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下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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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辛和軒轅兩軍隔著麗水僵持了十日後,蓐收突然率兵大舉進攻,派羲和部的青漣將軍和禺疆交戰。

雖然軒轅和高辛已經打了十年,可因為禺疆的有意迴避和蓐收的暗中安排,禺疆從未在戰場上和以前的朋友交戰。禺疆本以為這一次和他交戰的是句芒,沒想到竟然是他少時一起玩耍練功的青漣,一個事出意外,一個早有準備,一個心懷愧疚,一個滿心怨憤,禺疆縮手縮腳,青漣勇往直前,勝敗立分。

獻率領的右路軍遇見了句芒。句芒也是俊帝的徒弟,和顓頊一般年紀,卻總喜歡幻化成童子,看似一派天真爛漫,實際狡詐如狐,碰上性子沉穩,靈力高超的禺疆,他就如狐遇見虎,諸般花招都難以施展,可碰到獻,諸般花招都可施展,占著地勢之便,句芒竟然重傷了獻。

主將重傷,軍隊潰敗。

句芒趁勢追擊,想殺了獻,就在句芒差點得手時,禺疆不顧一切,闖入了句芒的陣法中。

蓐收的計劃,本就不僅僅是殺獻,而是讓句芒用獻做誘餌,誘殺禺疆,所以那個陣法是專門為禺疆布置的。

蓐收這個誘敵計策對一般人不會起作用,可禺疆為了救獻,竟然失去了一切理智,軍紀軍法都不管了,明知道是刀山火海也往下跳,九死一生救出了獻,他卻重傷將死。

蓐收率領的中路軍這才出擊,在禺疆和獻都重傷的情況下,豐隆再勇猛也難以抵擋蓐收,何況顓頊就在軍中,豐隆不敢冒險,只能下令撤退。

這一退,就連丟了三個城池。前兩個城池是吃了敗仗不得不丟,永州則是豐隆下令放棄。永州城牆低矮,無險可守,且城內糧草儲備不足,在這兩個主將重傷的情況下,豐隆不認為撤入永州會是個好戰略。

顓頊面對頹勢,淡定地說:「你是大將軍,軍中一切你做主。」豐隆一咬牙,也不管顓頊是否會認為他無能了,下令撤到三面環水的晉陽城,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這次戰役可謂兩國開戰以來,軒轅最慘的一次敗仗,敗得非常凄慘,差一點獻和禺疆就都死了。軒轅大軍本就推進緩慢,施行的是蠶食政策,一次敗仗就相當於三年的仗白打了。再加上前面三次的敗仗,軒轅相當於五年的仗白打了。

因為這次戰役,蓐收揚名大荒,顓頊後來下令把蓐收刁鑽的用人策略詳細記錄,但凡鎮守一方的將軍都必須揣摩學習。為什麼蓐收之前寧可一直輸,也不允許羲和部的子弟上戰場?為什麼要用句芒對付獻?至於為什麼能用獻誘殺沉穩的禺疆時,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同時也都明白了,他們不得不驚嘆於蓐收的見微知著,當年就能連這點都看出、利用上。

豐隆氣得大罵、罵禺疆、罵蓐收。可罵也沒用,輸了就是輸了。

這一次是他們幸運,幸虧小夭恰好在軍中,一身醫術已經出神入化,禺疆才僥倖活下來,獻才沒有殘廢,否則一下子失去兩員年輕有為的大將,不要說豐隆,就是顓頊也承受不起。

面對慘敗,豐隆擔心顓頊會震怒,沒想到顓頊反過來寬慰他:「我早料到禺疆會大敗一次,他是未開封的寶刀,只有大敗一次後,才會真正露出鋒芒,只是沒想到蓐收竟然和我的想法一樣,一直不給禺疆這個機會。一旦給了機會,就是想要他的命。這次險死還生,對禺疆是好事,讓他明白,一旦做了選擇,就不可再猶疑,否則毀掉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別人。」

豐隆鬱悶地說:「這個蓐收往日里看著嬉皮笑臉,沒個正經,沒想到竟然如此難以對付。」

顓頊笑道:「他是師傅親自教導的人,如果容易應付,俊帝也就不是俊帝了。」

豐隆心裡嘀咕,陛下也是俊帝親自教導的人,只是不知道陛下和蓐收誰更勝一籌。

顓頊似知他所想,說道:「我和蓐收不同,沒有可比性。不管是爺爺,還是師父,都是培養我如何成為一國之君。蓐收從小學習的是如何做人臣子,為官給一方富庶,為將守一方太平。」

豐隆嘿嘿地笑:「陛下既得黃帝教導,又得俊帝教導,自然是陛下遠勝蓐收。」

顓頊笑盯了豐隆一眼:「你別學著朝堂上那幫老家伙阿諛奉承。」

豐隆理直氣壯、厚顏無恥地說:「我這也是學習如何為人臣子。」

顓頊笑而未語,豐隆和馨悅這對雙生兄妹,看似豐隆粗豪遲鈍,馨悅聰慧細緻,可實際真正精明的是豐隆,他懂得合適能進一步,何時該退一步,馨悅卻不懂取捨,也不懂退讓。

豐隆問道:「陛下打算什麼時候回神農山?不是我想趕陛下回去,這裡畢竟是戰場,我實在擔心陛下的安危。」

顓頊道:「本來應該回去了,可我總是覺得會有事發生,再等等吧!」

半個月後,豐隆接到密信,高辛白虎部和常曦部竟然暗示,他們願意投降。

豐隆大驚,立即把密信拿給顓頊,顓頊看完後,對豐隆說:「你回信,態度擺得倨傲一些,表示不相信。」

豐隆按照顓頊的命令,回了信。

幾日後,密使攜密信到,要求必須見到豐隆,才能呈上密信。

豐隆請示過顓頊後,召見密使。

密使走進豐隆的大帳,作揖行禮。

豐隆端坐在上位,顓頊化身為侍衛,站在豐隆身後,豐隆按照顓頊的吩咐,依舊做出倨傲不信的樣子,言談間很是冷淡:「不是我多疑,而是此事實在蹊蹺,讓人難以相信。如果我們軒轅已經佔領了高辛大半國土,勝局註定,白虎和常曦兩部來投降,還算合情合理,可如今,我們剛吃了大敗仗,高辛佔上風,白虎和常曦兩部為何如此?凡是不合理則必有陰謀!」

密使摘去面具,竟然是常曦部的大長老泖。豐隆成年後,來高辛尋找金天氏鑄造兵器時,爺爺拜託的就是泖長老幫忙,常曦部和赤水氏有姻親關係,論輩分,豐隆還得叫泖長老一聲爺爺。

豐隆愣了一愣,忙站起,和顓頊眼神一錯而過間,看顓頊讚許,他放下心來,說道:「泖爺爺,您怎麼來了?快快請坐!」

泖長老很滿意豐隆的謙遜有禮,含笑道:「事關重大,你不相信也是正常,有些話實不方便在信里說,為了讓你放下疑慮,所以我親自跑一趟。」

泖長老說著話,視線從顓頊和另一個侍衛的身上掃過,豐隆只當沒看見,誠懇地說:「在這個帳內說的話絕不會外泄,泖爺爺有話請直講。」

泖長老猶豫了一瞬,說道:「常曦部和赤水氏祖上有親,當年常曦部落難時,你太爺爺還收留過常曦部子弟,我們常曦部的遭遇你應該聽說過,想來知道常曦部和青龍部的恩怨。」

「略聞過一二。」

「前代俊帝的結髮夫妻,第一位俊後,也就是現如今俊帝的母親來自青龍部,在生俊帝時去世。我的兩個姑姑美貌聰慧,被選進宮,很得前代俊帝喜歡,大姑姑大常曦氏被立為俊後,養育了四位王子,小姑姑小常曦氏養育了兩位王子兩位王姬,兩位王姬嫁給了白虎部,兩位王子的王子妃也來自白虎部。大概因為兩位姑姑太得寵愛,青龍部總覺得姑姑想殺俊帝,從那個時候起,青龍部和我們兩部就矛盾不斷、年代久遠,已經沒有人相信,可前代俊帝的確很不喜歡還是大王子的俊帝,而是偏愛二王子宴龍,大姑姑對我父親說,前代俊帝已經決定立二王子為儲君。但變故突生,一夕之間,二王子和俊後都被關入龍骨獄,俊帝登基,幾年後前代俊帝神秘逝世,大姑姑和小姑姑自盡。二王子被削去神籍,不知所蹤,其他五位王子流放的流放、幽禁的幽禁。五位王子不堪忍受,聯合我們常曦和白虎兩部起兵造反,這就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五王之亂。」

泖長老眼內流露出深切的悲痛:「後來,五位王子全死了,誅連妻妾兒女。」

豐隆說:「這一集好幾百年前的事,豐隆不明白和泖爺爺今日秘密來此有什麼關係。」

「幾百年來,看似常曦、白虎二部與青龍、羲和二部是地位平等的高辛四部,可實際俊帝只信任青龍和羲和二部,凡事都偏向他們。俊帝只有一位王姬,王姬性子頑劣、才能平庸,實在難當大任,可俊帝在青龍、羲和兩部的鼓動下,竟然想立王姬為儲君。」

豐隆困惑地看著泖長老,表示他依舊什麼都沒聽明白。

泖長老氣憤地說:「青龍部和羲和部打得好主意!他們想讓蓐收成為王姬的夫君,王姬平庸,陛下身子一年不如一年,等陛下逝世後,高辛不就是蓐收說了算嗎?與其等到日後整個高辛落入青龍部手裡,常曦和白虎兩部被逼到末路,不如現在就未雨綢繆、早作打算。」

豐隆說:「我沒有聽聞一點消息,可見俊帝還未做決定,泖爺爺可以聯合諸位朝臣反對啊!」

泖長老說:「我們反對了,本來不少朝臣支持我們!可蓐收打了一次又一次勝仗,名揚天下的同時也俘獲了人心,現在不僅朝中大臣很支持蓐收娶王姬,只怕民間百姓也會高興王姬嫁給蓐收。白虎和常曦孤掌難鳴啊!」

豐隆這才徹底明白了為什麼他們打了大敗仗,白虎和常曦反而向他們示好,想要投降。豐隆說道:「泖爺爺,豐隆實話實說,白虎和常曦兩部雖然實力不如以前,但在高辛依舊舉足輕重,兩部投降,會動搖高辛的根基,泖爺爺想要什麼?」

泖長老遲疑著沒有說話,豐隆說:「泖爺爺請直言,只有這樣豐隆才能清楚明白地奏報黑帝陛下,讓陛下做決斷。」

聽到豐隆表示自己無權做任何決定,只是個傳話人,泖長老反倒放心了,因為他所求,本就不是豐隆能做主的。泖長老咬了咬牙,說道:「我們幫黑帝陛下取得高辛,陛下封常曦和白虎兩部的部長①為王,將青龍、羲和兩部的領地賞賜給我們。」

饒是豐隆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被驚得心顫了一下,白虎和常曦竟然是要將青龍和羲和,甚至高辛王族驅逐這片土地。難怪他們願意投降!

豐隆定了定神,回道:「事關重大,我會立即密信稟奏陛下。五日內必有答覆。」

泖長老聽到明確的時間,略微放心,卻看向豐隆身後站著的兩名侍衛,眼含殺意。

豐隆也知道剛才泖長老說的話關係到兩部的生死存亡,必須給泖長老一個滿意的答案:「實不相瞞,這兩位侍衛是陛下指派給我的人,就算不讓他們知道,陛下也會讓他們知道。」

泖長老知道是黑帝的心腹,不敢再計較,戴上面具,告辭離去,臨別時,殷殷叮囑道:「陛下一有迴音,請立刻通知我。」

豐隆一一答應,親自把泖長老送到營帳口,泖長老也知道不好引人注目:「大將軍就送到這裡吧!」

【注①部長:古代氏族部落的首領。《續資治通鑒?宋哲宗紹聖四年》:「五國部長貢於遼。」】

待泖長老走了,豐隆回身看著顓頊,難掩激動。顓頊卻平靜地坐在豐隆剛才坐的位置上,以手支頜,默默地沉思著。

豐隆不敢打擾,恭敬地站立在一旁。

半響後,顓頊說:「地圖。」

豐隆趕緊手握圖珠,注入靈力,屋內出現一幅水靈凝聚的藍色地圖,山川河流歷歷在目,顓頊凝視著高辛的版圖,問道:「你怎麼看?」

豐隆興奮地說:「划算!要讓璟那家伙聽到,肯定會說,是我們賺了大買賣!如果不靠白虎和常曦兩部,等軒轅千辛萬苦攻下高辛,陛下也要論功行賞,將土地封給某個家族,讓他們去做諸侯王。封給誰都是封,只要常曦和白虎真的歸順軒轅,封給他們也可以啊!這可是於國於民都有利的大好事,唯獨可惜的就是我要少打好多仗了。」

顓頊說:「答應了他們,可就沒有你的份了。」

豐隆嘿嘿地笑說:「怎麼會沒有呢?」豐隆點著地圖,「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我們已經打下的,正好和赤水相連,封給我剛剛好,再多了我也不敢要。」

顓頊含笑瞅了豐隆一眼:「你要的都是好地方。」

豐隆嘟囔:「不好的地方陛下給了我,陛下也沒面子啊!」

顓頊笑而不語,他並不怕臣子和他討東西,他反倒喜歡豐隆這種大大方方的態度,所謂天下,本就是讓天下人共享,好地方交給能幹的人去治理,變成更好的地方,對他也是好事。

豐隆試探地問:「陛下打算答應他們嗎?」

「不急,五日後再說。」

豐隆明白了,即使顓頊打算答應,也要先晾他們五日,待他們坐卧不寧時,再附加一些條件。豐隆十分慶幸自己早早就選擇了站在顓頊這邊。

五日後,豐隆通知泖長老,陛下已有回復,但必須兩部部長親來商談。

泖長老有點不滿,可豐隆態度誠懇,一再說事關重大,所以才十分慎重。泖長老覺得豐隆說得也有道理,換成是他,只怕也會如此。

在豐隆和泖長老的安排下,兩部的部長秘密趕來。

當他們看到接見他們的人不是豐隆,而是黑帝時,又驚又喜。兩部都沒想到顓頊居然會萬里趕來,親自和他們商談,待他們若上賓,受寵若驚之餘也徹底定了心,決意跟隨顓頊。

經過商議,顓頊同意了他們提出的條件,日後封常曦和白虎兩部的部長為王,子孫世世代代安居於此,常曦和白虎兩部承諾彼此永不通婚,嫡系子孫的正妻必須選自軒轅的大氏。

簽訂了血盟後,兩部部長和長老行大禮跪拜顓頊,表明常曦和白虎兩部從此歸順軒轅,對顓頊效忠。

泖長老主動提議,兩部可以即刻發兵,和豐隆的大軍前後夾擊,將蓐收的大軍全部殲滅。

顓頊婉轉地謝絕了泖長老的提議。

泖長老詢問,他們該如何配合軒轅大軍。

豐隆說:「你們只需昭告天下,常曦和白虎兩部從高辛脫離,從此效忠黑帝,以軒轅為國。」

兩位部長滿面驚訝:「只需要我們做這個?」他們本來以為一旦歸順,黑帝必定會先要他們出兵,一則看他們的忠心,二則他們畢竟不是軒轅的士兵,縱然損傷,黑帝也不會心疼。與其等著黑帝發話,不如他們主動請戰,所以他們才主動提議前後夾擊,殲滅蓐收。

顓頊說:「只需要你們做這個。雖然從現在起,你們已是軒轅人,但士兵將領都祖祖輩輩生於此、長於此,命他們將刀劍對向一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只怕心中不會情願。能不動兵就不動兵吧!」

兩位部長和幾位長老既感激,又惶恐,應道:「是!我們這就往回趕,一回去,兩部就聯合昭告天下,從今後,常曦和白虎兩部屬於軒轅國。」

顓頊道:「靜候佳音。」

第二日,常曦和白虎兩部宣布脫離高辛,歸順軒轅。

消息迅速傳遍大荒,整個大荒都震驚了。在高辛氏的祖先還沒有創建高辛國時,常曦和白虎兩部就追隨著高辛氏,至今還有他們動人的故事在流傳,可幾萬年的情誼終於毀於一旦。

天下氏族一邊唏噓感嘆,一邊密切地注意著俊帝的反應。按理來說,俊帝應該討伐常曦和白虎,但黑帝的三十萬大軍還在高辛北邊,他一旦調兵,黑帝必定會揮軍南下。如果他不討伐,等於他默認了常曦和白虎以後不再屬於高辛。

顓頊也在等著俊帝的反應,他在軍中的時間已太長,再隱瞞行蹤很不方便,反正神農山有黃帝坐鎮,無須擔心出亂子,顓頊索性藉機大張旗鼓地表露了行蹤,讓軒轅和高辛兩國的大臣看到:他親自到軍中督戰,以一種虎視眈眈、勢在必得的姿態。

兩日後,俊帝宣布討伐常曦和白虎兩部,蓐收的軍隊按兵不動,俊帝將率五神軍御駕親征。

現在,天下氏族又等著看黑帝的反應,雖然俊帝還未出征,可所有人都認定了常曦和白虎必敗。常曦和白虎已宣布了自己是軒轅子民,黑帝必須援救,否則會讓天下部族寒心,誰還敢歸順軒轅?

一場波及整個高辛的驚天大戰難以避免,全大荒都屏著一口氣,在不安地等待。

顓頊的眉頭緊緊地皺著,不允許任何人打擾他,總是望著五神山的方向沉思。

就在劍拔弩張、千鈞一髮時,突然傳出消息,五神軍陣前換帥。原來——就在俊帝全副鎧甲、驅策坐騎起飛時,突然踉蹌摔下,將士們這才發現俊帝一條腿上有傷,行走都困難,他根本無法領兵作戰。

王姬高辛憶船上了鎧甲,宣布代父出征。

也許因為百姓愛戴的俊帝竟然被常曦和白虎兩部逼得抱病都要出征,也許因為王姬一個纖纖弱質的女子居然要臨危受命代父出征,高辛百姓無比痛恨常曦和白虎兩部,都盼著王姬大敗常曦和白虎。但所有氏族的首領都認為,如果高辛王姬能打敗常曦和白虎兩部,就相當於太陽要從虞淵升起,湯谷墜落了。

大概因為顓頊也是這個認定,所以他按兵不動。

顓頊按兵不動,蓐收自然也按兵不動。

小夭沒心情管誰贏誰輸,他聽聞俊帝竟然病到連坐騎都難以駕馭,立即決定趕往五神山,就算俊帝不想見她,她也要闖進去見他。

顓頊勸道:「你先別著急,好不好?你不覺得代父出征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嗎?阿念是師父一手養大的,師父怎麼可能會認為阿念能打仗呢?」

小夭怒嚷:「我不管!我不管你的計謀,也不管他的計策,你們的王圖霸業和我沒有絲毫關係!現在,我只知道他養育過我,疼愛過我,用命保護過我!顓頊,我沒有能力阻止你攻打高辛,你也休想阻止我去看他!」小夭怒瞪著顓頊,一副要和顓頊拚命的樣子。

顓頊嘆氣:「好、好、好,我不管!你去吧!」

他看向璟,璟說:「陛下放心,我會陪她去。」

顓頊看著小夭上了璟的坐騎,兩人同乘白鶴,飛入雲霄,漸漸遠去。也不知為何,顓頊心裡很難受,竟然一個衝動,也躍上了坐騎,追著他們而去。

待飛到小夭身旁,顓頊才覺得自己太衝動了,可已經如此——衝動就衝動吧!

小夭詫異地看著顓頊:「你是送我們吧?你肯定不是要跟我們一起去五神山吧?」

顓頊板著臉說:「一起!」

「你還是回去吧!」畢竟兩國在交戰,小夭不敢用己心揣度俊帝的心,她擔心顓頊的安危。

「少廢話!」顓頊語氣雖凶,臉色卻緩和了許多。

「那你變個樣子,承恩宮的人可都認識你。」

「別嘮叨了,我知道怎麼做。」雖然是一時衝動,但顓頊有自信能安全回來,看小夭依舊憂心忡忡,他的心情終於好了。

到五神山時,小夭不能露面,顓頊更不能露面,只能璟出面,求見俊帝。

塗山族長的身份很好用,即使俊帝在重病中,侍者依舊立即去奏報。沒多久,內侍駕馭雲輦來接他們。

到了這一刻,小夭反倒豁出去了,反正她不會讓顓頊有事,顓頊和俊帝見一面不見得是壞事。

在內侍的引領下,三人來到俊帝起居的梓馨殿。小夭心內黯然,俊帝往日處理政事、接見朝臣都是在朝暉殿,看來如今是身體不便,所以在梓馨殿見他們。

走進正殿,俊帝靠躺在玉榻上,滿頭白髮,額頭和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小夭和璟倒還罷了,畢竟上次在赤水分別時,俊帝就重傷在身。顓頊卻自從隨小夭離開高辛,就再未見過俊帝,雖然小夭說過俊帝受傷,阿念也說過俊帝身體不好,可顓頊的記憶依舊停留在一百年前,那時的俊帝如巍峨大山,令人景仰懼怕,眼前的俊帝卻好似坍塌了的山。

顓頊震驚意外,一時間怔怔難言,都忘記了給俊帝行禮。

小夭想著如何掩飾,俊帝揮了下手,所有侍者都退了出去,殿內只剩,俊帝和小夭他們三人。俊帝凝視著顓頊,叫道:「顓頊?」

「是我。」顓頊向著俊帝走去,一邊走,一邊恢復了真容。

俊帝笑道:「我正打算設法逼你來見我,沒想到你竟然自己主動跑來了。」

顓頊跪在俊帝面前:「師父,為什麼會如此?」在這個殿堂之內,師父重病在身,卻沒有叫侍衛,依舊把他看做顓頊,對他沒有絲毫防備。他也只是師父的徒弟。

俊帝笑道:「你都已經長大了,我自然會老,也遲早有一天會死。」

顓頊鼻子發酸,眼內驟然有了濕意,他低下頭,待了無痕迹時才抬起頭,微笑道:「小夭現在醫術很好,有她在,師父的身體肯定會好起來。」

小夭跪在顓頊身旁,對俊帝說:「陛下,請允許我為您診治。」

俊帝把手給小夭,小夭看完脈,又查看俊帝的傷腿,待全部看完,小夭說:「陛下雖然在赤水之北的荒漠中受了重傷,可高辛有很好的醫師,更有無數靈藥,陛下只要放寬心,靜心休養,到今日就算沒有全好,也該好了七八成。但陛下心有憂思,日日勞心,夜夜傷心,不能安睡,現如今傷不但沒有好轉,反而加重。陛下再這樣下去,可就……」小夭語聲哽咽,說不下去。

顓頊驚問道:「日日勞心,夜夜傷心?」小夭說的真是師父嗎?

俊帝無言,他可以瞞過所有人,卻無法瞞過高明的醫者,他能控制表情,以笑當哭,身體卻會忠實的反映出內心的一切。

顓頊說:「師父,日日勞心我懂,可夜夜傷心,我不懂!」

俊帝說:「顓頊,你應該懂。當你坐到那個位置上,會連傷心的資格都失去,並不是我們不會傷心了,只不過一切都被克制掩藏到心底深處。」俊帝自嘲的笑,「很不幸,在我受傷後,我藏了一生的傷心都跑了出來,如脫韁的野馬,我竟再難控制。」

顓頊眼中是了然的悲傷,低聲說:「我知道。」

俊帝好似十分疲憊,合上了雙目,正當顓頊和小夭都以為他已睡著時,他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每夜都會做夢,一個又一個零碎的片段。有

時候夢到我是個鐵匠,在打鐵,青陽笑嘻嘻地走進來;有時候夢到雲澤和昌意,他們依舊是小孩子,就像你剛來高辛時那麼大,他們一聲聲喚我「少昊哥哥」,一個求我教他劍法,一個求我教他彈琴;有時候夢到我的父王,我出生時,母后就死了,父王怕我不知道母后的長相,常常繪製母后的畫像給我看;有一夜,我還夢到父王抱著我,教我辨認各種各樣的桃花,我從夢中驚醒,再難以入睡,就坐在榻頭,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背桃花名,碧桃、白桃、美人桃……一百多個名字,我以為早就忘記了,可原來還記得。」

俊帝喃喃說:「這些夢很愉悅,做夢時,我甚至不願意醒來,大概心底知道,夢醒後只有滿目瘡痍。不過一個夢裡、一個夢外、卻已是滄海桑田、人事全非。有時候,整宿都是噩夢,我夢見青陽死在我懷裡,他怒瞪著我,罵我沒有守諾;夢見昌意在火海中凄厲的叫:'少昊哥哥,你為什麼不救我?'夢見滿地血泊,五個弟弟的人頭在地上擺了一圈,我站在圈中央,他們朝著我笑;還夢見父王,他笑吟吟地把我推到王位上,一邊說'你要嗎?都給你',一邊脫下王冠和王袍給我,他撕開自己的皮膚,鮮血流滿他的全身,他把血肉也一塊塊遞給我,直到變成白骨一具,他依舊伸著白骨的手,笑著問我'你要嗎?都給你!'」

顓頊、小夭、璟三人都聽的心驚膽戰,不敢發出一絲聲音,似乎承恩宮裡的殿堂里真會走出一個白骨人,捧著自己的血肉,笑著問「你要嗎?都給你!」。

俊帝用手掩住了眼睛,喃喃說:「所有人都遺憾我沒有兒子,他們不知道我十分慶幸沒有兒子。我害怕我的兒子會像我,如果他像我一樣,殺了我的父……」

「陛下!」璟突然出聲,打斷了俊帝的話。

俊帝睜開了眼睛,神情迷惘,像是從夢中剛醒,不知置身何處。

也許因為顓頊和小夭都是局內人,不管再心志堅忍,都不知不覺被帶入舊日往事,心神恍惚。反倒璟這個局外人最淡定,他將一碗茶端給俊帝,溫和的說:「陛下,喝幾口茶吧!」

俊帝飲了幾口茶後,眼神漸漸恢復了清明。他無聲的慘笑,有些事一旦做了,他不能對人言,也無人敢聽。

俊帝說:「靜安王妃生完阿念後就無法再懷孕,我又不打算再選妃,很早我就知道此生只有兩女兒了。「

小夭咬著嘴唇,看著俊帝。

俊帝伸手:」小夭,我還記得你小時候,每日傍晚都會坐在宮殿前的台階上,眼巴巴地望著路,一旦看到我,就會歡天喜地跳起,飛快地奔向我,那是我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刻。你對我的喜歡親昵,不是因為我的權勢,也不是因為其他,只是因為你喜歡我這個父王,我對你的疼愛呵護,也只是因為你是我的女兒。即使我沒有答應過你的母親,從不認識你的舅舅,我也依舊會像當年一樣對你。不要怨恨我曾冷酷地對你,我只是不想讓你在我和顓頊之間左右為難。」

小夭緊緊地抓住了俊帝的手,好像唯恐再失去:「我知道……我心裡能感覺到……我沒有怨恨你。」

「沒有怨恨嗎?從你進來,一直陛下長、陛下短,似乎生怕我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

「我是有點怨氣,就一點點,絕對沒有恨。」

「那你該叫我……」

小夭毫不遲疑地叫:「父王!」

俊帝笑了,顓頊卻眉頭蹙起。

俊帝瞅了顓頊一眼,說道:「我的子侄不少,卻無一能成大器。三個親手教導的孩子倒都很好,句芒可倚靠為臂膀,蓐收可委以重任,顓頊……」俊帝盯著顓頊,目光炯炯。

顓頊覺得自己被一覽無餘,下意識地想迴避俊帝的目光,卻終是沒有低頭,和俊帝平靜地對視著。

俊帝說:「撫養教導了你兩百年,我很清楚,你的心不在一山一水,而是整個大荒。當你離開高辛時,我就在等待你回來。」

顓頊的心劇顫了幾下:「既然師父知道,為什麼允許我回軒轅?」

「璟,幫我個忙。」俊帝指了下案上的圖球。

璟走過去,把手搭在上面,隨靈氣的灌注,一幅氣勢磅礴的大荒地圖出現在殿內,佔據了整個大殿,把他們幾個人都籠罩其間,群山起伏,江河奔涌。在這一刻,不要說俊帝和顓頊,就是小夭和璟也被這萬里江山震撼。

俊帝說:「很多年前,在冀州的曠野上,小夭的娘親指著遠處問:『那裡有什麼』,我極目遠眺,說『有山、有水,有土地,有人群』,她一連換了三個方向,分別是高辛、神農、軒轅,我的回答都一模一樣。我想,她在那時就預見到,高辛和軒轅遲早有一戰,可她不想再有人像她和蚩尤一樣,所以她寄希望於我,試圖點化我。」

顓頊凝望著萬里江山,思索著姑姑的話。

俊帝笑對小夭說:「顓頊到高辛後,我看他年紀不大,行事已有青陽的風範,我又驚又喜,盡心儘力地培養他。見識不凡的臣子地我說『虎大傷人』,那時,我就時時想起阿珩的話。我沒採納臣子的建議,以溫柔繁華令顓頊喪志,反而怕他們私下縱容子弟引誘顓頊走上歪路,所以鼓勵顓頊去民間,像平凡百姓那樣生活,鼓勵顓頊走遍高辛,只有真正了解一方土地,才能真正治理好一方土地。」

顓頊困惑地看著俊帝,俊帝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懂,可連在一起後,他不明白俊帝的用意了。

俊帝溫和地道:「顓頊沒有讓我失望,更沒有讓青陽、阿珩和他的爹娘失望,顓頊像我期待的那樣長大了,不對,應該說比我期待的更好。常曦和白虎兩部認定我沒有為高辛培養儲君。身為一國之君,還是個百姓讚譽的賢明君主,我怎麼可能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我不但為高辛培養了儲君,還培養了重臣,我教導的三個孩子,句芒可倚為臂膀,蓐收可委以重任,顓頊可託付天下。」

顓頊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不明白師父的意思。」

俊帝笑道:「傻孩子,你就是我培養的高辛儲君啊!」

俊帝的話雲淡風輕,甚至帶著幾分打趣,可聽到的三人全被震得一動不能動,就連萬事從容的璟也滿面驚訝。

俊帝笑看著三個晚輩的表情。

半響後,顓頊說:「師父,你說的是真的嗎?」

「你覺得我會拿這事開玩笑嗎?花費幾百年的心血栽培你,只是一個玩笑?」

「可是……」顓頊強壓住混亂的思緒,盡量理智平靜地思索,「可是我不是高辛氏,我是軒轅氏!」

「誰規定了軒轅氏不能成為高辛百姓的君主?你都能讓士兵去田間地頭演方相戲,宣揚天下本是一家,怎麼今日又說出這種話?」

「朝臣會反對。」

「難道你攻打高辛,想將高辛納入軒轅版圖,他們就不會反對?」

「不,不一樣!」

小夭實在聽下去了:「顓頊,父王不給你時,你硬想要,父王願意給你時,你反倒推三阻四,你什麼意思?難道你是覺得東西一定要搶來吃才香,還想接著打仗?」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顓頊深吸了一口氣,苦笑起來:「我只是覺得枉做了小人,有些羞愧,一時間不好意思要而已。」

俊帝哈哈大笑,指著顓頊說:「他這點無賴的磊落像足了青陽,我和黃帝都是端著架子寧死不認錯的。」

小夭只覺滿天陰雲都散開了,笑著問:「父王,你既然早早就想過要傳位給顓頊,為什麼不告訴顓頊呢?你還讓他枉做小人,發動了戰爭?」

俊帝說:「我能想通,不管是高辛還是軒轅,都是山、水、土地、人群,高辛的百姓也能接受不管誰做君王,只要讓他們安居樂業就是好君王,可顓頊剛才說的很對,朝臣不會答應,這不是我一人之力能改變的,必須顓頊有千萬鐵騎,刀劍逼到他們眼前,當然還要有實實在在的利益,他們才會接受。比如常曦和白虎兩部,不就是因為逼迫和利益,已經接受了顓頊為帝嗎?」

顓頊頭疼地說:「本來以為是我賺了,沒想到是他們賺了。」

俊帝問:「你究竟答應了他們什麼?」

顓頊沮喪地把和白虎、常曦兩部的約定說出。

本以為俊帝就算不發火,也要訓斥他幾句,沒想到俊帝說:「和我想的差不多。你做的很好,不允許他們通婚,待他們成為諸侯國時,就會彼此牽制。」

顓頊深感愧疚,不安地問:「青龍部、羲和部怎麼辦?他們一直忠心追隨師父,不能讓他們心生不滿。」

俊帝說:「在五神山住了一輩子也住膩了,我想問你要一座山。」

「哪座山?」

「我想遷居軒轅山,青龍、羲和兩部隨我過去,請你將軒轅山一帶的土地賜封給他們。」

軒轅山在軒轅國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迄今為止唯一的主人就是黃帝。在小夭眼內,用五神山換軒轅山算是公平交易,可在顓頊和璟的眼裡截然不同。俊帝移居軒轅山,一則向天下表明,自己和黃帝的地位一樣尊崇,讓所有氏族明白高辛絕不是亡國投降,二則類似於當年黃帝禪位後,放棄軒轅山,長居神農山,他們都不想讓舊臣心存幻想,以為國能有二君。兩位帝王都用封死自己的退路為代價,讓顓頊的路走得容易一點,減少沒必要的流血和犧牲。

影響更深遠的一點是,俊帝此舉等於將高辛一分為二,一半留在高辛,一半遷往西北,隨著一代代通婚,口音會同化,風俗會彼此影響,高辛會完完全全融入軒轅族群中。顓頊剛開始攻打高辛時,就鼓勵士兵舉家遷徙到高辛,待城池穩固時,又採取各種政策,讓軒轅的百姓遷居,也是和俊帝一樣的心思,讓高辛和軒轅先雜居,後交融。甚至顓頊答應豐隆,將赤水以南的土地賜給赤水氏,最終的目的也是希望藉助赤水氏,讓赤水南北無分彼此。

顓頊心中感動,卻實不願師父為了他離開從小長大的故鄉。說道:「師父,實不必如此。五神山和軒轅山的氣候截然不同……」

俊帝抬了下手,打斷了他的話:「神農山和軒轅山的氣候也截然不同,黃帝不住得好好的?我聽聞黃帝的身體養得比在軒轅山時好多了。軒轅山對軒轅國意義非同一般,肯定會有很多氏族反對,你敢給我,我很欣慰。」

「師父……」

「顓頊,我是真心實意想離開五神山,固然有你想到的那些原因,可我也有私心。五神山到處都是我父王的身影,一叢花、一潭池,甚至隨便一個亭子上的楹聯,都是他的作品,他一生的精力都花在了這些瑣事上,我走到哪裡都能看見。雖然我出生長大在這裡,可這裡沒有什麼快樂的記憶,回想過去,總是一個又一個陰謀,一次又一次謀殺。我累了!軒轅山看似沒有我的記憶,可青陽、雲澤、昌意、阿珩都在那裡出生長大,我對朝雲峰很熟悉,不會覺得寂寞。」

俊帝眼內都是疲憊:「在那裡,我應該不會再做噩夢。」

小夭說:「顓頊,答應父王吧!」

顓頊重重地磕頭,額頭貼著地面,遲遲不肯起來。知道父親死亡的原因後,他一直對師父心存芥蒂,今時今日,芥蒂終於完全消失。

顓頊能輕易地原諒小祝融,卻沒有辦法原諒師父,只因為小祝融和他沒有任何關係,而師父——危難時的收留,兩百多年的悉心教導,在他心中,早逝父親的面容已經和師父的面容逐漸融合。正因為在心裡已經把師父看作了父親,所以他無法用大道理說服自己去原諒。現在,一切恩怨都淡去,只留下心底最純粹的感情。俊帝在以父親之心待他,為他細細打算了一切;而他也如世間所有的兒女,竟無可回報父恩。

俊帝讓小夭把顓頊扶起來。

璟看俊帝說了好一會兒話,擔心他累了,端了碗蟠桃汁奉給俊帝,俊帝喝了幾口,微微咳嗽了一聲,說道:「正事說完,我們談點私事。」

顓頊和小夭都看著俊帝,俊帝瞅了一眼璟說:「小夭的事不需要我操心,我只需準備好嫁妝,等著她成婚就好了,可另一個女兒……」俊帝長長的嘆氣,「卻實在讓我發愁,顓頊,你說讓她嫁給誰好?」

小夭撲哧笑了出來,顓頊尷尬的說:「我以為師父想讓蓐收娶阿念。」

「蓐收?他寧可為我出生入死地去打仗,也不會願意娶阿念。就算他願意娶,阿念也不會嫁。」

顓頊說:「那就慢慢再找。」

「從你離開高辛,我就在找,已經找了一百年了,還是沒有找到一個她喜歡的。」俊帝揉了揉眉頭,嘆道:「我應付她竟是比應付白虎、常曦兩部都累!該講的道理全講了,能逼的也逼了,本想借著你攻打高辛,讓她斷了心思,沒想到她竟是執迷不悟,還是一門心思念著你。顓頊,你說我該拿她怎麼辦?」

顓頊低著頭,如坐針氈,小夭笑得趴在俊帝身邊,只是捶榻。

俊帝說:「小夭,你說說該怎麼辦?」

小夭笑道:「妹妹想怎麼辦?」

「當然是嫁給那個顓頊了。」

「父王不反對嗎?」

「我反對有用嗎?反對了幾十年,我也累了。如今想通了,罷罷罷!人生一世,看似漫長,也不過轉眼滄海變桑田,不如稱了她心,如了她意。小夭,你說父王說得對不對?」

小夭想了想,點點頭,讓阿念求而不得,她一生都會痛苦,與其如此,不如遂了她的心愿。就算日後有什麼差池,顓頊看在父王的情分上,也不至於薄待阿念。

俊帝問:「小夭,你說那顓頊可願意娶我的女兒?」

小夭看俊帝一本正經,忍不住又捶著榻笑起來。可憐天下父母心,連俊帝也逃不過!阿念是高辛的王姬,嫁給顓頊,有利於顓頊統一高辛,可俊帝絕不要女兒的婚事和政治利益扯上一點關係,一定要先談妥了正事,才提出阿念的婚事,還強調是私事。俊帝想直接問顓頊的意思,卻又擔心自己有逼婚的嫌疑,只得讓小夭做個緩衝。

小夭扯著顓頊的衣袖:「喂,你願不願意娶我父王的女兒啊?」

顓頊看著小夭的手,覺得萬分荒謬,如果當年他沒有幫助塗山璟接近小夭,如果當年他像塗山璟一樣向小夭表明心意,如果他從來沒有放手……是不是今日小夭的問話「你願不願意娶我父王的女兒」指的是她自己,而非阿念?是不是他就會欣喜若狂地說「願意」,而不是又一次在她面前,痛苦無奈地答應另一個女人的婚事?

顓頊一直低著頭,默不作聲。小夭把頭探到顓頊膝上,歪著頭,從下往上看:「顓頊?」

顓頊抬起頭,微笑著,說道:「只要師父不反對,我自然願意。只是……阿念是王姬,而我已經有王后。」

俊帝顯然早考慮過此事,說道:「只聽說過國無二君,沒聽說過國無二後,你能立神農馨悅為王后,當然也可以立阿念為王后。」

小妖忽然想起,當年顓頊娶馨悅為王后時,阿念和黃帝說了一通悄悄話後就平靜地回了高辛,難道黃帝早就有此打算……小夭立即說:「我同意,我同意!我妹妹自然也要做王后!」

顓頊看著小夭,唇畔的笑意越發的深,兩只眼睛卻黑沉沉的,如兩潭深不見底的古井,透不出一點光亮來,小夭莫名地心驚,為了擺脫心裡古怪的感覺,小夭大聲問:「怎麼?我說錯什麼了?」

顓頊笑,「沒有,你說的很有道理,我會以王后之禮迎娶阿念,阿念與馨悅地位平等。」

俊帝說:「我遷居軒轅山後,五神山上所有的宮殿就是你的宮殿,我的想法是不如你將一座宮殿賜給阿念。你看著阿念出生長大,她是什麼性子,你一清二楚,我實在不放心讓她和神農家的姑娘住在一起。與其到時你左右為難,不如索性讓兩人一個居於神農山,一個居於五神山,永不見面。」

小夭拍掌:「這個主意好!」她也正擔心阿念如何應付紫金頂上的一群女人,沒想到父王早有安排。當高辛歸入軒轅版圖,顓頊必定要年年來一趟,即使每年只到五神山住一個月,那這一個月也是完全屬於阿念。

顓頊笑說:「好!說老實話,我本來還有點犯愁怎麼給中原氏族交代,現在這樣安排很妥當。

小夭暗中嘆了口氣,雖然父王努力讓女兒的婚事純粹一點,可如果阿念背後沒有一位強大的父親和一個帝國,她怎麼可能獨享一座神宮?父王禪位給顓頊,與阿念無關,只是因為他和顓頊的感情,但在外人眼裡,卻像一次奢侈額嫁娶,俊帝將整個帝國做了阿念的嫁妝,中原氏族再自以為是,也不能說什麼。

俊帝對小夭說:「我餓了,你去問問有什麼吃的,幫我拿幾樣。」

「好。」小夭往外走。

璟明白這是俊帝想支開小夭,他道:「我陪小夭一塊兒去,可以多拿一點。」

待小夭和璟都走了,俊帝盯著顓頊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你並不高興娶阿念。」

顓頊的微笑淡去,說道:「我不想隱瞞師父,阿念不是我喜歡的女人,就如靜安王妃也不是師父喜歡的女人,但我會如師父對靜安王妃一樣,讓阿念一生安穩。」

俊帝一直知道顓頊對阿念沒有男女之情,並沒有意外,他嘆道:「記住你今日的諾言。」其實,只有他明白,顓頊和阿念相比,幸福快樂的那一個是阿念。

顓頊的臉上浮現出悲傷,問道:「師父,娶自己喜歡的女人是什麼感覺?」

俊帝黯然一笑,說:「我不知道。」

「師父不是娶了姑姑嗎?」

「我娶她時,並未喜歡她,待喜歡她時,她已把自己看作蚩尤的妻。」

顓頊嘆道:「原來師父也不知道!」

俊帝輕聲嘆道:「是啊!」

顓頊幽幽地說:「有時候覺得很荒謬,我好像把整座花園都搬進了家裡,可偏偏沒有我想要的那一朵,偏偏沒有!其實,我根本不想要一座花園,我只想要那一朵花!」

俊帝的手放在顓頊的肩上,輕輕地拍了拍,只有他明白,顓頊的平靜下有多少苦澀和無奈。坐在了至高的位置上,看似擁有一切,實際上,連每一次的婚姻都不能隨心所欲。一次又一次的聯姻,不是顓頊多情,而是只有聯姻可以化解矛盾,減少流血,避免戰爭……如果當年他能像顓頊一樣委屈自已,也許就不會到今日,高辛四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小夭和璟繞著梓馨殿轉圈子。

小夭面朝著璟,倒退著走:「以前,你和我說『顓頊不是黃帝,俊帝不是蚩尤』,讓我不要事情剛發生就想最壞的結果,我沒把你的話當真,可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璟說:「其實,最重要的是現在的軒轅國不是以前的軒轅國。」

「怎麼講?」

「一場戰役比的是將帥,漫長的戰爭比的卻是國力,大半個天下都屬於軒轅,炎、黃兩大族群融合後,軒轅人才濟濟、物產富饒、兵強馬壯,以軒轅的國力來說,不論是強攻還是蠶食,遲早會將高辛納入版圖。所幸黑帝陛下並不著急,選擇了蠶食,軒轅對高辛就會像蠶吃桑葉一般,不管桑葉再大,蠶吃完桑葉都不會弄出太大動靜。從顓頊發兵那日起,高辛註定會屬於軒轅,俊帝陛下選擇禪位給顓頊,很英明……」

小夭捂住耳朵,嚷道:「不要聽了!被你一說很多事都變了味道。」

璟拽住小夭,讓她低頭避開路邊橫生的樹枝,笑道:「大勢雖不可逆,可人力也決定了很多,若沒有黑帝的剋制、俊帝的豁達,很難有現在皆大歡喜的結局。」

小夭踮著腳往殿內看:「你說他們談什麼呢?談完沒有?」

璟看她等不住了,笑道:「過去看看。」

小夭立即跑到殿外,大叫:「父王!」

顓頊走到門口,向她勾勾手,示意她進去。

小夭蹦過門檻,朝著顓頊跑過去,到了顓頊身邊,才記起自己兩手空空,忙回頭看,發現璟提著食盒。她向顓頊吐吐舌頭,笑起來:「有你愛吃的糕點。」

進了正殿,小夭把裝著糕點的大拼盤放在俊帝手邊,笑眯眯地問:「阿念真去打仗了嗎?」

「真去了。不管我如何安排計劃,常曦和白虎兩部的行為必須懲戒,否則不能以儆效尤、給天下交代。」

「啊?」

「句芒在她身邊。」

「那就是阿念會打個大勝仗了?」

「對。」

「打完了呢?」

俊帝看向顓頊,顓頊滿面笑意,拿起塊糕點丟進嘴裡:「打完仗,師父就宣布阿念會嫁給我。這樣做兩全其美,阿念以高辛王姬的身份懲戒了常曦和白虎兩部的背叛,但她馬上又是軒轅的王后了,縱然打了兩部,也相當於是我打的,不會逼得我還要去打回來。」

小夭哈哈大笑:「所有人以為等的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沒想到等來的是一場盛大的婚禮。」

仲冬之月,十七日,代父出征的高辛王姬大敗常曦和白虎二部。

同一日,軒轅黑帝派赤水豐隆為使者,去五神山求娶高辛王姬為王后,高辛俊帝同意了婚事。

婚事一定,兩國之間的戰爭自然就停止了,本來還打算哭求黑帝幫他們報仇的常曦和白虎兩部什麼都不敢再說,只希望王姬千萬不要記仇。

宮殿是現成的,只需布置一下;嫁妝早就準備好了,到時候不過是換個地方。經兩國的大宗伯商議,用伏羲龜甲卜算後,婚期定在了第二年的季秋。

別人看著神農山和五神山來往密切,以為是在籌備婚事,實際上,俊帝和黑帝是在為禪位做準備。

自顓頊離開高辛時,俊帝就在為今日做準備,很多人與事早安排好。黃帝讓顓頊放心留在高辛,有他在神農山,軒轅國的一切暫不需要顓頊操心,所有阻撓此事的人都會乖乖表示支持。

俊帝禪位給顓頊看似是一件絕難完成的事,但在三位聰明卓絕的帝王謀划下,一步步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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