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隱天下 第134章 生無可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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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那麽多的血,不斷地淌出來,天地間一片血紅。紅得那樣妖豔,刺得她的眼睛都睜不開。而他的身影就在血紅色的浸潤下越來越淡,越來越淡……終於,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徒勞地伸出手,抓住的只有風,冰涼徹骨,淒厲猶如鬼哭。

花著雨猛然喘息著從夢中醒來,屋內一片黑暗,到處是靜悄悄的。她的驚喘聲,在這寂靜中分外清晰。她愣了一瞬,方才醒悟,她殺了姬鳳離。

她曾經不止一次想要殺了他。

可是,上天作證,這一次,她其實是想救他的。

那一刀,她只是想在他胸口刺一下,然後封住他的閉息穴,讓他呈假死之狀。這樣,她便可以派人將他交給他的手下。可是,花著雨沒料到他會那麽狠,抓住她的手,讓刀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要麽,你的鮮血盛開在我的刀鋒上。要麽,我的熱血噴灑在你的素扇上。”這是她的誓言,她終於做到了。

終於,讓他的鮮血盛開在她的刀鋒上。

但是,她卻沒有想到,自己的心會這樣痛。當鮮血迸出的那一刻,當“他死了”這三個字傳入耳畔時,她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在胸膛內慢慢碎裂的聲音。

那一刻,她終於意識到一件事情,那便是不知何時,她已經愛上他了。

愛上了,真真切切,無法自欺欺人。

她閉上眼睛,過往種種悉數浮現在眼前。

戰場上,那遙遙一瞥,金戈鐵馬鮮血橫流中,他一襲白袍站在天地間,如一朵高潔的雲自在舒卷。那時,她驚異於他的悠然。

刑場上,不見他如何動作,便躲過了她的淩厲一擊。那時,她震撼於他武功的莫測高深。

康王夜宴上,他一曲《弱水》,撩撥起多少未婚女子的情懷。那時,她讚歎於他的驚才絕豔。

妖孽禍主的謠言,她憤恨於他的狠辣。

行宮內,一場貼身肉搏,她和他打得酣暢淋漓。

溫泉中,唇槍舌劍,她和他鬥得不相上下。

治水時,她欽佩他的一心為民。

戰場上,她讚賞他的謀略。

毫無疑問,她是恨他的。就連夜裏做夢,她也想著要如何扳倒他。

恨得越深,他在她心中便越加重要,她總是針對他、調查他、研究他,一直到了解他比了解自己還要深。

她將他放在心裏,時時刻刻地恨著。可是,她不知,將一個人在心中放久了,就算是恨,你也會慢慢習慣,習慣於他的存在。

這種習慣天長日久生了根,就慢慢地變了質。愛和恨,只不過是一張紙的正反麵,一不小心,恨便成了愛。

可是,到底是從什麽時候動心的呢?

是在刑場上,他說“我愛你”時嗎?

是他和錦色成親那一夜,當他猝不及防吻住她時嗎?是她受傷後,他嚴令她不許吃肉,為她做了一桌素菜時嗎?是她在戰場上受傷,他忽然如瀝血戰神出現時嗎?是他從陽關牢房裏將她救出來,在馬上俯身,說“把手給我”時嗎?都不是,不是那時不愛他,是因為應該比那時還要早。可到底是什麽時候呢,她已經無法辨別了。其實,什麽時候愛上他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再也回不來了,永遠也回不來了。

刑場上,他死了,她麻木地擦幹眼淚,呆呆地站起身來,平靜地指揮著她買通的那些官員,讓他們將他交到了他的屬下手中。雖然聶相曾試圖阻攔,但被皇甫嫣一番哭鬧,加之行刑台下的百姓群情激憤,他終於無奈地答應。

她平靜地看到他被抬走,平靜地回到了皇宮,見到了皇甫無雙還平靜地笑了笑。

可是,在這樣無人的暗夜裏,她終於將頭埋在膝蓋間,任淚水橫流,一直哭到眼角幹澀,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她親眼看到他閉上眼睛,親眼看到他斷了呼吸,他真的走了,永遠地走了。

他深邃的眼眸,他溫雅的淺笑,他低醇的嗓音,他霸道的深吻,他深情的擁抱……

她從這一刻起,再也看不到了,再也聽不到了,再也無法擁有了。

夜,哭泣的夜,傷心的夜,是這樣漫長,似乎,天就要這樣永遠地黑下去。

她從床榻上爬起來,悄悄地出了宮,沿著淒冷的大街漫無目的地走著。風冷颼颼地吹透衣衫,一直吹入她心裏。整個人好似浸入到冰窟中一般,森冷徹骨。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左相府的。大門上,大大的封條鎖住了昔日的繁華,只餘一片蒼涼寥落。

她在門前靜立良久,依稀看到布滿落雪的街道上,一人白衣孤絕,如瀑青絲飛揚,待到她走到近前,人影卻煙霧般消失不見。

一陣冷風吹過,落雪飄飛。

她失魂落魄地在城中遊蕩著,不知不覺竟逛到了荒涼的郊外,眼前是一處被冰雪覆蓋的冰湖。

一輛馬車沿著小路緩緩馳來,就在和花著雨擦肩而過的瞬間,車夫忽然縱身躍起,一抹淩厲劍芒如蛟龍騰空,伴隨著凜冽的殺氣,轉瞬便到了花著雨的咽喉前。

刺目的劍芒在霎時間晃花了花著雨的眼睛,依著本能,她身子一仰躲過了這雷霆一劍。然而緊接著,又是一劍疾刺而來。

花著雨伸手從腰側將寶劍抽出,舉劍迎上,當啷一聲,兩劍相撞,寒芒四濺,她看到對方的劍上泛著藍瑩瑩的光芒。

有毒!

刺客的劍上淬有劇毒,很顯然,這人是要置她於死地了。

花著雨迎視著對方,刺客蒙麵黑巾下的眼睛有些熟悉。

是唐玉!

花著雨唇角漾起一抹苦笑,在戰場上生死與共的戰友,如今終於要來奪她的性命了。唐門的毒世上無解,若是剛才那一招躲不過,此時恐怕她已經命喪九泉。

唐玉!”花著雨凝眉道。

不錯,是我!”唐玉冷聲說道,“就是我要殺你,你如果有命活著回去,自可叫狗皇帝前來抓我。”

他低嘯一聲,提氣舉劍再次刺向她。殺意凜冽的劍氣蕩起了花著雨身上的衣服,劍鋒一寸寸迅疾逼近。劍光映亮了她的眼眸,劍身的龍吟聲好似在告訴她,她必死無疑。

這一瞬,腦中忽然閃過一道亮光。

如果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見到他了?他去了,生死於她而言,已經不重要。她望著那逼近的劍鋒,一動也不動,唇角漾著一抹淡淡的笑。

唐玉似乎也驚詫於她的反應,殺意凜冽的瞳眸乍然一縮,手微微抖了抖,劍勢稍緩。

你瘋了,找死啊!”一個迅疾的力量忽然將花著雨推倒在雪地裏,伸刀迎上了唐玉那一劍。

是安,他率領著禁衛軍趕了過來。

但就在此時,數十個黑衣人不知從何處躍了過來,和禁衛軍戰在一起。

她的目光從眼前一個個黑衣人的臉上掠過,看不到黑巾下的麵目,但每一雙眼眸都是熟悉的,熟悉得近乎陌生,這陌生是因為那眸中的殺意。

是他,他的人要殺她了。

撲哧一聲,血花四濺,肩頭被刺中,卻幾無痛意,整個肩頭似乎已經麻痹了,意識慢慢地剝離,她似乎能看到自己的身子向後仰倒。

這一瞬,身體前所未有地放鬆。她早就累了,倦了。

撲通一聲落水的聲音,薄冰碎裂,冰冷的湖水將她一寸寸淹沒。這一刻,和他在一起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走馬燈般閃過,這一刻,她終於明白,她愛他,她早已不再恨他。無邊的黑暗向她湧了過來,似乎看到他向她伸出了手,唇角揚起一抹笑燦爛如花。

花著雨醒了,日光透過窗欞灑落在床榻上。雪停了,天空的陰霾散盡,可是,她心中的陰霾,恐怕這一生一世都不會消散了。

將軍,你醒了?”泰坐在床榻一側的椅子上,麵色憔悴,顯然徹夜未眠。

我如何在這裏?”花著雨動了動痛得麻木的肩頭,凝眉問道。她記得,昨夜唐玉帶人刺殺她,是安率領禁衛軍前來救她。

泰垂下眼,良久才緩緩說道:“將軍,你昨夜被砍了一刀,又跌落到水中。所以,安就把你送到了我這裏。”

花著雨低低地“唔”了一聲,神色淡漠地躺在床榻上,腦中不斷地閃過刑場上那一幕,唇角漾起一抹苦笑。

死去,方能重生。忘記,便可重活。可她偏偏死不了,也忘不掉。這一生一世,縱使忘記紅塵中的一切,卻恐怕再不會忘記他了。

將軍。”泰低低叫道,欲言又止,望著花著雨的黑眸中,閃過一絲不自在。

何事?”花著雨抬眸望定他,疑惑地問道。

將軍,屬下昨夜為你診脈,發現了一件事。”泰靜靜說道。

花著雨心頭一凜,當年在戰場上,她曾多次受傷,但爹怕她暴露身份,未曾讓泰為她醫治過。泰並未給她診過脈,自然也不知她是女子。如今,他終於知道了。無妨,她現在什麽都不在乎了。

你知道我是女子了,安知道嗎?”她靜靜地問道。安將她從水中救了上來,應該也是知道了。

泰點了點頭,道:“就是因為發現你是女子,他才沒敢將你帶回宮去療傷。將軍,還有一件事,我為你診脈時,發現你體內有一種化解內力的毒。”

花著雨心中一驚。昨夜和唐玉他們廝殺之時,她確實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內力大不如前,每一次使力,真氣都有些接不上,原來是中了毒。可是,是誰給她下的毒?為何要化解她的內力?

此毒可有解?”花著雨凝聲問道。

泰輕歎一聲道:“已經化解的內力是回不來了,只得重新練。但如果在化解完全之前服解藥的話,可以將此毒解去,保住餘下的內力。”

花著雨咬牙道:“那好,泰,你速去配藥。”花著雨袖中的拳頭早已握緊,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渾身顫抖。

是他,還是皇甫無雙?她不能死!她怎麽能死?她一定要把事情查清楚,為他,也為她自己。

花著雨忽然凝眉,目光淩厲地逼視著泰,“泰,你還記得那一次嗎?那一次我們和西涼大戰,我們中了西涼的埋伏,我腿上受了傷,馬匹又戰死。是你將我從戰場上背了回來。為此,你身上受了數十處傷。”泰在四衛之中是個子最矮身體最柔弱的,他的專長是暗器。可是那一次,他卻負著她走了二十多裏。

花著雨的話讓泰的手一頓,他知道,將軍是不會無緣無故回憶這些的。而且,在他們麵前,她也從未用如此淒楚的語氣說話。

屬下記得。屬下還記得,有一次屬下被敵軍俘虜,將軍帶領孤兒軍,孤軍深入,冒死將泰救了回來。”泰沉聲說道,當時的戰況,現在描述起來,只需要一句話便可說清楚,但當時的驚心動魄和凶險慘烈,他卻是至死都難忘。那一次,他就發誓,這一輩子,他的命是將軍的。他這一輩子,永遠追隨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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