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魔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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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淡抓起這一柄未開鋒的長劍,飛快地站起身,甚至連身上沾到的灰也不撣一下,便從南昭他們身邊跑過:「這把劍借我一借!」

她一路疾步走過村頭,沿著去浮雲寺的那條路走,待走到當日被屍蹩圍上的地方方才停下來歇了口氣,因為心中激動,連握劍的手都有些發抖。她站在那裡等了一陣,只聽耳邊漸漸響起細微的沙沙聲。而這沙沙聲響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整片林子里都回蕩這種聲音。

顏淡長長吁了一口,凝目往四周環顧,只見灌木叢里,一堆一堆的屍蹩正往她身邊爬來,陽光映在它們的硬殼上,散發著熠熠的光。

果然和她想得一樣。

顏淡收起長劍,轉身御著妖氣從扎堆的屍蹩上凌空而過,只聽身後有腳步輕響,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只見柳維揚衣袖翩飛,正從身後過來。那些屍蹩見到他,都停在了原地,想一擁而上,卻又像是害怕他似的,只能僵持著。

柳維揚目不斜視地從小路上走了過來,那些屍蹩也愣在那裡不動。

他走近了,瞧見顏淡手中的長劍,淡淡道:「原來你也想到了。」

顏淡這時候才從剛才心神激動中平復,細細一想,便覺得不太對勁:「這劍我是從南昭水荇他們那裡拿來的,劍上有血腥氣。而今早我們從浮雲寺回來的時候,之所以會被屍蹩圍上,也是因為這股血腥氣。可是水荇和南昭根本不像是連殺三人的兇徒,我有感覺,絕對不會是他們。」

柳維揚神色沉靜如水,低聲道:「感覺?」

顏淡點點頭:「且不說憑他們用這把沒開鋒過的劍根本殺不了人,更何況,我同他們待在一處,覺得他們都很是善良。」

柳維揚一拂衣袖,慢慢沿著小路往前走:「連親眼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何況是感覺?再說沒有真憑實據,我也不會就此認定這和他們有關。」

顏淡說不過他,只好低聲嘟囔了一句:「我和他們相處得這樣久,就知道這件事和他們沒有什麼關係的。」

柳維揚突然停住腳步,低聲道:「顏淡,你還記不記得,在青石鎮沈家的時候,你為什麼可以一下子看破他們的把戲?」

顏淡不假思索:「那兩個人簡直就是漏洞百出,哪裡都有痕迹可循,要再瞧不出來,我這許多年不就白活了?」

「那個時候,你完全是用局外人的眼光看事情。」他偏過頭,輕聲道,「而在這裡,你已經站錯了地方。這是魔相,這裡的一切可能曾存在過,可這些都和我們無關,莫要感情用事。」

顏淡當時愣住了,便怔怔地問了一句:「你難道沒有感情用事過?」她完全忘記了,柳維揚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就算他曾經熱切動容過,也不會記得。

柳維揚卻微微一笑,笑意淡若清風:「自然是有的,便是到現在還會有。」

之後連著幾日,洛月村落中再沒出現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那個神秘的兇徒似乎已經罷手,再無聲息。而那些沒開鋒的劍都是從洛月族的庫房取來的,但凡哪家子弟習武,都會去拿來用,這樣一來,這條線索也和斷了沒甚差別。

南昭的生辰將近,水荇一提到為南昭過生辰的事,就異常熱切,還說要去爹爹房裡偷一壇酒出來,硬是拉著顏淡和南昭一塊兒去做賊。南昭性子本就和順,雖然覺得不好,還是順著水荇的意。顏淡見他們對這件事這麼有興緻,也只好陪著。

水荇的爹爹白天時一般都不在房裡。水荇膽子也大得很,直接闖了進去,開始翻箱倒櫃:「我也是前幾天聽儂翠姊姊說的,她說爹爹得了四五壇好酒,她磨了好半天都求不到,還不如像我一樣直接拿,爹爹也不會知道。」

顏淡靠在門邊,一面聽著外面的動靜,一面看著水荇在那裡找東西,她雖不是主謀,也算得上是幫凶,若是剛好被人進來撞見就不好了。

只見水荇把屋子裡的柜子都翻了一圈,卻連半個酒罈子都沒瞧見,便轉身奔到床邊敲敲打打。

南昭不由道:「沒有便算了,不過是個生辰而已。」

水荇頭也不抬:「我知道定是這裡了,這裡有個暗格,我有一回曾見我娘往裡面放東西。」她話音剛落,只聽咔的一聲,機關開啟,床邊上那塊木板突然鬆動了,這木板大約比尋常的抽屜還大一些。顏淡站直了身子,頗為好奇地看著,水荇的娘親是第一個暴死的人,她私藏的東西會不會和這樁血案有關呢?

水荇卻突然跳開兩步,甩著手滿臉噁心情狀:「這裡面是什麼啊?怎麼油膩膩的?」

顏淡心中一動,忙上前兩步,擋住水荇和南昭的視線:「你們把頭轉過去。」

南昭立刻聽話地轉過頭去看著窗子那邊,水荇磨蹭了一會兒,還有點不樂意:「好好的,幹嘛要我們轉頭。」

顏淡板著臉,冷冷道:「轉過頭去!」她平日都是笑眯眯的,和別人也很容易親近,現下一下子板起臉來,倒把水荇嚇了一跳,立刻照著她的話做了。

顏淡回過頭,取下那塊虛蓋著的床板,一股油膩的黑水從裡面湧出來。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扯了塊床簾下來,包在手上,慢慢把手伸進去。她還沒碰到裡面的東西,便把手收了回來,站起身往後退開兩步。

只見那股油膩的黑水越來越多,只聽噗的一聲,一截斷肢掉了出來。顏淡呼吸一滯,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就在這時,一顆圓圓的東西滾了出來,正好落在她腳邊,一張男子儒雅清秀的臉赫然映入眼中。那個人,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笑,微微睜著眼,宛如活生生的人!

顏淡愣在那裡,根本無法思考。

只聽身後傳來一聲撞翻茶几的動靜,她轉過頭,但見南昭臉色煞白,眼角微微發紅,喉中發出咯咯的聲響。他到底還是沒能忍住,偷偷轉過來看了。站在他身邊的水荇看見他這副模樣,奇道:「南昭,你這是怎麼了?」說話間,作勢要回頭。

顏淡立刻反應過來,連忙擋在前面:「水荇,千萬不要回頭!」

南昭眼神虛無,慢慢地轉向了顏淡,聲音細若遊絲:「那是……我爹爹……」

顏淡還記得這個文弱少年露出那種憧憬崇拜的神情說:「我爹爹是凡人沒錯,但他是個好人,我娘親才會愛上他。」

她慢慢伸出手,擋住他的雙眸:「南昭,不要看了,不要再看了……」

南昭捏著她的手,一雙眼睛已變得通紅,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這是我爹爹!這就是我爹爹!他怎麼會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告訴我為什麼?!」

顏淡任由他抓著自己的手,輕聲細語:「南昭,你若是想哭,就大聲哭出來罷。」

南昭抬眼看著她,眼淚一滴滴從眼角掉下來,卻始終沒有哭出聲來。顏淡擔憂地看著他,他這樣憋著,實在很容易岔了氣。而她的腦中也是混沌一片,不知該如何是好。或許是她這回太當真了罷,明明這裡是魔相,這裡的一切都和她無關,她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弄得心神無主。

顏淡強自讓自己回神,只聽房外有幾聲輕輕的腳步聲傳來,儂翠的聲音已經近在咫尺:「水荇,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門口站著儂翠和柳維揚。

顏淡看著這兩人,一時也想不出託辭。只見儂翠走過來,也不朝地上七零八落的屍首看一眼,一把將水荇拉了出去,輕斥道:「誰讓你來亂翻爹娘的房間的?」

顏淡轉頭看著儂翠,心中只是想:她竟是知道的,她一定知道床上的暗格里有南昭父親的屍首。這房間是她的爹娘的,她的爹娘之中至少有一方是知道這裡藏著屍首,可是誰把南昭父親的屍首封在這裡?而儂翠寧可誣陷柳維揚是兇手,也不願他離開,這麼可怕的偏執,也是由這裡開始的罷?

魔相,魔由心生。

只見儂翠把水荇趕走了,瞧也不瞧他們,徑自走到柳維揚身邊,嬌笑道:「我本想請你嘗嘗爹爹剛帶回來的好酒,卻不想會這樣。」

顏淡慢慢握緊了拳頭,腦中亂轟轟地充斥著一個聲音:殺了她,立刻就殺了她!

她這樣想著,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手上妖氣縈繞,可還沒來得及動手,突然頸上一緊,隨即雙腕也被卡住,眼中只瞧見一雙淡然的、毫無波瀾的眸子。隨後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覺得臉上突然一涼,被硬生生地按到水裡。

顏淡一個激靈,立刻恢復神智,連忙撲騰兩下,頸上的力道也立刻鬆開了。顏淡嗆了兩口水,恨恨地抬頭看去,只見她已經站在屋外那個為防火起而備好的水缸邊,而之前那個按著她的頭把她往水裡塞的正是柳維揚。

柳維揚波瀾不驚地瞧著她:「清醒了沒有?」

顏淡抹了抹臉上的水,憤憤道:「我本來就清醒得很!我親眼看見那床邊的暗格裡面滾出了一個人頭,難道這些都是我在做夢?!」

「這是真的。」

「那好,然後你和儂翠就出現在門口了,要是尋常人見到這些個斷肢殘軀,至少會大吃一驚吧?可她沒有,她根本就一早知道這暗格里有這麼個東西!難道我這樣推測不對?」

「推測得很對。」

「那你幹嘛還把我拎出來浸到水裡去?」

柳維揚低下頭看著她,語聲低沉:「在魔相里發生的一切都和你無關,一旦牽涉進去,就會入魔,你剛才只差一點。」

顏淡氣悶地轉了個身,嘟著嘴不說話了。

柳維揚轉身走進屋中,點了縮在角落裡雙眼通紅的南昭的睡穴,將人背在肩上。儂翠見他要走,忙叫住他:「你這就要走了?可是難得進來這一回……」

柳維揚淡淡道:「我過來,本就是為了這件事。」

顏淡頓覺奇怪,難道柳維揚當真瞧出了其中端倪?還掐著時辰過來,不早不晚剛剛好。只是他這一手美人計未免也玩得太卑鄙,還嫌儂翠不夠偏激一般再刺激她一回,他要是以後也出現在那個暗格里,她一點都不會驚訝。

果然,還沒等他們走出多遠,只聽呼的一聲,一張矮凳就這麼被砸了過來,堪堪從身邊擦過。

他們走回現下暫住的院落,只見唐周和餘墨都在,見著這個情狀也微有驚訝之色。

柳維揚把南昭放在床上,沉聲道:「這幾日我都查清楚了,那三個暴死的人之間都有一個點相似之處,他們和南昭的爹娘甚是相熟。而法雲是在南昭的娘親過世那一年出了家。顏淡,你應是會往生咒罷?」

顏淡愣了愣。往生咒是一種可以看到別人的記憶的咒術,他這樣問該不是要讓她把往生咒用到南昭身上罷?她可半點都沒有窺探別人心事的喜好。

「這個咒術嘛,我不怎麼會啊……」

柳維揚面無表情地說:「是嗎,我以為你從前是九重天庭上的仙子,至少學過。」

他這句話一出口,本來低頭喝茶的唐周抬頭望了她一眼,餘墨倒是沒什麼反應,連頭都懶得抬。

顏淡悲憤至極,顫聲道:「明明都說好了,你還說出來……」她估計要是自己不答應,這位柳宮主還會把她別的丟臉的事情一起說出來,只得在床邊坐下:「好罷好罷,我這就試試看,也不知道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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