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猛虎出籠

作者:七月新番

所屬書籍:新書-七月新番

八月下旬,於偃師祭祀田橫,宣佈改姓後,第五倫繼續向東,抵達成皋虎牢關巡視。

陽泉侯張宗率四千人鎮守於此,第五倫見到他後,說起一事來。

“餘聽人說,這虎牢之所以得名,是在周朝時,有虎在野,撲傷人畜,瓜撓戎車。當時周穆王將至,有猛士請與虎相搏,必全取而還,乃生搏虎而獻之天子。周天子令人在此設柙牢畜之,是為虎牢。”

第五倫對張宗道:“卿是虎威將軍,有人勸餘,說與本地名字相克,不可以卿守虎牢,卿以為如何?”

聽上去確實有點道理,名字相克的玄學一直有,第五倫歷史不好,舉不出太多例子,但也知道落鳳坡之於鳳雛,爛柯杯之於柯潔……

但張宗卻不信這個邪,拱手道:“真正的虎,豈是區區柙牢,能關住的?”

他指著東方道:“綠林劉賜降於梁漢,如今被封為鄭王,帶著萬餘兵卒,盤踞於滎陽城。”

“滎陽險要,而與成皋之間的京索之地,就好比是柙籠,臣請命東出破城,來他個猛虎出籠!”

張宗之言雄壯,第五倫大為贊許:“大善,不愧是河東虎!”

然而對張宗請命進攻滎陽的建議,他卻又不置可否。

河南郡在地理上分為東西兩部,西部是“周”,也就是洛陽,東部是“鄭”,正是滎陽、新鄭一帶。兩千年後亦是如此,洛陽與鄭州,可謂河南雙子城。

不過鄭地的核心已經不是韓都新鄭了,而是新興的要塞城市滎陽。

只因為滎陽太過關鍵,東有鴻溝連接淮河、泗水,北依邙山毗鄰黃河,南臨索河連嵩山,西過虎牢關接洛陽,地勢險要,交通便利,乃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

春秋戰國的就不提了,最著名的便是楚漢滎陽之戰,劉邦在彭城送了六十萬大敗而歸後,全靠滎陽才頂住楚軍攻勢,盡管最後靠著一群女人做掩護西遁,但雙方在滎陽、成皋間大戰七十,小戰四十,最後達成了均勢,這才有了後來的鴻溝之約。

張宗由此提議:“欲爭中原者,未嘗不睥睨此地而決成敗焉。大王入洛,是為了屏蔽河內,但若不取滎陽,縱是舟師占據了敖倉,也難以守住。“

“反之,若能據滎陽,滎陽以東無足憂者。”

不但防守有利,也能為往後進取東方打基礎。滎陽自秦以後便是水運樞紐,鴻溝自滎陽引黃河水流向東南,與淮水、泗水、濟水、汝水等匯合,把滎陽同淮陽、定陶乃至於淮泗連在一起。東出滎陽,水陸大軍暢通無阻,幾天就能推到梁都睢陽去!

可對面也不傻,梁王劉永就在鴻溝邊上,自然知曉滎陽的重要性。

“梁漢亦明白滎陽之關鍵。”竇融道:“是故劉賜棄洛陽、虎牢,卻仍守滎陽城,他麾下至少還有萬餘綠林兵,梁漢又遣兵沿鴻溝前來支援,如今滎陽至少聚集了兩萬餘兵。”

反觀第五倫,主力在河北、太原,在這片戰場連一萬人都湊不出來,滎陽的地形決定了,一打就是攻堅戰,大會戰,這也是他令將率輕易不得東出虎牢的原因。

“一旦正式開釁,恐怕就會像楚漢相爭一般,在滎陽、成皋間打個沒完沒了。”

理智告訴第五倫,戰線不能再往前推進了。

關鍵在於對面的心思,若劉永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向洛陽進軍,爭中原,那這一戰就不得不打。但就第五倫根據繡衣都尉和司直搜集到的情報,劉永剛剛稱帝,新歸附的地盤還不夠穩固。以此人能蟄伏於更始政權內,悶聲發大財一年多的情況看,應該不是個急躁之人。

第五倫頓時有了主意。

“得讓劉永顧慮後方,令他的心亂起來,才能維持此處均衡。此役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

兩難的不止是第五倫,守於滎陽的鄭王劉賜,以及來馳援的梁漢陳留王蘇茂也進退躊躇。

二人本是更始的諸侯、將軍,上個月才剛剛改換了門庭,綠林各路渠帥已經軍閥化,投降劉永能繼續做一地小王,投降魏軍可能就去做富家翁了,盡管知道第五倫勢大,但還是心存僥幸。

換了旗號後,士氣自然高不到哪去,否則也不必一路棄地東撤。縱是劉永從鴻溝發兵、糧來支援,讓二人一定要守住滎陽!但他們卻沒什麼信心。

於是自進入八月以來,滎陽、成皋之間,就出於奇妙的“無戰事”狀態,兩邊的斥候默契地劃了巡視范圍,盡量不開釁。

然而近日隨著第五倫親至虎牢,形勢發生了些許變化,魏軍的斥候開始主動起來,更具攻擊性,劉賜、蘇茂二人還發現,河內的糧船當著他們的面,一船船糧食往河南運,洛陽也有大批民眾被征發,趕赴虎牢!

這是要打大仗的架勢啊!他們壓力倍增,一面請求劉永來援,一面思索後路……

但仗最終卻沒打起來,反倒是打聽到一些令人驚詫的消息。

“江東吳王劉秀,見更始已覆滅,不肯附從梁漢,便派遣使者來謁見魏王,敘述故交,並奉上帝號,表示願做大魏吳王!”

……

第五倫確實沒猜錯,劉永自從在定陶汜水之陽即皇帝位後,就一直忙著整頓內部。

實打實控制在他手裡的郡,不過六個,其餘都是半獨立的軍閥。更有許多“傳檄而定”的地方,比如近來剛招撫了盤踞泰山郡的盜賊,發了郡守之名而已。

他麾下戰鬥力最強的諸侯,是董王董憲,目前駐兵在徐州北部,根本無暇西顧去爭洛陽。

更要命的是,曾經被劉永寄予厚望的三人,對他送去的王號態度也頗為冷淡。

比如占據齊地六郡的張步,欣然接納齊王封號,但劉永的官吏休想踏入青州一步。

北方控制平原、濟南、千乘的,則是赤眉遲昭平殘部,首領叫城頭子路,劉永封其為“濟北王”,豈料城頭子路竟沒理會,相比於劉永,城頭子路對河北的“銅馬帝”及其口號似乎更感興趣。

南方的劉秀就更不必說了,說是接了更始遺詔,自表為綠漢攝政王,八成是想多接受些更始殘部諸侯去投靠,此人曾一度在梁園中騙了劉永,如今大概率另起爐灶。

唯一對劉永的示好有積極反對的,便是淮南王李憲,他正在與吳王秀交戰於淮南,焦頭爛額,不願再與劉永敵對,甚至希望劉永發兵南下相助。

北、南、西,劉永陷入了戰略上的躊躇,不知道該主攻何方,亦或是暫停擴張,先將歸附郡縣消化了再說?

從滎陽到睢陽,因為有鴻溝水道,交通頗為便利,來自前線的假新聞很快就傳至劉永處。

“這不可能!”

劉永生氣起來,帝冕上的旒珠都在晃動。

“劉文叔縱不從於朕,也絕不可能依附於第五倫!他與第五倫有殺兄之仇!”

但梁王朝中,那些希望先向南打的群臣卻來了勁,他們將劉秀說成一個反復之輩:”劉秀與第五倫有交情,聽說還曾交換玉佩,其未婚妻被囚於長安,但豈止不是托妻獻子?更何況,劉秀善於作偽,在南陽時誆騙劉玄,以求脫身,在梁園則欺騙陛下,藏身東南。“

“更何況,陛下與劉秀的交情,同項羽、英佈相比如何?”

“項羽、英佈乃是生死之交,一同戰於巨鹿,然楚漢相爭之際,英佈卻在淮南躊躇觀望,為項羽所斥。又見了高皇帝使者後,竟舉兵反楚,為漢擊楚之後。”

“如今劉秀既不歸附陛下,又不顧陛下好言相勸,一味決勝淮南,若叫他勝了,勢強於吳王劉濞。就算不曾帝魏,甘心屈從於第五倫,可劉秀對陛下之害,卻甚於英佈!”

“陛下若在鄭地與魏爭勝,經年累月,不一定能見功奪取洛陽,而會被拖住兵力,反叫劉秀在南方坐大!據吾等所知,如今魏軍主力在征討河北,無暇東顧。何不趁此良機,先平定揚州?至少要將劉秀趕回江東,方能安心。”

劉永仍在猶豫,他的新朝廷夾在魏、赤眉、吳之間,守則有餘,但要主動出擊,打誰都不太妥當。

但很快,一個來自南方的消息,起碼讓劉永打消了同魏王會獵中原的打算!

“令鄭王、陳留王守好滎陽即可,萬不可與魏交兵!”

……

“進入九月以來,梁漢沒有再從鴻溝往滎陽派兵送糧了?”

這個消息讓第五倫放了心,莫非自己讓人散播的那個謠言起作用了?他對劉秀頗為關註,雖然鞭長莫及無法幹涉南方戰事,但也會時常下個絆子,潑盆臟水限制秀兒一下。

若能順便將劉永一起騙了,讓他註意力集中到南方,與秀兒火並便好了,如此,竇融便能替自己維持住中原的均勢,等掃平河北後再騰出手南下。

洛陽之事已畢,第五倫也是時候回到久違的魏地鄴城,去統籌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大戰役了!

然而就在第五倫登上船舶,即將渡河北上時,黃長卻匆匆趕來,附耳向他稟報了一樁剛收到的消息。

來自南方的大新聞!

“上月初,吳王劉秀經濡須口襲合肥,此事大王已知。”

“然八月下旬,淮南王李憲親征合肥,號稱十萬大軍,實則不過三萬,在合肥逍遙津交戰,淮南軍竟被吳王以八千之眾,擊敗!”

“淮南王僅以身免,逃回廬江!”

“劉秀已控制九江郡,年內恐怕便能全取揚州!”

第五倫聽著沒有細節的消息,心中卻不由想起前些日子初到虎牢時,聽張宗說的那一句話。

真正猛虎,豈會一直困於柙牢之中?江淮,關不住他!

“知道了。”

第五倫面上淡然,頷首轉身,卻還是忍不住暗罵了一句。

“秀兒。”

“你開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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