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你既無情我便休(1)

作者: 鮮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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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兩天,後宮裡就起了波瀾。

先是國王因北疆戰事不順,為著一點芝麻小事就當眾斥責王后,王後面上不擱,一個沒忍住回了句嘴,不想竟就激怒了國王。國王拂袖而去,一連數日未踏進王后宮中一步,只夜夜宿在那新晉的麗嬪宮中。

大公主聽得消息,進宮探望母親,不知怎地卻在御花園和麗嬪起了衝突。

國王以為她是受王后指使,不僅將大公主斥責了一番,捎帶著還惱上了王后,竟下令命王后閉門思過。王后自與國王結髮以來,橫行後宮三十多年,還從未遭受過如此打擊,一時便有些受不住,氣得病倒在了床上。

溫柔賢淑的二公主馬上進宮侍疾,不僅替王后尋醫問藥,還不知從哪裡尋了個神婆來,算出王后連走背字是有原因的。而這個原因,恰好就是我這個被解救回朝的三公主。

而那神婆,貌似還是以前義安公主推薦給二公主的。

這一番折騰下來,最後的結果是王后揮淚遣我出宮,送去別院休養,直至她那揹運過去。

王后不愧是王后,幾十年的宮鬥老手,一切做得都毫無痕跡,我深感佩服。

我離宮那天,正是大雪初晴,車駕出宮門時,好巧不巧地,竟就碰上了白珂。他許是還未接到軍中調令,仍舊穿著禁衛軍的服飾,依稀還是之前面容,就策馬立在道邊,恭聲與我說道:“白珂送公主一程。”

這還是自十三年前一別之後,我第一次見他。我未言聲,只淡淡地放下了車簾。

那皇家別院就在京城外不遠,出了城過兩條河,再翻半座山坡便就到了。馬車停在別院大門外,我由侍女扶著下了車,回頭見白珂仍跟在後面,不由冷笑,問他道:“白將軍什麼意思?這是連等到天黑的耐性都沒有,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對我下手了麼?”

“公主誤會了!”白珂忙道,默了一默,才又輕聲說道:“海棠她也是一時入了魔障,才會這般行事。她,她本質其實並不壞,您別怨恨她。”

“不怨恨她?”我冷笑,回身從車廂內抱出那隨身攜帶的小瓷罐,問白珂道:“你可知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白珂面露不解之色,默默看我。

我又道:“這是紅袖她們的骨灰!我辛苦尋了許久,也不過尋回了這小半罐來,其餘的,盡都被風吹散了。白仙君還記得她們兩個嗎?聽說還是你把他們兩個抓回,交到了那豬八戒手中的呢!不知當時,她們可曾向你哀求,求你念一念舊情,放她們一條生路?”

白珂神色微變,說不出話來。

我冷冷笑了一笑,又問道:“你可知穀中死去的又有多少?有多少是你昔日舊友,又有多少曾恭聲喚你一聲白仙君?這都是你那海棠姑娘造得罪孽,她偏執成狂,你卻為虎作倀,害得好好一個碗子山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你竟然還說她本質不壞?我看你分明是眼瞎心盲!”

白珂面色已是十分難看,大汗淋漓,訕訕無語。

“回去告訴你那海棠姑娘,我既已落魄至此,要殺要剮隨她方便,請她大膽上門便是,我候著她!”我撂下一句場面話,說完再未理會白珂,只拂袖進了院門。

不想當天夜裡,那海棠竟就真的上了門。

呃,這不免也太聽話了些吧?

我瞧了瞧她身後,見並無白珂跟隨,這樣看來……竟不是來殺我的?

海棠似是看出我的心思,譏誚地笑了一笑,道:“你用不著害怕,我若想殺你不會等到現在。我這次來,只是來瞧瞧你。”

“那現在瞧到了麼?”我問,又說道:“既瞧到了就回去吧,大年下的,又山高路遠,天氣也不好,我就不留你了。”

海棠冷笑道:“你不用急著趕我,我也不想見你。”

我很是奇怪,“既不想見我,那你來做什麼?”

她啞了一下,隨即就又冷笑,轉身往院中走了幾步,抬頭望向西方夜空,過得片刻,忽沒頭沒腦地問我道:“你說他是哪顆星?”

他?黃袍怪麼?我抬頭瞧了一眼,誠實搖頭:“不知道。”

海棠回頭看得我兩眼,唇邊露出一抹嘲諷,又問道:“他到底看上了你什麼?容貌?脾性?還是才情?你到底有哪裡比我強?”

講實話,這事我也不大清楚,於是又是老實搖頭,道:“不太清楚,這事你最好上天去問一問他。”

海棠輕輕一哂,嘲道:“你不過是比我占了個‘早’字罷了!”

我摸了摸鼻尖,好脾氣地答道:“也許吧。”

許是因為我態度太好,海棠覺得有些不過癮,便就換了種方式,又回身仰頭去看西方夜空,默了一會兒,忽地說道:“我第一次見他,也是在這樣的雪天,素衣帶我入穀,說要領我去見那個與我有一世之約的負心人。原本,我是不想去的,你既無情我便休,男女之事,不過如此。直到親眼見了他,我才忽地明白了蘇合為何會對他舍不下拋不掉,不過一眼……”

我聽她說起十三年前的事情,顯然是要進入回憶模式,忙就打斷她道:“你等等!我去去就回!”

海棠一怔,詫異看我。

我忙轉身回了屋內,尋了件厚厚的斗篷給自己裹上,順手又從桌上端了盤子瓜子抱在懷裡,匆匆出得屋來,往那屋前臺階上坐好,這才抬頭看向海棠,與她說道:“你別急,慢慢說。”

海棠面色有些發黑,看怪物一般地看我。

我朝她笑笑,又道:“我自小就看話本子,聽人講故事,你莫要在意,只說自己的就行。剛說哪裡了?對了,說到‘不過一眼’,不過一眼就誤了終身了麼?然後呢?”

海棠拿手指我,指尖都直哆嗦,恨聲道:“百花羞!你,你,你!”

她一連“你”了幾遍,也沒能說出我到底怎樣來,可見真是氣得狠了。我坐在臺階上,無辜看她,又問道:“你還往下說嗎?不說我可就回去睡覺了,這地上也挺涼的。”

海棠忽地上前兩步,居高臨下地看我,怒道:“百花羞,你故意氣我呢吧?”

“你才看出來麼?”我反問她,看她兩眼,站起身來,不急不忙地拍了拍身後的塵土,平靜回道:“我大晚上的不睡覺,卻要來聽你講你那少女懷春的故事,我不故意氣你,難不成我有病麼?”

海棠目光怨毒至極,瞪得我片刻,卻忽地又笑了,問我道:“你知道為什麼我明明殺你易如反掌,卻不動你,只冷眼瞧著你那一對蠢爹媽給你重選駙馬麼?”

她唇邊帶著笑,眼中卻是冷意森森,“我就是想看看,日後他若知道你又另嫁了人,會是個什麼反應。他為之甘願魂飛魄散的人,在他離開之後不過數日,便就一心想著另配佳偶,琵琶別抱……他知道了,可是會恨自己眼瞎?”

難怪王后給我選駙馬,海棠沒有從中搗鬼,原來,竟是存著這樣的心思?

我看著她,問道:“你這些年來一直不嫁,並不是因為沒挑著合適的,而是一心在為黃袍怪守貞,是麼?”

她微微一笑,傲然答道:“我乃是天女轉世,這些凡夫俗子,如何配得上我!”

“那白珂呢?”我又問,“他十幾年癡守在你的身邊,又算是什麼?”

海棠愣得一愣,這才冷笑,道:“他不過是個修煉成妖的畜生,竟然也敢宵想我!他肯守在我身邊,不過是他存著癡心妄想,所作所為,又不是我求來的,幹我何事?”

“是啊,不是你求來的。”我低聲感歎,笑了一笑,又道:“但是,起碼你可以拒絕。”

海棠一時怔住。

我抬頭看了看那西方夜空,雪夜清朗,夜空也顯得異常乾淨,顆顆亮星閃爍其中,卻辨不出到底哪裡才是那奎宿所在。

“你覺得我另擇佳偶就是對不起奎木狼,是麼?”我問海棠。

海棠冷聲反問:“難道不是麼?”

我笑了笑,道:“他既已棄我而去,我為何不能另擇佳偶?你剛也說了,男女之事,最好不過就是‘你既無情我便休’。我非但要另擇佳偶,我還要風光大嫁,快快樂樂地過我的後半生。我不是你,我不會為了別人的幾句話,為了一個莫須有的約定就偏執成狂,害人害己。”

海棠面色漲紅,盡是憤怒之色,“他真是瞎了眼!”

“是麼?”我笑,又道:“那他就怨自己眼瞎好了。”

海棠又憤憤看我片刻,許是覺得與我再無話可說,怒而轉身,拂袖而去。

我想,我一定是讓她失望了。

你瞧瞧,黃袍怪走了之後,我竟然沒有整日裡哭天抹淚、尋死覓活,我竟然還依著王后給我重選駙馬,而沒有以死抗爭,我竟然還能吃著下、睡得著,竟然還能……活得像個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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