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渡 第一百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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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 柳玉茹在短暫的詫異後, 旋即冷靜下來。

洛子商之所以能有今日的位置, 最重要的便是他代表著揚州, 一旦他無法操控揚州, 那麼他對於范玉而言, 也就沒有了多少價值。而他在東都耕耘已久,揚州必然已經早有了變化。

柳玉茹明白了顧思的意思, 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說著, 她轉頭看向了孩子,猶豫了片刻後,慢慢道:「我帶著錦兒過去吧。」

顧錦如今還需要餵奶, 是離不得柳玉茹的。顧思聽到這話後, 愣神了片刻後, 他沉默下去。

讓柳玉茹去, 他是有自己的思量的。柳玉茹機警聰慧, 她的生意這一年來也已經深入揚州,在揚州有她的諸多人手, 她去揚州,比他們這裡任何一個人都方便。最重要的是,柳玉茹是個女人,更容易接觸到姬夫人, 而且, 她是他們這一群人, 唯一一個與洛子商有其他交流的人。

顧思一早已經留意揚州, 雖然洛子商把揚州守得固若金湯,他的人沒有太多消息帶過來,但有一點他卻是能推測的,姬夫人之所以願意這麼安安穩穩當一個傀儡,無非是因為,姬夫人心對洛子商有另一份期盼,在姬夫人心,揚州,或許便是她和洛子商兩人的揚州。所以要裡間姬夫人和洛子商,還需從裡間二人的關係下手,這樣的話,他們需要更多對洛子商的了解。以上種種,都指明了柳玉茹是他們這一群人最好的人選。

然而柳玉茹提到了顧錦的名字,顧思頓時便有了幾分猶豫。他想起之前柳玉茹去揚州收糧,那時候一路兇險,如今顧錦不足半歲,他沒有好好照顧妻兒便罷了,還要讓柳玉茹離了他身邊……

他是一定得趕去周高朗那裡穩住局勢的,而揚州也是要去的……

柳玉茹看著顧思沉默,便立刻知道了顧思的意思,她讓人將顧錦抱過來,有條不紊指揮著人去裝馬車,隨後同叶韻和芸芸道:「你們兩同我一道吧。」

「玉茹……」

「洛子商很快便會解決完東都的事,然後來追擊你們,你們帶著我們一路,怕是兇險,」柳玉茹抬眼看向顧思,冷靜道,「孩子我帶著,你們引了追兵,我們往南方走。」

「顧大人,」叶韻也出聲了,她聲音疲憊,帶著低啞,「我陪著玉茹過去,不會有事。」

聽到這話,葉世安也勸了:「思,走吧。」

周邊人都勸著顧思,顧思咬咬牙,終於是伸手去,緊緊抱了柳玉茹一下,低啞道:「對不起。」

「沒關係。」

柳玉茹溫和出聲:「回來多帶帶孩子。」

顧思應了聲,放開了柳玉茹後,他大聲指揮著人分成兩隊,他將望萊留在了柳玉茹身邊,馬車也都留給了柳玉茹,而後他送著柳玉茹上了馬車,隨後目送著一群人都離開了去。

這時候,周思歸終於醒了過來,之前應當丫鬟怕他哭,特意餵了葯,如今醒了過來,他哇哇大聲哭嚷著,葉世安抱著周思歸,木南抱著周思歸,手足無措道:「公子,他哭個不停怎麼辦?」

顧思得了這話,回過神來,他從木南手接過了孩子,他抱顧錦是抱習慣了的,抱過來,拍了拍後,同旁邊人道:「弄點米漿來。」

柳玉茹走時特意給周思歸留了米漿,顧思用米漿餵過周思歸,隨後便用一個布帶將他系在身前,然後翻身上馬,領著所有人一路疾馳向幽州。

兩隊人馬,一南一北,背道而馳。

顧思和葉世安一批人駕馬馳騁,風雨如刀。

而柳玉茹和叶韻等人坐在馬車裡,朝著最近的河道行了過去。

柳玉茹抱著顧錦,輕輕拍打著她的背,給顧錦唱著小曲,哄著她睡著。

叶韻坐在她對面,此刻已經沒了人,她坐在馬車上,一直沒動,就轉頭看著外面的天空。這一日天色不是很好,黑壓壓的一片,柳玉茹哄睡了顧錦,抬頭看了她一眼,她沉默了片刻,終於道:「想哭就哭罷。」

叶韻聽得這話,她沒出聲,一直盯著窗外沒有回頭,許久後,她才道:「父親母親死的時候,我已哭夠了。如今也不想再哭了。」

柳玉茹不知如何勸解,旁邊叶韻看著外面的天,過了一會兒,她慢慢道:「你會想你父親嗎?」

柳玉茹聽到這話,她愣了愣,片刻後,她垂下眼眸,回道:「我父親他……你也是知道的。你說若徹底不想,也不見得,他這人算不上個好父親,但我的確是吃了柳家的,住了柳家的,生養之恩,我仍舊記著。只是他到底是讓我寒了心……」

柳玉茹輕嘆一聲:「我想著,如今我要找他,並不容易,他若要找我,卻是容易得很。這麼久了,他也沒找我。要麼便是人沒了,要麼便是不願見我。我便當他不願見我吧。」

叶韻靜靜聽著,她脫了鞋,靠在馬車的車壁上,蜷縮起來,抱住了自己,低聲道:「我原以為到了東都,便是走到頭了。就算有什麼波瀾,也不會再見生離死別。」

「可我葉家是怕是上輩子沒有供奉好菩薩,」叶韻苦笑,「叔父如今一走,家長輩,怕都是沒了。」

叶韻說著,聲音裡帶了瓮聲:「其實我想我父親得很,他待我很好,我總在想,若他還在,或許一切都會好了。」

柳玉茹出不了聲,就這麼片刻,她突然覺得,叶韻彷彿還是當年那個叶韻,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她慣來是不會安慰人的,因為她這個人遇到什麼事兒,也是自己默默藏在心裡。她不知道安慰有什麼用,但卻也明白,此刻她得說點什麼,她抿了抿唇,終於道:「你哥還在。」

說著,她又道:「而且,沈明也還在。」

聽到沈明的名字,叶韻顫了顫睫毛,柳玉茹接著道:「人一輩子,總有不同的人陪著。你的長輩離開了你,可你會有新的人陪你走下去,等日後,或許你也會同我一般,成為別人的長輩。」

柳玉茹說著,輕輕笑了:「這怕就是咱們這一輩子得走的路了。」

「那這路也太苦了。」

叶韻苦笑起來:「咱們運氣太不好,沒趕上大榮的盛世,盡情盡興的活一輩子。剛好趕上動亂,剛好被逼著卷進來,這三年,我覺得比我前面十幾年,都苦得太多了。」

「這大約也是一番際遇吧,」柳玉茹溫和道,「經歷過,便才覺得珍貴。」

叶韻笑了笑,沒有多說。柳玉茹也沒再說話,她與叶韻經歷不同,在這場動蕩里,她恰恰好遇到了顧思,那個人陪著他,護著他,別人的亂世是生離死別,而對於柳玉茹來說,因為有顧思,人生不過是從一場了無生趣的死水,切換為另一場傳奇。

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她這樣的幸運,她若在此時多說,便就是在人傷口上撒鹽,她想了想,抱著顧錦走到叶韻身邊去坐下,她抬了一只手,讓叶韻靠在自己肩上,隨後溫和道:「你睡吧,我陪著你。」

叶韻沒有出聲,她的頭髮遮住了大半張臉,她閉著眼,靠著柳玉茹,彷彿是睡了,然而過了一會兒後,柳玉茹便發現自己的肩膀,卻是濕透了。

柳玉茹從陸路換了水路,順流而下,不過三天,就到達了揚州。到揚州之後,她領著人先到了花容,花容的老闆水香是柳玉茹一手挑出來送到揚州的,水香一見柳玉茹,便立刻領著柳玉茹進了內間,柳玉茹安置好了帶來的人,隨後詢問水香道:「你在王府有人嗎?」

水香聽到柳玉茹的話,有些疑惑道:「有是有的,夫人打算做什麼?」

「都在什麼位置上?」

水香聽柳玉茹問話,雖然有些奇怪,卻還是照常答了,水香的人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下人,位置最高的,也只是姬夫人內院一個二等侍女,這樣的侍女,自然是接觸不到什麼密辛的。柳玉茹想了想,又讓水香把揚州目前所有官員的名字以及姬夫人的生平全都調了過來。

姬夫人是當年王善泉府上一個舞女,因為貌美,也曾備受寵愛,以舞女之身抬為了姬妾,還為王善泉生下了最小的兒子。生下兒子後,王善泉便不再寵愛她,將她遺忘在後院,寵幸一個又一個新人。因她過去做事囂張跋扈,王善泉其他妻妾便落井下石,趁機報復,直到後來王善泉去時,洛子商在清理了王家其他公子後,才將她扶了出來。

因為感恩於洛子商,又或是她倚仗於洛子商,她便安安分分一直坐著洛子商的傀儡。

「但有一點,是王府所有人都清楚的。」

水香站在柳玉茹身邊,低聲道:「姬夫人心,是有著洛大人的,當年洛大人在揚州時,她曾夜裡多次召洛大人入府議事,均被洛大人拒絕。洛大人從來都在白天見姬夫人,且身邊必須有其他人在場。」

「洛子商是怕她玷污了他清白不成?」

芸芸在一旁笑出聲來,水香抿了唇,似也是笑了,叶韻在旁邊聽著,冷著臉道:「這位姬夫人,是做得出這種事兒的人。」

柳玉茹得話,轉頭看向叶韻:「你識得她?」

「在王府見過。」

叶韻僵著聲,柳玉茹便知道她是想起那一段極為不好的時光來,柳玉茹不願多問,便翻開揚州官員的名冊,她一一看過去,看到王府客卿的名單時,她突然注意到一個名字:陳尋。

她微微一愣,腦海里極快閃過一個念頭。

當年顧思的兩個好兄弟,楊昌是沒有了,陳尋早跑了,後來他們四處分散,顧思似乎也有意找過陳尋,但也沒有下落,如今在這裡看見一個熟悉的名字,柳玉茹不由得心裡存了幾分幻想。

她忙同水香道:「你去幫我找這個叫陳尋的客卿。」

水香應了聲,便下去找了人,柳玉茹繼續熟悉著揚州的官員。

如今揚州洛子商不在,主事的人便是洛子商手下第一幕僚蕭鳴。

這個蕭鳴據說是洛子商在章懷禮那裡的師弟,同洛子商情同手足,他是個極有能力也極有野心的青年,如今年不過十,卻已是揚州僅次於洛子商的人物。

柳玉茹在心裡將所有人的關係大致捋了一遍,隨後就聽水香道:「夫人,找到人了。」

柳玉茹聽得這話,應了一聲,她站起身來,吩咐了印紅照看好顧錦之後,便帶上帷帽,跟著水香一起往外走去。

水香領著她,走了一段路後,柳玉茹便意識到他們去了哪裡。

她熟門熟路,一路走到了三德賭坊,她們兩個女子進入賭坊太過引人注目,柳玉茹便和水香一起在對面的茶坊坐下,兩人等了一會兒,便到了入夜時候,外面下起小雨,一個男人帶著帷帽,撐著雨傘,手裡甩著一個錢包,哼著小曲從賭坊里走了出來,他一面走。

「就是他。」

水香小聲開口,柳玉茹靜靜看了那人一會兒後,點點頭,便站起身,帶著所有人走了出去。

他們跟著那男人走了一段路,那人走到巷子間,似乎是察覺了什麼,他突然停住了步子,將手搭在腰上的劍上,然後轉過頭來。

柳玉茹撐著雨傘,靜靜注視著前方的人。前方的青年面上帶著鬍子,頭上頂了帷帽,嘴角邊上有一顆黑色的大痣,遮掩他原本清俊的面容,他看著柳玉茹,在短暫警惕後,隨即變成了錯愕,好半天后,柳玉茹平靜喚他:「陳公子。」

這一次,陳尋終於確定了,他驚訝出聲:「柳玉茹?!」

柳玉茹找到陳尋時,顧思一行人終於抵達了望都。

他們來得猝不及防,但顧思原來在望都便頗有威望,他在城樓下一露面,望都城的人便認了出來。

「是顧大人!」

守城的將士即刻給顧思開了城門,顧思領著人直奔周府,他們趕到周府時,周高朗得了消息,便立刻到了正堂,只是顧思速度更快,周高朗到的時候,顧思已經在正堂等著周高朗。

周高朗一露面,顧思立刻抱著周思歸給周高朗行了禮,周高朗擺手道:「不用多說,你……」

「思!」

話沒說完,外面就傳來周燁的聲音,周燁急急沖了進來,打斷了周高朗的話,一把抓著顧思,急促道:「婉之你帶出來沒有?」

這話問得太大,嚇到了周思歸,周思歸當場大哭出聲來,周燁低頭看向周思歸,看見孩子那瞬間,他愣了愣,不由得道:「這是……」

「是思歸。」

顧思開口回答。

一路趕路,周思歸只能吃米湯,面色已經不太好看,好在他還算乖巧,一路趕路並不算鬧騰,此刻見到了周燁,也不知是父子連心,還是當真被周燁嚇到了,就在周燁面前哇哇大哭。

周燁愣愣看著周思歸,旁邊葉世安上前來提醒道:「先找個奶媽給他吃飽吧,一個孩子,一路這麼跟著我們折騰,怕是要病了。」

周燁聞聲抬頭,看著旁邊葉世安頭上的白布,竟是說不出話來。周高朗看不下去,讓人上來將周思歸抱下去,隨後同顧思道:「范玉是做什麼了,讓你這麼千里迢迢帶著孩子趕了過來?」

聽到這話,顧思轉頭看向周高朗,神色嚴肅道:「秦楠狀告江大人殺洛家滿門,范玉以此罪名將秦楠下獄,當天夜裡,范玉召我、張大人、葉大人一起入宮,又令人圍了我們三人府邸,我察覺不對提前逃脫,令人去救周夫人以及周少夫人時,卻發現對方已經提前設伏,少夫人領人拚死將孩子送來給我,我領著活下來的人出城,而張大人與葉大人,皆已於當夜於害。」

顧思說得平靜,周高朗靜靜聽著沒有說話,周燁眼一片茫然,他獃獃看著前方,也不知是在想什麼。

過了片刻後,周高朗笑起來。

「我早知道……」

他低笑著,抬手捂住自己的額頭,似悲似喜。顧思看著周高朗,微微躬身,恭敬道:「周大人,陛下意在廢內閣,下一步,怕就要召見大人了,大人還是早做決斷得好。」

「決斷……」周高朗笑了笑,「我能做什麼決斷?」

說著,他抬眼看著顧思:「我妻兒都在東都,而這幽州的兵馬又不是都聽我的,你讓我做什麼決斷!」

顧思聽著這話,神色冷靜:「若您不做下這個決定,您的妻兒就真的一直在東都,怕是回不來了。」

聽到這話,周高朗神色一僵,旁邊周燁突然出聲:「起兵吧。」

所有人一起看向他,周燁面上一片平靜,他似乎是在震驚與痛苦後,呈現出一種意外的冷靜來,他站起身來,平靜道:「范玉今日敢如此,無非是覺得自己能拿我們怎麼樣。現下立刻舉事起兵,讓范玉交人。他交人,我們退兵,從此據守幽州,佔地為王。」

「你這是謀反。」

周高朗盯著周燁,周燁靜靜看著周高朗:「您在意是不是謀反嗎?」

周高朗沒有說話,父子兩靜靜對視,周燁沒有退讓半分,顧思站在一旁,想了片刻後,他開口道:「周大人是不是怕幽州其他將領,不敢跟隨您一起舉事?」

所有人看向顧思,顧思平淡道:「這好辦,今日我這邊會把陛下已殺害張大人也葉大人的消息傳出去,明日您讓人假扮東都來的太監,假傳一份聖旨,聖旨內容就是召您回東都,然後隨便給一個理由,讓您處死這些將領。然後您再將他們都召入營帳,後續的事情,」顧思勾起嘴角,「這些將領,會幫您處理。」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沉默了,顧思見周高朗還是不動,接著道:「而且,我這裡還有一樣東西。」

周高朗看向他,顧思從袖子里拿出一個長盒,放在周高朗面前。

「這是什麼?」

周高朗皺起眉頭,顧思冷靜道:「遺詔。」

周高朗神色一凜,顧思抬手打開盒子,將遺詔拿了出來,遞給周高朗道:「先帝第二道遺詔,若新帝失德,可廢而再立。」

周高朗震驚看著遺詔,一言不發。

葉世安見周高朗還在猶豫,冷聲道:「周大人,您就算不為權勢,也當想想您在東都的兄弟。我叔父與您也是年少好友,張大人與您更是生死之交,如今他們枉死刀下,您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嗎?」

周高朗沒有出聲,他定定看著遺詔,似是思索。葉世安上前一步,激動道:「如今還有什麼可猶豫?!你們家人都在東都,還都是女眷,范玉荒淫無道,你們留她們在一日,危險就多一份,如今即刻舉事圍困東都,逼著他們將人交出來,然後踏平東都活捉范玉洛子商,以死謝天下才是!你們一個個,還在猶豫什麼!」

「世安,」顧思抬手搭在葉世安肩上,葉世安急促呼吸著,整個人捏著拳頭,死死盯著所有人,顧思輕輕拍了拍他,平和道,「冷靜些。」

葉世安聽到顧思的話,平和了許多,顧思看向周高朗,再次道:「周大人,如今還有什麼顧慮?」

周高朗沒有說話,便就是此刻,一個青年提著長/槍而入,他神色沉穩,面色凝重,他銀白的盔甲上帶著血跡,手上提著個人頭。

所有人都愣了,周高朗站起身來,震驚看著面前青年道:「沈明,這是誰?」

「東都來使,」沈明冷靜開口,他看著周高朗,注視著周高朗的眼睛,「他說范玉來請周大人誅殺逆賊顧思,我便在院外將他斬了。」

聽到這話,顧思迅速反應過來,他當即上前一步,立刻道:「周大人,東都來使已斬,您如今已是退無可退。您現下舉事,而後我替您修書一封,將遺詔一事說明,要求范玉將人還回來,同時我已派人前往揚州,裡間姬夫人與洛子商關係,等洛子商失了依仗,周夫人也回到幽州,屆時您是打算進還是退,便都是您的意思,您看如何?」

周高朗沒說話,也就是這片刻,周燁出聲道:「可。」

說著,周燁抬眼看向周高朗,神色平靜道:「父親,如今你已經沒有選擇。」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此刻周高朗還有第二個選擇,那就是殺了顧思,送還東都以表忠心,再與洛子商聯手。

可一來周燁和沈明護著顧思,他做不到。二來,與洛子商合作,那簡直與虎謀皮。

周高朗在短暫思考後,終於道:「就這麼辦吧。」

得了周高朗的話,顧思舒了口氣,他領了命後,立刻退下去,帶著沈明將所有事布置下去。

他要確保今夜望都城的將士都知道皇帝在東都所做的一切,然後再找一個人去假扮東都來使。

第一個來使來得悄無聲息,才在門外就被沈明斬了,他們剛好扒了這人的衣服,抓了他旁邊的小太監來,第二日重新入城。

這一次周高朗做的熱熱鬧鬧,帶著所有人迎接天使,小太監戰戰兢兢,卻念著顧思的警告,勉強做出平日姿態,等周高朗領著他入了官署,小太監到了宣讀聖旨的時候,小太監按著顧思吩咐,輕咳了一聲,同周高朗道:「周大人,這聖旨得借一步說話。」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覺得奇怪,但沒有人敢詢問出聲,只能都看著周高朗跟著太監走了進去。

等周高朗一進去,這些跪著的將領就不安起來,他們竊竊私語,商議著此等局勢下,太監會同周高朗說些什麼。

然而他們還沒商量完,就聽見裡面傳來一聲慘叫,而後周高朗面色慘白從裡面走了出來。

所有將領看著周高朗和他手裡的血,都有些心驚膽戰,一個將領大著膽子開口道:「周大人,您這是……」

「陛下,方才給我了一道聖旨,」周高朗似是極為艱難開口,「他召我入東都。」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不奇怪,他們已知張珏和葉青遇害,顧思逃難到望都,那范玉對周高朗動手,就是必然的。

他們心立刻開始盤算著周高朗接下來的打算,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周高朗接著道:「他要我離開之前,將諸位,統統處斬……」

「什麼?!」

這話讓眾人激動起來,其一個立刻反應過來,急道:「大人不可,我等皆為大人羽翼,大人若將我等處斬,便是自斷其臂,等大人入東都,便是那狗皇帝板上魚肉了啊!」

這話點醒了眾人,所有人立刻反應過來,他們與周高朗如今已是一體,若是范玉想要殺周高朗,或許真的要從他們先下手。他們看著周高朗手上的血,大致猜出了周高朗的意思,有人立刻道:「周大人已為我們殺害天使,我等唯周大人馬首是瞻!」

「我等唯周大人馬首是瞻!」

立刻有人應和,一時之間,院子里所有人相繼表起忠心來,周高朗露出極為痛苦的表情,紅著眼道:「我與先帝,原是兄弟。陛下於我,親如子侄,但諸位皆為我手足同胞,我又如何忍心殘害諸位?今日我等,不求權勢高位,只為保全性命。諸位可明白?」

「明白!」

「先帝仁厚,也早已料到今日,曾留遺詔於我,言及若新帝失德,可廢而再立。我等今日舉事,於私,是為保全我等性命,再效國家。於公,是為遵守先帝遺願,匡扶大夏江山。諸位可有異議?」

「我等全憑大人吩咐!」

得了這一聲應和,周高朗終於放鬆下來。而顧思站在長廊暗處,靜靜端望著這一切,葉世安走上前來,手捧著一捲紙,冷聲道:「思,檄和勸降信均已寫好。」

「寫好了?」

顧思轉過身來,從葉世安手拿起他寫好的紙,淡道:「那就送出去吧。」

「通知周大哥,」他掃過檄上慷慨激昂的字詞,聲音異常冷靜,「今日整軍出幽州,先拿下永州,控制滎陽。」

「有永州水道在,」顧思抬起眼,慢慢道,「糧草運輸,才算無憂。」

「會打起來嗎?」

葉世安冷漠出聲,顧思轉眼看他:「你想不想打呢?」

「會打起來嗎?」葉世安又問了一遍,顧思沉默了片刻,終於道,「這取決於范玉,會不會把周家人還回來。」

葉世安點點頭,沒有多說,顧思注視著他:「所以,你如何做想?」

「打與不打,與我沒什麼關係。」

葉世安語調里全是寒意:「我只想洛子商千刀萬剮,范玉死無全屍。」

聽到這樣戾氣滿滿的句子,顧思沉默了片刻,而後他放下紙,輕聲嘆息:「世安,別讓仇恨蒙住了你的眼睛。」

「這些話,」葉世安抬眼看著顧思,「等你走到我這樣的地步,再來同我說吧。」

顧思沉默無言,葉世安似也是覺得說重了,他沉默了片刻後,終於道:「我家人教過我如何做一個君子,如何憂國憂民,可思,這三年摧毀了我所有信仰。」

「我信奉君子道,卻家破人亡。他洛子商以民為棋罔顧生死,卻身居高位楚楚衣冠。」

葉世安紅了眼:「思,我如今只希望他,他一日不死,我便覺得,自己、葉家,我們所有的信仰和堅持,都可笑至極。」

「那你還在堅持嗎?」

顧思驟然出聲,葉世安愣了愣:「什麼?」

「你的君子道。」

葉世安聽著這話,一時說不出話來。顧思雙手攏在袖,轉過身去,似若閑庭漫步一般,往前道:「世安,一個人做任何事都當有底線。」

「越過底線之前的動搖是磨鍊,越過底線之後,」顧思頓住步子,他轉頭看向天空,神色悠遠,「那便是萬劫不復了。」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難處,可任何難處,都不該成為一個人作惡的理由。」

「願君永如天上月,」顧思黑袍白衫,金色盛開秋菊暗紋,他轉過頭,一雙清明的眸注視著葉世安,而後他抬手指向天空,輕輕一笑,溫和又堅定道,「皎皎千古不染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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