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恨生第二十一 2

所屬書籍:陳情令小說

藍忘機回頭看他,道:「正常?」

  

  他的聲音聽似平靜,又問了一句:「不要往心裡去?」

  

  魏無羨沒什麼多餘的心思去揣摩他話語的意思,只覺得必須好好道歉補救,立刻,正在這時,老闆娘卻咚咚咚跑上樓來,叩叩地敲了敲房門,道:「二位公子,二位公子!睡下了嗎?」

  

  藍忘機這才挪開目光,去系外袍的衣帶。魏無羨忙把另一只靴子也匆匆套上,道:「沒睡!不是,睡了睡了,等會兒我披個衣服再起來。怎麼了?」

  

  等到藍忘機穿戴妥當,可以見外人了,他才走過去開了門。老闆娘站在走廊上,賠笑道:「這麼晚打攪你們休息真真不好意思,莫見怪。不過我也是沒辦法,剛才住你們樓下的廚娘說有水滴到她屋裡,怕是從你們這兒漏下去的,所以我來看看……」她把頭探進屋裡,登時大驚:「這這這,這怎麼回事!」

  

  魏無羨摸了摸下巴,道:「我才是不好意思,老闆娘對不住了。今晚喝多了酒發酒瘋,想洗個澡,一高興打了木桶兩下,這就打散了。真是對不住,我賠。」

  

  說完他才猛地想到,他能賠個屁。他們一路出行,所有的花銷都是藍忘機一個人負責,到頭來付錢的還不是藍忘機。

  

  老闆娘嘴上說著「沒事沒事,好說好說」,臉上卻無比的心痛,走進屋來道:「那水怎麼就漏下去了呢……這房裡怎麼連放個腳的地方都沒了……」她彎腰撿起幾個墊子,又是大驚:「這這這,這裡怎麼有個洞!」

  

  正是被藍忘機用避塵戳出來的那個。

  

  魏無羨把手插|進略微散亂的頭髮里,道:「哎,也是我不好,剛才拋著劍玩兒,就……」

  

  還沒說完,藍忘機已撿起地上的錢袋,放了一錠銀子在桌上。

  

  老闆娘捂著心口,還是忍不住數落了幾句:「公子啊,不是我說你,劍那麼危險的東西,怎麼能瞎拋著玩兒呢,把席子和地板戳個洞倒沒什麼,傷到人怎麼辦。」

  

  魏無羨道:「是是是,老闆娘說的是。」

  

  老闆娘拿了銀子,道:「那就這麼著吧。天也這麼晚了,你們先歇著,我給你們換一間房,廚娘也換個地兒睡,明早再修。」

  

  魏無羨道:「好的,謝謝。等等,那,麻煩要兩間。」

  

  老闆娘奇道:「怎麼又要兩間了?」

  

  魏無羨沒敢去看藍忘機,低聲道:「……我喝多了酒就發酒瘋,您也看到了,又摔東西又玩兒劍的,怕傷著人。」

  

  老闆娘道:「那確實!」

  

  應了之後,果然給他們換了兩間房,安置完畢,這才提著裙擺下樓。魏無羨道過了謝,打開自己那間的房門,一回頭,藍忘機站在走廊上,一手拿著避塵,一手輕輕捏著他的抹額。

  

  魏無羨本想立刻躲進房去,這麼一看,卻被絆住了腳步。斟酌萬千,才謹慎又誠摯地道:「藍湛,今晚的事,對不起啊。」

  

  沉默一陣,藍忘機低聲道:「你不必對我說這兩個詞。」

  

  等他重新把抹額端端正正地佩好後,又變回那個端方自持的含光君,略一點頭,道:「好好休息,明日趕路。」

  

  聽到這八個字,魏無羨的心倒是稍稍明朗了些。

  

  就算他幹了這樣不太體面的事,至少,明天還是可以繼續和藍忘機一起趕路的。

  

  他笑了笑,道:「嗯,你也是。好好休息,明日趕路。」

  

  然後邁進房裡,反手關上了門。

  

  魏無羨靠在門框上,等聽到外邊傳來藍忘機不輕不重也關了門的動靜後,立刻提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他重重坐到木榻上,把還燙得厲害的臉埋進手掌里,埋了好一會兒,熱度也沒有退下來。臉上的也是,身體里的也是。

  

  魏無羨知道,他若是繼續留在這裡,想著藍忘機就在距離他一牆之隔的地方,想著不久之前他們還在做什麼事,怕是今晚都別再想有片刻的安寧了。

  

  他不想從走廊樓梯經過大堂被旁人覺察到,直接推開了木窗,蹬上窗欞,輕飄飄地一躍而出,像只黑貓一般,無聲無息地落在客棧外的一條街道上。

  

  夜已深,街上無人,正好方便魏無羨一個人發足狂奔。

  

  奔過方才藍忘機醉酒時塗鴉過的那面牆,他才駐足,停了下來。

  

  牆上儘是些亂七八糟的兔子、山雞、小人頭。看著看著,魏無羨又想起藍忘機畫它們時全神貫注的模樣、畫完之後拉著自己要他來欣賞的模樣,忍不住牽了牽嘴角。

  

  一股無與倫比的後悔湧上心頭。

  

  若是他沒趁酒心恣意妄為就好了。起碼現在還能裝作正直無比、心無旁騖,死皮賴臉地蹭在藍忘機床|上,擠在他身旁怡然裝睡或者安然入睡,而不是深夜裡不得安眠,衝出客棧在大街上無頭蒼蠅一樣狂奔發泄。

  

  魏無羨伸出手,拂過牆上那兩個正在噘著嘴親吻的小人頭,來到上方的「藍忘機到此一游」,在「藍忘機」這個名字上,用指尖描摹了一遍這三個字的軌跡。

  

  一遍,兩遍,三遍。

  

  忽然,從牆壁的拐角那邊,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人聲。

  

  一個少年道:「誰這麼缺德!在牆上亂寫亂畫!」

  

  魏無羨:「……」

  

  另一個少年道:「是啊,這家主人早上起來發現牆變成這樣了,肯定又要說是我們乾的。」

  

  「擦掉,快擦掉!來幫忙啊。」

  

  一個悶悶的聲音道:「這哪兒能擦掉,除非鏟一層牆皮下來……」

  

  一聽到這個聲音,魏無羨立刻轉了過去,道:「別的不用鏟,把這個名字鏟掉就行。」

  

  拐過牆角,一群大眼小眼都齊齊蹬著突然冒出來的他,正是白日里在船邊泅水鬧溫寧的那些少年。而溫寧正站在他們中間。

  

  他看上去有些愕然:「公子,你怎麼在這裡?」

  

  魏無羨道:「你們才是呢,夜半三更的,怎麼在這兒?」

  

  他說的是那些少年,揮手要驅散他們。這群少年十分不滿,溫寧道:「都回去吧,該休息了。」

  

  眾少年這才勉強應了,沖他揮手,道:「那我們明天再一起玩!」

  

  溫寧卻只是揮手,並未答應。他自己也不知道,明天會在哪裡。

  

  只剩兩人後,魏無羨道:「你怎麼被他們纏上了?」

  

  溫寧道:「方才我走進一條巷子里,恰好看見他們睡在裡邊,剛要退出來,就被他們抓住了。」他感慨道:「也不怕我。」

  

  魏無羨微微一怔:「睡在巷子裡邊?」

  

  溫寧道:「是啊。這都是一群流浪兒。」

  

  魏無羨沉默了。

  

  方才他驅散這群少年,是以為他們有地方可回,深夜不歸,家裡有人會擔心,誰知道,他們回也是回一條漏風的小巷。

  

  他也曾經是這樣夜宿街頭、找塊稍微乾淨的土地都能酣睡一宿的流浪兒。

  

  等了一陣,溫寧沒等到藍忘機出來,奇怪道:「藍公子呢?」

  

  魏無羨低頭道:「嗯,他休息了,我出來隨便轉轉。」

  

  溫寧道:「是出了什麼事嗎?」

  

  魏無羨道:「沒什麼事,明天就好了,繼續趕路。」

  

  溫寧也不多問,道:「好吧。」

  

  魏無羨看著他,心道,其實現在的溫寧也是一樣的。

  

  在如今的這世上,溫寧也是一個流浪兒。一個親近的人、甚至認識的人都沒有,也並不是一個很有斷決力、擅長自己拿主意的人。以前是跟在溫情身後,現在是跟在魏無羨身後,除了這樣,他大概也不知道應該去哪裡,還能夠去哪裡。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