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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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謝恩畢,雁初等人隨蕭齊回定王府,一路上紅葉都在追問西聆君與永恆之間的事,雁初也沒刻意隱瞞,撿些不重要的講與她聽,末了又說到影妃。

紅葉忿然道:「我們是一同隨王妃過來的,我叫晚楓,她叫秋影,是王妃起的名字,往常我們很要好,可王妃出事後她就不安分了,先是勾引王上,王上沒睬她,後來她不知用什麼辦法接近了陛下,進宮得寵,又因為之前的事總是與王上作對,想當年她家人都死於戰亂,是越將軍與王妃收留了她,早知道她忘恩負義……」

說話間車已停下,紅葉連忙打住話題,掀起帘子攙著雁初下車,隨蕭齊進門,剛走到後園外,就見琉羽扶著藝如站在那裡。

蕭齊臉色更差,斥責藝如:「怎的讓夫人站在外面?還不進去!」

「你不用拿她出氣,」琉羽直視他,「雲澤蕭齊,你究竟是要這個女人,還是要我?」

雁初笑了。

溫柔善良這就裝不下去了?用這樣的方式來逼迫男人選擇,自以為是的女人,總將男人看成傻子,其實只要多留點神,你就會發現,他知道的事遠比你想像的多。

既然這麼快就想自斷羽翼,不點點火當真天理難容呢。

雁初垂眸道:「後院一向是多事之地,求定王准我離開吧,我不想再承受今日這種意外。」

蕭齊冷冷道:「丫鬟藝如不守本分,教唆夫人生事,將她拖下去聽侯處置。」

「王上!」藝如吃嚇,「不關我的事……夫人!」

琉羽氣得噎住,半晌才咬牙道:「雲澤蕭齊,你好……要處置她,先處置我!」

蕭齊不為所動,只拿眼睛一掃,眾僕婦立刻上來拖人,琉羽厲聲喝止,無奈眾僕婦都很清楚這府中真正的主人是誰,更知道他的手段,哪敢違抗,一路拖著藝如出了園門,琉羽也顧不得儀態,急忙追出去。

蕭齊亦不理會,吩咐兩個丫鬟送雁初回楓園。

雁初剛走,琉羽就匆匆回來了,跺腳朝他怒道:「蕭齊,你快放了藝如,否則我……與她一起死!」

女人嬌美的臉因憤怒而扭曲,柔弱之態已失了七分,更用上了最愚蠢的威脅。蕭齊更覺心煩,冷聲吩咐:「收拾東西,送夫人回娘家住幾日。」停了停又道:「將丫鬟藝如一併送回,就說如此惡婢不敢收容,讓秦川將軍處置。」

將全部交給男人的女人,有什麼比失去丈夫歡心更可怕?琉羽眼中的憤怒瞬間轉為驚恐:「你說什麼,你……你要送我走?你厭倦我了?」

蕭齊輕聲道:「琉羽,看看今日的你,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自幼便是被當作雲澤族繼承人培養,深知齊家的重要,後院自古是多事之地,昔年越夕落進門後,家中事務井井有條,越夕落不在了,後院一直空著倒也省事,如今性子一向溫婉的琉羽進門當家,竟上演這種戲碼,實出他意料之外,也犯了他的大忌,一時既失望又灰心,有意要警醒她,所以才放出重話。

琉羽卻是真的害怕,上前抓住他的手,仰臉,淚落如珠:「我那麼說,不也是因為影妃在陛下跟前挑撥嗎?我不想讓影妃再恨上你……」

見她有悔意,蕭齊這才伸臂擁住她,嘆息:「我處置藝如所為何事,你比我更清楚,我能容忍一時糊塗,卻不能容忍這等狠毒手段,否則後院如何安寧!我背後是整個雲澤族,所謂妻賢家旺,你若執意偏袒這等惡婢,將令我誤會。」

身為權臣,眼線自是遍布各處,宮中一舉一動他豈會不知道?

琉羽白了臉:「你……懷疑我?」

「自然不會是你,是藝如因上次受罰懷恨在心,有意陷害,」蕭齊道,「雁初並沒有做什麼威脅到你的事,你不該擔心,輕舉妄動只會壞我大事。」

琉羽道:「可藝如……」

「她伏侍你一場,我會從輕處置,」蕭齊語氣嚴厲,「我不想再看到這種事發生,羽兒,我希望你能明白。」

「別生氣,我……知道了。」琉羽緊緊抱住他的腰。

蕭齊輕輕拍她的背:「知道就好,我不會再怪你,只望你永遠都是我認識的羽兒。」

新人與夫人交鋒的消息很快傳到楓園,眾丫鬟知道結果後更不敢怠慢雁初,殷勤小心地伺候著。洗浴完畢,惟獨不見了紅葉,雁初也沒有多問,懶懶地倚在床頭,接過丫鬟們奉上的湯藥。

百年過去,心腹丫鬟未必還心腹,口口聲聲斥責秋影,卻不知從她自稱是紅葉開始,也已不再是昔日的晚楓了。

今日這場陷害註定失敗,蕭齊眼下還要利用自己安撫越軍,是必須維護自己的,秦川琉羽只是弄巧成拙。

依照蕭齊的性子,藝如定要被送走。

得到了又如何?秦川琉羽根本不了解他,高估自身是女人都容易犯的最大的錯誤,她完全沒弄明白——他是雲澤蕭齊,然後才是她秦川琉羽的男人,他絕不容許身邊有手段狠毒影響家族利益的女人。

自以為娶了世上最溫柔賢惠的夫人,然後慢慢地看清她的另一面,蕭齊將是何種反應呢?令人期待。

有了永恆之間弟子這個身份,雁初回永恆之間就變得名正言順了,這次沒有白衣使者迎接,步入山谷,眼前景物就自動消失,人已站在弈崖的平台之上,身旁矮楓隨風輕語,前面花樹上結出了許多小青果子。

風掀衣袂與髮帶,西聆君獨坐石棋盤前,卻是執黑白子與自己對弈,面容清晰可見。

「來了。」聲音無起伏。

萬萬想不到他會親自接引,雁初便有些局促,倒比初次見他時更加緊張,袖中雙手也忍不住握起。

事實上從知曉他身份開始,她就始終懷著份敬畏之心,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他肯當眾維護實屬意料之外,雁初十分不安,畢竟永恆之間弟子這身份關係太大,擁有這身份,就等於擁有了他的庇護,兩人不算熟悉,他只是她的救命恩人,唯一的解釋就是,她被一葉花選中,他有理由保證養花人的安全,所以額外關照。

「已有不少人在這裡昏過去了。」

「啊?」

「我不介意多一個人。」

雁初再傻也聽出他是在玩笑了,這倒令她很意外,尷尬之下,她連忙鬆開雙手作禮:「道門空間移動術果然高明,雁初有幸見識了。」

西聆君抬了下手,瞬間,崖外棧道再現。

這個新身份畢竟有益無害,接受庇護才是最好的選擇。她已落到這般境地,有什麼不捨得的?何況對方這樣的身份和地位,還能圖她什麼?

雁初想通之後便鎮定下來,徑直去雪洞中餵了花,然後順著棧道返回崖上,想了想問道:「雁初有一事不解,此花生長緩慢,之前我並未養護過它,怎會長出了花苞?」

西聆君自缽中取出一粒黑子落下,開口道:「百年前你受傷昏迷,流了太多血。」

雁初恍然。

西聆君忽然道:「你心脈受損,是為冰解術所傷,火療之術雖能在發作時緩解痛苦,卻與冰國術法相剋,只會使你的傷越來越嚴重。」

冰解術?雁初這回真的大吃一驚,心念轉動之間,終究沒有問出口:「多謝西聆君指點,但事出無奈,只得從權。」越夕落的舊疾出現在自己身上,蕭齊就不單是懷疑了,人只要經歷過更痛,就會發現,這點痛其實不難忍受,這點傷也不算什麼。

視線始終緊鎖棋盤,西聆君揮手道:「去吧。」

看那手又拈起一粒白子,雁初忍不住脫口而出:「不知雁初是否能有幸知道西聆君名諱?」

修長的手執著白子停在半空,許久才緩緩落下,白玉棋子落定在石棋盤中,發出輕微的一聲響。

雁初甚是不安,垂眸道:「是雁初魯莽了,告辭。」

剛走出幾步——

「鳳歧,西聆鳳歧。」背後傳來他的聲音。

帶著滿腹疑雲,雁初在使者的護送下回到定王府,剛進楓園就有丫鬟報說琉羽在,雁初毫無意外地「哦」了聲,走向小樓,等在門外的丫鬟連忙打起帘子讓她進去。

見她回來,琉羽站起身。

雁初示意眾丫鬟退開:「夫人駕臨,失禮。」

因鬧出之前的事,琉羽笑得不太自然:「影妃素來與王上不對,昨日聽她在陛下跟前挑撥,我一時情急……特來與姑娘賠禮了。」

藝如自幼跟著她,最是忠心,她哪裡捨得送走,趁著蕭齊消氣後再三求情保證,新婚不久,蕭齊到底不忍傷她的心,當眾下的命令又不好收回,便含蓄地指點了她兩句,為了留住心腹丫頭,她終於還是主動來楓園賠禮了,如今只有雁初出面說情最合適。

雁初了然:「定王讓夫人來的?」

柔弱的女人,這麼輕易就被砍去臂膀,卻做得出令人憎恨的事,幸運的是,她得到了蕭齊的愛,不被縱容,但絕對會受庇護。

被她料中,琉羽頓時措手不及:「藝如她……」

斟酌好的話還沒說出口,她忽然聽到了一個字。

輕輕的聲音,恰好能讓兩個人聽見,那麼清晰,那麼近,夢魘般緊緊纏上她的心頭,讓她整個人都因恐懼而顫抖。

對面,美女蛇在示威:「你說,我還會讓你的人留下么?」

「是你!你沒死!」琉羽震驚後退,撞上花架,雕著楓葉圖的玉瓶隨之摔落,碎片散了一地。

丫鬟們詫異,連忙上來攙扶。

「你以為他會信你?」意識到失態,琉羽在袖中握緊了手,盡量讓自己鎮定,冷笑,「就算你回來,他還是我的,你動不了我!」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簾外,雁初神情愜意,不慌不忙地令丫鬟打掃收拾碎片,又在丫鬟的伺候下換過衣裳,用過飯,果然沒多久蕭齊就進園來了。

雁初倚著柱子坐在廊間欄杆上,看見他便問:「夫人沒事吧?」

蕭齊道:「她是來賠禮的,並無惡意。」

雁初唇角彎起:「她總懷疑我是王妃,怕是被嚇到了,定王是因為這個來問罪?還是在怪我心眼狹窄,不肯接受賠禮?」

秦川琉羽確認了她的身份,因為那個字所代表的含義,可惜她早就料定了秦川琉羽不敢告訴蕭齊,讓那個女人日日活在驚恐里,不做出點傻事也不行啊。

蕭齊道:「她此番是有些糊塗了,聽信丫頭挑撥,你何必與她計較。」

雁初站起身:「她糊塗,可以不必計較,我必須承受陷害,這就是定王要說的話?」

蕭齊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雁初道:「我只知道藝如陷害我,險些令我死於影妃之手,若留下她,以後豈不是誰都敢對付我了?夫人有定王庇護,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我月雁初沒那麼好性,有仇必報,藝如絕不能留。」

蕭齊看著她,有點失神。

這種剛強的個性,當家的手段,連言語中透出的愛恨都一樣直接。

據紅葉報來,縱然夜間使喚,她也從未叫過「晚楓」之名,性格喜好與夕落有不同也有相同之處,反而令人難以判斷。能知道西聆君的名諱,可見她與永恆之間有關係不假,但以永恆之間的能力,從冰流里救回一個人就更容易了。

蕭齊沉默片刻,語氣不覺變得柔和了:「讓琉羽來求情,是我思慮欠妥,我會將藝如送走。」

雁初重新坐下,隨手摘了兩片楓葉把玩。

蕭齊看著她的動作道:「夕落也喜歡這樣。」

雁初惱怒:「她是她,我是我,我不記得什麼了。」

蕭齊見狀反而抿嘴一笑,轉移話題:「我希望你能跟我去見一個人。」

雁初想也不想就反問:「我要是不去呢?」

蕭齊道:「無妨,自然要你願意才去。」

雁初盯了他許久,「噗嗤」笑了:「看在你肯維護我的份上,我就聽你一回,說吧,要帶我見誰?」

「盧山老將軍,越將軍的結義兄弟,多次與越將軍出生入死並肩作戰,在越軍中極有威望,」蕭齊略作停頓,道,「他算是夕落的叔輩,夕落在世時經常提起他。」

雁初不解:「盧山老將軍名聲不小,但聽說他多年前就已不在軍中任職了。」

「他老人家喜清靜,不願外人打擾,住的地方自然僻靜些,」蕭齊道,「如今他也是越軍中唯一熟悉夕落的人,你若能去,或許會令他老人家高興,畢竟你跟夕落太像了。」

「他對你娶夫人之事不甚滿意?」雁初領悟,「我要逗他老人家高興,最好讓他知道你並沒忘記王妃。」

蕭齊顯然已習慣她的毒舌:「明日如何?」

雁初想了想道:「我腿上傷還有些疼,過兩天吧。」

用過晚膳,楓園就入夜了,由於園內往常不曾住人的緣故,燈籠設得很少,雁初也沒有要求添加,等紅葉細心地伏侍她睡下,熄了燈,房間里頓時漆黑一片。

不多時,外面就下起了雨,窗外楓林沙沙作響,夾雜著雨打池面的聲音,送至枕畔,更顯凄清。

天氣變化,心口又開始作疼,雁初閉目。

西聆鳳歧。

震驚仍未散去,不是因為這個名字得以確認,而是心疾的真相實在太意外,自己因先天不足而沉睡多年,蘇醒後卻留下了心疼的毛病,父親只稱是先天心脈有損,不停地請名醫來瞧,哪知竟是被冰解術所傷,據說此乃極地冰國的失傳古術,父親為何要隱瞞?

疼得難受,雁初待要用火療之術,忽然想起白天那番警告,不由打消念頭,轉為思考即將發生的事,以此分散神思。

這一天總算來了,步入虎穴,終於接近了目標,眼下越軍控制在蕭齊手中,誰也不會因為容貌就相信一個女人,更不知道哪些人已被蕭齊拉攏,貿然行動只會打草驚蛇,惟有得到他們最尊敬的人的承認,才擁有最大的把握,那個人就是盧山老將軍。

然而,這是一場監視下的見面,只要露出半點蛛絲馬跡,危險的絕不僅僅是她,老將軍對蕭齊沒有戒心,他身邊的消息渠道應該早已被蕭齊控制了,蕭齊沒對他下手,卻將其下落隱藏多年,如今肯帶她去,自然是有把握杜絕一切意外。

她有所圖謀,他未必不是在試探,一場危險的較量。

無論如何,即將知道老將軍的下落,這就是個好的開始,也是她回到雲澤家的目的,一個等了百年的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黑暗中,颯颯雨聲響,地面似有震動。

察覺異常,雁初吃了一驚,連忙收起思緒凝神傾聽,發現動靜來自園子的東北角。

東北角是家祠,與楓園僅一牆之隔,府中也有直通過去的門,方才的震動極輕微,尋常人根本感受不到,加上這裡是後園,焰國女人多未習武,丫鬟們自然沒有察覺。

心口疼得厲害,雁初忍不住翻了個身。

「姑娘還沒睡,」紅葉的聲音傳來,「莫不是身上不適?」

無奈運起火療之術,疼痛略減,雁初盡量使氣息順暢,平靜地答道:「有些渴了,點燈吧,給我倒盞茶來。」

雨在天快亮時就停住了,待用過早點出門時,已是紅日初升,陽光映照楓葉上殘留的雨水,晶瑩可喜。

雁初照常帶著紅葉上街走動,身後少不了侍衛跟隨。她惦記著昨夜的事,故意沿街而行,經過家祠時不由多看了眼,只見外大門朝街,與其他官員的家祠一樣,僅設有幾名守衛,畢竟裡面供的就是死人牌位,並無值錢的東西,誰都不會無聊到去打別人家祠的主意。

昨夜那樣的動靜絕不尋常,百年,新建的王府里又多了什麼秘密?

雁初邊想邊走,偶爾停下來買兩樣東西,行至主街,忽見迎面街口處樓上的窗間坐著兩人,其中一位正是容貌端麗的南王。

視線碰撞,雁初不緊不慢地別過臉,可巧街對面是座青樓,因為在修繕的緣故,那塊「隨心花苑」的牌子此刻被放了下來橫在門邊,雁初見狀不由得一笑,拉著紅葉走過去朝裡面張望。

紅葉尷尬地催促她:「這種地方……姑娘還是走吧。」

「怕什麼,我還進去過呢。」話雖如此,雁初也沒堅持,任她拉著走了。

兩人離去,「隨」字後面三字重新顯現。

南王含笑收回視線,朝對面的刑院史舉杯示意:「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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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長安小蟲、微微一笑同學的長評:)

很快雁初就要與很多人交手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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