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星圖之變

然而,雪鶯不知道的是,此刻她心目中最有本事的朱顏,卻正在遙遠北方的九嶷神廟里、陷入了空前未有的絕望和無力之中——

又一次失敗,三魂七魄從滿天星圖之中被震了出來,唰地回到軀體之中。每一次魂魄的游離和重聚都會帶來萬箭穿心一樣的劇痛,朱顏再度跌到在了神廟冰冷的地面上,額頭撞在燈台角上,磕出了淋灕的鮮血。

“還……還是不行嗎?”她喃喃地抬起手,擦去了滲出的鮮血,感覺累得連眼楮都睜不開了,手指在劇烈地發抖,連抬起來都非常吃力,更不要說結印了。

這些天,她將自己關在神廟里,日夜不休地用星魂血誓來操縱星辰,試圖改變星軌——然而接踵而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敗。

每次當她用心魂融入天宇,讓自己的力量剛剛抵達三垣、試圖開始推動星野變幻的時候,所有的靈力便已經枯竭,眼睜睜地看著師父的那顆星辰就在不遠處、卻無法抵達——就差了那麼一點點,她卻始終闖不過那一關!

一百多次的嘗試,沒有絲毫的進步。

難道,真的如同大司命所說,如果能力不夠、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掌握星魂血誓,反而會被禁咒反擊?她在大司命面前夸下海口,卻沒料到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不能在這短短的幾十天里掌握這最深奧的咒術。

她太高估自己,師父也太高估她了。

朱顏匍匐在神廟

的地上,微微發抖,抬起頭來看著神像——七星燈還亮著,蓮花里的三魂流轉,七魄凝聚,純淨而安詳。

已經快一個月了,中陰身的期限即將結束,自己如果還是無法突破,這三魂七魄便就要潰散,就來不及救回師父的命了!

一念及此,她身子猛地一顫,竟吐出一口血來,眼前頓時全部黑了下去。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風在悄然流動,有一道白影掠來。

重明神鳥收斂翅膀落在地上,扔掉了嘴里叼著的朱果,一口叼住了她的衣領,將癱軟的人提了起來,四只血紅的眼楮看著昏迷的少女,竟然露出了一絲嘆息般的表情來。

神鳥用喙子推了推懷里的少女,“咕咕”輕聲叫了幾下,試圖將她叫醒,然而朱顏實在是太累了,竟然一時醒不過來,閉著眼楮毫無知覺地歪倒在了它身上。重明轉過頎長的頸,低下頭從地上撿起了那一串朱果,用喙子擠碎了,懸空滴在了她的嘴上,讓汁液一滴滴沁入唇中。

過了片刻,朱顏終于緩緩醒了過來。

“重明?”她精疲力盡地睜開眼楮,映入眼簾的是四只血紅的眼楮,連忙負疚地道,“怎麼,我又睡著了嗎?對不起……”

她虛弱地掙扎著,撐住神鳥柔軟的身體,想要站起來。然而那一瞬,重明神鳥猛然顫栗了一下,似乎是劇痛。

“怎麼了?”朱顏吃了一驚,收回了手,忽然間發現自己的手上沾滿了鮮

紅色的血!那些血是從重明神鳥的翅膀根部沁出的,將雪白的羽翼染紅。血液里還有一絲看不見的暗綠色,如同蔓延的海藻,從翅根下蜿蜒而去、布滿了半邊的身體。

“你受傷了?”她失聲,“你又被窮奇圍攻了?”

重明神鳥沒有說話,只是用喙子將那一串稀巴爛的朱果叼了起來,扔到了她的手心里,用四只眼楮看著她,咕嚕了一聲。

“我不吃!給你吧,”朱顏卻搖頭,將那一串仙果舉了起來,遞到它的嘴邊,“你這次傷得很厲害,不治一下是不行的!”

重明神鳥猛然往後縮了一下頭,避開了她的手,展開翅膀想要飛走。忽然間只听嘩啦一聲,重明翅膀橫掃,竟然踫倒了那一盞供奉著魂魄的七星燈!

那一瞬,一人一鳥都驚住了。

“糟糕!”朱顏失聲驚呼,和重明幾乎是同時撲了過去,將七星燈扶了起來——燈盞里原本盛放著水一樣清澈的東西,應該是大司命親手所設,里面蘊藏著留住魂魄的力量。然而在這一撲之下,清水流空,這七盞燈轉瞬間黯淡!

魂魄便是人的燈。七魄若是衰微,那……

那一刻,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朱顏唰地站了起來。

顧不得身體還沒有恢復,她顫巍巍地抬起了手,用盡了全部力氣開始再一次施用星魂血誓︰十指在眉心交錯,飛快結印,指尖劃過之處留下一道道耀眼的光華——是的,這是最後一

次機會了!拼上她的性命,也要成功!

她飛快地釋放出了所有的靈力,讓三魂七魄脫離身軀。

心魂呼應著星辰,手指牽引著星軌,在紫微垣里找到了和師父對應的那顆紫芒大星。她一寸寸地沿著星圖將靈力蔓延過去,竭盡全力想要接近它,然而,當即將抵達那顆星辰時,她身體里的力量卻再度枯竭。

不可以!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無論如何都要成功!

地上的七星燈在漸漸熄滅,象征著生命的消失。那一刻,朱顏只覺得全身發抖,似乎自己也在一分分死去——只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能接觸到那顆星辰了!為什麼她竭盡全力、始終無法突破那剩下的一點點距離?

就在那一瞬間,眼前忽然掠過了一道白影,整個人便是一輕!

在這最後的關頭,重明神鳥驟然飛了過來,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托了起來,振翅往夜空里疾飛而上!

“重明……怎麼了?”她失聲,“你想做什麼?”

重明神鳥沒有說話,只是竭力拍打著受傷的翅膀,馱著她朝著夜空疾飛而上。凌厲的天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仿佛刀子一樣割著她的臉,白雲一層層在眼前分了又合,她就這樣以閃電般的速度穿過一重重白雲,直上九天。

“啊!”朱顏忽然明白了過來,“你……你是想要幫我嗎?”

是的,只差了那麼一點點的距離,她的靈力就可以抵達師父的那一顆命星了——而重

明為了彌補那一點距離,不惜竭盡全力將她帶上了上了九天!

此刻天已經快亮了,星辰漸隱,斜月西沉,而天宇里師父的那一顆星辰搖搖欲墜,幾乎淡得快要看不見了。

但在九天之上看去,它已經離自己近了許多。

不知道飛了多久,身周的空氣都開始稀薄了,冷風如同刀子一樣吹在臉上。重明的速度開始放緩,翅膀上似乎系上了沉重的鐵塊,每一次撲扇都用盡了力氣。朱顏可以看到毒氣從它翅膀下的傷口開始蔓延,讓半邊潔白的羽翼都變成了黑色——不能拖延了,就是現在!

朱顏深深吸了一口氣,在神鳥的背上閉上了眼楮,重新將手指抬起,鄭重地在眉心結印!

是的,成敗在此一舉。

如果在九天之上施用禁咒還不能成功,如果師父魂魄消散,她也不打算回到這個大地,就這樣從鳥背上踴身一躍算了!

她飛快地結印,用盡了身體里最後一點力量。

用念力飛越三垣二十八宿,再度聯結了那一刻紫芒的大星。那是師父的星辰,正在黎明前悄然墜落——

朱顏用星魂血誓竭盡全力地接近那顆星辰,試圖把它拉離原來的位置,然而幾次嘗試未果。當她再度感覺到枯竭的時候,座下的重明神鳥發出了一聲尖利的呼嘯,忽然加速振翅直上!

鮮血從翅膀上不停滴落,神鳥不顧一切地托起了背上的少女,將她盡可能地送向離那顆星辰更近的

地方。

近了……近了!

當漫天的星斗都近在眼前的時候,朱顏的眼前一陣陣發白,不惜冒著損耗元神的風險,將靈力竭力推向彼岸,終于感覺到了聯結的悄然建立——跨越了最後的那一點點距離,抵達了那一顆星辰!

那一刻,朱顏用力一咬牙,鮮血從舌尖沁出。

她抬起手,用靈苗之血涂染指尖,飛快地劃出了復雜的符咒,同時從流血的唇齒之間吐出綿長的咒語。

漫天的星斗在眼前旋轉,漸漸納入了她的力量範圍。她張開了雙手,用最高禁咒將自己的鮮血祭獻給蒼穹,注入師父的那顆星辰。

那一刻,星魂血誓開始啟動!

星空下,屬于她的那顆大星驟然閃亮,發出了赤色的光芒,照耀天地。以那顆星辰為中心,四周星野開始微微晃動,向著她匯聚而來。

動了……動了!那漫天的星斗、居然因她而動!

這個瞬間,朱顏終于感覺到了師父說過的“五行相生、六合呼應”的強大力量,如同澎湃洶涌的海水從四面八方而來,灌注進了她的身體——她通過自己的心魂操縱著這一股巨大的力量,讓自己的命星煥發出巨大的光芒,橫向聯結了屬于師父的那顆紫芒大星!

雙星剎那變軌、一舉便將即將墜落的暗星拉出了原來所在的軌道!

整個星野在一瞬間全部改變。

那一刻,蒼穹發出了轟然巨響。天空驟然雪亮如電,又驟然黯淡。

漫天的星辰

都在搖晃,如同天目即將墜落。在炫目的光影之中,朱顏再也支撐不住,手一松,竟然直直地從重明的背上摔了下去——與此同時,重明神鳥再也沒有力氣往上飛上一寸,一只翅膀全然變成漆黑,在環繞的電光之中,從九天之上折翼墜落!

她和重明雙雙從高空下跌,如同流星墜落。

朱顏在下墜之中漸漸昏迷。最後的視線里,只看到無數星斗在眼前旋轉、飛舞,仿佛有無數的流星雨飛快地滑落。她知道那是虛影——是被改變後軌道之後,那些死去星辰的幻影,只停留一剎,便消失在時空之中。

在從九天上跌落的瞬間,朱顏忘了死亡的恐懼,仰望的瞳孔里映照著璀璨的星空,心里只有一個最後的念頭——是的!師父……我終于做到了!

九嶷神廟里,七星燈驟然大亮,綻放出閃電一樣的光華。七魄被看不見的力量催動,從即將熄滅的燈上亮起,和三魂一起唰地上升,向著夜空凝聚,回到了那顆重新亮起來的紫色星辰里。

星野變、天命改。

從此後,天上地下,所有一切都已經不同!

當九嶷上空的星圖發生改變的時候,伽藍白塔頂上的神廟里有一雙深邃蒼老的眼楮凝視著這一切,再也無法抑制地露出了驚喜交加的表情。

“真的成功了!”大司命看著天宇,有點不可思議,面色狂喜,低呼,“只用了三十二天……這個小丫頭,果

然不簡單!”

在他身後,有個聲音微弱地問︰“什麼……成功了?”

大司命霍然回頭,看著病榻上的北冕帝,眼神里有掩飾不住的狂喜,忽然一揮手,道︰“好了,現在影沒事了,你也可以死了!”

大司命揮了揮手,瞬間撤去了籠罩在帝君身上的續命咒術。那一刻,病弱的老人頹然倒下,在錦繡堆中劇烈地顫抖,魂魄從衰朽的軀殼上游離而出,蠕蠕而動,隨時潰散。

“時間到了,我不會再耗費靈力用術法替你聚攏魂魄——如果運氣好,你大概還能活個十天吧。”為帝君續命幾十天,大司命似乎也是極疲倦,“阿,我們這一世的兄弟緣分,也差不多到頭了。”

帝君的眼楮里充滿了垂死的渾濁,看著大司命,卻有無限的不解和不安,努力發出了一絲聲音︰“阿玨,你……到底在做什麼?”

“說了你也不懂。”大司命卻是不屑。

看著大司命拂袖轉身,帝君忍不住問︰“你……要去哪里?”垂死的人從龍床上伸出手來,枯瘦的手指微微屈伸,似乎想要挽留這唯一的胞弟︰“等一等!”

“怎麼,你怕一個人在這里等死?”大司命應聲站住,回頭看著自己的胞兄,語氣含著一絲譏諷,“放心,青妃會來陪你走過最後一程——她不知道你已經拆穿了她,還想著要給你喂最後一碗藥呢!”

北冕帝全身一震,喃喃︰“青妃……她……”

“你都已經親眼看到了,難道還是不相信?”大司命冷笑,“這種事,她也不是做第一次了——當年她還不是這樣對付了阿嫣?”

“什麼?”北冕帝的身體猛然一震,“真的?”

阿嫣。這個名字,即便是在垂死之時听來、依舊有著驚心動魄的力量。

“當然是真的。你難道相信當年是阿嫣賜死了你那個鮫人女奴?”大司命冷笑了一聲,眼里露出刻骨的仇恨來,“也不用腦子想想,阿嫣她那種性格,怎麼能做得出那種狠毒的事?……你中了青妃的計。”

“不……”北冕帝劇烈地喘息著,緩緩搖著頭,“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大司命冷笑起來,“你不可能中計?還是青妃不可能殺人?你忘了青妃送來的‘還魂湯’是什麼滋味了?——那是來自于中州苗疆的降頭蠱,可以控制人的神智,雲荒罕見。”

頓了一頓,他冷冷︰“既然明白了這一點,當年你那個鮫人女寵是怎麼死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不!明……明明是……阿嫣殺了……殺了秋水。”帝君劇烈地喘息著,聲音虛弱,卻絲毫不曾動搖,“和青妃……有什麼關系?”

大司命冷笑︰“所以我說你愚蠢啊,哥哥!”

“不……不可能。”北冕帝似乎用盡了所有剩下的力氣,在思考著那一件時間遙遠的深宮疑案,眼神緩緩變化,身體也漸漸發抖,“秋水……秋水死之前

,親口對我說……是皇後殺了她!是她親口說的!”

大司命冷然︰“她說的不是實話。”

“不可能!秋水她……她不會騙我!”北冕帝失聲,眼神可怖,“她……她的眼楮都被人挖掉了!我問過了,那一天除了皇後,沒……沒有其他人進過她的房間!”

“是啊,你那麼寵幸她,自然相信那個鮫人說的話。”大司命聲音冷酷,將多年前塵封的往事劃破揭開,“如果我說,秋水歌姬的眼楮是她自己挖掉的,你信不信?”

北冕帝猛然一震,失聲︰“不可能!”

“你看,就是我這樣告訴你,你也不會信,”大司命冷冷,看著垂死的胞兄,“那當初阿嫣這樣對你說,你自然更不會信。”

“不可能。”北冕帝喃喃,“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那個鮫人中了蠱,被青妃操縱了神智,”大司命的聲音平靜而森冷,“蠱蟲的力量,足以讓她毫不猶豫地親手挖掉自己的眼楮,然後在你面前嫁禍給阿嫣!”

“什……什麼?”北冕帝虛弱的聲音都提高了。

“青妃也真是狠毒。不但讓那個鮫人女奴自己挖了自己的眼楮,還把那一對眼楮做成凝碧珠,放在了阿嫣的房間里。”大司命嘆了口氣,同情地看了胞兄一眼,“你憤怒得發了狂,自然不會懷疑心愛女人臨死之前的話——青妃既殺了你的寵妃,又借她之口除去了皇後,這個後宮,自然就是她

一個人的天下了。這種一石二鳥的計謀,也算高明。”

“我親眼看著秋水在我懷里斷了氣!她、她明明對我說,是皇後做的……”北冕帝全身發抖,似乎在努力地思考這番話的合理性,“時隔多年……空口無憑……你……”

“你想看憑據?”大司命看著北冕帝的表情,冷笑了一聲,從懷里拿出了一物,遞到了他面前,“我就讓你看看!”

——那是一張微微泛黃的紙,上面寫著斑駁的血書。

北冕帝定定地看著上面簡單的幾句話,微微顫栗。

上面不過短短幾行,寫的內容卻是觸目驚心。“天日昭昭”“含冤莫雪”“願求一死,奈何無人托孤”……斑斑血淚,縱橫交錯。

那是白嫣皇後在冷宮里寫下的最後遺言,十年之後,才出現在他的眼前。那里面,她寫了自己那一天里的遭遇,也說到了看到秋水歌姬忽然自挖雙目時的震驚——然而,當皇後明白發生了什麼時,一切都已經完了。

天羅地網已經落下,她再也無法逃脫。

在被打入冷宮、輾轉呻吟等死的七日七夜里,作為空桑帝君,他竟然沒有收到絲毫有關她的消息——如今回想才覺得此事詭異。想必是青妃操控了後宮上下,不讓皇後的一切傳到紫宸殿他的耳邊吧?可當時的他他沉溺在寵妃死去的悲哀之中不能自拔,哪里管得了這些?

等他知曉時,他的皇後已經在冷宮里死去了數

日。

在死去之前,她又經歷過多少絕望、悲哀和不甘?

“這是阿嫣臨死之前留給我的信,輾轉送出了宮外。”大司命枯瘦的手劇烈地發著抖,如同他的聲音,“同樣是一個女人臨死之前說的話,為什麼你就相信了那個鮫人女奴,而不肯相信自己的皇後呢?”

北冕帝定定地看著那一紙遺書,說不出話來。

是的,對于那個阿嫣,他甚至沒有多少的記憶。不知道是當初就不曾上心,還是刻意的遺忘——從皇太子時代開始,他就極少和這個被指配給自己的妻子見面,說過的話更是屈指可數。連她最後的死,他都沒有去看上一眼。

她這一封絕命書里寫的字,甚至比他們一生里交談過話還多。

這樣的夫妻,又是一種怎樣扭曲而絕望的緣分。

“十年前那件事發生的時候,我正好在夢華峰閉關,等出關已經是一年之後。看到這封信,我立刻趕回帝都,卻已經太遲了。”大司命的聲音有一絲顫栗,厲聲,“阿,從那一天開始,我就恨不得你死!”

北冕帝喘息了許久︰“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

“沒有證據。青妃做得很隱蔽,所有的人證物證都已經被消滅了。何況你當時盛怒之下,根本也不會听進我說的話——”大司命頓了頓,眼里忽然流露出一絲狠意,厲聲,“那時候,我甚至想直接將青妃的母子全數殺了,為阿嫣報仇!”

北冕帝

猛烈一震,半晌無語。

許久,才低聲︰“那……你為什麼沒那麼做?”

“呵……那時候青王兄妹權勢燻天,如果我那麼做了,整個天下就會大亂。我從小深受神廟教導,無法做出這種事。”大司命沉默了片刻,又坦然道,“當然,阿,我也想過殺了你——可你那時候運勢極旺,命不該絕,我不敢隨便出手、生怕打亂了整個天下的平衡。”

說到這里,大司命搖了搖頭,發出了一聲冷笑︰“真可笑啊……就因為我知道天命,所以反而思前想後、束手束腳!——如果我是劍聖門下弟子就好了,快意恩仇,哪用苦苦等到今天!”

北冕帝定定地听著,忽然嘶啞地問︰“那你……一直等到現在才動手,是因為……是因為,咳咳,現在我的運勢已經衰弱、死期將近?”

“到後來,我已經不想殺你了。”大司命長長嘆了一口氣,看了垂死的老人一眼,“阿嫣在遺書里懇求我不要替她報仇,只要我好好照顧時影——我本來想,只要能完成她的囑托也就夠了。”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頓,厲聲︰“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二十幾年了,他們始終還是不肯放過影!”

“他們?誰?”北冕帝忽地震了一下,“青王?”

大司命並沒有否認,冷笑起來︰“那麼多年來,他們一直想斬草除根,光在宮里的時候就派人下了三次毒手,你卻全然不知——

我只能借口天命相沖,不讓任何宮女接近他,以防青妃下毒手;在他五歲的時候,又出面對你說︰必須把他送往九嶷山神廟,否則這孩子就會夭折。其實這不是什麼預言,只不過是事實罷了……”

大司命頓了頓,低聲︰“你根本無心保護阿嫣留下的孩子,我若把影就這樣留在後宮,他絕對活不過十歲。”

北冕帝劇烈地咳嗽,神色復雜,似有羞愧。

“幸虧你也沒把這個兒子放在心上,我那麼一說,你為了省事、揮揮手就讓時影出了家。”大司命淡淡道,“于是我把時影送去了九嶷神廟,讓他獨自住在了深谷里,不許外人靠近——這些年來,我為他費盡了心血。”

他看了垂死的帝君一眼,冷笑︰“而你這個當父親的,只會讓自己的兒子自生自滅!”

“……”北冕帝不說話,指尖微微發抖。

是的,那麼多年來,他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給了背負罪孽的小兒子,卻讓嫡長子在深山野外餐風露宿——在臨死前的這一刻,一切都明了了,巨大的愧疚忽然間充斥了他的心,令他說不出話來。

“信不信由你……反正等你到了黃泉,自己親口和阿嫣問個明白也就知道了。”大司命長嘆了一口氣,從懷里拿出一物,扔到了北冕帝的手邊,“這個給你,或許你用得著。”

“這是?”北冕帝看著那個奇怪的小小銀盒子。

“里面是一根針,遇到中州

的蠱蟲就會變成慘碧色。”大司命淡淡道,“我走後,青妃會再給你送來‘還魂大補湯’——到時候你大可試試,看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北冕帝握緊了那個銀盒,全身發抖。

“如果是真的,你會怎麼做呢?阿?”大司命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的哥哥,“我勸你千萬不要惹急了那個女人……她心腸毒辣,一旦翻臉,只怕你到時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北冕帝死死握著那個銀盒子,臉上卻並無恐懼。

“我有急事,必須得走了。阿,你可得好好保重多活幾天……否則,只怕我們真的要下輩子才能見面了。”大司命長身站起,回頭看了一眼垂死的兄長,眼里有復雜的光,“當了一輩子兄弟,最後不能親眼看著你斷氣,真是可惜啊。”

“你……要去九嶷神廟?”帝君終于說出了一句話,聲音嘶啞,“影是真的要辭去神職了?他是想回來嗎?”

“是啊。”大司命淡淡,拿著他寫下的旨意,“你反對嗎?”

“不。”許久,北冕帝才說了那麼一句話,閉上眼楮重新躺入了錦繡之中,喃喃,“他是我的嫡長子……讓他回來吧!”

“回來,拿走我所虧欠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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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北海上,有一艘船無聲無息破浪而來。

船上有十個穿著黑袍的巫師,沉默地坐著,雙手交握胸口,低低的祝頌聲如同海浪彌漫

在風里——船上既沒有掛帆、也沒有槳,然而在這些咒術的支持下,船只無風自動,在冷月下飛快地劃過了冰冷的蒼茫海。

“前面就是雲荒了,”首座巫咸抬起頭,看著月下極遠處隱約可見的大地,低聲,“按照智者大人吩咐,我們要在北部寒號岬登陸,去往九嶷神廟。”

“唉……五年前沒有殺掉,如今還要不遠萬里趕來。”另一個黑袍巫師搖頭冷笑,“希望那個人的確重要,值得我們全體奔波這一趟。”

“自然值得,”巫咸淡淡,“智者大人的決定,你敢質疑嗎?”

十巫全部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我們冰族,七千年之前被星尊帝驅逐出雲荒,居無定所在西海上漂流,一直夢想著回歸這片大地,”巫咸看著遠處的大地影子,聲音凝重,“智者大人說了,此行事關雲荒大局變化——如果我們能順利完成任務,那麼空桑王朝的氣數也將結束,我們重返大陸的時候就到了!”

“是!”十巫齊齊領命。

巫咸剛想繼續說什麼,卻凝望著夜空某一處,脫口︰“怎麼了?為什麼……為什麼星野在變動?”

那一刻,黑袍巫師們齊齊抬起頭,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本來是極不顯眼的角落,如果不是巫咸特意指出,一般沒有人會注意到。

在紫微垣上的那片星野,的確在移動!

那種移動,不是正常的斗轉星移,而是反常的橫移!

有一顆

帶著赤芒的大星散發出耀眼的光芒,以罕見的亮度躍然于星空。在那顆星的周圍,就如有看不見的力量牽引著,其他星辰以明顯不正常的速度加速運行,一顆一顆地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星野變,天命改!這個雲荒,竟然有人在施行背天逆命之術!

巫咸脫口而出︰“天啊!是誰正在移動星軌?”

話音未落,那一顆赤芒大星的光芒忽然收斂。與此同時,那些被不可知力量推動的星辰瞬間停止了移動,搖晃了一下,唰地靜止了下來!天空平靜如初,所有星辰都在寧靜地閃耀,不知道哪些移動過、哪些又從未移動過——

一切發生在短短的一瞬,若不是孤舟上的十巫此刻抬頭親眼目睹,天地之間估計沒有人會注意這片刻之間發生了什麼。

是誰在試圖改變星辰、改變命運?

“立刻將此事稟告智者大人,”巫咸厲聲下令,“加快速度,前去雲荒!”

沒有風的海面上,那一艘船的帆忽然鼓滿了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如同一支離弦的箭一樣,唰地向著雲荒激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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