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懂了

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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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此十年不遇之機也,臣以為,必不可錯過北伐!”

與鄧禹一同謁見劉秀的,還有揚武將軍馬成,他隨劉秀在江淮作戰多年,現在成了最嫻熟水戰的將軍,就負責訓練柴桑漢君舟師。

馬成是穎川人,作為東漢最大的派系之一,穎川系對於北伐最為熱衷,他雖聽出劉秀、鄧禹皆對於公孫述極大的不信任,但還是進言道:

“這剖分中原,共治天下雖是公孫空口畫諾,但眼下第五倫確實陷入四面楚歌之境,北有強胡擊並涼,西有先零羌撓河湟,成家蜀軍兵出三路,蜀兵縱然羸弱,至少也能拖住岑彭及魏國關中之師一時,這便是陛下等待已久的‘天下有變’啊!”

對於這一點,連反對出兵的鄧禹也沒有否認,想當初劉秀痛失淮北後,鄧禹就向他提出了暫安東南的方略,遷都金陵,好好經營吳會。因為魏國勢力太強,以至於舊都難以復克,第五不可卒除,不如有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

只恨那羌、胡沒有早一年半載出兵,否則淮北之戰便不一定會輸。

“是良機不假。”鄧禹道:“但任誰也沒料到變局來得如此之快,快到東南尚未做好準備,山越之亂尚未平息。”

每場戰爭都有漫長的療傷期,尤其是戰敗的一方,自年初淮北之戰,南方遭到重創,劉秀又要安置淮北難民,還得安撫江東士族,不免焦頭爛額。

好在,他們打不過強者,卻還能抽刀揮向更弱者。

作為南方的古老遺民,山越自漢以來盤踞南方多年,還吸納了大量躲避賦稅入山的漢民,形成了遍佈東南各郡的武裝。

過去山越就有些不服王化,或許是作為編外之民野慣了,也可能覺得劉秀這外來貨色的小朝廷幹不長,山越對官吏進山賜的印綬來者不拒,畢竟是人人都愛的金銀,拿來掛脖子上也氣派。可一旦涉及貢賦勞役,山越渠帥們就呵呵一笑,愛搭不理。

但只要漢官不逼迫太緊,雙方至少還算相安無事,可今年春夏之際,山越忽然不安分起來,甚至要求劉秀將他們的“侯”位加爵為“王”,並直接封幾個縣!

“不然吾等便做第五皇帝的藩屬去了!”

山越態度變化如此之快,劉秀甚至懷疑有魏國細作滲透入境,賄賂慫恿了山越君長……

這種猜疑不能說毫無依據,簡直是八九不離十!第五倫養著繡衣衛,幹的就是專幹這些雞鳴狗盜之事的。

劉秀也不含糊,打不過第五倫,還打不過汝等小小夷越?雙方撕破臉,淮南、丹陽地區山越不願服役,聚眾作亂,正好給了劉秀轉移內部矛盾的機會。

不過,吳越武士的兇猛彪悍,在他們身上一覽無遺,山越兵既能在地形復雜的山林中赤腳疾走如履平地,又能夠利用銅錫鐵礦自鑄兵器,雖是一盤散沙,戰鬥力卻不容小覷,平行對比,可能較武都郡諸氐還要強些。

漢軍進山圍剿吃過幾次虧後,劉秀任命猛將傅俊為平越將軍,給他督戰四郡的權力,又發動了吳會士族出人出力,分兵扼諸險要之地,將山越分割包圍,只修繕藩籬,不與交鋒。

待到秋天,其谷物將熟,漢軍這才縱兵芟刈,以饑餓迫使山越出山。幾次戰役下來,最大的幾個部落覆滅,劉秀將其中精壯招募選為兵士,餘者或歸官府,或送給大戶們作為奴婢,作為忠於大漢的犒賞。

這場戰爭若能結束,東南依靠掠奪山越補充的人力,就能從丟掉淮北的劇痛中緩過氣來,然而山越尚未完全臣服,不少渠帥仍在頑抗。

故鄧禹以為,在結束剿越前,東南不可能抽出精力大舉北伐。

“臣去過西蜀白帝城。”鄧禹闡述另一個緣由:“但見益州疲弊,蜀兵士氣低落,公孫述屢屢遣兵伐魏,但從隴右、關中、南陽、荊州,連戰連敗,不曾有一合之力。”

更別說,公孫述珍惜精銳嫡系,這次出兵只以降將降兵為先鋒,這種兵與魏國虎狼之師相遇,還分三路,就指望收取雍涼,吹噓會師宛洛?

鄧禹神預言道:“其西軍隗囂,不如馬援,縱有羌胡相助,恐難出祁山。”

“而另外兩路,亦難盡力全力,對上岑彭,想遙望襄陽而不得。”

鄧禹在岑彭手下吃過大虧,付出了萬餘人喪命漢水的代價,才有了今日的清醒。

“故名為漢、成聯手北伐,實則只能倚仗漢軍為主力。”

這才是公孫述願意在口頭盟約上做這麼大讓步的原因啊!

但經過荊襄、淮北兩戰後,鄧禹已經明白,要想從魏國奪取州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劉秀頷首,他心中傾向於鄧禹,但先前高調宣佈永遠定都長安,以示自己絕不會忘記北伐復都之志,讓穎川系的主戰派們大受鼓舞,馬成將軍便是其中代表人物,就算暫時不戰,也得安撫好他們。

然而就在劉秀作躊躇狀時,船艙外卻有郎官來報,說禦大鴻臚朱祐來了!

“大鴻臚不是留守江都麼!?”鄧禹、馬成聞言大驚,朱祐是劉秀極信任的人,這才將國都政務交給他,是什麼大的變故,讓朱祐離開了職責,倉促至此?

山越反擊滋擾江都?還是淮北魏軍喪心病狂主動進攻,總不能是淮南、吳會的士族覺得大漢不可復興,竟然作亂吧!

內憂如此之多,也難怪東漢不敢貿然北伐。

倒是劉秀冷靜,讓人速召朱祐來見,並叮囑讓他披白衣蒙面,以免被人認出來,引發驚亂猜疑。

然而等朱祐匆匆鉆入船艙,道明緣由後,卻是三人都沒想到的“大事”!

“陛下。朱祐呈上一份封印甚嚴的書信:魏偽帝第五倫,有信函送到!”

……

“第五倫的國書?”

眾人面面相覷,對於來自魏國的“國書”,劉秀並不陌生,他稱帝前夕,第五倫就大言不慚地招降劉秀,許諾他若願做魏國藩屬,可以封一個“大魏吳王”。

劉秀自然拒絕,自那之後,兩邊雖然時不時就搞一篇檄文,但兩位皇帝的直接對話卻已絕跡。

今日第五倫在這當口來書,劉秀還真好奇他會說何事,但卻絕不會親自開啟,甚至連看都不該看!只能由臣子轉述。

因為漢、魏二帝雖是敵國對手,卻並未承認對方,接受對方國書,便意味著松了口,這要傳出去,勢必引發軒然大波。

朱祐這麼多年常常為劉秀跑外交,這麼簡單的道理,他豈會不知?怎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陛下,並非國書。”

朱祐拆開封印,展現魏國特有的黃紙信封,道明了緣故:“而是魏主以長陵第五倫私人名義,寫給陛下的私信!”

這樣一來,意味就不同了,劉秀這才能接過來,看到信函封面上那似曾相識的字跡,感慨道:“確實是第五伯魚親筆所書。”

這字他認得,當然認得!那時候劉秀還是不知名的舂陵小地主家兒子,第五倫卻已經揚名塞北,上任魏郡,期間還修書一封,希望在長安有一面之緣的劉秀能去河北做官。

劉秀忘不掉,信中言辭懇切,開出了縣令的價碼,這是當時第五倫能給出最高的條件了,畢竟近兩代人吏,劉秀家最大的官,也就是六百石。

那時候二人還隔空贈玉,算是交情一般,卻相互賞識的朋友,豈料如今卻為了爭天下成為敵人第五倫是志在重新一統,來一出“覆漢”,徹底把劉家棺材板蓋上。劉秀這邊,則是“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

這是路線之爭,社稷之爭,他們再無可能和解,只有只有不死不休一條路!

事到如今,第五倫還能和他說什麼?

劉秀的手捧著信,裡面的內容,朱祐也不敢輕啟,只有劉秀能開。

眼看劉秀就要啟封,這時候鄧禹又起疑心,勸阻道:“陛下,小心其中有詐!”

那第五倫這麼喜歡用間諜細作,手段陰狠毒辣,萬一在信中藏了劇毒藥粉、風幹的藥汁,要害劉秀怎麼辦?

劉秀卻啞然失笑:“第五倫小事卑鄙詐取,大事上卻喜用王道,從不糊塗,不至於此。”

在他看來,自己何第五倫的對決,當是英雄戰英雄,而不是落俗於毒藥與匕首。

隨著信封開啟,劉秀取出了那第五倫親手仔細折好的信紙,旋即走到透著光的船艙窗口,背對眾人,細細地讀了起來。

鄧禹等人縱然好奇信中內容,卻也只能忍著,等著。

因為彭蠡澤湖水的潮波,樓船在微微晃動,鄧禹等人看到劉秀邊看信邊搖頭,隨著目光左移,他時而唏噓,時而失笑……

直到半刻之後,當劉秀終於閱罷全信後,竟只收卷感慨:“朕確實沒想到。”

“自高皇斬白蛇以來,漢家社稷延續兩百載,上到歷代九卿、大臣,下到儒生、匹夫,數不勝數,然而最懂得大漢不朽之處,點出漢魂所在的人。”

劉秀轉過身來,神情復雜,也不知是要長歌當哭,還是想放聲大笑:“卻是一心要掐滅大漢餘緒的第五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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