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聲東擊西

作者:七月新番

所屬書籍:秦吏小說 (七月新番)

第759章 聲東擊西

“鄂君一家不是被吾等趕到豫章,又在番陽死絕了麼?怎麼又冒出一個後人來。”

得知葛嬰立鄂君後人為“楚王”後,安圃頗為愕然,這是之前從未想到的。

尉驚在衡山郡當過官,知道些本地故舊,倒覺得不足為奇:“鄂君一族在本地延續數百年,其子孫,何止數百上千?隨便一個放羊娃,說不定,亦是鄂君後人呢。”

據說第一代鄂君名為子,乃楚王母弟,官為令尹,爵為執,封於鄂地,家族繁衍不息,曾經是楚國最富庶的封君。

百年前的楚懷王時代,子的第九代子孫,鄂君啟亦擁有巨大的車舟隊伍,壟斷著江南的貨殖貿易,其手下商賈足跡甚至抵達嶺南。

但隨著楚國滅亡,鄂君家族幾百年的統治也灰飛煙滅了。

十多年前,樓船將軍屠某擊潰了末代鄂君的船隊,李由部乘機渡江擊鄂,率長黑夫為先登。

黑夫便帶著安圃、驚等一眾鄉黨兄弟,搶了鄂君的府庫,奪了不少銅禮器,那成了他們在豫章發家致富的啟動資金。

末代鄂君本人出奔豫章,被黑夫追得抱頭鼠竄,最後死在番陽,他的後人也流散各地,鄂地也有不少遺留,所以冒出來一個“後人”也不奇怪。

“倒是那葛嬰,先前不過南征軍一屯長百將,竟也知道,不能舉無名之師,既據鄂地,便找來鄂君子孫,更擁戴其為‘楚王’,此子之誌不小啊。”

一邊說著,尉驚回過頭,擔憂地看了一眼長長的隊伍,這些南征軍士卒,也多為楚籍之人啊……

他們可還記得那句在楚地流傳甚廣的話:“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對秦朝統治最不認同的,就是楚人了,畢竟秦滅五國皆十分輕易,唯獨滅楚,是差點被翻盤的。楚社稷雖滅,但貴族、輕俠、遺民對昔日榮光念念不忘,百姓也因為苦於秦田租勞役過重,很容易被煽動。

如今葛嬰以”楚王“為號召,軍中是否有人動搖?

但安圃得知尉驚的擔憂後,卻哈哈大笑,讓人找來幾個軍頭百夫長,問了他們這個問題。

幾個軍吏對所謂的“楚王”根本不屑一顧:

“別說是假楚王,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不管楚、秦,日子還不是一樣難過!武忠侯為帥後,才對士卒稍好些,如今更願帶吾等北上歸鄉。”

“故吾等不管什麼秦帝楚王,只認南征軍,只認武忠侯!”

……

眼看軍心並未因亂兵舉起的“楚王”大旗而有絲毫動搖,尉驚內心稍安,這時候,一行人也抵達了隸臣暴亂之後的鐵山……

這裏的工坊已在官兵與隸臣的交戰中被摧毀,高大的爐灶被推倒,堆積的炭場柴堆燃起大火,數十裏外都能看到濃煙。

“真是造孽啊。”

尉驚一陣心疼,如此破壞,鐵山要恢複鍛兵,恐怕得好幾個月才行。

而儲存鐵兵的武庫,果然被搬得空空如也,亂兵隸臣搶走了大部分武器。

尉驚憂慮道:“若彼輩都裝備了鐵兵,進攻鄂城,恐怕將是一場惡戰。”

安圃卻信心滿滿:“烏合之眾而已,遇上整編訓練已久的三關將士,定將土崩瓦解!”

再往北,便抵達了鐵山鄉邑,卻見這裏都是空空無人,居民都逃去下雉了,沒來得及逃走的,要麼被迫從逆,不從者多遭殺戮。

常能見到路旁院牆、裏閭邊上躺滿屍體,其中有不少是衣不遮體的婦女,甚至還有十多歲的女童,都是被亂兵侮辱泄欲,死相淒慘,一群黑鴉正在屍體上啄食,三關大軍靠近時,它們才呱呱叫著振翅飛走……

尉驚心軟,建議道:“都是母生父養,與南郡隔著條江,一衣帶水,言語相通,都算鄉黨。不如留下點人,將她們埋了罷,不然再過不久,鄂地就要鬧疫病了。”

安圃同意了,又歎息道:“這場景,似曾相識啊。”

他想起,十多年前,滅楚之戰,當時楚國朝廷已被摧毀,秦的官吏尚未入駐,廣袤的楚地也曾陷入無政府狀態,盜匪惡徒橫行。

接下來路過的幾個鄉,亦是空空蕩蕩,基本不見有人出入,偶然遇到一兩個人,一瞧見大軍過境,也都像見了鬼似的,忙不迭地奔逃進了山林。

只不知他們是逃過一劫的平民,還是脫離了大部隊,流竄的亂兵。

越靠近鄂縣縣城,地方被破壞得就越嚴重,尉驚在衡山郡做官時,常在這條路上往返,當時鄂地被鄂君經營數百年,是江南難得的富庶地,人煙茂集,路上盡是行人。

當地人富裕優輟,常唱著“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的古老歌謠,安樂度日,沒想到亂兵一過,竟變成這個樣子!

他不由唏噓,同是南征軍,有軍法約束的還算秩序井然,但失去控製之後,人性中的惡,就被放大了無數倍。

“葛嬰等亂徒匪盜,統統都該死!定要除去這群南征軍中的敗類!”

如此想著,安圃和尉驚令大軍加速前行,前鋒連續殲滅了在野外劫掠搜糧的幾股亂兵,但就在他們向縣城趕路時,一支數十人的斥候,卻攔在了前方!

雙方都警惕地看著對方,稍後,數騎縱馬過來表明身份,大呼道:

“可是從豫章北來的南征軍?”

安圃的斥候也上前接洽:“正是三關安都尉,已複南昌,奉君侯之命至此!”

那騎從被引到近處後,驗明符傳後,下馬作揖道:

“安都尉,東門都尉奉君侯之命,東進略地,數日前聞亂兵寇鄂縣,遂揮師攻之,眼下正在進攻縣邑,請安都尉助陣!”

……

鄂城屹立在江邊,此城比安陸縣城稍大,有五門,各以所向為名,十多年前,安圃、驚曾隨黑夫攻克過此城。

等安圃和尉驚帶著大軍靠近東邊的鐵山門時,才發現自己還是晚了一步。

城牆上綻開了朵朵血花,是兩次攻城留下的痕跡。

城內外上滿是屍體,五門皆已大開,寫有“武忠”的旗幟在城樓上,一支軍隊正在收拾戰場,給還沒死的亂兵補刀,並收走他們從鐵山搶走的兵刃。

東門豹正盤腿坐在路邊,手持一個碗喝酒,見安圃、尉驚過來,不由大笑道:“安圃、驚,汝等是爬來的麼,怎來得如此之慢?乃公都已打完半響,喝完一鬥酒了!”

安圃、尉驚麵麵相覷,一時間有些尷尬。

他們聽說,東門豹就帶了五千人,亂兵在裹挾部分鄂縣民眾後,也差不多是這個數,更奪取了許多鐵兵,占據城邑,以逸待勞。

本該是勢均力敵的局麵,誰能料到,東門暴虎不講道理,只花了短短一個時辰,便已破軍陷城,殲滅亂兵!

究竟是亂兵太不經打,還是東門豹太過勇猛?

他們只能朝東門豹行禮,唯唯應諾,這廝不愧是武忠侯麾下首席戰將,不服不行。

尉驚對東門豹亦是以兄長事之,聊了幾句後問道:“東門都尉,葛嬰與那‘楚王’呢?”

“賊子葛嬰太滑頭,搶在乃公進攻前,便帶著一千人坐竹筏渡江跑了。”

東門豹又飲了口酒,卻並未因葛嬰脫逃鬱鬱不樂,而是得意地指著城樓處道:“至於‘楚王襄強’?在那呢!”

安圃和尉驚過去一瞧,這才知道,繼位僅三天的“楚王”襄強,在投降之後,又被東門豹梟首,此刻正連屍帶頭,一起吊在城樓之上,隨著風來回晃蕩……

像一條死狗。

這亂世裏,第一個草頭王,卒!

……

“按照君侯在沙羨定的規矩,鄂縣被破壞得太嚴重,不但要減租,更要直接免租三年,並焚毀欠官府的債券,讓逃走的百姓能回來耕作,勿要讓此地流民賊寇越來越多。”

與東門豹同行的軍法官叫“怒”,他是黑夫在安陸縣的老相識,也在南征軍中做了兩年軍正丞,地位與去疾相當。

怒一如其名,額上兩條粗眉毛,為人嚴肅,是少數能勒住東門豹這匹野馬的人,此刻正一板一眼地為鄂縣製定恢複計劃。

“至於擇一惡吏誅之?看來是不必了……”

因為鄂縣的令、尉、丞,已被葛嬰五馬分屍,三人在亂兵臨城時,為保護民眾而戰鬥到最後一刻,怒也是秦吏,物傷其類,敬其忠於職守,讓人好生安葬了。

嚴懲亂兵,治民和恢複秩序的事交給怒來辦,東門豹則只關心黑夫交給他的軍務:

“君侯在沙羨、州陵向富戶、中家借糧,只能讓七八萬軍民多挨半個月,總是聚集一處不是長法,於是吾等奉君侯之命,率軍五千東來,本欲分兵就食,但這鄂縣被亂兵鬧了一遭,恐怕是無糧可取了……”

他已飲酒兩鬥,倒是還沒喝醉,問安圃和尉驚道:“豫章那邊的糧食,能運過來吃吃麼?”

尉驚搖頭道:“從南昌到鄂城,走陸路的話,六百裏饋糧,不易。”

“下雉、潯陽的存糧倒是近些,只是數量不多,再借向富戶中家借點,運過來,可使吾等萬五千人,維持一月。”

“一個月夠了,一個月時間,足夠我打到對岸去!”

東門豹站起身,叉著腰,看著鄂城以北的濤濤大江,對麵有一座城邑,在江霧中若隱若現。

當年,他們正是隨黑夫從邾至鄂。

如今,卻站在鄂地,北窺邾城。

東門豹舔了舔嘴唇:“對岸可是衡山郡首府,肯定有許多糧食。君侯的命令,本就是讓我與汝等合軍,再打著武忠旗號,大張旗鼓,做出跨江進攻邾城之勢!”

邾城並不空虛,起碼有五千守卒,聽說是從九江郡、東海郡那邊調過來的。

但在鄂縣遭到亂兵所劫時,衡山郡守、尉隔江看著百姓慟哭,無數人死在屠刀下,卻無動於衷,沒有派一個兵過來平亂,最後還是東門豹收拾了局麵。

安圃思索道:“駐紮在夏口、西陵的馮毋擇擁兵三萬有餘,定不會坐視不理。”

“亂兵肆虐鄂縣,屠戮秦吏百姓時,他去哪了?不就沒理麼!”

東門豹對一直被己方牽著鼻子走的馮毋擇十分看不起,那老家夥大概以為這是黑夫的調兵之計,所以按兵不動吧。

阿豹拍案道:“他若不理,吾等就直接取了邾城,占住不走了!他若是理,就要揮師東進,吾等將馮毋擇拖在衡山郡,隔江對峙。那樣的話,西邊,就空出來了!”

尉驚反應過來了:“我兄長在何處?”

東門豹大笑:“君侯說了,此乃聲東而擊西之計,吾等在東,你說他會在哪?”

……

此時此刻,黑夫已帶著兩萬五千人,搭船渡過大江,至州陵縣(湖北赤壁市對岸)。

州陵縣位於雲、夢兩澤和大江之間,早在十多天前,就已被南征軍控製。

看著大江濤濤東去,對岸巖壁映照在夕陽下,黑夫不由感慨,心中有一句詞就要脫口而出: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

但他立刻捂住了嘴,左右看著這兩岸葭葦彌望,百裏荒蕪,頓時樂了。

“說起來,我才是第一個來此創造曆史的,風流人物啊!”

“此詞不該由我來說,而應讓千百年後之人,至此憑吊懷古時,用來誇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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