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隱天下 第123章 世事如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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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冬,一場雪紛紛揚揚飄了兩日。一大早,不到卯時,花著雨便醒了過來,這日是她當值,她是宿在皇甫無雙外殿的臨時臥榻上的。其實,作為值夜的宮人本不能歇息的,但是,皇甫無雙特意準她歇息,花著雨便也沒有推辭。

她看了看天色,聽到內室傳來皇甫無雙起身的聲音,便披上外衫,到內殿門前等候。不一會兒,便聽到皇甫無雙低聲喚人的聲音,嗓音醇厚低沉,不再是之前那樣的公鴨嗓了。

她勾唇笑了笑,緩步走入內室,看到皇甫無雙已經穿好內衫,正坐在床榻上打哈欠。有宮人端了水過來,皇甫無雙自行去洗漱——這要是從前,恐怕得讓別人動手服侍他了。

洗漱完畢,一個小宮女進來為皇甫無雙梳發,花著雨便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衣櫥前,將內廷司依製新做的冬衣朝服取了出來。

小宮女為皇甫無雙梳好發,他端坐在案前,手拿著銅鏡,看似在照鏡子,視線卻在銅鏡中肆無忌憚地打量著花著雨。

那一個小太監,經過了戰場的洗禮,不再似先前那般白皙,但是卻更添一種旁人沒有的風姿。眯眼望向他時,濃黑的睫毛撲閃著,清澈的雙眸在長睫掩映下,閃著粼粼波光。她仰頭時,那柔美朱紅的唇,就好似花瓣綻開一般,帶著令人難以抵擋的魅惑。

皎花照水一般的少年,在戰場上竟然作戰勇猛。若非他自己屬下回報的,他幾乎不敢置信,怎麽也無法將元寶和作戰勇猛聯係在一起。

花著雨將新衣遞過來,皇甫無雙伸手接過,懶懶地披在身上。花著雨上前,伸手為他束帶理衣。以前做皇甫無雙的隨侍太監時,這些事也沒少做過。今日做來,卻總覺得和以前感覺不太一樣了。

這小子真是長高了,站在他麵前,她得仰首踮腳才能為他扣上最上麵的盤扣,真不能再拿他當小孩子看了。

室內靜悄悄的,除了衣衫的窸窣聲,就是彼此間或急或緩的呼氣聲。

穿好衣衫,花著雨後退兩步打量了他一眼,看到少年長身玉立,貴氣淩然,忍不住感歎了一句:“殿下,原來你都長這麽高了!”

皇甫無雙聞言分外高興,不知為何,竟是分外地期盼元寶知悉自己長高了長大了。

以後,不能再當本太子是小孩了。”他笑吟吟地說道。

花著雨勾唇笑道:“奴才哪裏敢將殿下當小孩看啊。”

皇甫無雙走到花著雨身側站定,十分幽怨地說道:“小寶兒,我怎麽總是覺得,我們很像天生一對?如果你是女的就好了。”

花著雨心中頓時一緊,連呼吸也乍然變得急促起來。難道自己露出了破綻,皇甫無雙懷疑自己是女子了?不能吧,自己男裝多年,最親密的平安康泰以及丹泓都沒有發現,甚至姬鳳離也沒有看出來。皇甫無雙怎麽可能?更何況,還是他親自下令將自己淨身的,他不該有所懷疑的。

花著雨神色平靜地笑道:“我也這麽覺得,只是,這世上沒有如果。”

皇甫無雙聽到花著雨的前半句,雙眼一亮,聽了後半句頓時沮喪起來。

雪後初霽,整個皇宮被落雪覆蓋,兩人踩著碎雪,一路到了勤政殿。

這些日子,皇甫無雙並未稱帝,只是代替康帝監國,所以每日裏也不用上早朝,只命小太監到金鑾殿將大臣們的奏折帶過來,在勤政殿批閱。

今日,兩人一到勤政殿,便看到外麵的雪地上跪著十幾名大臣。此時正是卯時三刻,天色將明未明——在往常,正是皇帝早朝的時辰。這些大臣每人手中都拿著一個折子,看到皇甫無雙過來,伏地叩頭道:“請殿下讓微臣等前去探望康帝病情。”

皇甫無雙劍眉一凝,快步走到大臣們麵前,冷笑道:“本太子說了多少次了,傷弟的病是要傳染的,本太子是顧慮到你們的安康,你們怎麽還這麽固執?!”

花著雨站在一側,眯眼掃過那些大臣,只見其中並無姬鳳離,據說自從回到京中,他便稱病沒有上朝。花著雨卻明白,他的人雖然沒有到,但這些鬧事的大臣卻無疑是得了他的授意。她冷眼看著那些大臣互遞眼色,很顯然見不到皇甫無傷是不會罷休的。

殿下,”花著雨趨前一步道,“既然各位大人心係康帝病情,不如就讓大人們去探望探望也好。如此冰天雪地,大人們若是凍壞了身子,豈不是我南朝之禍。”

皇甫無雙驚異地掃了一眼花著雨,皇甫無傷眼下被他囚禁,自然是不能見人的。

花著雨微笑著朝皇甫無雙做了一個手勢,皇甫無雙心領神會,回首冷然道:“既然各位大人一定要去探望康帝,那便隨元寶去吧。不過,本太子將話說在前麵,不管是哪位大人,但凡前去探望了康帝,都須在宮中隔離幽禁一段日子。”

那些大臣原本是要起身的,但是聽到皇甫無雙後麵的話,臉上頓時一僵。誰都明白,在宮中幽禁一段時日代表著什麽。那豈不說明有去無回,皇甫無雙自可對外放出消息:他們探望康帝之後,也同樣感染了疫病,甚至於病重而亡。

哪位大人要隨小寶兒前去,請了。”花著雨淡淡說道。

一眾大臣麵麵相覷,臉上俱閃過思量。

傷弟的病,可並非尋常之病。眾位大臣還是回去和家人商量一番再來吧。”皇甫無雙輕快地笑著,負手漫步進了勤政殿。

這些個老東西!”皇甫無雙到得勤政殿,便坐在龍椅上,拍了一下桌子,憤然說道,“當日本太子要登基,沒幾個敢出來反對的,如今左相回了禹都,一個個都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一會兒要見什麽康帝,一會兒什麽若是見不到康帝本太子就不能登基。哼!本太子偏要在八日後登基。”

花著雨擰緊了眉。姬鳳離從十五歲入朝為官,到如今已有多年,在朝中根基很深。今日這些鬧事的臣子中,也不知有多少是被姬鳳離唆使的。皇甫無雙若要順利登基為帝,光有太上皇炎帝的詔書恐怕還不行。

殿下,沒有康帝的讓位詔書,殿下登基總是名不正言不順。”

但是,這個死瘸子就是死也不寫詔書,本太子倒是未曾想到,他的骨頭竟這樣硬,以前倒小瞧他了。而且,他還不信父皇的詔書是真。”皇甫無雙咬牙說道。

花著雨思量片刻,緩緩道:“不如讓奴才去試試。”

皇甫無雙點了點頭,道:“小寶兒,你能勸動他?”

奴才並沒有十分把握,但是,如果殿下能寫一紙詔書,言明日後登基絕不傷他,奴才覺得此事便十有八九能成。”花著雨緩緩說道。

丹泓無論如何也是皇甫無傷的妃子,不管丹泓是否對他有情意,花著雨都覺得有必要暫時留下他的性命。

皇甫無雙聞言笑道:“小寶兒,傷弟是本太子的皇弟,本太子怎會傷他?你磨墨,我來寫。”

花著雨抬手磨墨,皇甫無雙執起狼毫,蘸墨在宣紙上揮灑自如,片刻書好。

花著雨掃了一眼,只見皇甫無雙先是感念康帝皇甫無傷讓位之賢,並封皇甫無傷為康賢王,賜封地南詔頤養天年,並承諾有生之年定護得皇甫無傷周全,絕不傷他。

皇甫無雙將詔書卷起來放入衣襟中,淡淡道:“今夜,你便隨我去見康帝。”

左相府,鳳園。

姬鳳離自從回京後,便稱病未去上朝,然而對於朝中局勢他卻了如指掌,宮中的密報更是由銅手每日裏送呈。此時,他坐在臥榻上,伸手接過銅手的最新密報,慢慢翻閱完,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相爺,今日一幫老臣都敗在元寶手下了,他一句話便讓他們打消了去探望康帝的主意。”藍冰在一側緩緩說道。

姬鳳離將手中密報放在燭火上慢慢點燃,火光映得他狹長鳳眸中一片幽寒,勾唇冷冷一笑,“他的確做得很好,不過,本相猜他和皇甫無雙也應該明白了一個事實,沒有康帝的詔書,皇甫無雙是無法順利登基的。如若本相猜得不錯,今夜,他們必定會去見康帝。你命人盯緊皇甫無雙和元寶,看今夜他們去哪裏,務必將關押康帝的地方尋到。一有消息,立即派人送回來。”

銅手點頭稱是,匆忙下去布置了。

是夜,花著雨去了一趟永棠宮,將裝扮成太監的丹泓帶了出來。兩人和一眾小太監,簇擁著皇甫無雙的車輦,一路向前走去。

雪後極冷,寒氣撲入鼻尖,冷意襲人。

車輦一路向前,花著雨以為會向後麵偏僻的冷宮方向抑或內懲院的方向而去,畢竟那裏才是適合關押人的地方。卻未料到,皇甫無雙的車輦竟是一路向著太上皇炎帝居住的玄承殿而去。

花著雨心中雖略有疑惑,但想著或許皇甫無雙打算先探望太上皇,再去探望皇甫無傷,便沒有在意。

到了玄承宮,皇甫無雙從車輦上下來,早有小太監迎了上來,領著他們幾人朝著玄承殿一側的偏殿而去。偏殿內以前似乎是太上皇的書房,裏麵有一座極大的書架,小太監手腳麻利地將書架推開,底下現出一段黑幽幽的台階來,一路蔓延而下。

花著雨從未料到,玄承宮內竟然也有這樣一處密室,而康帝皇甫無傷竟然就被關在這裏。這,恐怕是任誰也難以想到的。

他們沿著台階緩緩走了下去。密室內光線幽暗,環境倒是和他們曾經居住的內懲院相差無幾,一樣的陰冷。裏麵擺放著一張簡陋的床榻,上麵鋪著棉被。

康帝皇甫無傷正蜷縮在床榻上打盹兒,被小太監的火把一照,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似乎是難以適應火把的光亮,眼睛剛睜開又閉上了。過了一會兒,終於又慢慢睜開。他的視線從皇甫無雙的臉上慢慢掃過,再掃過花著雨的臉龐,最後凝注在花著雨身側的丹泓臉上,宛若靜水深潭般的黑眸刹那間似乎蕩起了一圈圈的漣漪,但也不過一瞬間,便再次歸於平靜。

他將目光再次轉到皇甫無雙臉上,冷然道:“我早說了,我是不會同意的。”

皇甫無雙負手走到皇甫無傷麵前,居高臨下地笑道:“傷弟,到了今日,你還要如此固執嗎?你還等著誰來救你呢?這是父皇的詔書,就算沒有你的讓位詔書,我也一樣能登上寶座。只不過,為了讓那些大臣少流些血而已。”

皇甫無傷冷冷地笑了笑,並不說話。

花著雨漫步走上前去,借著火把的光亮打量著昔日的康帝。這些日子的幽禁,讓他憔悴了不少,看上去極為消瘦。很顯然,他也受過刑,裸露在外的手背上有一道鞭痕。不過,一雙眼睛卻是分外晶亮森冷,暗含著一絲不屈。

花著雨倒是從未料到,看似柔弱的皇甫無傷竟然也有幾分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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