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橘生淮南 第30章大夢初醒

「今天逃課了,又推掉了Tiffany和Jake的見面。明天晚上如果你沒有什麼事情的話,能不能去看看Jake?他很想你。」

「好啊。」盛淮南笑起來。

走到宿舍樓的路燈下時,他突然停下來,從背後的書包里拽出了一個大紙袋。

「我那天從書店經過的時候買的,本來想改天送給你,但是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一激動就背出來了。這一路,累死我了。」

洛枳瞪大眼睛接過沉甸甸的紙袋—一共六大本,紀伯倫全集。

他背了一天?腦子抽風了吧?—不過,他不是說喜歡葉展顏的時候,朋友總說他間歇性羊癇風嗎?

她胡思亂想,大腦慌亂,也不知道應該擺出生氣的表情還是高興的神態。

「我……我特別喜歡紀伯倫……喜歡《沙與沫》……你的後背疼不疼?」

洛枳的結結巴巴似乎讓盛淮南特別開心,他親昵地揉了揉她的頭髮,也不管這個舉動是否會讓洛枳更加害羞。

「喜歡就好。」

身後突然傳來嘩啦啦的響動。洛枳回過頭,看到一個穿著紫色呢絨大衣的女孩子正在踹一輛自行車。

女孩抬起頭露出面龐,是鄭文瑞。

洛枳有些局促,小聲地問:「車子壞了?」

「鏈子掉了。」鄭文瑞沒有看她,依舊狠狠地踹著自行車的後輪,發出一陣陣嘩啦啦的響聲。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掉下來的鏈子踢上去。」盛淮南依舊笑著,眼睛卻微微眯起來。洛枳第一次發現,他的氣質冷冽起來的時候真的有些怕人。鄭文瑞聽到這句話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在和洛枳目光交錯的一瞬間,盛淮南一把攬過洛枳的肩膀把她帶走,轉過路口直奔宿舍樓的門口。

洛枳站到樓門口的台階上,不遠處鄭文瑞仍然在大力地踹著那輛自行車,彷彿已經把自行車當作了她來踢。道別變得很尷尬,她把目光從鄭文瑞那裡收回,看到盛淮南一臉關切。

「別怕。」他說。

他的溫暖讓她一下子振奮起來,點點頭,摟緊了懷裡的紙袋,書尖銳的邊角戳到了胃部,她也不覺得疼,微笑著說:「真的真的,很謝謝你。」

他雙手插兜閑閑地站著:「該道謝的是我,我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明天下午去找Jake玩,是吧?今天你也挺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宿舍大門吧嗒一聲自動上鎖,他卻不離開,努努嘴要求洛枳先走。她背過手,低下頭像個小媳婦一樣地笑,然後抬起眼睛朝他點點頭,轉過身大步離開。

然而那一聲聲嘩啦啦的噪音,在她轉過拐角奔進走廊里的時候,仍然在身後不放棄地糾纏著她。

她閉上眼睛,告訴自己,你沒有錯。

第二天中午,正準備給盛淮南發簡訊告訴他下午的見面時間,他先發來了簡訊。

「有點兒事情,不能去了,抱歉。」

突兀而簡潔,洛枳握著手機愣了半天,覺得有點兒棘手。先是回復了一條「沒事,你忙你的」,然後開始犯愁,如果這次再放Jake的鴿子,兩個孩子可能要把她拖進自己家的小倉庫里關門放狗咬死了。

她撥了一個電話,朱顏去上海了。Jya告訴她剛好要聯絡她,兩個孩子有點兒發燒,已經由保姆陪著去看病了,她下午不用過去了。

被兩方一起放鴿子,事情雖然好辦了很多,她仍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在宿舍里轉了五六圈,終於鎮定下來,把外出的衣服脫下來,換上隨意的格子襯衫和運動長褲,坐到書桌前面翻開單詞書,休息的時候又看了幾集英劇。差不多五點二十的時候,她披上毛線外套,奔向三食堂熱騰騰的麵包餅。

端著餐盤坐下的時候,她看到張明瑞從遠處走過來,她嘴裡塞著吃的,只能擺擺手,指指眼前的座位。張明瑞看到她點的菜,嘴巴張成O形:「你還真是……天天晚上都吃麵包餅啊?」

「就是覺得挺好吃的,每周都要吃好幾次。不過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覺得膩煩了。」

他笑了。

「什麼時候你覺得膩煩了,一定記得告訴我。」

「為什麼?」

「不為什麼。」張明瑞低下頭去認真地喝粥。

「對了,昨天法導課,你和盛淮南怎麼都翹課了?不會是去約會了吧?」

洛枳抬頭正考慮要不要說實話,手機忽然響起來。她幾乎想要去給中國聯通寫讚歌,每次她窘迫的時候,手機都會善解人意地來電,這不就是科技以人為本嗎?

是媽媽。洛枳一邊咬著熱乎乎的麵包餅,一邊認真地跟電話另一端的媽媽扯皮。掛機的時候,張明瑞已經吃完了。

「你吃飯這麼快?」洛枳有點兒不敢相信。

「是你打電話太慢好不好?」

她有點兒不好意思,畢竟打了半天電話把人家晾在一邊也不是很禮貌的行為,趕緊快速咬了幾口麵包餅,又往嘴裡塞了幾口菠菜以表誠意。張明瑞皺著眉頭看她,伸手按下了她的筷子:「得了,你別噎著。」

洛枳慢慢地吃了一會兒,面前的人悠閑地靠在椅背上,雙手枕在腦後,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這讓她有點兒不解。

「你……沒吃飽?」

「轟我走是不是?」他憤憤地瞪她一眼。

「不是不是……」她擺手的時候,張明瑞已經把盤子和碗筷都收進餐盤裡並站起身來。

「行行行,我走,我還得給我們宿舍老大和盛淮南捎外賣呢,這兩頭豬。」

洛枳伸出去攔他的手停在半空。

「他怎麼不自己出來吃飯啊?」她緩緩地說。

「誰知道,從今天早上起床就不對勁,窩在宿舍打了一天魔獸,也不怕眼花。我們老大更猛,在床上看了一天的《大唐雙龍傳》,中午飯就是我捎給他的煎餅果子。我告訴你,這就是異地戀的壞處,沒有女朋友天天纏著,全都成了宅男……」

張明瑞還在說什麼,洛枳已經聽不進去了,她木然地咬著麵包餅,木然地跟張明瑞道別。

他不是說自己有事嗎?

胸口有種脹滿的感覺,鈍鈍地痛,卻又不是特別難過,懸在空中半死不活。她胡亂地收了盤子回到宿舍,戴上耳機繼續看英劇,費了很大勁兒才看進去。

臨睡前,盛淮南沒有發送道晚安的簡訊。她很想問一句怎麼了,想了想,終於還是關機。

周一早上開始正常上課,她的世界里,盛淮南再次慢慢消失。她想要伸手抓住什麼,卻是徒勞。她能握住的只有簡訊,可是思來想去找不到一個適合開頭的方式—她以為他們已經很親近,但不得不承認,他想要靠近她,輕輕鬆鬆就能走過來得到她的笑容招呼,然而她想要追上他把他的背影扳過來卻那麼難—她那麼多年都沒有勇氣做到,現在仍然如此。

距離橫亘在面前,驅散幾天前密集的甜蜜煙霧之後,她清晰地看到,他仍然在遠方,只有一個背影。

洛枳連著三天都能在晚上的三食堂碰到張明瑞,他也和自己一樣排隊等待麵包餅。洛枳一直沒有提起盛淮南,她擔心他,卻也有些怒氣,更對自己還是被他牽著鼻子走這一點感到沮喪,儘管,她從很早之前就一直這樣。

「對了,盛淮南感冒了,這兩天不知道怎麼了,也不說話,也不理人,也不正經吃飯,病得挺重的……那個,你們倆……其實我一直不知道,你們是不是真的……但是……」

對面的張明瑞徑自糾結著措辭,洛枳卻將目光慢慢放到遠處砂鍋居窗口的長隊上。

他感冒了嗎……

一個念頭種下,被她打壓下去,卻又在她坐在一教寫作業的時候浮上來。她覺得心裡很不踏實,英文原版書上密密麻麻的字元好像亂碼,根本看不進去。她索性合上了書,收拾乾淨桌面,背起書包衝出了門。

站在嘉禾一品的門口時,她突然懂得了自己曾經百般鄙視的江百麗。即使在她這個外人眼裡看來江百麗實在太傻,即使戈壁對她不好,即使付出沒有回報反被嘲笑,但是那時候,她那麼晚站在這裡抱著給生病男友買的熱氣騰騰的外賣,一定是幸福的。

她現在才明白。如她此刻一樣幸福而悲壯。

皮蛋瘦肉粥、香甜玉米餅和清炒芥藍,感冒的人應當吃清淡些—洛枳滿心歡喜地把塑料袋抱在胸前,匆匆跑了幾步,身子忽然往前一傾,手裡的袋子就飛了出去。

路上的地磚缺了一塊,她正好陷進去。膝蓋猛地跪在地上重重地撞擊了一下,剛開始沒什麼反應,只是微微地麻了一下,幾秒鐘后,刺骨的疼痛順著膝蓋蔓延到全身。她低下頭忍了半天,眼淚還是滴答滴答大顆地掉下來打濕了地磚。

不會這麼幸運地……殘廢了吧?

她動不了,連後背都僵硬了,偏偏雙腿是軟的,想要坐,又坐不下來,只能直直地跪著,勉強用雙手扶地支撐。抬眼看到白色的袋子就在自己前方不遠處軟塌塌地躺在地上,粥盒已經滾出來,蓋子翻落,粥灑了一地,此刻正嘲弄地冒著熱氣。

洛枳苦笑了一下。

她演的哪出苦情戲,居然這麼到位?

摔倒的地方是一條比較僻靜的小街,白天還有些人氣,到了晚上九點過後,除了網吧的大牌子還亮著燈,其他的店早就已經漆黑一片。她就是在這裡孝順地跪上一夜,也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洛枳緩緩地挪動了一下剛剛摔到的左膝,沒有想象中那麼痛,更多的是酸軟。她用詭異的姿勢一點點挪動著,終於從屈辱的三跪九叩變成了席地而坐,才發現一直五指張開死死地撐住冬天夜晚冰涼的地磚,現在雙手已經僵硬冰冷了,稍稍蜷起五指都會覺得疼。

又過了很久,她才深吸一口氣,站起來,緩緩地拍掉身上的土,一步步地走回嘉禾一品。

當初想要給他買夜宵的熾烈心情已經灰飛煙滅,她的心和晚風一樣飄忽凄涼,現在的一切舉動只不過就是一種執念,一種即使沒有人在看也要完成這場戲碼的驕傲的執念。

領位的服務員仍然是剛剛的那一個,看到她愣了一下。洛枳朝她苦笑著,舉起雙手:「摔了一跤,都灑了。」

服務員是個俏麗的小丫頭,聽到她的話體諒地笑了笑,把她讓到靠門的一桌,拿來了點菜單和鉛筆讓她自己畫,又過了一會兒,端來了一杯白開水,冒著熱氣。洛枳吹了半天才喝下一口,在小服務員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抓住機會朝她微笑道謝。重新點完菜,她慢慢地走到洗手間整理了一下,鏡子里的人並不是很狼狽,褲子也沒有破,彷彿剛才刺骨的疼是做夢一樣,居然沒有絲毫痕迹。

她總是這樣,內傷外傷,全都讓人看不出來,彷彿看破紅塵刀槍不入,讓丁水婧她們白白冤枉。她說自己不在意,也不想解釋,然而車夫的確話糙理不糙,如果真的有天有人因為這些誤會產生的惡意而捅了自己一刀,她也不怨?

想不通。摔了一跤彷彿老了十歲,她重新把粥抱在懷裡,小心看著地面,更加慢吞吞地。

到了盛淮南的宿舍樓下,才想到最重要的一點—自己要怎麼送上去?

男生樓門口來來往往的數道目光已經讓她頭皮發麻了。她慌忙撥通了張明瑞的電話,響了很多聲都沒有人接。該死的,洛枳在心裡狠狠地詛咒了他一下,又傻站了幾分鐘,還是害怕粥變涼,又掏出手機,往他們宿舍打了一個電話。

宿舍電話自然也是從學姐那裡得到的。至於為什麼不打給盛淮南本人,她也不知道。

接電話的是一個不熟悉的聲音。她鬆了一口氣。

「你找哪位?」

「請問是盛淮南的宿舍嗎?」

「是是是,你等等—」

「別叫他!」洛枳慌忙大叫,電話那邊被她的氣勢震懾住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問:「女俠,你……有何貴幹?」

洛枳被他氣笑了,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還是直說的好。趕緊把粥送走,她腿軟,想回去睡覺。

「我是他的崇拜者,聽說他感冒了,所以買了熱粥,不過不好意思見他本人。你要是方便的話,能不能下樓一趟幫我捎上去?麻煩你了。」

洛枳的聲音清甜,電話那邊估計是想到有熱鬧可看,忙不迭地答應:「成,立馬下樓!」

想到對方不認識自己,洛枳放鬆了許多,看著從玻璃門走出來的穿著拖鞋睡褲、邋邋遢遢的男生,她笑得眼睛彎彎,打了個招呼把塑料袋送上去。

「美女,我可先說好,我們老三可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仰慕者能拿簸箕往外撮了,編上號直接就抽六合彩。你這份心意好是好,期望別太高,否則最後傷心可就難辦了。」

對方半是戲謔半是認真的一番話讓洛枳哭笑不得,她點點頭,說:「謝謝,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老大對她平靜的樣子有點兒驚訝,認真地看了她幾眼:「你……叫什麼名字?」

「問這個幹嗎?您給編個號吧,我回去等著抽獎。」

迎面慢慢吹來一陣風,拂過半分鐘前還緊貼著熱粥外賣的腹部。她打了一個哆嗦,把手放在餘溫尚存的肚子上摩挲了幾下。

她回頭看看燈火通明的男生宿舍樓,又抬頭看看北京沒有星星的夜空,忽然覺得一切都很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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