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_星漢燦爛小說

  ……少商晃晃頭, 甩開陰魂不散的往事。只聽葛太公在跟程承說道:「子容,莫要氣餒, 你自小就愛讀書,夫子在田塾講課,你每日割草放牛都要去聽上半日, 夏日炎炎, 雨天淋淋, 你是一日不輟。蒼天不負苦心人, 你以後一定能學有所成。」

望著葛太公慈祥的面容,程承又開始酸鼻子了。

「不要覺得自己不如人,自卑殘肢,自卑年長,就此消磨了志氣。」葛太公笑道, 「伊尹本是奴身, 輔佐商湯四代君王, 孫臏受了剜骨之刑, 還上能著書, 下能征戰,至於古來聖賢有多少是一把年紀才成事的, 你讀書多,老朽就不賣弄啦。」

說的程承不好意思道:「人家那是上古聖賢……」

「對呀,你拄杖都不必, 年歲又不大, 還有兄弟得力, 豈不比他們更強?咱們不敢比聖賢的成就,比比他們的勁頭總成吧。」

程承終於笑了出來。葛太公輕撫他背,嘆道:「老夫知道你的心意。待到你將來學有所成之時,回到咱們鄉里,開上一間書舍,給學子們講課說經。不計貧富,哪怕還在放牛割草的,只要肯讀書你就教,咱們就不枉此生了。」

這話說到程承心坎里去了,含淚而笑,大聲道:「承太公之言,子容必不負所望!」聲音斬釘截鐵,響亮堅定。

聽見這一直唯唯諾諾的二弟終於有了氣魄和志氣,程始既欣慰又酸溜溜的。

一旁的程止趕緊來咬耳朵:「長兄,你勸了次兄這麼多天還沒葛老丈這幾句話管用呢,你看次兄的臉色……」

「一邊去!」程始沒好氣道,「叫你勸解他,你只會說些之乎者也的廢話,讀了那麼多書,一點用也沒有!」

程止笑嘻嘻道:「長兄都辦不到,我哪成呀。」

少商站在後面,玩味的看這情形——非常典型的成長心理分析案例。

藝術家程太公只顧獨自美麗,疏於教養,而程母又沒有那種可以母代父職的大智慧,於是三兄弟就按著各自的秉性朝不同方向放飛了。

程始天生具有領袖氣質,又早熟強勢,精明能幹,早早擔起家庭重責,更帶領一幫小兄弟立下些局面,哪怕沒有天下大亂,他跑馬幫,走漕運,開作坊…估計將來發展也差不了。不過遇上改朝換代,就直接實現了階層飛躍。程止長兄相差十歲上下,理所當然的長兄如父了,不過他們更像那種哥們式的父子關係,恭敬不足親昵有餘。

程承最慘,雖然也很敬服長兄,但性格上一個豪邁外向,一個含蓄內向,沒法情投意合。又只差了兩歲,感情上做不到長兄如父,反倒自小有隱隱競爭的關係,並很早就全面潰敗,還不斷被鄰人家人比來比去,於是日益自卑。葛太公才是他心目中高大上的父親形象,可惜葛氏太拉後腿,不然他全面倒向葛家後性格往另一個方向發展也不是沒可能。

想到這裡,葛家一行的馬車已漸漸行遠了,詠頌少宮三兄弟奉父命騎馬送人至前方關口,好叫葛家容易些通關。

程始鬆了口氣,趕緊領著家人爬上自家車駕,呵斥眾隨從揚鞭回府。程母叫胡媼將車內的爐火撥旺些,手上牢牢抓著程止拽進馬車,喃喃著『凍死我兒了吧,快到阿母這兒來暖和暖和』,卻沒有理睬瘦弱的程承已經凍的身子發顫了。

程始看不過眼,粗了嗓子道:「阿母你再撥火,小心馬車燒起來,到時候我可不來救火!」然後把馬鞭丟給一旁的程順,棄馬不騎,一面拉著程承上了另一輛車駕,一面從腰側摸出只小巧的獸皮酒囊,叫程承喝兩口暖暖。

四個女眷自然一輛車。

程姎倚著車壁,猶在抽抽噎噎什麼『外大父這麼年紀了,連日趕路不知安穩否』,蕭夫人和桑氏不住輕聲勸慰。少商最不耐煩這種磨嘰性格,捱了半刻鐘,終於道:「堂姊放心,你那外大父可好生厲害,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此去定然順遂。」

蕭夫人一眼瞥過去:「又非議長輩了?沒規矩。」

「……好吧,那我說點高興的。」

少商無奈:「堂姊,你外大父這般趕風冒雪,臨近正旦也要將二叔母帶回去,你不要太過心疼。將來二叔父和二叔母倘若有覆水重收的一日,絕是今日之功!」

「真的嗎?」程姎臉上淚珠還亮晶晶的。雖然葛氏不慈,但她還是希望父母不要絕婚。

蕭夫人『簌』的一下坐直身子,瞪著女兒道:「這話你不許亂說。」想了想,又道,「尤其不許說與你父!」女兒之智實是過於犀利了。

少商以袖扇風,驅趕著炭火氣,涼涼道:「咦,昨日阿母還說,孩兒對父母應是知無不言,不藏不私的,怎麼如今又不許我跟阿父說了?」

蕭夫人怒目而視,閉口不言。

桑氏終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伸手去擰了少商的耳朵,佯罵道:「你這個不省心的小冤家,聽你阿母的吧!」

——除了懵懂不知的程姎,車內三人都心知肚明,倘若程始聽了適才那話,知道程承和葛氏還有複合的可能,估計會被嚇的明日就張羅找新娣婦了。

可蕭夫人卻覺得這事不該這麼倉促。程承窩囊半生,一直為兄長為母親為家族而活,從沒獨立思考過自己的未來;如今是時候讓他自己想想了。不論將來是分是合,亦或是遇到自己心愛的女子另娶,都應該由程承自己提出來,而非程始一手包攬。程承該長大了。

少商知蕭夫人所想,心中卻不以為然:世人百態,有些人自幼有主見——比如她自己,小學沒畢業就決定混太妹,奶奶哭半天也沒用,大姨媽還沒來就決定退出江湖從良讀書,直屬上司大姐頭軟硬交加一樣沒用;可有些人就是沒主見,需要別人來推一把。

程二叔又是心軟之人,設想將來葛太公臨終之時招至床邊,一番泣涕囑託,再看葛氏可憐模樣,沒準就答應複合了,那這牛皮糖豈非一輩子甩不脫了。照程始的做法,直截了當給程承找個溫柔賢惠的女子,知冷知熱會心疼人,豈不幹手凈腳?

桑氏看這母女倆各自心事,笑眯眯的不予置評,拿出隨身錦囊翻了翻,把最後一顆牛乳飴糖塞入少商嘴裡,算是封口費。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蕭夫人第二日處置家務時就帶上了程姎,因要準備正旦祭祖敬神,蕭夫人從擺放祭台貢桌,添置祭品貢果,詢問庄頭回報的收成和來年的打算,一直到給部曲以及孤寡家屬下放年節錢物,甚至如何跟部曲女眷說話,都手把手的教給程姎。

至於少商,繼續讀書,寫字,背書,足不出戶——即使她心裡火燒火燎的想知道這世道是個什麼樣子。

總算還有兩件高興的事。

其一,少商長高了。阿苧按自己身高一比,至少高了兩三寸,細腰柔肢,走動間有了幾分婷婷裊裊的意思了,不再像以前那般拙拙稚氣的孩童模樣了。阿苧笑著拆開少商的衣袍褲裙的邊角,放出多餘的布料,直覺得自己這些日子雞鴨牛羊奶蔬的沒有白白餵養,同時應允少商多在庭院走動,哪怕跑跑跳跳也不勸阻了。

其二,受完崗前培訓的阿梅來了。有這個活潑伶俐的小女孩在身邊嘰嘰呱呱,少商方覺得日子不那麼死氣沉沉。

與阿梅一起來的還有十幾個新婢女,青蓯夫人一一指給少商認了,年齡從十一歲到十四歲不等,個子高矮胖瘦都有,才能配置從擅長針織刺繡到到熏香驅蟲再到力壯山河各色齊備,至此,程四小姐的班底才算完整。

這裡和少商來的那個時代剛好相反,那時代物質空前豐富,可人力日趨昂貴,普通中產之家也只適合負擔一個保姆頂多加個鐘點工而已,可這裡……看著眼前將近二十個『服侍』自己的員工,少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想法,迷茫中迎來了她在這個時代的第一個正旦。

正旦這日,天還沒亮程始就和程止去參加大朝會了,回來時兩兄弟都凍的臉色發紫,原來只有兩千石及以上的公卿大夫才能入殿朝賀,像程始這樣才一千石只能站在殿階上,至於程止這樣才幾百石的更只能站到中庭遙賀——把程母心疼的險些想叫幼子辭官了。

程始故意說笑來安慰女眷們:「虧得我們兄弟官秩低,朝賀完就打發了,萬兄這會兒還等著賜皇上食酒呢。」又轉頭對桑氏道,「我看見你兄長了。聽說陛下採納了皇甫先生的諫言,以後要在每年正旦朝賀百僚畢會之後召人講論經學。我看子懷兄領著一幫儒生呢,也不知他回白鹿山之前有沒有空來家裡一聚。」

「皇甫儀?他,他不是還在……」程止反應過來,不等他往下說,桑氏趕緊擰了他一把,笑著對程始道,「自是要來的。我本想叫兄長住到家裡來,誰知陛下不肯放人,一股腦都箍到論經台去了。」一邊瞪丈夫一眼,程止只好訕訕的閉嘴。

這時,蕭夫人招呼大家進去開始正旦儀式。

古代的正旦更多是一種儀式性活動,敬告神靈求保佑,祭奠祖先繼續求保佑,然後就是看看驅儺舞,聽聽外面鑼鼓響亮在驅趕邪穢,再宰些牲口來搞搞迷信活動,最後自然是必不可免的家庭盛宴。程家眾人不分男女,按老少而置座,依次向程母敬獻椒柏酒,然後一齊舉觴向老婦祝賀長壽康健。

程家三兄弟想到不久後就又要手足分離,各奔前程,便聚到程母席前你來我往的敬酒,逗的程母哈哈大笑。蕭夫人辛苦多日,被桑氏勸的多飲了些,映的面頰緋紅嬌艷,心中高興,便指著這兒道『這是姎姎布置的』,又指著那兒道『那是姎姎安排的』,引的家宴上眾人齊誇程姎賢良聰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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