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宴德馨居

作者:海飄雪

所屬書籍:( 長相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小說

第八章 夜宴德馨居

錦繡同學倒豎的柳眉終於彎了下來,

愣愣地看著我,漸漸地眼睛紅了,鼻子也紅了,所有的兇悍氣勢全無,仿佛又回到怯懦的小時候,抱住我放聲大哭起來:“木槿,這世上只有你對我最好了。”

我承認此時此刻,我的內心是充滿溫情的,相當感動,相當自我肯定,但口頭上還是相當謙遜地說:“小傻瓜,這個世上還有好多人對你很好的,連宋二哥也是對你極好的,對不?”

錦繡只顧哭得天昏地暗,根本沒有空答我的話。

這丫頭,又把鼻涕眼淚蹭我身上了,不過算了,看在今天我教化親妹妹很有成就的分上。

我忽然想起這件衣服不是我昨天穿的,那件衣襟裏的東西呢?

我的心一沉:“錦繡,你昨兒個看到我衣服裏的東西沒,就是,呃!就是你老笑話我的,那支鵝毛筆,還有我和宋明磊一起寫得一些策論什麼的。”

她收了聲,抬起梨花帶語的小臉,茫茫然地哼哼唧唧:“我們急著把你救回來,三姐和我給你換的衣裳,什麼也沒見著啊?”說完她繼續沉浸在親情的自我感動中,用力抽泣。這是她的特色,要麼不哭,要哭就一定要哭他個天地為之變色為止。

然而,這回輪到我哭喪著臉了,萬一那個白麵具籍著那些東西找到我怎麼辦,而且那策論上還有宋明磊的墨寶哪,講不定還會連累他呢!

我們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了這一年的最後幾個月,然而紫園裏並沒有在意這件事,反而急調三千子弟兵秘密入京,其中包括我才見麵的妹妹花錦繡和碧瑩的心上人宋明磊,因為這時候發生了比我的白衣人更為重要的事件,這不僅影響了原家,而且連整個東庭皇朝都為之震動,甚至於間接地改變了我們所有人的命運。

元武十七年,當朝英宗皇帝生了一場重病,為祈上早日康複,改年號為永康。

永康元年,這位性情多疑的皇帝夢見一群小人在跳舞,認為有人“蠱道祝詛”,命大理寺卿文複允徹查此事,於是動搖整個東庭皇朝的“巫蠱之亂”開始了。

文複允在京城鬧出幾宗大案的“巫蠱之術”之後,英宗對自己的判斷更加深信不疑,示意文複允在宮中各處掘蠱,最後竟然在鳳藻宮中亦掘出桐木做的人偶,英宗盛怒之下,不問清紅皂白地絞殺連皇後,並連夜將國丈,左相連如海被投入大理寺,連如海在大理寺受盡酷刑而死,太子泊涉嫌蠱亂,被英宗幽禁在芳容殿,而連皇後正是原夫人連氏的親姐姐。

永康元年冬十二月一日,連如海的死對頭,張貴妃的父親,川雍候張世顯乘機聯合朝中反連氏的勢力,聯名上書逼宮,力主廢太子泊為庶人,立張貴妃之子槐安王煦為新太子,英宗急怒攻心,陷入深度昏迷,藥石惘然。

張世顯為掩人耳目,提前選秀,兵部尚書原青江冷靜如常,表麵上幫著張世顯打壓連氏家族,暗中卻命附馬都尉原非清調動北營原軍偷偷南下,於十二月十二日混入秀女護騎,

由司馬門進入昭明宮,一舉擊退張世顯所控製的禁軍,絞殺張貴妃,釋放太子泊。

原尚書同日以彌留中的皇帝傳旨詔告天下,川雍候張世顯,大理寺卿文複允,禁軍統領張禹,貴妃張氏以巫蠱構陷皇後,謀毒太子,謀為大逆,又欲使女侍醫淳於越進藥殺皇帝,欲危宗廟,逆亂不道,所有參與巫蠱之亂的人皆誅滅九族,腰斬於市。

張貴妃貶為庶人,賜白綾三尺,槐安王煦貶為庶人,賜鴆酒厚葬於東陵。

永康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東庭孝文帝,英宗駕崩,享年四十四歲,舉國服喪,太子泊年僅二十歲繼承大統,史稱孝元皇帝,廟號熹宗,改年號為永業。

永業元年,新帝下詔追封連皇後諡號賢孝端文皇後,兵部尚書原青江平定叛亂有功,升左相國,加授安國候,原連氏封為安國夫人,附馬都尉原非清拜忠顯王,直等國喪一過新帝便迎取原氏長房原氏非煙為皇後,一時間原氏榮寵無以複加。

在這場史稱“司馬門之變”或“雙十二之變”的事件中,我家錦繡和宋明磊立了大功,因為他們是第一批衝入司馬門,血染皇宮的原氏子弟兵,錦繡生擒了欲從皇宮秘道溜走的張貴妃,宋明磊及時誅殺了欲鴆殺太子的宮人,解救了早已嚇得癡癡呆呆的太子泊。

同年,西北部邊界的西突厥終於吞並了他的百年鄰居樓蘭,認為東庭皇朝內亂之際,必定無暇顧及西北邊陲,於十月入侵東庭,沒想到在河朔地區遭遇到自原青江退居朝野以來最猛烈的阻擊,五萬大軍敗於僅有二萬兵力的東庭守軍,其時守城的將領正是東庭史上最年青的武狀元,僅從五品的飛騎尉於飛燕,他以不要命的打法,身中數箭,血染戰袍,依然身先士卒,單人獨騎闖入敵營,俘穀渾王,率東庭軍斬敵首一萬九千餘人,還追擊突厥軍於五百裏之外,奪回了水草肥美的河朔地區,創造了軍事史上的奇跡。

一時間,朝野哄動,河朔大捷一掃巫蠱之亂以來人心不寧之風,於飛燕的大名在民間流傳,人人都說於飛燕乃是關老爺再世,忠肝義膽,勇毅絕倫,這一支由飛燕統領的原家精軍又在民間被稱作“燕子軍”,在西北部大草原上縱橫馳騁,神出鬼沒,成了抗擊外侮的象征,不折不扣的民族英雄。

而現實中的於飛燕卻在來信中告訴我他之所以大敗突厥是急著想回來和我們過年休假,以免攪得他過不好這個年。

我們四人看得瞠目結舌,但他在信中卻特特地謝了我和宋明磊兩個人,因為於飛燕對西突厥的突襲戰法,正是我們二個合作的戰策中建議他可仿西漢名將霍去病,訓練一支虎狼之師,以敵養軍,直插突厥內部,出奇製勝。

這個新年對於原家來說是榮寵萬分而又驚險緊張,因為新帝即位,無窮無盡的人事,經濟以及國際問題等著他們去解決。

不久原非煙帶著立了功的子弟兵回紫園,一方麵過完在老家的春節,另一方麵親自過來接原青江的原配安國夫人進京,以示孝心,這倒也成全了我們小五義中難得聚在一起。

我們小五義總算都可以平平安安地過年了,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而經過司馬門之變的宋明磊,得到了太子青睞,已被破格升為四品帶刀禦前護衛,更加成熟自信,他笑得雲淡風清,好像於飛燕的勝利早在他的料想之中。

這個小年夜的大清早,我爬到屋頂上收著幹辣椒,只聽得一聲:“四妹!”

那一聲聲若巨雷,勢如奔馬,硬是把我驚得摔下來,旋即掉入一個寬大的懷抱,只見那人身長八尺,豹頭環眼,滿臉硬紮紮的胡子,正是一年沒見的於飛燕。

北地的荒漠生活,使他神情略顯憔悴,他的肌膚被狂風烈陽吹曬得有些幹燥脫皮,膚色比以往更加黑黝,身板也更加熊腰虎背,高大強壯,雙目如炬地俯身看著我,我不由得狂喜:“大熊!你終於回來啦!”

我一頭撲到他懷裏,使勁扯著他的硬胡子,他嗷嗷痛叫幾聲,也不氣惱,抱著我轉了幾圈,仰頭豪邁大笑:“四妹還是像以前一樣調皮,可想死你大哥了。”

“四妹,你的大熊大哥現在已是上騎都尉,加授廣威將軍了,你若把大哥的胡子拔光了,整個西北‘燕子軍’可都來找你了。”宋明磊在我們身後輕輕笑著說,旁邊站著春風得意的錦繡,我剛下了地,碧瑩掀著簾子出來,看到一個大胡子先是唬了一大跳,然後認出是於飛燕,也是驚喜萬分,我們五人久久地相視而笑,猶如當初結拜時那樣感動萬分。

除夕之夜,我和碧瑩在屋子裏張羅著,宋明磊,於飛燕和錦繡參加完紫園裏的家宴後,齊齊來到我們的德磬居,沒想到初畫也跟著錦繡一起來了,於飛燕帶來給我們幾個義兄妹的禮物,他送給錦繡一件上好的海貍子銀白披風,外加一大堆綾羅綢緞。

而宋明磊得了一把西域寶刀,名曰秋靜,彎彎的刀身,發著幽暗的烏光,極是峰利,他還不知從哪裏得來了一方青州紅絲靈芝硯,那紅絲硯乃是天下名硯之首,硯質滑潤細膩,紋理自然精美,硯池中有一靈芝生成,其光芒般細膩的射線形裝飾紋,充滿著寶貴與靈性,宋明磊笑著道謝接過,我看他明明眼神中愛不釋手,卻並沒有表現特別驚喜的樣子。

於飛燕給碧瑩的還是老規矩:珍貴藥材,不過這一次是一盒千金難買的名貴珍珠粉,不但強身健體,亦可養顏滋補,長保青春,外加綢緞二匹,二支打造精巧的翡翠鑲金鳳宮釵,二對玉偑,一副手鐲,他鄭重其事地說這是在大殿上新皇問其要何賞賜時,專門為碧瑩求的,說著三妹身體好了,青春女孩也應該身上多些新衣裳首飾。

我看著碧瑩充滿驚喜感動的臉,心中一動,於飛燕看上去五大三粗,其實是很細心,比起宋明磊給我們幾個清一色的玫瑰露加綾羅綢緞可要有心多了,他似乎也心憐碧瑩無依無靠,所以才厚禮相護,而那一番話又分明是暗示碧瑩到了出閣的年紀了。

於飛燕又說沒想到會遇見初畫妹妹,來不及準備見麵禮,就脫下手上的瑪瑙手珠給初畫,初畫本來一個人待在角落裏不出聲,這下反倒很不好意思,推辭不過,紅著臉收了,謝過於飛燕。

輪到我了,我興奮地問著:“大熊,你給我什麼新年禮物。”

於飛燕神秘地一笑,沒有綾羅綢緞,也沒有珠寶手飾,他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支精美雕花的狹長木盒,笑著遞給我。

我打開一看,只見一把匕首躺於盒內,匕首柄端及刀鞘皆雕紋華麗,兼以鑲滿紅綠各色寶石,燭火下,映得我們大夥的眼睛直晃,抽出刀銷,刀身精光四射,一看便是削鐵如泥的稀世珍寶,這也太珍貴了吧!

我一愣:“這麼珍貴的禮物,我怎麼好意思收?”於飛燕不以為意:“大哥除了你們四個就沒有親人了,咱們結拜時就說過,榮辱於共,富貴同當,若沒有四妹和二弟的妙計,於飛燕又如何能得到皇上和候爺的青眼。”

他寵溺地看著我:“大哥知道你這丫頭不愛花啊粉的,這件是穀渾王的貼身愛物,叫做‘酬情’,侯爺轉賜於我的,前些日子聽說你一個去西林遇襲了,你這丫頭素來膽大,但亦要懂得保護自己啊。”

我感動地收下了,宋明磊臉色明顯一黑,我想他一定是在自責那天沒有送我回去吧。我對他甜甜一笑,伸出V型兩個指頭,意即不要放在心上,他也回我溫柔一笑,輕輕點頭。

於是大夥坐在大炕上圍著桌幾包餃子,我們咭咭呱呱地說著各自這幾年的遭遇,連不大說話的宋明磊也多說了幾句,其樂也融融。

等到下餃子的時候,我們又迎來了一位稀客,竟然是原非玨,他一進門,我們所有人一呆,他帶著束發嵌寶紫金冠,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的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早被樹枝之類的硬物刮得亂七八槽,青緞靴上亦沾著雪和汙泥。

很顯然他又迷路了一陣子過來的,不過他還是很有精神地用力嗅了嗅空氣說:“好香,好香,木丫頭,我要吃你包的餃子。”

然後大搖大擺地跳上炕,我們所有人如鴨子下水般紛紛下炕,只剩他一個坐在上麵直嚷嚷著我的名字要吃的,我懷疑所有人都聽說了那關於我遲早是他的人的宣言,因為他們都極暖昧地看著我。

於飛燕雖是朝中功臣,可炕上必竟是恩主的小兒子,也不敢造次,初畫嘟嚷著:“玨四爺,您不是應該在紫園裏聽戲嗎?”

原非玨朝她的方向看了看,不屑道:“幾個男人學娘們似的咿咿呀呀的,有什麼好聽的?”

我暗想,其實是你看不見演員華美的妝容,聽不懂那昆曲的精華才說沒什麼好聽的吧!

我笑說:“玨四爺,您要吃我的餃子可以,不過我這兒只有牛肉羅卜餡的,而且絕對是牛肉少,羅卜多,您能吃嗎?”

“只要是你做的,本少爺便全都愛吃,”他神情愉悅地看著我:“我真的餓了。”

“今兒是除夕,在我的德馨居,只有兄弟姐妹,沒有主子,我們可不拘禮了。”我笑著對他說,沒想到他哈哈一笑:“那又如何,一起上炕吧,本少爺還怕你們小五義不成。”

初畫先跳上炕,像小麻雀似地盯著原非玨:“玨四爺,你可別告訴果爾仁或是夫人,不然,我們虐待主子的罪過可擔不起。”原非玨哼了一聲算是回答她。

我在後麵下餃子,錦繡過來幫我,她很三八地用手肘捅捅我:“唉!我聽碧瑩說他看上你啦,是真的?真的嗎?”

我一抬眼,活潑的初畫正慫恿男孩子們玩掰腕子遊戲,輸者罰喝酒,那酒是宋明磊送來的鳳翔,於是原非玨玩心大起,聽到大破西突厥的燕子軍首領於飛燕也在,就點名要和他玩,我叫了一聲:“大哥,小心別傷著四爺。”

於飛燕頭也不回應了一聲,捋起袖子專心玩起,而原非玨不樂意地向我瞪了一眼。

我回頭對錦繡說:“別瞎說,玨四爺只不過是個孤單可憐的孩子,承他抬舉,把我當朋友罷了。”

“你看誰都可憐,獨獨不可憐你自己,”錦繡嗔我一眼,正色道,“別跟他,他是紫棲山莊裏有名的傻子,我可不願你嫁個傻子。”我正要開口反駁,她忽又想起什麼緊要的話來,抓著我的手臂壓低聲音認真道:“也別跟宋明磊,他肯定寵著碧瑩,讓你做偏房,而且一定會天天逼你寫文章,好給他抄。”說著說著自己也打了一個寒噤。

我一樂,這丫頭就是討厭寫文章,我逗她:“那你的意中人是誰啊,不會是於大哥吧?”

她臉一紅,捶了我一下:“誰會看上他啊!”

我更樂了,奇道:“你還真有意中人了,壞丫頭,你竟瞞著我和人私定終身了不成,快說,快說,那人是誰?”

她紅著臉低低道:“他是個很特別的人,別人第一次見我,要麼蒼蠅似得盯著我,要麼就罵我是妖孽,可他,他總是很溫柔地對我笑呢。”

說罷她甜蜜地一笑,啊呀呀!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我正要追問她,這時屋裏傳來一陣歡呼,原來於飛燕贏了,出乎我意料,原非玨倒是很有奧林匹克選手的精神,也不耍任何脾氣,幹脆地仰頭將一杯鳳翔一飲而盡,然後換了一個手臂伸出來擺在桌幾之上。

宋明磊待在角落裏,一邊看著原非玨滿頭大汗地和於飛燕再來一局,一邊和滿麵嬌羞的碧瑩聊著,留意到我的目光,也朝我看了過來,那目光中竟有一絲落寞,我不由得一愣。

餃子好了,我們嘎嘎樂著吃餃子,原非玨的臉都快湊到碗裏去了,口中連連說著好吃,說是比他剛在紫園裏吃過的餃子宴還好吃,我們大家都被他逗樂了。

外麵下著鵝毛大雪,一片銀妝素裹,屋裏熱氣騰騰,喧吵熱鬧,我暗歎著如果現在能看到中央電視臺的春節聯歡晚會就更好了。

吃完餃子,玩了一會掰腕子,原非玨依然是贏少輸多,倒也不急,反而興致越來越濃了,宋明磊建議宴中女孩居多,不如讓男孩陪著一起玩行酒令抽花簽什麼的,於飛燕連聲大叫著:“大丈夫萬萬不可沉迷閨閣戲玩”之類的,被我和錦繡扯了幾下胡子,只好小媳婦似地坐下,委屈地望著我,大將軍形象全無,原非玨同學本也想強烈反對,但見我坐在他身邊板著臉看他,以及燕子軍廣威將軍的下場,也只好扁扁嘴勉強同意。

碧瑩拿了一個竹雕的簽筒來,裏麵裝著象牙花名簽子,是錦繡前年送來的新年禮物,她搖了一搖,放在當中.又取過骰子來,盛在盒內,搖了一搖,揭開一看,裏麵是五點,數至錦繡.錦繡便笑道:“各位兄姐,錦繡就僭越了。”

說著,將筒搖了一搖,伸手掣出一根,大家一看,只見簽上畫著一支牡丹,題著“豔冠群芳”四字,下麵又有鐫的小字一句唐詩,道是:任是無情也動人。又註雲:“在席諸位共賀一杯,此為群芳之冠。”大夥看了,都笑說:“這簽真準,錦繡原是長得風華絕代,貴不可言,也堪配牡丹花。”說著,大家共賀了一杯。

我向錦繡使了個眼色,錦繡會意地笑著:“三姐彈一曲為我們助興如何?”眾人也拍手叫好。

我想這正是碧瑩向宋明磊展現才華的大好機會,便取了前幾年宋明磊送的那具古琴,我嚷嚷著要聽高山流水覓知音,因為這是她最拿手的曲子,定能向宋明磊以音喻情,眾人卻以為此曲頗合今日之聚,皆叫好,宋明磊但笑不語,碧瑩紅著臉道了聲現醜了,便彈了起來。

這幾年碧瑩臥在病榻上,稍有精神便以此琴排解,當真如飛珠濺玉,輕落銀盤,餘音嫋嫋,繞梁三日不絕,一曲撫罷,眾人皆醉,連宋明磊的眼中也露出驚豔的神色來。

錦繡擲了十九點,卻是宋明磊,在於飛燕同情的目光中,他輕輕一笑,用修長的手指,大方的抽出一根來,上麵畫著一枝杏花,寫著“瑤池仙品”四字,我念出那小詩:日邊紅杏倚雲栽。

註雲:“杏者,幸也,得此簽者,必得貴婿,在席者共賀一杯。”

錦繡,初畫笑得直不起腰來,於飛燕和碧瑩目瞪口呆,原非玨亦是一臉唏噓,我強忍笑意,向似笑非笑的宋明磊敬酒道:“咱們府裏出了一個附馬,馬上要有皇後,這回子又要多一個貴妃了,來,來,來,我們敬宋貴妃一杯。”眾人哄笑聲中,宋明磊無奈地搖搖頭,笑著飲了下去。

宋明磊擲了個十點,輪到原非玨,他伸手取了一支出來,卻是畫著一枝海棠,題著“香夢沉酣”四字,那麵詩道是:只恐夜深花睡去,註旁邊還畫著一葉遠行的扁舟,註雲:“掣此簽者不便飲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飲一杯。”

上家乃是宋明磊,而下家正好是我,這簽真正奇怪,眾人都道原非玨是有福之人,香夢不覺醒,原非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著我和那宋明磊對飲了一杯。

下麵便輪到碧瑩了,沒想到掣了一根並蒂花,題著“聯春繞瑞”,詩道:連理枝頭花正開,註雲:“共賀掣者三杯,大家陪飲一杯。”我們自然飲了酒,連連說她必得好姻緣。

我對她附耳笑道:“這回子放心了吧!”

碧瑩輕嗔了我一口,明眸流盼,雙頰嫣紅,分不清是因為飲了酒還是害羞。

接著是初畫,伸手取了一支出來,卻是一枝桃花,題著“蘭陵別景”四字,那一麵舊詩寫著道是:桃紅又是一年春,我笑道:“莫非小初畫要有桃花運不成?”

初畫假意惱著要罰我喝酒,臉卻不由得紅了,喝便喝,我仰頭一飲而盡。

初畫正好擲到於飛燕了,他無比鎮定地搖了一搖,掣出一根來一看,笑道:“真真有趣.你們瞧瞧。”原來那簽上畫著一枝老梅,寫著“霜曉寒姿”四字,舊詩為:竹籬茅舍自甘心,註雲:“自飲一杯,未抽簽者開一題。”

坐席上只有我沒有抽簽了,我想了想便說請於大哥為我們歌一曲吧,我本是存心想看看於飛燕發愣的模樣,沒想到在眾人的笑聲中,他豪氣幹雲道:“好,諸君且聽飛燕一曲。”

我們還未準備好,一聲高昂如驚雷的秦王腔便來了,他唱得乃是“張翼德大鬧長板坡”,秦腔本就高昂激揚,原始粗獷,加之於飛燕正是武曲星下凡,嗓音渾厚,這一出戲被他唱得更是動人心魄,充滿陽剛霸氣,乃至於一曲終了,屋頂有大量粉塵震落於我們的頭上,可是我們仍被撼得無以複加,竟毫無知覺。

先大力鼓掌的是原非玨,他親自倒上一杯,敬於飛燕:“好一曲一夫當關,萬夫莫當,於將軍果然是烈血真男兒,請受本少……,請受原非玨這一杯。”

原非玨竟連少爺的稱謂也省了,兩人歡欣鼓舞地對飲著,頗有“我就是喜歡你”的惺惺相惜,我們回過神來,大聲喝彩,女孩子們一輪番地敬酒,對此讚不絕口,卻絕不提“再來一個”,於飛燕倒不好意思的臉紅了。

終於輪到我了,我按捺住心中激動,伸手向那堆光滑的簽子,抽出一支,一瞧……

真沒想到啊,我這一支竟是和宋明磊一樣的杏花,這回輪到我被人調笑了,我大聲嚷嚷著,這簽肯定不準,我今生不會成親之類的,而且也絕不可能有福氣嫁與貴人什麼的,眾人不允,我只好被強灌一杯。

我有點暈了,連連說著剛才那簽不對,一定要再抽一次,眾人大方地讓我抽了一次,我搖了半天,抽出一支,天哪,還是一模一樣的瑤池仙品!

可惡,這一大幫子人便哄笑說是天意授受了,硬說我必須舞一曲以自罰。

我一定是醉得厲害了,又許是今夜的玉免跳在木槿樹梢頭上流光溢彩,迷惑得我一時興起,竟一口答應了。

我跳下炕,取了一把破椅和宋明磊的雪帽,便跳了一曲珍妮特;傑克遜當年成名的椅子嬉哈舞,我在椅子上跳上跳下,手中雪帽翻滾,口中還唱著PUSSY

我舞罷,只見眾人的下巴沒有一個合上的,連一向以冷靜自持的宋明磊也“叭嗒”一聲將手中的筷子掉落了在桌上,只有原非玨起勁的鼓掌:“好,木丫頭,再來一段!”

我一喜,心想雖然目前而言,我的嬉哈舞是驚世駭俗了點,總算在這個時空還是有識貨的,可惡原非玨那弱視東西偏要認真地加上一句:“不過跳慢點,小心閃著腰。”

這一夜我們鬧到五更時分,後來我什麼也記不清了,只依稀間,碧瑩喝得兩腮似塗了胭脂一般,眉稍眼角越添了許多豐韻,於飛燕和宋明磊互相擊節高歌,我困得不行,趴在坑上就昏昏欲睡,那原非玨也是醉得衣冠不整倒頭便趴在我的身側睡了,朦朧間,我似乎聽到原非玨反反複複地呢喃著木丫頭三個字。

註:本章抽花簽資料取自曹雪芹的《紅樓夢》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死金丹獨豔理親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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