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星魂血誓

等朱顏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

頭頂燈光刺眼,眼前旋舞著無數銀色的光點,她下意識地又把眼楮閉上,發出了一聲呻吟,在被窩里翻了一下身,只覺得全身滾燙,如同發著高燒,非常難受,不由得下意識地胡亂地囈語。

“醒醒,”恍惚中有一雙小手停在她額頭上,冰涼而柔軟,“醒醒啊!”

她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感覺眼皮有千斤重,神智只清明了一瞬,只是一恍惚又急速地陷入了深睡。

“別睡過去!”那個聲音有些著急,小小的手用力地搖晃著她,“睜開眼楮!快睜開眼楮!”

誰?是誰在說話?

“別吵……”她嘀咕著,下意識地抬起手將那只小手撥開。然而那只手卻閃開了,在她即將陷入再度深睡之前,忽然重重地打了她一下!

“誰?!”因為劇痛,朱顏一瞬間彈了起來,眼楮都沒睜開,劈手一把抓住了那個人,“敢打我?!”

那人被一把拖了過來,幾乎一頭摔倒在她懷里,身體很輕,瘦小得超乎意料。

“是你?”她愣了一下,松開手來,“甦摩?”

那個鮫人孩子滿臉的不忿,狠狠瞪著她,如同一只發怒的小豹子。朱顏一怔,下意識地又看了看周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赤王府行宮里。外面斜月西沉,應該正是下半夜時分,四周靜悄悄的。

那個孩子站在榻前,還是那麼瘦小單薄,只是一雙湛碧色的眼楮變成了赤紅,里面滿是血絲,疲憊不堪——這樣深的夜里,連陪護的侍從都已經在外間睡得七倒八歪,只有這個鮫人孩子還一直守在她的榻邊。

她心里暖了一慌放開了他小小的手腕︰“小家伙,你……你怎麼不去睡?”

話一出口,她幾乎被自己嚇了一跳——她的嗓音破碎,如同在烈火里燃燒過低沉沙啞,幾乎完全听不出來了。

“誰敢睡啊?”那孩子看了她一眼,嘀咕︰“你一直醒不來,我……我擔心你隨時都會死掉……”

朱顏感覺到孩子的手腕有些顫抖,不由得有些愧疚,輕聲道︰“我不會死的……只是睡過頭罷了。”

“胡說!你……你都昏迷了半個月了!”甦摩沖口而出,聲音有些發抖,“整個行宮都亂套了!管家……管家都已經派人去找赤王回來了,就怕你有什麼三長兩短不好交代……那些空桑人都已經在替你準備後事了,你知道嗎?”

“什麼?”朱顏嚇了一跳,“我……我昏過去半個月了?”

甦摩點了一下頭,咬著嘴唇不說話,雙眼里滿是血絲。

“哦,也對,”她回想了一下,頓時也沒有多大的驚訝,“我挨了一記'天誅’,能活下來就不錯了,昏過去半個月也不算什麼。”

“在星海雲庭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變成這樣?”孩子不解地問,頓了頓,忽然有些愧疚地道,“那一天……那一天我要是跟你一起去就好了。”

那一天發生了什麼?听到這個提問,朱顏怔了一下,心中忽然一痛,淚水便如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滾落下來,撕心裂肺的痛——星海雲庭里的一切忽然間又浮現在腦海里︰黑暗中,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陌路相逢,拔劍相向。

天誅迎頭轟下來,淵將她擋在了身後,尸骨無存!

那一刻,記憶復甦了。所有的一切驟然涌入腦海,如同爆炸一般。她閉上了眼楮,肩膀劇烈地發起抖來,抬起手捂住了臉,全身宛如一片風中的枯葉,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你……”甦摩看著她,似乎愣住了。

在相處的這些日子里,這個空桑貴族少女一直都是那樣的開朗愉快,朝氣蓬勃,似乎從來不知道憂愁是何物——而此刻她忽然間爆發的哭泣卻是撕心裂肺。鮫人孩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小小的手臂幾次抬起,又放了回去。

“郡主醒來了!”她哭的聲音太大,立刻驚動了外間的人。盛嬤嬤當先醒來,驚喜萬分地嚷了起來,隨即門外有無數人奔走相告,許多的腳步聲從外可涌過來,大家將她團團簇擁。

“郡主的脈象轉平了!”醫生驚喜道,“應該是平安無事了!”

“郡主,你覺得怎樣?”人群里傳來盛?叩納簦 返攪慫拿媲埃 話呀  肓嘶忱鎘昧Φ厝嘧牛 鞍劍 業男 孀   砂叩幕甓枷諾裊”

她被揉得全身骨頭都快散架了,勉強止住了哭泣,抬起頭看了看房間里烏壓壓圍上來的人,下意識地抹了抹滿臉的淚水——然而放下來時,手指間卻全是血跡!

怎麼回事?她嚇了一跳,扭頭看到了床榻對面的鏡子,不由愣住了︰鏡子里的她看起來就像個鬼。蓬頭亂發,嘴唇蒼白,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雙眸深陷,簡直像從鬼門關剛回來一樣——更要命的是被人畫了個大花臉,用濃濃的血紅色在眉心、太陽穴、天庭和人中連成了十字符號。乍一看,她幾乎都嚇了一大跳。

“這……這是怎麼回事?”朱顏愕然驚呼,順手就抓起了手帕往臉上擦去,“甦摩,一定是你這個小兔崽子做的吧?”

“不是我!”一個細細的聲音從人群里傳來,抗議。在人群涌來時,那個小小的鮫人便瞬間默默地被擠到了人群之後。

“不是你又是誰?”她招手讓他過來,看了一圈周圍的人,“他們可都不會干這種無聊事。”

“是時影大人。”忽然間,有人插話。

什麼?听到這個名字,朱顏猛然一震,如同一把刀刺入心口,臉色刷地雪白。

說話的是管家,正站在床頭恭謹地躬身,向她稟告︰“那天屬下帶人找到郡主時,郡主已經昏迷不醒了,大神官把郡主從地底抱出來,說郡主受了不輕的傷,三魂七魄受了震動,除非自行甦醒,否則千萬不可以擦去他親手畫下的這一道符咒,以免神魂受損。”

“符咒?”她愣了一下,重新拿過鏡子,細細地端詳了一下自己臉上的朱紅色花紋,恍然大悟︰是的,這的確是一道攝心咒!而且,這上面用的不是朱砂,而是……她皺著眉頭,用指尖沾了一點紅色,在唇邊嘗了一下,忽然失聲驚呼——血?

她頓時呆呆地坐在那里,回不過神來。

師父說過,這天地之間,萬物相生相克。六合之中六種力量︰金木水火土風,都是可以借用的,唯獨血咒卻是禁咒,輕易不得使用——因為血咒的力量不是來自于六合天地,而是來自于人,是靠著汲取人之生命而釋放,為九嶷神廟所禁忌。

她自小追隨師父,也只在幾年前墜入蒼梧之淵的時候才見他施展過一次血咒——而此刻,師父……師父竟然是用自己的血,給她鎮魂?

朱顏不由得顫抖了一下,脫口道︰“他……他人呢?”

管家嘆了口氣,遺憾地道︰“大神官把郡主送回來之後,連赤王府的大門都沒有進,轉頭就走了,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情那麼急。”

她沒有說話,心里一陣復雜輾轉,覺得隱隱作痛。

“看上去,大神官好像受了傷。”管家不無擔心地道,“只說了短短幾句話,就咳了幾次血。”

“什麼?他受傷了?”朱顏吃了一驚,情不自禁地脫口道。然而頓了頓,又咬住了嘴角,半晌才問︰“他……他說了什麼?”

“大神官說了很奇怪的話。”管家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遲疑要不要復述給她听,“他要我等郡主醒了再告訴您。”

“說什麼?”朱顏看他吞吞吐吐,有點不耐煩。

“大神官說……”管家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壓低了聲音,如實復述,“讓你好好養傷,學點本事——他說他等著你來殺他!”

“等著我來殺他?!”她猛然一顫,只覺有一把利劍狠狠插入了心里,痛得全身都發抖——是的!淵死了,死在了師父手里!這個人,雙手沾滿了血,竟然還敢放出了話,說等著她來報仇!這是挑釁嗎?

她只覺得腦子里一團亂,心口冰冷,透不出氣來。

“郡主,郡主!你怎麼了?”盛?嚦吹剿牧成 直淶蒙釩祝  ι杴巴瓶 斯薌壹鼻械匚剩 壩植皇娣寺要不要叫大夫進來看看?”

“我沒事。”她只是搖著頭,低聲道,“你們都出去吧。”

“郡主……”盛嬤嬤有些不放心,“要喝點什麼不?廚房里備著……”

“出去!都給我滾出去!”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別煩我!”

郡主雖然頑劣,但對下人一直很客氣,從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盛嬤嬤倒吸了一口冷氣,連忙站了起來,對管家遞了一個眼神,管家連忙將手一擺,帶著下人齊刷刷地退了出去。

房間里終于安靜下來了,安靜得如同一個墳墓。

朱顏獨自坐在深深的垂簾背後,一動不動。低頭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想了又想,心里亂成一團,又悲又怒,忽然間大叫了一聲,反手就拿起枕頭,一把狠狠地砸在了鏡子上!

瓷枕在銅鏡上碎裂,刺耳的聲音響徹空洞的房間。她放聲大哭起來——是的,師父居然放話說,等著她來殺他!好,那你給我等著!我一定會來的!

朱顏撲倒在床上,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終于覺得心頭的沉重略輕了一些,這才抬起頭,胡亂擦拭著臉上的血,咬著牙——是的,報仇!一定要報仇!她手指下意識地在枕頭下摸索著,摸到了那一本薄薄的冊子,用顫抖的手將它翻開。

開篇便是熟悉的字跡——“朱顏小札”。

古雅的字如同釘子一樣刺入眼里,令她打了個冷戰。朱顏忍著心里的刺痛,飛快地將冊子翻到了最後幾頁,手指停在了“千樹”那一頁上——是的,就是這個咒術!如果那時候她學會了這個,淵也就不會死了!

她停在那里,反復看著那一頁,手指一遍遍地跟隨著冊子上比畫著,將那個深奧的術法一遍遍地演練,越畫越快——如果不是因為她坐在榻上,並未足踏土地,無法真正汲取力量,相信此刻整個赤王府行宮已經是一片森林了。

然而學著學著,她的手指忽然在半空定住了,一大顆眼淚滾落下來。

是的……事到如今,還有什麼用呢?淵已經死了,她就算將千樹學得再好,也無法令死去的人復活——現在學這個有什麼用?應該要學的是……對了!這冊子里,有起死回生之術嗎?

她心里一動,急急地將冊子又翻了一遍。

手指顫抖地一頁頁翻過,最後停在了手札的最後一頁。那里,本來應該是記錄著最艱深強大的最後一課的位置,翻開來,上頭卻只有四個字︰星魂血誓。

朱顏心里一振,擦去了眼淚,睜大了眼楮。

接下來,師父詳細地記錄了這個術法的奧義——這片大地上的每一個人,他們的魂魄都對應著天上的星辰。而這個術法,便是以星辰作為聯結、以血作為祭獻,通過禁忌的咒術,將受益者的生命延長。

這個咒術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只要對方新死未久、魂魄未曾散盡,甚至可以點燃黯星,逆轉生死!但與之相配的,則是極其高昂的代價︰施術者要祭獻出自己一半的生命,來延續對方的生命。

下面有蠅頭小楷注釋,說明此術是九嶷最高階的術法,非修行極深的神官不能掌握,一旦施行,可以“逆生死、肉白骨”,乃是“大違天道之術”,“施此術,如逆風執炬,必有燒手之禍”,“若非絕境,不可擅用”。

她一目三行地跳過了那些嚴厲的警告,直接看了下去,即便是這樣觸目驚心的警告也絲毫不能減弱她的滿心歡喜——太好了!只要她學會了這個術法,豈不是就能用自己的命作交換,將淵從黃泉彼岸拉回來了?

朱顏一陣狂喜,迅速地翻過了這一頁,馬上又怔住了。

這最後的一頁,竟然是被撕掉了!

那一刻,她想起了在甦薩哈魯的金帳里,他最後拿回了這本冊子撕掉最後一頁的一幕。是的,他對她傾囊以授,卻獨獨將星魂血誓給拿了回去——難道他早就預見到了會有今天?他為什麼會料到有今天?

朱顏怔怔地對著手札看了半天,忽然發出了一聲煩躁的大叫,一把將那本冊子朝著窗外扔了出去——是的,不管用!什麼都不管用!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法子可以把淵救回來了!

忽然間,她听到窗外有簌簌的輕響,如同夜行的貓。

“誰?”她正在氣頭上,抓起了一只花瓶,“滾出來!”

窗被推開了一線,一雙明亮的眼楮從黑暗里看了過來︰“我。”

“怎麼又來了?”朱顏沒好氣地將花瓶放了回去,瞪了窗外那個孩子一眼,聲音生硬,“我不是說過了誰都不要來煩我嗎?”

甦摩沒有說話,只是輕靈地翻過了窗台,無聲無息地跳進房間里,將那本小冊子交給了她︰“別亂扔。”

然而朱顏一看到封面上熟悉的字跡,心里就騰起了無邊無盡的憤怒和煩躁,一把將那本書又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拿開!”

那個孩子看著她發狂的樣子,只是換了手,將一個盒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什麼?”朱顏定楮一看,卻是那個熟悉的漆雕八寶盒。然而,里面卻不光是糖果,也有各種精美的糕點,滿滿的一盒子,琳瑯滿目,香氣撲鼻。甦摩將盒子往她面前推了推,抬起眼楮看著她,小聲道︰“吃吧。”

“說過了別煩我,沒听見嗎?”朱顏一巴掌就掃了過去,怒叱,“煩人的小兔崽子,滾開!”

“嘩”的一聲響,那個遞到眼前的盒子被驟然打翻,各色糖果糕點頓時如同天女散花一樣灑了出來,掉落滿地。甦摩驀然顫了一下,似被人扎了一刀,往後退了一步,默默抿住了嘴唇,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令朱顏心里驟然一驚,冷靜了下來——是了,這個孩子心眼兒小,如同敏感易怒的貓,隨便一個眼神不對語氣不好,他都能記恨半天。

“哎……”她開了口,試圖說什麼。然而甦摩再也不看她,只是彎下腰,將那些散了一地的糖果糕點一個個撿起來,放回盒子里,緊緊抿著嘴角,一句話也不說。

“喂,小兔崽子,你從哪里找來的那麼多糖果糕點?”朱顏放緩了語氣,沒話找話,“是盛?呷媚隳美錘業穆”

那個孩子沒有回答她,只是彎下腰,細心地吹去了糕點上沾著的塵土,放回了那個漆雕八寶盒然後直起了身子,轉身就走,也不和她說一句話。

“喂!”朱顏急了,跳起來一把拉住了他,“我和你說話呢!”

甦摩卻只是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去往外走。

“喂!不許走!”她怒了,一把抓住這個瘦弱的孩子,用力拖回來,“小兔崽子,我和你說話呢,鬧什麼脾氣?”

“我不想和你說話。”甦摩冷冷道,用力掙開了她的手,“煩死了,滾開!”

沒想到自己說的話這麼快就被原封不動地反彈了回來,朱顏不由得噎了半晌。眼看那個孩子朝著外面就走,她連忙往前一步,想把他拉回來——然而重傷之下昏迷了半個月,哪里還有一點力氣?她剛邁出一步,只覺整條腿仿佛是醋里泡過那麼酸軟頓時便踉蹌了一下,重重跌在了地上。

那孩子已經走到了門外,回頭看到她狼狽的樣子,不由得停了下來。

“好痛!”朱顏連忙捂著膝蓋嘀咕了一聲,“痛死了!快來扶我一把!”

“……”甦摩停頓了一下,回身看了她一眼,眼神如同一只受過傷的小獸警惕地望著人類,正在遲疑要不要靠近。

看到孩子的神色,朱顏連忙哄他︰“別生氣了……剛才是我不對。你小人不記大人過,別讓我摔死在這里,好不好?”

甦摩停了片刻,最終還是轉身走了回來,伸出細小的手臂,用力將她從地上攙扶了起來,面無表情地把她送回了榻上,轉身就走。

“哎!”朱顏連忙一把拉住了這個孩子,好聲好氣地說道,“我剛才心情不好,對你亂發火了,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甦摩只是冷冷斜了她一眼,問︰“為什麼心情不好?”

“因為……因為……”朱顏說了一句,停頓了半晌,聲音有點發抖,“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的那個人,他死了!”

“你說的是那個鮫人嗎?”那個孩子終于轉過頭來看著她,眼神變幻,有些吃驚地問,“他….他死了?”

“是啊。”朱顏咬牙點了點頭,終于哭了出來。

這一次她沒有作假,是真的哭得痛徹心扉,一時間連停都停不下來。甦摩怔怔地看著她哭泣的樣子,臉上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仿佛有點驚訝,又有點畏懼,手臂動了一動,摸了摸她的肩膀,卻又放下。

孩子似乎也不知道說什麼好,許久才開了口,聲音細細地說︰“最喜歡的人死了?那應該真的會很難過吧……就像……就像我阿娘死了一樣,會讓人覺得……雖然這世上那麼大,以後卻只能自己一個人活著了。”

那句話簡直是直插心肺的痛,那一刻,朱顏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孩子看著她,終于遲疑地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口里輕聲道︰“好了……不要哭了。”頓了頓,看她還是哭得傷心,便從盒子里拿出了一顆康康果,剝了糖紙塞過來︰“吃吧。”

她捏在手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孩子拿起手絹,小心地替她擦去滿臉的血淚,眼神里的陰鷙和猜疑完全不見了,嘴里輕輕地念著︰“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你是大人了啊……怎麼還能哭成這樣呢?”

朱顏沒有理睬,只管放聲大哭,這一哭便哭了半個時辰。直到她好容易哭得沒有力氣了,那個孩子才放下了手絹,俯身將漆雕八寶盒推了過來︰“吃點東西吧,不然你連哭都沒力氣了。”

朱顏嗚咽著,將那顆康康果吞了下去,一口氣吃了十幾顆糖。

“慢點……慢點。”甦摩拍著她的後背,低聲勸,又從地上撿起了那本小冊子,放在了她面前,“別亂扔,這東西了被撿走了就麻煩了。”

朱顏擦著眼淚,看了他一眼︰“你看過了?”

甦摩沒有否認,只是點了點頭。

“看得懂嗎?”她問。

孩子點了點頭,想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上面是空桑上古的文字,你估計看不懂。回頭我翻譯出來講給你听。”朱顏嘆了口氣,聲音因為一場痛哭而有些嘶啞,“等學會了這些,以後天下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

“真的嗎?”甦摩一喜,然而眼神瞬間又暗淡了,遲疑地問,“我是鮫人……學你們的東西,你的師父會同意嗎?”

她愣了一下,一想到師父,心里有一陣怒火沖上來,脫口道︰“才不管!這個家伙殺了淵,我和他勢不兩立!他再也不是我師父了!”

甦摩愣了一下,忽地明白過來︰“你喜歡的人,難道是被你師父殺了的?”

朱顏點了點頭,眼神黯淡了下去,用力咬著嘴唇才咽下了淚水,沉默了片刻,啞聲道︰“我……我會替他報仇的!”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她已經帶了哭音,惡狠狠地道︰“我一定會替他報仇的!”

“……”那個孩子看著她,忽然抬起細小的手臂,輕輕抱了她一下。

這一場傷,令她足足在榻上休養了一個月。

在這足不出戶的一個月里,朱顏只覺得自己如同一只被困在牢籠里的鳥,無比地低落和煩悶,偶爾興致剛剛略微好一點,只要一想起師父的絕情和淵的死,心情便立刻跌落到谷底。心情一差,脾氣便跟著變壞,連盛? 諛詰乃腥碩急凰盍艘桓霰椋 兀 膛 嵌疾桓以俚剿襖戳恕br />

只有甦摩,還是每天來房間里陪伴她。

大部分時間,這個孩子並不說話,只是沉默地陪著她坐著。她打起精神,把里面難懂的上古蝌蚪文翻成空桑文,再耐心地講給這個孩子听,同時自己也在心里溫習默誦了一遍。就這樣,在短短的一個多月內,她竟然將手札上的所有術法都學會了。雖然有些還不能徹底領會,但都已經大致過了一遍。

當冊子翻到了最後一頁時,她忽然有一種空洞的感覺。

是的……缺了最後一頁,學什麼都是沒用!

那個沉默寡言的孩子陪伴她挨過了這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很顯然,從小孤僻的他,此生從未和其他人建立過太深的聯系,不擅長言辭,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每天只是不說話陪伴在她身邊,低下頭認認真真地翻閱著手里的冊子。

終于有一天,翻到最後,他忍不住指著被撕掉的那一頁,好奇地問她︰“這上面.,本來寫的是什麼?”

“星魂血誓。”朱顏看著那缺失的一頁,低聲解釋,“最高的禁忌血咒,可以逆生死、肉白骨,轉移星辰——可是師父竟然把它撕掉了……”說到這里她又生氣起來,咬著牙,“他一定是知道會有今天,才故意這麼做的!真是老奸巨猾!”

那個孩子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星魂血誓的釋義,許久,才輕聲道︰“即便是你學會星魂血誓,也救不了喜歡的那個人啊!”孩子抬起頭來看著她︰“這個術法只對空桑人起作用吧?鮫人沒有魂,又怎麼能夠靠著這個術法復生呢?”

“……”那一瞬,朱顏竟然愣住了。

是的,鮫人和陸地上的人類不同,是沒有三魂七魄的。他們來自大海,在死後也不會去往黃泉轉生,只會化成潔淨的雲,升到天上,然後再成為雨水回到大海,進入永恆的安眠。既然沒有魂魄,星魂血誓又怎能對他們有效?

這是最簡單的道理,她本該一想就明白的。可是,在急痛攻心的情況下,她竟然一直沒有想通這一層!

那一瞬,她只覺得心里涌出無窮無盡的絕望,整個人頓時委頓了下去。

“是啊……你說得沒錯。無論如何,我都救不了淵!”她聲音有些發抖,頓了頓,喃喃道,“所以……所以,我就只能找師父去報仇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心里驟然揪緊,幾乎有哭音。

那個孩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她,眉頭蹙起,小臉上也有擔憂的神色。

“你師父很厲害,你打不過他的,”他說,“你教我,我幫你打。”

那一瞬,朱顏心中一震,再也忍不住地掉下了眼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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