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一朝英雄拔劍起

作者:七月新番

所屬書籍:秦吏小說 (七月新番)

第780章 一朝英雄拔劍起

“伯兄,你這次回去,且幫我告訴在江南暫居的數萬父兄昆弟、姊妹們。不是黑夫不讓鄉親們回安陸,而是因為安陸還不夠安全,任誰都不想才回家鄉,屁股還沒坐熱,就又要隨我渡一次雲夢澤罷?”

“再者,不管是春耕夏耘都已耽誤,安陸百裏之內,沒有一粒糧食,還不如在江南好好種稻。等到了明年開春,北伐軍順利將戰線推進到宛城、武關,甚至已經北伐成功,再讓他們回來,各歸其家,我還會出錢出力,將各家屋舍修好!”

揮手送走了衷,再回頭,黑夫麵前是一片廢墟的安陸縣城……

燒城的是馮毋擇殘部,在他們被利倉、季嬰追擊期間,開始了瘋狂的破壞,整個安陸縣,幾乎所有鄉邑都被燒毀,農田化為焦土。

“幸好母親沒有看到這一幕。”

看著衷漸漸遠去的身影,黑夫歎了口氣。

母親是六月初一那天走的,黑夫、衷、驚三兄弟齊聚一堂,陪在她身邊,老人家走得很安詳,最後的心願,是鄉親們是否能早點回安陸……

“一定能!兒不僅會讓安陸的父老鄉親重新過上好日子,也要讓全天下人,都能安享太平!”

這是黑夫握著母親雙手,最後的承諾。

黑夫與大哥衷一起帶著老人家的棺槨,回到安陸,將她葬在雲夢鄉。

曾經富庶的鄉邑裏閭,如今卻是這般光景:

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中庭生旅穀,井上生旅葵。鬆柏之間,墳塚累累……

想要恢複如初,恐怕要整整一代人的時間。

“一朝英雄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最先受難的,卻是家鄉故土,這就是代價麼?”

“現在的我,還有資格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批判田橫兄弟麼?”

黑夫自嘲一笑:“只望能使盡我渾身解數,不管用上怎樣的手段,都要將這場浩劫,縮短到三年……不,兩年之內!”

如此想著,在一間廢棄的亭舍,黑夫也開始了今日的辦公,即便是抽空回一趟老家,他也要隨時了解急報傳來的軍情。

現在是秦始皇三十七年六月中旬,雖然對父老鄉親們,黑夫說安陸還不安全,但事實上,整個南郡,已被置於北伐軍新打造的防線之內。

東麵是淮水、桐柏大複山天險,核心是剛占領的冥厄三塞,東門豹、利倉帶著兩萬人守之,扼住了南郡、衡山、南陽、九江、陳郡五地交界。

西麵是漢水、荊山天險,核心是鄢縣,也就是後世的襄陽,韓信、共尉、周昌帶三萬人守之,阻斷任何可能來自北方的敵軍。

隨縣則是兩者中的樞紐,那個建議黑夫“稱王”的隨何,黑夫為了千金市馬骨,好讓各地佈衣之士踴躍來投,留了他一條性命,隨何倒也老實了不少,在攻克隨縣的過程裏出謀劃策,立了不小功勞,助季嬰兵不血刃占領了那。

如今防線已成,北伐軍成軍後,製定的戰略計劃,不到兩個月時間便全部完成……

眼看進展順利,才被黑夫壓下去的“左傾激進主義錯誤”又開始冒頭了。

黑夫拆開來自鄢縣的軍報,不由皺眉。

“共尉稟報,說關中秦軍只龜縮於宛城(河南南陽市),不管周邊縣邑,請求繼續向北進軍,占領鄧、葉,三路會師於宛?”

黑夫立刻做出批示:“讓他聽韓信的,只略取周邊各縣糧食,絕不可貿然去攻打宛城!”

“南陽是個陷阱,王賁設下的陷阱!”

黑夫已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當今天下資曆最老的名將,通武侯王賁,曾經的上司,如今難纏的對手,絕不可掉以輕心!

“我還是個不會打仗的小卒時,王賁將軍就已經統帥二十萬大軍滅梁了,誘敵以利,他做得極其精妙,故意不防守南陽各縣,就是要引誘我大軍深入,最好圍攻宛城,那樣正合他意!”

獵物大意的一瞬間,王賁就會出手,他這次動用的主力,可是與南軍齊名的上郡兵啊,加上雜七雜八的征召兵,總兵力至少有二十萬,是北伐軍的一倍……

經過與蕭何、韓信等人的商議,眾人一致認為,如今北伐軍寡而秦軍眾,不能在敵人預定的戰場作戰,先在正麵采取防守姿態,卻從側麵尋找突破口,以打破局麵,分散敵軍兵力。

西邊,黑夫已派遣陸賈作為使者,過江關,潛入巴中,除了要迎回葉子衿外,還背負另一個使命……

至於東邊……黑夫已瞄中了陳郡的一塊地方,並相信,那或是決定未來勝負的關鍵。

他拆開了冥厄送來的信,按照黑夫的指示,利倉已占領陳郡息縣,正號召陳地仁人誌士響應,也不知效果如何了。

沒想到,除了利倉對陳郡的虛實匯報外,竟還有一個意外之喜!

黑夫掃到信末尾,竟不由站起身來:

“吳廣來投?”

……

“陳勝吳廣被征召來進攻北伐軍,中途遇大雨,遂帶著戍卒在陽舉事,又北攻淮陽失敗,敗走陽,陳勝去投了東邊的項籍,而吳廣來投了我?”

招來為利倉送信的使節,細細詢問發生在息縣的事後,黑夫感覺有幾分滑稽,這段曆史看著是那麼眼熟,仔細看卻全亂套了……

黑夫現在已知道,許多年前,那個跟項梁去關中的項羽是假的,真項羽已在淮南造反,更占領了壽春,宣佈複興大楚。

隨何給黑夫提議的“稱楚王”之策,也被項羽用上了,那個滿腦子肌肉的年輕人恐怕沒這麼聰明,定有智者指點。

雖然知道放任項籍必成大患,但黑夫作為朝廷最關註的對象,精力全在構築防線,以應對王賁上,兵力捉襟見肘,實在沒工夫去淮南與項羽角力。

只能暫時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頂多派舟師和把兄弟吳芮,帶著越兵東進,伺機把江東給偷了……

所以他只笑了笑:“陳勝去錯了地方,恐怕不久便要後悔。”

“吳廣倒是聰明,選對人了!”

陽夏人,字叔,應就是曆史上赫赫大名的吳廣沒錯。

雖然搞不懂他為何要與陳勝分道揚鑣,但既然掉到黑夫兜裏,就別想跑了!

黑夫摸著下巴琢磨道:“我正好需要一支,能夠深入汝南的隊伍,最好由陳郡本地人領兵……”

所謂汝南,便是汝水之南,後世的駐馬店市,黑夫對那一片,其實很熟悉。

十四年前,第一次秦楚之戰,陽突圍後,黑夫就帶著兄弟們,渡過了汝水,在楚將景駒追擊下,途徑慎陽(河南正陽)、陽安(河南確山),前往秦國控製下的吳房(河南遂平),穿汝南而過。

所以他很清楚,此地北望潁、洛,南通淮、漢,倚荊楚之雄,走陳、許之道,山川險塞,田野平舒,戰守有資,耕屯足恃,介荊、豫之間,乃是一襟要之處也。

更重要掉到是,汝南就在南陽郡之左,再過月餘時間,當北伐軍與秦軍,雙方加起來二十幾萬人對峙於南陽時,汝南或將成為破局的關鍵,黑夫不能不提前落子……

“那吳廣,他與陳勝舉兵時,有沒有自任官職?”

黑夫笑道:“這些舉義的人,不都喜歡自稱什麼將軍、都尉,甚至有稱王的麼?”

信使想了想道:“陳勝自稱都尉,吳廣好像自稱司馬,不過吳廣只帶了三四百人來,利都尉覺得,封他一個五百主,頂多二五百主即可。”

“不,就封吳廣為司馬,別部司馬,直接聽命於我!”

黑夫卻搖頭:“吳廣可是陳郡第一批來投的人,是馬骨啊,原來是什麼,現在就得是什麼!”

這官職,就相當於“獨立團吳團長”。

黑夫又指點信使:“汝回到息縣後,再找到吳廣,將我的原話告訴他。”

“吳廣,你若能為本侯從陳郡拉來三千以上的人,並作為先鋒,奪取汝南,我就讓你做都尉!”

……

與此同時,陳郡最南邊的下蔡縣,曆經千辛萬苦,跋涉三百裏的“都尉”陳勝,也終於見到了“項少將軍”。

來下蔡防守的陳郡郡尉,以及他手下的三千兵卒,已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被忽然從下遊渡淮襲擊的項籍打得全軍覆沒。

陳勝抵達時,楚人興致勃勃地收拾戰場,挑揀甲兵,這讓剛打了敗仗的陳勝一行人多了幾分安全感。

等經過漫長通報,得以入帳拜見時,陳勝才發現,慕名來投的不止自己一支隊伍。

龍亢人龍且、下城父人餘樊君、更有東海郡過來的項氏子弟項他,他們或是項燕舊部,或是地方豪俠,項他則是項籍族侄,都是聽聞項籍舉旗複楚後,積極響應的。

帳內論次排坐,或以名聲,或以家望,或以年歲,陳勝只得最末,貼著門口就坐。

亞父不在此處,但項少將軍依然展示了他的貴族風範:雖有萬夫不當之勇,但卻對陳郡、東海、泗水慕名來投的賢能良士恭敬慈愛,言語嘔嘔。

項籍親自邀約龍且坐到了他下首:“龍司馬曾是項籍大父軍中戰將,可獨當一麵,籍仰慕已久,今能來投,我軍如虎添翼!”

又回頭給了族侄項他一拳,笑罵道:“小他,久不露麵,我還以為你死了!”

對餘樊君等,項籍亦多少聽過點名頭,都能誇讚一番,唯獨輪到末位的陳勝時,卻卡了殼。

“陽城人陳勝?”

項籍迷惑地看了看左右,他們卻也搖頭不知這是哪的人物。

陳勝有些尷尬,自我介紹道:“勝過去,不過是個黔首佈衣,為人庸耕,沒什麼名聲……”

項籍倒是笑了笑,給了他一個臺階下:“暴秦治下,誰不是黔首佈衣?都一樣,都一樣。”

嘴裏說著一樣,他心裏,卻不以為然。

“我不是,我是花臉的刑徒。”

項籍手下第一戰將,被任命為先鋒將的英佈識趣地接話,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至此,氣氛還算不錯,陳勝也吐露了一些淮陽的虛實,還建議項籍去取了此城。

但當有知情的人在項籍耳邊竊竊私語後,項籍便皺起眉來,看陳勝的眼光也變了。

“陳涉,有人說,你舉事後北攻淮陽時,不止打了我大父的旗號,還打了公子扶蘇之旗?”

他冷笑道:“汝這次舉事,從秦公子焉?從楚焉?”

項籍當麵質問,陳勝額頭生汗,只能裝傻道:“陳勝庸耕之徒,沒什麼見識,只聽人說扶蘇是昌平君之侄,楚妃之子,還以為也是楚人,遂亂打一氣,不想竟錯了!還望少將軍勿要見笑!”

“陳勝現在只一心想要投效將軍,為複興大楚出力!”

“扶蘇是楚人?”帳內一群人都被逗樂了。

雖然陳勝說辭拙劣,但一番搪塞,也算應付了項羽的質問。

但陳勝不知道,項羽此人,雖然頗有貴族風範,接人待物時十分熱情,卻也是個於人之罪無所忘的小心眼……

在招待各路豪傑來投的宴饗結束後,項籍開始給眾人安排官職了。

既然已“複興大楚”,在蔡賜和範增主張下,他們已廢除了秦製,沿用楚國的“敖製”。

項籍摸著手裏的印章,想來想去,決定讓龍且做“莫敖”,這是地位很高的軍官。餘樊君是帶城投效的,遂為下城父縣公。就連19歲的項他,也當了“郎中”,留於帳內應事。

眼看其他人的官職都定好了,項他想起那個“以為扶蘇是楚人”的氓隸陳勝,問項羽道:

“少將軍,那陳勝該任何職?”

項籍想到陳勝竟敢並舉兩旗,首鼠兩端就心裏不舒坦,也看不上他帶來的那數百殘兵敗卒,隨意地說道:

“我看他身材雄壯,有點武藝,卻不知其心是否能忠於大楚,且先留在營中,做個持戟小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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