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碧落

暮色初起的時候,她們一行終于抵達了葉城腳下。

作為伽藍帝都的陪都,葉城地理位置極其重要,位于鏡湖的入海口,一側是鏡湖,一側是南方的碧落海,由歷代產生空桑皇後的白之一族掌管著,自古以來便是雲荒大地上最繁華富庶的城市。

天色已暗。從官道這邊看過去,這座有著幾千年歷史的城市仿佛是浮在雲中,巍峨而華麗,畫梁雕棟、樓宇層疊。入夜之後滿城燈火燦爛,如同點點密集繁星,更像是一座浮在天上的城。

“到了到了!”她再也忍不住地歡呼起來,一掃心頭的低落。

然而,當先的斥候卻策馬返回,單膝跪地,稟告了一個令人掃興的消息︰“稟告郡主,我們到得遲了,入夜後城門已經關閉。”

“已經關了?真是的,都是被那一場鬧騰給耽擱的。”朱顏皺了皺眉頭,吩咐道,“你去告訴城上守衛,我們是赤王府的人,由封地朝覲入城,有藩王金腰牌為證,這一路上各處都通行無阻。”

“屬下已經通報過了。”斥候有些為難地道,“可是……可是守城官說總督治下嚴格,葉城乃雲荒門戶,時辰一過,九門齊閉,便是帝君也不能破例。”

“ !好大的口氣!”朱顏倒是被氣得笑了,“我不信當真換了帝君被關在城門外,他也敢這麼硬氣就是不開!我倒是要和他評評理去。”

她脾氣火暴,說到這里一掀簾子,便要走下馬車去。盛?呷闖蹲×慫囊陸螅 醚韻噯埃骸鞍 業墓怨浴R凍僑緗竦淖芏絞前字 蛔宓陌追琪耄 ┴嚎韉某幀  故撬懍稅傘!br />

“雪鶯的哥哥又怎麼啦?”朱顏不服,“我就怕了他嗎?”

“唉,真是不懂事。”盛嬤嬤嘆了口氣,抬手指了指城頭,“你如果胡亂闖過去,鬧了個天翻地覆,這事兒很快就會在六部貴族里傳遍……赤王府可不起這個臉。你爹要是知道了,一定會狠狠責罵你的。”

“……”朱顏愣了一下,想起父王憤怒咆哮的樣子,頓時便氣餒,“那……那今晚怎麼辦?難道就在馬車里住一夜?”

“身為天潢貴女,怎能和這些商賈一起睡在半道上?”盛嬤嬤搖頭,“赤王在這城外設有一所別院,不如今晚就住那兒吧。明天一早就進城。”

朱顏不由得睜大了眼楮︰“我家在這里還有別院?我怎麼不知道?”

“你從小就知道玩,哪里還管這些瑣碎事情?”盛嬤嬤笑了,“空桑六部藩王共有雲荒六合,赤王在葉城和帝都當然都有行宮別院,這有什麼稀奇?”

“哇,”她不由得咋舌,“原來我父王這麼有錢啊!”

“畢竟是六部之王。不過,說有錢,藩王里還是數白王第一。”盛?咭 磐罰 跣蹕辛模 叭思沂鞘來齷屎蟺陌鬃澹 偷弁踔  椒痔煜攏 壞 凶拋罡皇姆獾兀 拐乒蘢派堂持行囊凍悄亍!br />

朱顏不由得皺眉,有些不快︰“啊……那麼說來,我們赤之一族掌管的西荒,豈不算雲荒最窮的一塊封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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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每次踫到雪鶯,她身上穿戴的首飾都讓人閃瞎眼。羊脂玉的鐲子,鴿蛋大的寶石……那次

還拿了一顆駐顏珠給我看,說一顆珠子就值半座城。”朱顏性格大大咧咧,本來沒有注意過這些差別,但畢竟是女孩子,此刻心里也有些不爽快起來,嘀咕,“原來她父王那麼有錢?”

盛嬤嬤笑著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嘴里安慰道︰“郡主別氣。赤王只有你一個女兒雪鶯郡主卻有十個兄弟姊妹。”

“也是!”朱顏頓時又開心起來,“我父王只疼我一個!”

說話之間,一行人便往別院方向走了過去,下馬歇息。

說是別院,卻是大得驚人,從大門走到正廳就足足用了一刻鐘。朱顏看著里面重重疊疊的樓閣,如雲聚集的僕婢,金碧輝煌的陳設,不由得愕然︰“怎麼……怎麼這個別院看上去,倒是比天極風城的赤王府還要講究?”

“西荒畢竟苦寒,比不得這邊,“盛嬤嬤笑道,“郡主可別忙著說這座別院大——等看到了葉城里的赤王行宮,還不知道要怎麼吃驚呢。”

“父王他怎麼在這千里之外置辦了那麼多房產?這麼亂花錢,母妃知道不?他會是在這里養了外室吧?”朱顏詫異,“而且這麼大的宅子,平時有人來住嗎?”

“赤王上京的時候,偶爾會住個幾天。”盛?叩潰 捌絞泵蝗俗〉氖焙潁 筇煤橢髀擠庾牛  兔且膊蝗媒!br />

朱顏皺眉︰“那麼大的房子就白白空著了?不如租出去給人住。”

“那怎麼行?真是孩子話,”盛? ψ乓⊥罰 俺嗤醣暇故橇糠 踔 唬 詰鄱己鴕凍欽庵秩 笤萍 牡胤皆趺匆膊荒藶漵諶撕螅 G臉面。”

“為了面子這麼花錢?”朱顏心里不以為然,卻還是一路跟著她走了進去。

她們一行人來得倉促,沒有事先告知,別院里的總管措手不及,有點戰戰兢兢地上來行了個禮,說沒有備下什麼好的食材,葉城的市場也已經關閉了,今晚只能將就著吃一點簡餐,還望郡主見諒。

“隨便做一點就行,快些!”她有些不耐煩,“沒松茸炖竹雞也就算了,我快餓死啦。”

總管連忙領命退去,不到半個時辰便辦好了。朱顏跟著侍女往前走,見房間里明燭高照,紫檀桌子上是六道冷碟,十二道菜肴、各色果子糕點,滿滿鋪了一桌,看得朱顏舌橋不下——即便是在天極風城的赤王府里,除非是逢年過節,她日常的晚膳也絕少有這樣豐盛。

“就我一個人,做這麼多,怎麼吃得掉?”她一邊努力往嘴里塞東西,一邊對著盛嬤嬤嘟囔,“別浪費……等下拿出去給大家分了!”

“是。”盛嬤嬤只笑眯眯道,“郡主慢點,別吃噎著了。”

菜肴樣式太多,她挨個嘗了一遍,基本便吃飽了。然而菜的味道實在好,很多又是在西荒從沒吃過的,她沒忍住,便又挑著好吃的幾樣猛吃一頓下來立刻就撐得站不起來。

“郡主,晚上您睡西廂這邊吧。”盛?叻鱟潘爻雋嗣牛 闃缸藕笤旱淖蟛嗟潰 澳潛糾淳褪峭躋  懍艫姆考洌 考淅鏌磺卸及湊漳閽誄嗤醺 墓敕坎賈茫 闥 嵌Ω貌換崛仙!br />

“好……”她扶著腰,打了個嗝,“父王居然這麼心細。”

“王爺可疼郡主了,”盛?呶 Γ 熬駝餉匆桓霰Ρ磁 !br />

西廂樓上的這個房間很大,里面的陳設果然和王府的閨房一模一樣,只是更加華美精致。朱顏坐了一整日的車,晚膳又吃得太飽,頓時覺得困乏,隨便洗漱了一下,便吩咐侍女鋪了床,準備睡覺。

趁著睡前的這個空擋,她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發出了一聲情不自禁的驚嘆︰“天哪,好美!”

從樓上看出去,眼前居然是一片看不到頭的燦爛銀色,如同銀河驟然鋪到了眼前——那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浸在溶溶的月色里,波光粼粼,在無風的夜里安靜地沉睡。

生于西荒的朱顏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一時間竟震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碧落海,七海之中的南方海,鮫人的故國。”盛嬤嬤走到了她身後,笑道,“郡主還是第一次看到吧?美不美?”

她用力點著頭,脫口︰“美!比淵說的還要美……”

然而話一出口,就愣了一下,神色黯然下去——是的,這就是淵魂牽夢縈的故國了。淵,是不是就去了那里?他在干涸的沙漠里待了那麼久,百年後,終于如一尾魚一樣游回了湛藍的大海深處,再也找不到。

“睡吧。”她沉默地看了一會兒大海,終于關上了窗子。

衾枕已經鋪好,燻香完畢,她換上了鮫綃做的柔軟衣衫,從頭上抽出了玉骨,解開了頭發梳理了一回,便準備就寢。侍女們替她放下了珠簾,靜悄悄地退了出去,只留下盛? 諭餳湫  br />

朱顏將玉骨放在了枕頭下,合起了雙眼。

累了這一天,本該沾著枕頭就睡的,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她卻是翻來覆去了好一會——不知道是因為明天就要去天下最繁華的葉城了,還是因為離大海太近,听到濤聲陣陣,總令她不自禁地想起了淵。

她曾經想過千百次淵會在哪里,最後的結論是他應該回到了碧落海深處,鮫人的國度——或者,會在葉城,鮫人最多的地方。

她想找到他,可是,那麼大的天,那麼大的海,又怎麼能找到呢?

朱顏摸著脖子上淵送給她的那個墜子,枕著濤聲,終于緩緩睡去。

然而,當她剛閉上眼楮蒙朧入睡的時候,忽然外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從樓梯一路奔上來,將她剛涌起的一點睡意驚醒。

“誰啊?!”她不由得惱怒非常,“半夜三更的!”

“稟告郡主!”外面有人氣喘吁吁地開口,竟是日間那個斥候的聲音,“您……您讓我跟著的那個鮫人小孩……”

“啊?那小兔崽子怎麼了?”她驟然一驚,一下子睡意全無,骨碌一翻身坐了起來,“難道真的在半路上死了麼?”

外面的斥候搖頭,喘著粗氣︰“不……那小兔崽子跑去了碼頭上!”

“啊?那小兔崽子去了碼頭?”朱顏從床上跳了起來,一邊用玉骨草草挽了個發髻,一邊問,“該死的……難道是想逃回海里去嗎?你們有沒有攔住他?我跟你去看看!”

“郡主,都半夜了,你還要去哪兒?”盛?嘸貝掖業馗順隼矗 罷舛腔慕家巴猓 裁還俑 垂埽 鬩桓鋈順鋈 蛞懷雋聳裁詞隆  br />

“別擔心,我可是有本事的人!誰能奈何得了我?”朱顏急著想甩脫她,便道,“好了,我把這府里的所有侍衛都帶上總行了吧?去去就回——”

話音未落,已經翻身上了一匹駿馬,策馬沖了出去。

“快!快跟上!”盛嬤嬤攔不住,便在後頭著急地催促著所有的侍衛,“都給我跟上!郡主要是有什麼閃失,你們都保不住腦袋!”

別院外的一箭之地,就是大海。

這里的海很平靜,兩側有山脈深入海中,左右回抱,隔絕外海風浪,是罕見的天然優良深水港,名為回龍港,葉城最大的海港。據說七千年前星尊大帝滅亡海國之後,擒回龍神,帶領大軍班師回朝,便是從這里上岸。

此刻,月夜之下,無數商船都停靠在這里,林立的桅桿如同一片微微浮動的森林。

斥候帶著她飛馳而去,直接奔海港而去,在一處停下,指著不遠處的一個碼頭,道︰“那個鮫人小孩一路拖著母親的尸體到了這里,然後找了個沒人的偏僻碼頭,把她放到了水里——”

“這個我知道。”朱顏有些不耐煩,“鮫人水葬,就算是在陸地上死了,身體也要回歸大海的。那個小兔崽子呢?”

斥候回稟︰“因為怕那孩子跳海逃走,我留下了老七看著,自己飛馬回來稟告——就在最外面那個船塢旁邊,屬下馬上領郡主前去!”

碼頭的地面高低不平,已經完全不適合騎馬,朱顏便握著馬鞭跳下了地,隨著斥候朝那邊步行過去。此刻,身後赤王府的侍衛紛紛趕到,也一起跟了上來。

海風涼爽,吹來淡淡的腥味,是在西荒從未聞到過的。朱顏踩著被海水泡得發軟的木質棧橋往前走,耳邊是濤聲,頭頂是星光,一時間不由得有些失神︰海國若沒有滅亡,鮫人的家園該是多美啊……

然而剛想到這里,斥候忽地止住了腳步,低聲︰“不對勁!”

“怎麼了?”朱顏一怔。

“有好多腳步聲……那里。”斥候低聲,指著最遠處的那個碼頭,那里是一片船塢,停著幾只正在修理的小船,在月夜下看去黑黝黝的一片,“那邊本來應該只有老七一個人在!哪里來的那麼多人?”

朱顏倒抽了一口冷氣,也听到了碼頭那邊的異動。

那是的腳步,輕捷而快速,仿佛鹿一樣地在木板上點過,听上去似乎有五六個人同時在那邊。

“誰在那邊?”朱顏畢竟沉不住氣,大喊了一聲拔腳奔了過去,同時吩咐後面跟上來的侍衛,“給我堵住棧橋!甕中捉鱉,一個都不要放過了!”

碼頭伸向大海,棧橋便是唯一回陸地的途徑。不管是誰,只要他們守住了這個要道,那些人便怎麼也逃不了。

听到她的聲音,那些腳步聲忽地散開了,如同奔跑的鹿,飛快地點過木板——然而,听聲音,那些被圍堵在碼頭上的人竟然沒有朝著陸地返回,而是轉頭直接奔向了大海。

不好,那些人走投無路,竟然要跳海?

等朱顏趕到那里的時候,看到幾條黑影沿著棧橋飛奔,速度飛快,到了棧橋盡頭忽地一躍,在月光下畫出了一道銀線,輕捷地落入了大海!身形輕巧,落下時海水自動朝兩邊劈開,竟是一朵浪花都沒有濺起。

所有的侍衛都還在岸上等著攔截,此刻不由得看得呆了。連朱顏也不由得愣住——這些人,難道打算從海里游回陸地不成?

她還沒回過神,就听到了斥候的驚呼︰“老七!老七!”

回頭看去,只見另一個斥候躺在船塢里,全身是血,胸口插著一把尖利的短劍,似是和人激烈地搏殺過一回,最後寡不敵眾被刺殺在地。

“屬下沒用……那……那個孩子……”奄奄一息的人用盡最後力氣,指著棧道的盡頭,“被他們,被他們搶走了……”

“以多欺少,不要臉!”朱顏氣得一跺腳,“放心,我替你報仇!”

她毫不猶豫地朝著棧橋盡頭飛奔而去,胸口燃燒著一股怒火,任憑斥候和侍衛在後面大聲驚呼也不回頭——那個瞬間,她已經一腳踏出了棧橋的最後一塊木板,然而落下去的時候,卻穩穩踩住了水面。

那是浮空術。朱顏踏浪而行,追了過去。然而剛才那幾個人水性竟是極好,一個猛扎子躍入水中後竟然沒有浮上來換上一口氣,就這樣消失在了粼粼的大海之中。

“往哪里跑?出來!”她在海上繞了一圈,怎麼也不見人影,心中大恨,再也顧不得什麼,從頭上拔下了那支玉骨,刷地便對著腳下的大海投了出去!

玉骨如同一支銀梭,閃電般穿行在碧波之下。

她默默念動咒術,控制著它在水下穿行,尋找著那一行人的蹤影。片刻後忽然一震,手指迅速地在胸口劃過、結印,遙遙對著水面一點——只听“刷”的一聲,一道白光從海底飛掠而起!

玉骨穿透了海水,躍出海面。

海水在一瞬間分開,仿佛被無形的利刃齊齊劈開。

在被劈開的海面之下,她看到了那個鮫人小孩——孩子被抱在一個人的手里,那人穿著鯊皮水靠,正在水底急行。玉骨如同一支呼嘯響箭,在水下穿行而來,如同長了眼楮一樣地追逐著,瞬地將這人的琵琶骨對穿。

“找到了!”朱顏低呼一聲,踏波而去,俯身下掠,一把將那個孩子抱了起來。

那個鮫人小孩已經失去了知覺,在她懷里輕得如同一片落葉。

“你們是誰?”她厲聲道。

那些人沒有回答她,為首的一人忽地呼哨了一聲,所有人頓時在海里輕靈迅捷地翻了一個身,踏著海浪一躍而起,朝著她飛撲了過來!

那樣的身手,絕非人類所能及。

“你們……你們是鮫人?”那一瞬,朱顏失聲驚呼。

冷月下,那些人的眼楮都是湛碧色的,水藍色的長發在風里散開,飄逸如夢幻——然而,他們的身手卻迅捷狠厲,快如閃電,充滿了力量,顯然是久經訓練,和鮫人一族的柔弱天性截然不同。

她因為震驚而後退,手里抱著孩子,無法拔出武器——骨刷地回環,繞著她身側旋轉,如同一柄懸空有靈性的劍。

岸上的侍從們從碼頭上解開了一艘船,朝著這邊劃了過來。然而那些鮫人躍波而出,將她圍在了中間,從各個方向她攻擊而來,每一個人手里都拿著閃著寒光的利刃配合得妙到毫巔,顯然不是等閑之輩。

“郡主……郡主!”侍從們驚呼,哄往這邊來!

她踏波後退,將昏迷的孩子護在了懷里,手指一點,用出了天女散花之術。玉骨在空中瞬間一分為五,朝著五個攻擊過來的人反擊了過去!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用木法對戰,然而震驚和憤怒蓋過了忐忑,顧不得什麼——師父曾經教授過她怎樣用玉骨化劍,以一敵百,然而她從未認真修習,此刻只能將所記得的皮毛全數拿了出來,卻還是左支右絀。

早知如此,應該回去好好看那本手記小札才是!

“去!”她提了一口氣,操縱著玉骨,五道流光在空中急速回旋,忽地下壓,那些鮫人往後逼退了一步,她趁機便抱著孩子往小船的方向退去。

“郡主,快!”船上的侍從對著她伸出手來。

她踏波疾奔而去,足尖點著波光粼粼的海面,如同一只赤色的舞,然而,當她快要接近那艘船的時候,眼神忽地凝固了一下,盯著船邊緣處的海面,身形一頓,驟然往後急退!

“郡主?”侍從們愕然,“怎麼了?”

就在那一剎那,水底那一點黑色迅速變大,船邊的海水裂了,“嘩啦”一聲,有一個鮫人竟然從海底一躍而起,一瞬間抓住了她的腳踝,把她往海底拖了下去!

“郡主……郡主!”變起突然,所有人失聲驚呼。

聲音未落,朱顏已經從海面上消失。

她被拖下了大海,迅速向著海底沉下去,死死抱著懷里的孩子——如果一放手,那個鮫人孩子就會被搶走;但不騰出手,她就無法結印施展術法!

在這樣的短暫猶豫之中,她被飛速拖入了海底。

頭頂的月光飛快地消失了,周圍變得一片昏暗。那只手冰冷,扣住了她腳部的穴道,死死抓住腳踝把她往下拖。她無法動彈,因為極快的下沉速度,耳輪劇痛,冰冷的海水灌滿了七竅,難受無比。

怎麼回事……難道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這里嗎?父王……母妃……師父……還有這些人會知道她今夜就會葬身海底麼?

模模糊糊中,她往下沉,暗紅色的長發在海底如同水藻散開。她看到有數條黑影從上方游來,那些黑影後面,還追著幾點淡淡的光。

玉骨!那是玉骨!

那一瞬,她張了張嘴,想吐出幾個音節,然而從嘴里吐出的卻只有幾個氣泡。下沉的速度在加快,周圍已然沒有一絲光亮,听到的只有潛流水聲,呼嘯如妖鬼,已經不知是多深的水底。

“隊長,怎麼樣?抓住了?”有聲音迎上來低聲問。

“抓住了,把兩個都帶回大營里去吧!左權使等著呢。”

“是。”

她听到周圍簡短的問答,竭盡全力,一手抱著孩子,另一只手在海水里伸出,對著那幾點光遙遙抓了一抓——“刷”的一聲,猶如流星匯聚,五點光驟然朝著她的掌心激射而來,重新凝聚!

朱顏握住了玉骨,用盡全力往下一揮,洞穿了那只抓住她腳踝的手臂!那個鮫人發出一聲驚呼,顯然劇痛無比,卻居然不肯放開她的腳,反而更加用力地扣住她,往水底便按了下去︰“快,制住這個女的!”

周圍的黑影聚攏,許多手臂伸過來,抓住了她。

在黑暗的水底,鮫人一族的優勢展現得淋灕盡致,人類根本無法與之相比。朱顏她拼命掙扎,握著玉骨一下一下格擋著,然而一手抱著孩子,身體便不夠靈便,很快就有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死死摁住了她。

“咦?”忽然間,她感覺到那個鮫人竟震了一下,仿佛觸電一樣松開了手,驚呼,“這個女的,為什麼她竟然帶著……”

她趁著那一瞬間的空擋,忽地將玉骨投了出去!

朱顏張開嘴唇,抱著孩子,將咒術連同胸臆里最後的氣息從唇間吐出。玉骨在黑暗的水底巡行,發出耀眼的光,一瞬間分裂成六支,如同箭一樣激射而來,洞穿了那六個抓住她的鮫人!

慘叫聲在海底起伏。那一刻,她用盡最後的力氣踢開了那只抓住她腳踝的手。周圍的海水已經充滿了鮮血的味道,玉骨在一擊之後迅速合而為一,化為一支閃電飛速地回到了她的身邊。

“開!”她一手抓住了玉骨,念動咒術,刷地下指,瞬間將面前的海水劈開一條路,直通海面!

那條通路只能維持片刻,她顧不得疼痛,一把抱起那個孩子,朝著頭頂的海面急速上升,竭盡全力。

終于,她看到了侍從們的船,對著她大呼︰“郡主……郡主!”

不止一條船,後面還有至少十條,急速駛向了她。一眼看去,半夜的岸上還出現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火把照亮了整個碼頭——怎麼回事?這樣的深夜,這個城外的碼頭為什麼會忽然出現了那麼多人?

她來不及多想,竭盡全力浮上海面,卻無力抓住船舷,整個人軟倒在水上,一手死死地握著玉骨,一手死死地抱著那個孩子。

“快,快把郡主拉上來!”有人驚呼,卻是盛嬤嬤。

朱顏被侍從們拖上了船,癱了下去,不停地咳嗽著,吐出了胸臆里咸澀的海水。然而,她卻不敢大意,一直緊張地盯著的海面——那些黑影在水下逡巡,不知道何時就會忽然躍出水面、將她重新拖下去!

然而,當又一艘船靠過來時,水下那些黑影驟然消失。

“郡主受驚了。”她听到有人開口,“玉體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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