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渡 第一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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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把廖燕禮臉色說得不大好看了, 他僵著臉道:「顧尚書,這個方案雖然比較耗錢,但這是百年大計, 必然耗錢一些。工部出方案,錢的問題是顧尚書該解決的問題, 顧尚書說來說去,無非就是戶部如今沒有能力解決這件事。那以後其他各部提出任何方案,戶部一句沒錢就完事了, 大夏還能幹什麼?什麼都不需要干, 最省錢不過。顧尚書眼裡只有錢, 人命哪裡比得上錢重要?」

這個大帽子蓋下來,廖燕禮覺得氣順了。罵架這種事,首先得站在一個道德高點上,後續無論顧思再如何說, 只要問他想過黃河百姓沒有, 顧思便輸了。

廖燕禮等著顧思回話, 顧思聽著這些,他沒有出聲。

他心裡清楚,如果這個事兒他攬著,黃河日後任何問題, 都要他背鍋。可是他不攔, 這麼多錢, 必然是要出亂子的。

洛子商這是給他送了一道難題, 而他又不能不接。

他能怎麼辦?

顧思思索著如何才能說服皇帝不去接受這個事情, 可是由覺得不能隨便開口,想了許久之後,不知道為什麼,他腦海里突然想起了柳玉茹。

如果是柳玉茹,會怎麼樣?

她向來不是一個只知節省的人,她從來覺得開源比節流重要。她的生意需要錢,可她總能弄到錢。如果這件事不能拒絕,他去哪裡弄錢?

顧思腦子裡飛快過了許多人,猛然之間,他突然反應過來。

如今最有錢的人是誰?

當初王善泉缺錢,就找了顧家麻煩,如今大夏缺錢,而最有錢的人,應當就是管著揚州的洛子商!

如果是放在過去,出於對揚州的考慮,必然不敢隨便找洛子商麻煩的。可如今情況不一樣,是洛子商在爭取皇帝的信任,洛子商提出的方案,就找洛子商要錢。洛子商如果不給,皇帝就再不可能信任洛子商,就算顧思最後拿不出錢,洛子商也要付一半責任。

如果洛子商願意給錢,那就更好。

顧思想著,忍不住慢慢笑起來。

他抬眼看向廖燕禮,如寶石一般的眼裡帶了幾分涼意,聲音平穩道:「廖尚書,按您所說,黃河這件事,工部是當真沒有其他法子了?」

「沒有!」廖燕禮梗著脖子,怒道,「黃河水患,這可是關係千萬百姓的事情,人命關天,不能為了省錢有半分差池!」

「廖尚書說得極是。」

顧思點頭,贊成了之後,又道:「敢問廖尚書,這方案是誰提出來的?」

「自然是工部眾人合議而出。」

「那是誰主管呢?」

「你問這個做什麼?」廖燕禮警惕出聲,「想找人麻煩?」

「廖尚書誤會了,」顧思笑了笑,「這個方案顧某沒有異議,但有一些細節花費之處想要找人詢問一下,顧某該去問誰?」

顧思態度平和,彷彿真的接受了這個方案,廖燕禮一時居然就有了那麼幾分心虛。

其實大家都明白,這個方案好是好,但是勞民傷財花錢太多,對於剛剛建起來的大夏而言,是極大的負擔。修好了,的確是百年大計,可是誰有知道大夏能不能又幾百年呢?

廖燕禮原本是打算著,讓顧思來提出廢掉這個方案,這樣無論是民怨還是後續黃河出了事,找的都是顧思。可誰曾想顧思居然一口應下了,廖燕禮不由得有些擔憂,這麼多銀子,誰出?

「廖大人?」顧思見廖燕禮不應,再問了一遍,「這方案是出自哪位大人之手?」

范軒見顧思一口應了,也不好當著廖燕禮的面再勸,於是輕咳了一聲道:「那就這樣吧。」

說著,范軒便讓廖燕禮先下去,之後他就坐在位置上,猶豫了片刻後慢慢道:「思,年輕人不要太衝動。」

顧思笑了笑:「陛下,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黃河這件事的確需要解決,工部提出了法子,只是差錢,我們就得給這個錢。」

「上次你清點國庫,一共剩下五千萬兩是吧?」

范軒詢問開口,顧思應聲道:「是。」

原本國庫里其實根本不足三千萬兩,但是陸永答應吐出來的、後來查辦庫銀案里其他人吐出來,以及劉春案抄了幾個大臣家之後,國庫里驟然就有了近五千萬兩銀子。銀子算不上少了,但是到處都要花錢,於是也就顯得捉襟見肘起來。

范軒猶豫著道:「按照工部這個計劃,整個黃河修建下來,接近一千萬,這一千萬兩銀子,是不是太多了點?」

「陛下,微臣會想辦法,」顧思沉聲道,「只要陛下允微臣一件事。」

「嗯?」

「微臣打算同揚州要錢。」

這話說出來,范軒就愣了,顧思平靜道:「陛下,黃河這件事,民間如今已經傳遍了,都說黃河接下來必有水患,現下工部給了法子,如果我不按照工部的法子做事兒,一旦黃河真的出事,必定民怨四起,到時候百姓就要把這事兒都怪罪到陛下頭上。」

天災臨世,對於一個君主而言本就是極大的打擊,要是這個君主還沒處理好,那可以預知到後續就不僅僅是一場洪災的問題了。

顧思見范軒神色嚴肅下來,便知他是聽進去了,顧思繼續道:「陛下,這幾年來,山河飄搖,唯獨揚州獨善其身,只有些許內亂,如今黃河要修,最合理的應當是揚州拿出錢來,一來揚州如今也算是我大夏境內,庫銀盡該歸屬大夏,他們拿錢,也是理所應當;二來,修繕黃河,其實最大的受益者除了百姓,也就是揚州商人。黃河修理得當,日後揚州商人可由黃河水運入司州經商,對於揚州而言,也是好事。」

范軒沒有說話,顧思也不再多說,過了許久後,范軒道:「這事兒讓我想想。」

顧思應聲,范軒便讓他下去。

等到了晚上,顧思回了家裡,心情頗好,柳玉茹看著顧思的模樣,不由得笑了:「你好像很高興,是在高興些什麼?」

「我正愁修黃河的錢哪兒來,」顧思坐到柳玉茹背後來,給柳玉茹揉捏著肩膀,高興道,「洛子商就送上門來了。」

「嗯?」

柳玉茹挑了挑眉,有些奇怪,正要再問,顧思就將白日里的事兒說了一遍。

「我本來還在愁,如果他們修繕黃河這個計劃,要的錢不多不少,給肯定是要給的,給了這些錢,我要怎麼省吃儉用準備其他錢。結果洛子商就給我來這一出,一千萬,除非我去搶,不然我絕對不可能吐出這個錢!」

「那,」柳玉茹思索著道,「他如今回去修修改改方案,交出一個花錢不多不少的方案,你怕是還得出錢。」

「不會的,」顧思笑了笑,「放心吧,」他靠到柳玉茹腿上,閉上眼道,「廖燕禮把這個方案誇得像朵花一樣逼著我給錢,要是要洛子商交錢,他就給我一個省錢的方案,你想陛下會怎麼想?」

「如今啊,他要是不給錢,那從此以後他在陛下面前就裝不下去了,陛下收拾他是必然的。他要是給個省錢的方案,還不如不給呢,吃力不討好,陛下肯定就看出他是想借著黃河的事兒為難我。你想他為什麼攬黃河這個爛攤子,就是為了自個兒有個好名聲,要是最後錢跟不上壞了他的事兒,他心裡可不得嘔死?」

「所以呀,」顧思高興道,「今個兒這一千萬,他出定了。」

柳玉茹看著顧思高興成這樣,不有得抿唇笑起來,她抬手點在他額頭上,笑著道:「你別太得意了,他這人聰明著呢,怕是還有後手。」

「不怕,」顧思擺了擺手,「他鬥不過我的。」

「玉茹,」顧思突然想起來,「再過七日我就加冠了,你想好我的禮物沒?」

柳玉茹愣了愣,片刻後,她紅著臉,小聲道:「準備了。」

顧思聽到她當真準備了禮物,立刻高興了,他也不問她準備了什麼,只是拉著手道:「你給我準備了禮物,今年七夕,我也給你準備了禮物。」

「嗯?」

柳玉茹抬眼看他:「七夕也有禮物嗎?」

「當然有啊。」

顧思撐著下巴,趴在地上看她:「過年過節,都要有禮物,七夕這樣的日子,更該有禮物。玉茹,」顧思說著,抬眼看她,目光裡帶了些歉疚,他伸手覆在她的臉上,唇邊帶了些苦澀,「嫁給我以來就沒讓你安寧過,讓你受苦了。」

柳玉茹聽到這話卻是笑了:「沒覺得苦。」

說著,她用雙手握住他的手,溫柔道:「我覺得怪得很,在你身邊,如何我都覺得不苦。」

和柳玉茹說完這些話,等到第二日,皇帝批了工部的方案,同時讓顧思和洛子商聯手全權管理此事,所有開支由顧思負責。

這事兒當朝宣布,等出了大殿的門,葉世安和沈明就圍了上來,也不顧江河還在一邊,葉世安便急促道:「思,此事你知道嗎?」

顧思眨眨眼,點頭道:「知道啊。」

「那你為何不拒了?」

葉世安立刻著急起來:「洛子商那個方案,戶部如何拿得出錢來?戶部若是出不了錢,有任何問題,都落在你身上了。」

「是啊是啊,」沈明立刻著急道,「他著明擺著就是找法子坑你啊。」

「無妨,」顧思笑了笑,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江河,「不還有舅舅嗎?」

「嗯?」江河抬眼看過來,「顧尚書,這事兒可是您負責,在下區區侍郎,不堪如此大任。」

「舅舅自謙了,」顧思趕緊道,「您縱橫官場二十多年,這事兒難不倒你。」

「難得到。」江河點點頭,「太難了,我得趕緊回去睡覺了,小思,」江河笏板拍在顧思肩上,「好好表現,陛下看著呢。」

說完,江河便打著哈欠離開了去。

等江河走了,葉世安和沈明看著顧思,顧思手持笏板,嘆了口氣道:「舅舅不幫我,我也沒辦法了,走,咱哥幾個去洛府走一趟。」

「嗯?」

「做什麼?」

沈明和葉世安同時發問,顧思攤攤手:「要錢啊。」

得了這話,葉世安和沈明都愣了愣,顧思卻是自己先往前去,片刻後,葉世安猛地反應過來:「你這是找洛子商要錢?陛下准許?」

「沒有陛下准許,我敢去要錢?」

顧思淡道:「走吧。」

說完之後,三個人便直接去了洛府,洛子商接到拜帖時候,愣了愣,不由得道:「他來做什麼?」

「怕是要和您商討黃河修繕之事。」

旁邊侍衛笑著道:「您給他這麼大個難題,他如今怕是焦頭爛額了。」

洛子商聽著額這話,卻是笑不出來。

若顧思和廖燕禮吵個天翻地覆,那當真就是焦頭爛額了。可顧思這麼一口應下來,他反而有幾分不安。如今顧思出現在他家門口,洛子商心裡更是難安。

但他還是讓人將顧思請進院子,抬手請顧思坐在棋桌對面。顧思帶著葉世安沈明兩人往洛子商對面一坐,顯得氣勢十足。

洛子商讓人奉茶,笑了笑道:「不知顧大人今日來我府有何事?」

顧思不說話,攤出他白凈的手來。

洛子商有些不解,發出疑惑的聲音:「嗯?」

顧思面上有些不耐,直接道:「給錢。」

「顧大人的意思是?」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顧思直接道,「修黃河沒有問題,你的方案我也特別贊成,但是國庫里沒有錢,一千萬兩,從揚州拿過來。」

洛子商愣了愣,片刻後,他低笑道:「顧大人說笑了,洛某只不過是一個工部侍郎,怎麼能從揚州要出錢來?」

「洛大人,何必呢?」

顧思嘆了口氣:「都什麼時候了,還裝大尾巴狼,有意思嗎?你讓人到處散播黃河的事情,又在這時候搞個修繕黃河的百年大計出來,無非就是想從我這裡拿錢。錢是這事兒里最難辦的,我要是拿得出來,黃河你修的,功勞都在你身上,日後陛下要動你,那就要看看民意允不允。我要是拿不出錢來,那就是戶部辦事不利,你這一招,分明就是在找我麻煩,你也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修黃河這件事於你名聲有利,也方便揚州通商,你出這筆錢,對你很划算。」

「顧大人對在下似乎有很多誤會。」

洛子商笑了笑:「洛某提出這個方案,只是覺得這個方案好而已。這個方案是整個工部一起決議選出來的,並非洛某特意做出這個方案針對您。」

說著,洛子商給顧思倒了茶,恭敬道:「而揚州是王公子管轄,在下也不過只是他曾經的謀士,如今在下已經來了東都,是陛下的臣子,又怎麼可能從揚州要出一千萬?洛某可以去試試,可是這錢能不能要出來,卻不是洛某能定的。」

「洛大人是推脫?」

「顧大人不要強人所難。」

洛子商和顧思對視著,片刻後,顧思輕輕笑開:「洛大人,我勸你還是現在給錢,不要鬧得太難看。」

「洛某不是不想給,」洛子商皺起眉頭,「是當真給不了。」

「行。」顧思點點頭,起身道,「我明白了。洛大人,以後我每天都會上門要錢一次,我一定會要到這一千萬,您且等著吧。」

「顧大人,」洛子商嘆了口氣,「何必呢?戶部要是當真沒錢,又何必一定要這個方案?工部還有其他方案,廖大人難道沒有一併給過去嗎?」

「人命關天,錢難道比人命還重要嗎?黃河之事,一定要做到最好,我們不能因為心疼錢就選一次次要的方案,我們不能讓一個黃河口子決堤,不能讓一畝良田浸灌沖毀,更不能讓一個百姓喪失性命、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這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下來,洛子商的笑容有些撐不住了,他勉強道:「顧大人說得極是。」

「所以揚州的錢什麼時候到?」

「我說了……」

「黃河之事刻不容緩,錢一到,我們便可立刻開工。」

「顧大人……」

「一千萬,」顧思靠近洛子商,一把抓住洛子商的手腕,用誠懇語氣哭快速道:「洛大人,只要一千萬,就可拯救百姓拯救蒼生,揚州這麼有錢,洛大人你不能這麼鐵石心腸!」

「顧大人!」

洛子商終於壓不住脾氣,怒道:「這錢在下可以盡量同王公子說一些好話,可揚州不是洛某的,顧大人您不要再這麼不講道理逼迫在下了!」

說著,洛子商想要甩開顧思的手,但顧思的力氣卻是極大,他抓著洛子商的手腕就不放,繼續追著道:「洛大人你別這麼不講道理,當初來東都和陛下你是怎麼說的?要不是揚州其實是你在管,你以為你這樣毫無資歷的謀士身份怎麼能成為太子太傅,又成為工部侍郎?你和王家的關係大家都清楚,聽說王公子和您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

「顧思!」

洛子商聽到這樣的話徹底惱了,他從沒見過這麼死纏爛打不要臉的潑皮打法,他用了全力,一把推開顧思,怒喝道:「你這是來我府上找事兒?你戶部要錢,就去揚州找王公子要,我告訴你,我這裡一分錢都要不出來,你給我滾出去!」

說完,洛子商轉身便走,同旁邊侍衛道:「送客。」

顧思哪裡讓洛子商這麼輕易就走,他趕緊追上去,急切道:「洛大人別走,這一千萬我們還可以……」

「顧大人,」洛子商身邊的侍衛隔在了顧思面前,抬手攔住顧思的去路道,「您該走了。」

「洛子商!」

顧思繞過侍衛想去抓洛子商,侍衛驟然出手,一拳就砸了過來。

沈明見侍衛動手,哪裡容得?趕緊出手過去,三個人和洛府的侍衛頓時打成了一片。

洛子商被顧思氣極,同管家吩咐了一聲:「扔出去。」之後,便直接往自己房裡去了。

顧思帶著沈明葉世安在院子里被追得亂竄,洛子商的院子里可謂是卧虎藏龍,明顯有許多江湖高手,三個人被車輪戰許久後,三個人都累了,終於放棄了抵抗,被侍衛抓著抬到了門口,打開大門,直接扔了出去,然後「哐」一下乾淨利索的關上大門。

三個人用狗吃屎的姿勢撲在了洛家大門口,三個人一個都不想動,怕臉抬起來被人發現。

然而旁邊早已圍滿了人,大家看著這三個穿著官袍的人指指點點,過了片刻後,顧思終於放棄了顏面,抬起頭來,撐著身子起來,乾脆在洛家門口盤腿坐下,大聲道:「洛子商,我告訴你,今天你不給修黃河的錢,我就不走了!」

「洛子商我和你同是揚州人,我可清楚你的底細得很,你這個小雜碎,原先在王善泉身邊當個謀士,專門拍馬屁,把王家上下哄得服服帖帖,你在揚州,迫害百姓,搜刮錢財,貪贓枉法,飽私囊,自己富得流油,見打起來了,想找個靠山,便來了東都。揚州說是王家人在管,其實明明是你在打理,整個揚州官場上上下下,誰不是你的人?!如果不是看在這個面子上,你又沒功名在身,也沒什麼功勞,怎麼就一東都,就成為太子太傅,不靠揚州你靠什麼,靠你那張小白臉嗎?!」

顧思坐在門口,如市井潑婦一般數落起洛子商在揚州做的事兒來,旁邊人聽得他說這些,都圍觀了過來,顧思說得繪聲繪色,旁人聽得津津有味。

顧思在外面胡說八道,洛府侍衛在裡面聽了幾句,就跑去找洛子商道:「主子,顧思坐在外面編排您,這怎麼辦?」

洛子商手撐著額頭,有些痛苦道:「他都編排些什麼?」

「都……都是些不正經不著調的。」

侍衛有些尷尬道:「就是說您揚州的事兒,他也沒直說,但是現下百姓都猜,猜小公子……」

「小公子什麼?」

洛子商抬起頭來,冷著聲詢問,侍衛閉了眼,乾脆道:「說小公子是您私生子!」

「混賬!」

洛子商猛地起身,氣得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桌子,怒道:「下流!無恥!混賬玩意兒!」

洛子商知道不能再讓顧思這麼胡說八道下去,便站起身來,帶著人沖了出去。

他一開門,就看見坐在大門口的顧思,他臉上帶傷,衣衫不整,頭髮凌亂,但他就這麼坦然洒脫盤腿一坐,居然就有了幾分天地為席的豪爽味道。

他面前放了杯水,明顯是有人還給他端了水,周邊里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圈百姓,沈明和葉世安有些尷尬站在一旁柳樹下,顯然不太想和此刻的顧思混為一談。

顧思還在裡面胡說八道,洛子商讓人分開百姓,壓著情緒走到顧思身邊去,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顧大人,您和在下起了衝突,也不必這麼自掉身份在這裡誹謗在下。還是早些回去,有什麼事,明日我們朝再談吧?」

聽到這話,顧思抬眼看向洛子商道:「這塊地你家的?」

洛子商僵了臉,旁邊侍衛立刻道:「就算不是我們家的,你在誹謗公子,也是你不對。」

「我誹謗他?我有沒有和大家說這些事兒不一定是真的?」

「說了。」

所有百姓一起回答,亮著眼看著顧思,顧思繼續道:「我有沒有說大家不要相信?」

「說了。」

百姓繼續回答。

顧思接著問:「講故事也算誹謗嗎?」

「不算。」

大家繼續開口,隨後,一個孩子小聲道:「顧大人,你還講不講了啊?」

顧思聽這話就樂了,他頗有些高興輕咳了一聲,轉頭同洛子商道:「洛大人你看,我沒誹謗你,我講故事呢,大家都不會當真的,您放心好了。我呢,發現自己新的特長和愛好,我覺得您門口這些百姓,非常淳樸,也和我很有共同話題,我現在主要的事兒,就是向您要黃河的修繕款項,您拖一日,我就多來一日,和百姓多交流交流,是吧?」

顧思看向大家,張開手揮了揮道:「給點掌聲。」

大家看熱鬧不嫌事大,趕緊鼓起掌來。在一片掌聲,顧思轉頭看向洛子商:「洛大人,我勸你呢,也不要掙扎了,該給錢給錢,黃河這事兒耽誤不得,那是要人命的,反正你早拖晚拖,這錢都是要給的,早死早超生,何必為難我們呢?」

「對啊,」旁邊一個百姓道,「洛大人,我們剛才都聽明白了,揚州有錢,如今國庫沒錢了,黃河必須得修,您就發發慈悲,讓揚州給錢吧。」

「我沒錢!」洛子商壓著脾氣,剋制著道,「各位,你們不要聽他胡說,我只是一個工部侍郎,哪裡能從揚州搞到錢?」

「那您找姬夫人啊,」一個百姓立刻道,「或者那個王公子,您和王公子,額……」

「放肆!」

旁邊侍衛怒喝出聲來,洛子商知道說不清楚了。

這世上謠言永遠比真相跑得快,尤其是這種帶了風月之事的,誰都不願去探究真相,而且事實上,他輔佐姬夫人,的確也是因為有一些私交在,只是他們之間的私交並非這些百姓心所想。可這些百姓哪裡又會信他的話?

他們早被顧思煽動,只等著看熱鬧呢。

洛子商有些頭疼,他抬手按著額頭,終於道:「顧大人,這事兒我們明日商量,您也是個三品大臣,這麼坐在門口,不好看。」

話剛說完,人群就傳來一聲詫異的詢問:「郎君?」

顧思一聽這個聲音,嚇得趕緊從地上跳了起來,柳玉茹從人群走出來,看了看洛子商,又看了看顧思,有些疑惑道:「這是?」

「娘子來了。」

顧思沒想到自己這副熊樣會被柳玉茹看到,頗有些尷尬道:「今日怎麼沒去店裡?」

「正巧路過。」

柳玉茹說著,目光落到顧思臉上,立刻驚道:「郎君,你這是怎麼了?」

「沒……沒……」

顧思結巴起來,只是話還沒說完,旁邊一個百姓就大聲道:「夫人,方才顧大人被洛家侍衛打了。」

柳玉茹驚訝看向洛子商,顧思趕緊道:「不嚴重……」

「被扔出來的!」

另一個百姓立刻補充。柳玉茹立刻看向了顧思的臉,顧思接著道:「真的不……」

「臉著地的,『哐』一下,聽著就疼!」

「你能不能閉嘴?!」

顧思終於忍無可忍,朝著百姓大喝出聲。百姓靜靜看著顧思,顧思有些尷尬回頭,接著解釋道:「真的不太疼……」

然而柳玉茹卻還是當場紅了眼眶,她一把握住顧思的手,怒道:「夫君,他們欺人太甚了!」

「嗯……」顧思低著頭,沒敢說話,柳玉茹回過頭去,盯著洛子商道,「洛子商,我家郎君好歹是正三品尚書大人,你居然放縱侍衛毆打朝廷命官,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尊卑?!」

「柳玉茹你要講道理,」洛子商被這麼一問,簡直要被這對夫妻氣得發瘋,他抬手指著顧思,怒道,「是他上我家門來找我要錢,我不給,他就死賴著不走,不僅想動手打我,還打傷了我家許多侍衛。」

「你胡說!」柳玉茹立刻一把抓過顧思道,「我家郎君向來斯得體,你看他雖然長得高些,可身形瘦弱,你們家多少人,他能打你家侍衛?洛大人,您要誣陷人也要有個限度。」

「我誣陷?」洛子商一把抓過旁邊侍衛,指著他臉上的淤青道,「那你到告訴我這是誰打的?你當所有人眼睛瞎嗎?」

「那明顯是沈明沈將軍打的!」

柳玉茹理直氣壯回答,旁邊柳樹下正吃著剛買的豆腐花的沈明「噗」的噴了出來。

柳玉茹指著沈明道:「看體型,看兇狠,怎麼都是沈將軍乾的,我夫君一個臣,能做出這種事兒來?」

洛子商:「……」

沈明、葉世安:「……」

顧思站在柳玉茹背後,拚命點頭。

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方才我路過聽了明白,如今要修黃河,您不願出錢,錢這東西誰都在意,我是商人,這個道理我懂,可是為此打人,是不是太過了?」

「我不是不願出,是我沒錢!」

洛子商快要崩潰了:「你們夫妻能不能講講道理?」

「思,」柳玉茹回頭,握住顧思的手道,「洛大人心始終在揚州,百姓生死與他沒有半分關係,你也不必求他了,我們想辦法,我們賣商鋪、賣房子、召集百姓,一起捐錢,總能把黃河修好。這天下沒有比百姓更大的事,我願陪你風餐露宿,一起吃苦,你是一個好官,我們不能學某些人。」

「娘子說得對,」顧思嘆了口氣,「是我想差了,我本以為洛大人也是個好官,體恤百姓,沒想到……罷了罷了。」

顧思擺擺手:「我這就告辭。」

「告辭。」

夫妻兩說完,柳玉茹挽著顧思便走了。

顧思走得一瘸一拐,柳玉茹還不忘擔憂道:「郎君,你這腿沒事兒吧?」

「沒關係,」顧思嘆了口氣,「娘子不必擔心,應當沒斷。」

……

兩人互相攙扶著上了馬車,等上了馬車後,兩人對視一眼,忍不住笑出聲來。

葉世安和沈明跟著上了馬車,看見坐在一旁抱著肚子笑的兩個人,葉世安嘆了口氣道:「浮誇了。」

「管他呢?」

顧思坐在一邊,拋著蘋果道:「反正呢,如今該說的都說了,之前他到處散播黃河的事兒,凈在外面胡說八道,搞得好像修黃河這事兒誰攔著誰就是罪人,那今天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感受一下大帽子扣下來的感覺。」

「不是站得高就是對的,」顧思嗤笑出聲,「天天扣高帽,搞得大家都做不了事兒,這種人,我也送他個帽子帶。」

「你們啊,」柳玉茹嘆了口氣,從旁邊拿了藥瓶子,坐到顧思身邊,給他上著葯道,「去鬧就去鬧,怎麼還讓人打成這樣子?我聽說你們被人打了,嚇死我了。」

柳玉茹聽說他們三個人在洛府門口被人扔出來,便趕緊跑了過來,一過來就遇上顧思罵街,見顧思精力旺盛,她才稍微舒服些。

顧思被她吹著傷口,有些疼,他齜牙咧嘴道:「不留點傷,明個兒就說不清楚了。還好今天世安和沈明跟我來了,不然我可能真得被他們家侍衛揍死在洛府。」

說著,顧思想起什麼來,趕緊同葉世安和沈明道:「明個兒洛子商肯定參我們,臉上的傷千萬要留著,明天陛下只要開口說這事兒,什麼都別說,直接跪著道歉,其他話我來說。」

「那你還上藥?」

沈明有些氣憤:「還沒人給我們上!」

「自己娶媳婦兒去。」

顧思有些得意,這話出來,旁邊兩個人都沉默了。

柳玉茹聽到顧思的話,猶豫了一下:「那這葯還上不上了?」

「上上上。」顧思立刻道,「我還要吹吹。」

「夠了!」葉世安和沈明齊聲開口,把顧思拖了過來,顧思掙扎,兩個人就按著他,顧思哇哇大叫起來,柳玉茹在旁邊笑著看著,轉頭看向窗外,夕陽西下,正是好時光。

三個人晚上都沒處理傷口,第二天醒過來,傷口顏色更深了些,三個人就頂著這張臉上朝。剛上朝去,說完了一些大事之後,范軒就道:「顧思、葉世安、沈明,我接到一封摺子,說你們三人強闖洛大人府邸,還搭上了他們府許多侍衛,你們作何解釋?」

「陛下,」三個人整齊劃一出來,乾淨利索跪下來,齊聲道,「微臣知錯。」

道歉道得這麼誠懇這麼迅速,倒讓在場人說不出話來。

顧思抬起他帶傷的臉,認真道:「陛下,微臣知錯。只是微臣昨日也是為黃河款項一時著急,才同洛大人起了衝突,為國情切,還望洛大人見諒。」

「無論如何,在他人宅邸動手,都是你們不對。」范軒輕咳了一聲,隨後道,「就罰你們三個月月俸吧。」

三人謝了恩,這事兒就算完了。

等出門之後,沈明嘟囔道:「咱們該辯解一下。」

「事情解決了。」

顧思卻是開口,葉世安看過來,有些茫然道:「什麼事情?」

「洛子商同意放錢。」

顧思伸了個懶腰:「我也放心了。」

「你怎麼知道?」沈明有些發懵,葉世安想了想,卻是道:「咱們三個人臉上帶傷,明顯是我們嚴重些,可陛下完全想都沒想,就罰了我們,必然是他如今在給洛子商表個態。而陛下對洛子商態度好轉,自然是洛子商答應給錢。」

「聰明。」顧思雙手攏在袖,往前走去,「洛子商如今心,怕是嘔出一口血了吧。」

「揚州越弱,日後他的路就越難。」

葉世安皺起眉頭:「不過我不明白,你說到底為什麼,他一定要來東都呢?」

「是啊,」沈明立刻道,「怎麼算都覺得,他一直待在揚州坐山觀虎鬥,是不是更好?」

這問題讓顧思沉默下去,許久後,他慢慢笑了笑:「誰知道呢?他自然有他的原因,我們不必多想,就等——」顧思勾起嘴角,看向遠處洛子商的馬車,「事情發生那天吧。」

葉世安和沈明順著顧思的視線看過去,便見遠處洛子商捲起車簾,他察覺到他們的目光,遠遠朝他們點了點頭。

三人行了個禮,算是回禮。

被罰了三個月月俸後,過了幾天,范軒就將顧思叫到了宮。

「洛子商聯絡了姬夫人,」范軒敲打著桌面道,「一千萬,揚州會給出來,但是有個條件。」

「嗯?」

「一千萬不是白給,」范軒思考著道,「姬夫人的意思是,希望大夏將幽州債的模式,運行至全國,成為國家負債。揚州願出一千萬,單獨購買這個大夏國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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