跡罕至,這里的花樹都長得有幾人高,花開時燦如雲霞。

朱顏失魂落魄地坐在樹下,手里握著玉骨,指尖微微發抖。

她看了一眼不遠處坐忘台上的大司命,然而老人只是全神貫注地看著時影,蒼老的眼楮里充滿焦慮和凝重——他盤膝坐在時影背後,一手並指點在他的靈台,一手按在他的後心,額頭有裊裊的紫氣。那是靈力極度凝聚的象徵。

竟然是在耗用真元嗎?這個大司命,還真的

是拼了命的在幫師父啊……那麼說來,他對自己這般苦苦相逼,說不定……真的也是為了師父好?朱顏心里茫茫然的想著,將玉骨在手指之間反復把玩,心神不定地想著——

等一會師父醒來,自己又該如何開口。

“一想到是你在我面前殺了淵,我就怎麼也無法原諒你。”

這樣一句話,是否已經足夠?

這句話有匕首一樣的殺傷力,師父听了之後,大概會什麼都不說,轉頭就走吧?或許就如大司命說的,他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見她了。

可是……可是……這一切,怎麼會變成這樣?朱顏想來想去,覺得心緒煩躁︰這個老人,為什麼非要逼著她把事情做絕!

那一刻,她忽然後悔自己按捺不住返回了這里——不僅什麼忙都沒幫上,師父還為她多挨了一劍。如果她和重明一起回了王府,又怎會有現在的局面?

她恨恨地將手捶在地上,叮的一聲,玉骨竟將白石刺出一道裂縫來。

同一瞬間,耳邊傳來一聲尖利的叫聲,直上九霄,驚得她瞬地抬起頭來——那是重明的叫聲。它……是在發出淒厲的警告!出什麼事情了嗎?

朱顏從樹下躍起身來,玉骨在指尖瞬間化成了一柄劍。

夢華峰上雲霧縈繞,正是清晨,日光初露。然而就在一瞬間,頭頂狂風頓起,樹木搖動,無數的花朵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場血雨。是什麼東西飛過來了?引來那麼大的動

靜!

然而,朱顏剛跳起來,頭頂的天空忽然就黑了,黑的沒有一絲光,仿佛有幕布從頭頂唰地拉起,將整個山頭都密封了起來!

在不祥的漆黑里,她看到了樹林之間浮起了一雙雙冷亮的眼楮。

本來空無一人的夢華峰上,忽然出現了許多穿著黑袍的人。臉深陷在陰影里,雙手枯瘦如柴,只有雙瞳是冰藍色的,在暗影里如同鬼火跳躍——

那一瞬,朱顏“啊”了一聲,只覺得全身發冷。

是的!那些眼楮,那些黑袍,她曾經在十三歲的夢魘森林里看到過!那個少時的噩夢,居然在這個時候回來了!這些人,和五年前追殺過他們的人是同一撥!他們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在這時候忽然出現在這里?他們……他們是怎麼上的這個夢華峰?

悄然浮現在密林深處的黑袍人有著冰藍色的眼楮,風帽下露出暗金色的長發,手里握著法杖,袍子上繡著雙頭金翅鳥的徽章,無聲無息地朝著夢華峰頂圍了過來。

坐忘台上的大司命睜開了眼楮,只看得一眼,全身便是大震!

“十巫?”他脫口驚呼,手指微微一顫。

——遠在西海的滄流帝國冰族十巫,竟然聯袂一起出現在了這里!

自從七千年前被星尊大帝驅逐出雲荒大地之後,冰族一直流浪于西海之上,建立了滄流帝國,千年以來雖然屢屢試圖返回大陸,但無一成功。這一次滄流帝國的元老院居然傾巢而

出,遠赴雲荒,簡直是百年來從未有過的情景!

這些人,莫非預先知道了今天會是時影最衰弱的時候,所以才趁虛而入?——又是誰向他們透露了這個消息!

黑袍人一個個地在虛空里現身,默不作聲地圍住坐忘台。

大司命正在給剛經歷過雷火天刑的時影療傷,氣海之內的真元源源不斷注入對方體內,修復損傷,穩固氣脈,正進行到關鍵的時刻。時影傷重垂死,尚未醒來,全賴他這一口氣續命,若在此刻一旦突然中斷,兩人必然同時受到重傷。

大司命盡管內心驚駭,竟是無法動上一動。

十位黑袍人團團將坐忘台圍住,當先的巫咸站出列,審視了一眼盤膝恢復中的時影,點了點頭,似乎確認了身份︰“是他。”

然後看了一眼坐在時影身後的大司命,神色一動︰“居然是空桑大司命?……好久不見了。如今是親自前來替時影主持儀式嗎?”

大司命嘴角動了動,沒有說話,手指沒有離開時影背心。

“怎麼?說不了話?”巫咸頓了一頓,饒有興趣地審視著坐忘台上的兩個人,“正在給他凝固真元?緊要關頭放不了手吧?”

黑袍的巫師大笑起來,轉頭告訴同僚︰“你們看,空桑術法最強的兩個人此刻居然都在這里!——意外之喜,一箭雙雕!”

所有冰族十巫唰地散開,將坐忘台包圍,手里法杖一橫,整個夢華峰上驟然暗得伸手不見

五指。

“結十方大陣!”巫咸一眼便判斷完了形勢,吩咐其他九位黑袍巫師,“按照智者大人的吩咐,直接讓那個年輕的神魂俱滅——那老家伙要留著。他有一甲子的修為,若能吸取到他的真元,我們每個人都至少能突破一層境界。”

听到了這些話,大司命臉色一沉。

是的,滄流帝國的十巫修習的乃是暗系術法,擅長汲取別人的生命和力量為己用,自己此刻動彈不得,若是落到他們手里,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滾開!”然而不等十巫動手,橫刺里忽然傳來一聲大喝。

一道光華從暗夜里綻放,如同閃電割裂一切,在坐忘台上劃出一道弧線,將那些欺近來的黑袍人給凌厲地逼了回去。只听叮的一聲響,十巫手里的法杖擊在那一道光上,竟都瞬間齊齊退了一步。

大司命的眼神一變,看清了出手的人。

那是朱顏。她從樹下點足飛躍,玉骨凌空一轉,化為一把長劍唰地回到了她的手里。她持劍在手,屈膝落到了坐忘台前,唰地一劍逼退眾人,另一只手結了一個防御的印,大喝︰“想動我師父?做夢!”

巫咸顯然也沒想到夢華峰上會憑空出現了一個女人,不由得有些錯愕——這小丫頭是誰?她口里說的是“師父”又是誰?是大司命,還是大神官?

然而,還沒等他轉過念頭,朱顏手掌一按地面,飛快地念動了咒術。只是一轉眼,夢華

峰上大地顫抖,無數的樹木破土而出,密密麻麻,瞬間將坐忘台給圍了起來,結成了一個淡綠色的圈!

“千樹!”那一刻,巫咸脫口驚呼。

這是九嶷術法里最高深的防御術,非多年修為的術士不能掌握,卻居然被這個少女一出手就施了出來!——這個人,果然是九嶷門下的高徒嗎?可是九嶷神廟什麼時候收女弟子了?

巫咸長眉一蹙,斷然吩咐︰“先解決她!”

十巫唰地一聲,齊齊往前漂浮了一步,團團將少女圍在了中間。

“沒事,我來對付這些人!”朱顏卻是毫無懼色,緊緊盯著十巫,握著玉骨,頭也不回地對大司命道,“你只要好好給師父療傷就行了。”

話音未落,她大喝一聲,握著劍便沖了出去。

“……”結界里的大司命皺了皺眉頭,吸了一口氣——這個小丫頭,實在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滄流帝國的十巫掌握了暗系的術法,每一個都修為深厚,如今聯袂前來,就算是他自己或者時影、都未必會是對手。

而這個小丫頭,竟然想也不想地沖了出去?

然而,朱顏的戰斗力之旺盛、卻令經驗豐富的大司命都意外。

這個小丫頭沖了出去,整整擋住了十巫一百多個回合的攻擊,竟然咬著牙一步都不退。

這一仗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到最後,朱顏甚至都已經神智恍惚,每一個簡單的動作、每一個簡單的咒語都需要耗費極大的

力量。然而,她知道自己只要一退,眼前這些人就會像十年前那樣取走師父的性命。

玉骨舞成了一道流光,密不透風地圍繞著坐忘台,將十巫的每一次攻擊都竭盡全力地擋了回去。

千樹結界里,大司命抬眼看到這一幕,有略微的動容——這個小丫頭還不到二十歲吧?在九嶷山不過只待了四年,居然就有這樣高的悟性。如果不是她不久前剛用過星魂血誓、損傷了元神,只怕此刻還不止于此。

影,你還真是收了個好徒弟啊……

大司命無聲地嘆息,眼神有些復雜,一手並指點在時影的靈台,一手按在他的後心,頭頂紫氣裊裊,飛速地修復重傷之人。

然而那一邊,朱顏卻已經漸漸支撐不住。

畢竟是年少,實戰經驗不足,更不知怎麼應對多人配合的陣法,她只是一味地進攻,先發制人,不停地逼退對方上前的企圖。然而十巫經驗豐富,卻很快看出了她的弱點,不急于一時,只是此起彼落地配合著,消耗著她的靈力。

終于,覷到了一個空檔。

朱顏發出了落日箭,唰地將靠近坐忘台的巫彭和巫朗逼退,然而左支右絀,自身空門大露。剎那間,七支法杖擊落下來,喀拉一聲,護體的金湯之盾應聲碎裂!

朱顏往前踉蹌一步,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感覺全身寸裂。

不行……五年了,和當年一樣,她還是打不過這些人!

她……她怎麼這麼沒用?

眼看著十巫越過了她的防線,聯袂走向坐忘台,她只覺得心里的一股狂怒和不甘勃然而起,一聲大喊,手掌一按地面,整個人唰地飛起,從背後撲向了巫咸。

“站住!不許動我師父!”那一瞬,她殺紅了眼,不顧一切地闔起雙手,指尖相對,在眉心交錯,大喝一聲,“天誅!”

夢華峰的上空頓時驟然一亮!狂暴的雷電被召喚而至,當空下擊,如同盛大的金色煙火轟擊入人群。黑袍巫師們齊齊踉蹌一步。

“找死!”巫咸面帶怒容,帶著十巫齊齊回身。

十支法杖齊齊落在她背上,朱顏被震得整個人往後飛出,又是猛然吐了一口血。然而,在半空中,她的嘴角卻露出了一絲奇特的笑意,忽然間飛快地念了一句什麼,說了一聲︰“定!”

所有飛濺的血,在虛空中忽然定住!

“不好!”那一刻,巫咸失聲,“小心,她在用燃血咒!”

這個丫頭,居然是在拼命!

從她身體內飛濺出來的鮮血一滴滴在空中凝結,如同無數紅色的珠子,散落在十巫身側。然而隨著她吐出的咒語,那些鮮血忽然化成了一團火焰,轟然爆炸!

驚人的爆裂聲里,十巫齊齊往外退開,其中三個搖晃了一下,被咒術擊倒在地,結好的十方大陣頓時破了。趁著那一刻,朱顏用盡最後一點力氣飛身撲過,重新守住了坐忘台的入口,孤身擋住了十巫。

然而她也已經筋疲

力盡,再也撐不住身體,跌坐在地。

朱顏劇烈地喘息著,只覺得全身的骨骼都要碎了,嘴里全是血腥味,心里又是憤怒又是沮喪——這、這還是她學完了師父手札之後的第一戰吧?居然就打輸了?早知道這些人這麼難打,真應該平日多刻苦練功啊!

——然而初出茅廬的她卻並不知道,能獨力和十巫周旋那麼久,在這個雲荒也已經是個奇跡。

“先解決這個丫頭!”眼看一次次被攔截,巫咸失去了耐心,法杖一揮,整個夢華峰忽地震動了一下,山川崩塌——漆黑的天幕下,只听無數的簌簌聲響起,草木搖動,如同波浪。那些聲音從山崖底下傳來,入耳驚心。

那……那是什麼聲音?他們在召喚什麼?

朱顏心下有不祥的預感,視線所及之處,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天哪!居然……居然有無數的骷髏,從山崖下爬了上來!

那些骷髏不知道死去了多少年,早已風化干枯,有些甚至四肢不全,然而身上都還穿著襤褸的神袍,仿佛是提線木偶。一步一步,踩著刀刃做的階梯,歪歪扭扭地走了過來。

那一刻,她只覺得頭皮發麻——這些西海上來的家伙,居然用巫術召喚出了這座山上所有死去的亡靈!

九百多名歷代神官,密密麻麻,踩著刀刃從崖下走了上來,將孤零零的坐忘台包圍,無數雙空洞的眼窩盯著她,目無表情。

“殺了這里所有人

。”巫咸念完了咒術,吩咐。

唰地一聲,所有死去的空桑神官齊齊轉身,對著她撲了過來!

“啊……啊啊啊!”看到那些死去多年的臉,朱顏頭皮發麻,剎那間幾乎又拔腿就跑的沖動。然而剛跑了幾步,一想到背後就是尚自昏迷的師父,硬生生頓住了腳步——管不得別的了!不能讓師父陷入危險。

就算是大不敬,也得把這些前輩碎尸萬段!

她返過身來,重新握緊了玉骨,向著那密密麻麻的骷髏沖了過去。

“退下!”就當她孤身陷入重圍的一瞬,忽然听到背後一聲清嘯,一道電光破空而起,將夢華峰上的濃烈黑氣整個破開!

危急關頭,大司命終于完成了治療,從坐忘台上長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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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巫這一次,定然鎩羽而歸。”在遙遠的西海上,有一個聲音低沉地說了一句,拂袖而起——面前的水鏡轉瞬激起了細碎的波紋,將里面映照出的所有幻影撞碎,智者低語,“不用看了。”

聖女跪在一邊,聞言微微顫抖了一下。

“告訴青王,這一次失敗了。”黑暗里,一雙黃金色的瞳孔閃爍,璀璨里含著暗色,乍一看上去、幾乎和空桑人供奉的破壞神的眼楮一模一樣!

“是。”聖女叩首,膝行退出。

水鏡重新平靜,里面果然映出了接下來夢華峰上的走向——大司命終于騰出手來和那個少女並肩作戰,

一老一少兩個人、竟和十巫斗得不相上下。滄流帝國這次孤軍深入雲荒腹地,本身靠的就是奇襲,若一旦陷入久戰、只怕勝算便會驟減。

怎麼會忽然出來那麼一個丫頭……居然連十巫都收拾不了她?空桑六部上下,從何處出來了那麼一個變數?

還是,隔了七千年,他已經對原來那片土地陌生了?

金色璀璨的瞳孔里掠過無數復雜的表情,沉吟。

忽然,水鏡里的畫面變幻——夢華峰上的那一場對戰被打斷了。雲層裂開,一道白色的閃電撕裂黑暗沖了下來,發出淒厲的叫聲。那是重明神鳥,背上負著十幾名神官侍從,沖開迷霧從山下飛了上來!

那些援軍加入了戰團,局面瞬間扭轉。

果然,到最後還是功虧一簣啊……坐在黑暗中的智者無聲嘆了口氣,抬起頭看著夜空,忽然間怔了一下。

是的,頭頂的星象整個變了!

星野變、天命改。北斗帝星雖然黯淡,但旁邊卻驟然出現了並肩的兩顆大星!一顆帶著紫芒,一顆閃著暗紅——細細看去,這兩顆星之間有著隱約的聯結,竟是休戚與共,交相輝映,點亮了整個天宇。

“……”璀璨的黃金瞳忽然暗了一下,若有所思——這個世上,可以改變星圖、隱蔽星辰的,除了自己之外,居然還有別的高人!

是來自空桑?還是海國?

“雖然到了末世,但雲荒大地上竟然還是有這樣的能人異士……”

聲音從黑暗里低聲響起,模糊而深沉,似是從遠古傳來,“那些空桑人,是想垂死掙扎,挽回天運和宿命嗎?”

“看來,我是要親自去一趟雲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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