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紅蓮孽火生(10)

作者:海飄雪

所屬書籍:( 長相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小說

第294章 紅蓮孽火生(10)

我恍然地抬起頭,看著那張令我痛徹心肺魂牽夢繞的臉。

韓修竹方才告訴我,非白臨終前曾囑咐他,這個司馬遽喜怒無常,疑心過重,甚至重於先帝,一旦我發現了所有的真相,便要立刻送我離開,否則一旦司馬遽改變心意,要殺我實在易如反掌。

非白,你殘害設計了我和錦繡一輩子,本應是我恨之入骨的大仇人,可如今你死了,我卻像一個木偶,失去了主人,被帶走了所有的歡笑和仇恨,活得沒有任何意義,多麼可笑複可悲!

韓修竹重重地雙膝跪倒在塵埃之中,淩亂的白發為塵土所汙,顫聲叩首道:“臣韓修竹見過陛下,願我主萬壽無疆。”

我第一次聽到韓修竹的聲音裏滿是恐懼。

我望向司馬遽,如今的他已經完全不用戴上麵具了,那肖似的玉顏上帶著一絲嘲笑,好似在嘲笑這世間一切的愛恨欲憎。

我直起了身子,嘲笑地睨著他,不發一言。

他走到我的眼前,深深地看了我幾眼,笑道:“你好大的膽子啊。”

我仰天一笑,“你已奪走了我的一切,現在剩下的不過是這具皮囊,你如果是過來拿命的,原家後人,你還等什麼?”

“你既知一切真相,當知你既是原氏家主的結發妻子,也是我暗神的結發妻子,”司馬遽的鳳目裏藏著一絲我已然無力去懂的痛楚,他對我長歎一聲,喃喃道:“過去幾個月我們傾心相愛,過得這般快活,我為什麼要殺你?更何況你肚子裏還有我們的骨肉。”

我強忍惡心,撫著小腹,慢慢上前,冷冷道:“我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司馬遽定定地看了我幾眼,歎聲道:“當年錦繡稱他在暗宮行家法之時,便偷偷下毒殘害了他,他這一生也不可能有孩子了,可是那夜他看你為夕顏公主哭得那樣傷心,終於還是下了決心,想給你一個孩子。”

“你萬萬莫要多想,”他上前一步,誠摯道:“這本就是我原氏同暗宮祖先流傳幾百年的聖律……何況我同他一樣真心待你,絕無褻瀆之意,是故,他和我一樣,都盼望著你能早早懷上我們的麟兒。”

“你給我閉嘴,你們這群原家瘋子。”我大吼一聲。

我本來告訴自己,我不會哭的,這世上也沒有人可以讓我哭了,因為那個輕易讓我落淚的人已經去了,可是那淚水決了堤,鹹鹹的淚珠流進了口中,模糊了一切的視線,唯有原非白在紅梅花雨中對我燦爛而笑,那一夜他在耳邊**地呢喃著:“原非白愛花木槿一萬零一年。”

然而,這句浪漫的誓言變成了最可笑的諷刺,最殘忍的屠刀,最可怕的咒語!

“崇元殿之變前,他便準備好了後事,一則怕死在兵變之中,救不了你,二則那年冬天,他在晉陽舊傷複發,怕去日無多,便秘密留遺詔給青媚,要她把屍首火化了裝在這個白玉瓶中,無論如何要帶給你好陪伴你一生一世,不想崇元殿之變我們都安然活了下來,更沒有想到的是我早在青媚身邊安插人手。”他雍容而笑,滿是帝王之尊,那鳳目更加清冷。

“青媚呢?”我看著他,冷笑數聲道:“你將她殺了?”

齊放雙目噴火,“狗賊。”

“在你眼中……我就這麼沒格調嗎?”他對我微歪著頭,像極了非白。

他向我的臉伸出手來。我緊緊抱著白玉瓶後退一步,緊張地看著他。

齊放立刻擋在我的麵前。

他冷冷一笑,微擺手,袖袍上的金絲微閃,黑暗中顯出一位麵無表情的勁裝佳人,果然是青媚。

齊放緊咬牙關,痛徹心扉道:“青媚,你……”

青媚低下了嬌美的側臉,令人看不見她的神色。

司馬遽得意地笑著,“青媚是個聰明人,她已經向朕表忠心了。雙生子誕,龍主九天,”他看向我懷中的白玉瓶,歎聲道,“我和非白,我們所有人都為了這個預言付出了代價……”

我顫聲問道:“他是什麼時候去的?”

司馬遽定定地看了我一會,歎道:“今年元月一日,明家的人終是複仇成功,明風卿用毒霧毒死了他。”

“他臨死前不讓任何人告訴你,是你的族人害死了他,免得你痛悔終身,他讓我再三發誓,代替他來好好照顧你,”他抬頭看我,地室暗淡的光映著他墨綠的眸光,眼神犀利了起來,“可惜你這個破運星,破了他的帝王星運……因為你,他無法親眼看到親手創造的盛世光景。”

“所以我想我還是要謝謝你的,因為你讓我站到了陽光之所,得到了所有男人夢想的一切。”他仰頭哈哈大笑起來,那狂妄的笑聲在暗室中回蕩。所有原氏的先祖默然地盯著他。

我淚如泉湧,咬牙道:“你閉嘴。”

“也許你不信,朕很佩服他,甚至有些嫉妒他。”鳳目中閃過一絲狼狽和受傷,轉瞬又恢複了自信,他昂頭傲然道:“你本是一葉孤魂,被他設計錯入原氏,確然你得到了原家男人的愛,也幫助他實現了作為一個普通男人的幸福,他的愛情最終戰勝了他的野心,我想也算是打破了我們原氏男人的命運了吧。”

“也許我不能像他那樣贏得你們所有女人的崇拜和愛慕,確然,我將繼續這個他開創的時代,讓塬朝成為曠古絕今最偉大的皇朝,而他的名字將千秋萬代為世人稱頌,這便是我司馬遽的誓言。”他錚錚言道。

我為他的雄心而震懾了好一會兒。

“他要青媚把這個交給你,青媚又把這個給了我,我想你也知道這是什麼。”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精致紫玉瓶,摻著一絲複雜地看著我。

這個傻瓜,這個認死理的死心眼子,他終於實現了他的諾言,將生生不離還給了我,可是如今就算有了生生不離我又有何用啊。我雙腿一軟,坐倒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傷心欲絕地抽泣著。

“他希望你能幸福,可是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了所有的真相,怕你受不了,就要青媚還有韓太傅送你到段月容那裏去的……”他看了看韓修竹,只是歎氣道:“可是偏偏,他又盼望著你能找到他,他想讓你找個他能一直看得到你的地方,幹幹淨淨地把他埋了,或是撒向天涯海角,好生生世世地跟著你。反正他一輩子就是個自相矛盾的蠢人,沒用的情種禍胎。”

“可惜我可跟他不一樣,”司馬遽忽然語調一變,“你是原非白的,也就是我的,故而,我就是不讓你回大理,不想讓你同段月容在一起。”

他就這樣看著我,俊臉扭曲起來,猛地把紫玉瓶狠狠地往地下摔去,碎裂之聲如霹靂驚魂,我驚抬淚眼,只見他大踏步地來到我麵前,惡狠狠道:“除了我,你不要想同任何男人要孩子,除了我,你永遠不會得到幸福。”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今天可以殺了我,連著我肚子裏你的骨肉,可是我永遠不會跟你走的。”

司馬遽的臉上漾起一絲極度可怕的笑容。青媚手中短劍銀光一閃,已經冷著臉向我們攻來。齊放拉著我猛然向前躍去,躲過青媚,然後往前飛奔,身後三人緊緊跟隨。

不一會兒,我的小腹開始有墜疼感,精疲力盡,不覺來到了一汪無邊無際的紫川。這時,浩渺的紫川開始上漲,我們只得慢慢退回,可後麵三人卻轉眼即至。

司馬遽陰陰地笑道:“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你依然是大塬朝至高無上的皇後,暗中還是那富可敵國的君氏族長,一切都不會有變化。我們馬上還會有兩個可愛的孩子。”

我卻忍不住又趴在地上吐了起來。司馬遽歎了一聲,“你看,我們的孩子也不想你離開。”

就在這時,紫川上傳來一位老者悠長的歌聲,“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似這般真情是假意,似那廂假意卻真心,休言花落紫川,卻道孤命殤還,似花還似非花去,破窗殘月緣盡時。”

轉眼,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撐著一葉小舟來到岸邊,他的□衣衫盡破,上身卻穿著一件華貴的白狐襖,腰間粗粗地用一根麻繩係緊了,他臉上的麵具傷痕更多,露出近一半的幹枯麵皮來,黃褐色的雙眼對我們看了看,穩住小舟,雙手交疊放在船篙上,似乎在努力弄清情況。

我跌跌撞撞地過去跪在老者麵前,“求妖叔救我們出去,你曾經載過我,我是花木槿,您身上的這件白狐襖就是我送的。”

司馬遽卻冷冷一笑,“妖叔是暗宮中人,你以為會聽你調度嗎?”

不想那司馬妖卻慢慢地俯低身看著我大拇指的扳指,黃褐的瞳孔開始收縮,“我認得這枚扳指,是睿霧。”

司馬遽卻命令司馬妖快把我們拿下,不想誰也沒有看清司馬妖的動作,我和小放已經被他拉到小舟上。

“我暗宮中人活著是為了守衛先祖陵墓,鎮壓妖邪,”司馬妖淡淡笑道,“是以皆以孝衣麵具示人,這是我們的命運,也是我們的榮耀。而你是宮主,首當其衝,可是如今的你一身豔裝,身上一股子原氏的腐朽臭味,何談暗宮之人?”

司馬遽呆愣之際,司馬妖已奮力撐出一篙,遠離岸邊,司馬遽只得取了旁邊一葉小船,亦快速跟過來,韓太傅及青媚亦在舟上。他狠狠擊向司馬妖,那扁舟漸漸不穩。青媚亦向我們攻來,眼看到我們麵前了,忽然反身向司馬遽猛擊一掌,使得我們再次逃離。

青媚借著司馬遽的掌力往紫川中跌去,齊放痛聲呼著青媚,奮力撲去,掠搶回青媚至妖叔的小舟,不想被司馬遽的火槍擊中肩膀,鮮血噴湧,金龍聞到血腥的氣息,紛紛浮出水麵。

“小船最多不過三人,如今載了四人,恐怕要沉。”司馬妖冷靜說道,手中加快了撐篙速度。

齊放傷到了大動脈,麵色越來越差,青媚急點齊放止血的穴,“齊仲書,你要撐住。”

齊放緊緊地抓住青媚的手,“青媚,原諒我,要先走一步了。”

“莫要胡說。”青媚喝道,美麗的眼中卻淚如泉湧,“我不準你死。”

齊放卻對青媚溫柔一笑,撫上她嬌美的臉龐,笑道:“我本天煞孤星,如今嬌妻美妾的,有何悲傷。”

青媚聞言破涕為笑,滿目深情地看著齊放,然後捧住齊放的臉龐狠狠吻住,“可是我想讓你活著。”

這時,暗人再發三支利箭過來,青媚猛提輕功,以短刀劈下,卻漏了一支,直戳她的喉間,立時鮮血噴濺,她的頭發像烏黑的花朵盛開著,絕美的容顏望著齊放,綻放出一朵最美麗的微笑,直直地墜入紫川。

金龍翻騰著,只一瞬間青媚就化為一堆血水,沉入紫川,齊放撕心裂肺地痛呼著青媚的名字,奮力撲入水中營救。

我叫著齊放的名字,眼看著他也跟著青媚沉入水中。

血腥味引來大批金龍,司馬遽的船只便被堵在紫川中,司馬遽想施輕功躍到我們船上,奈何司馬妖的舟小速快,他躍到一半,被金龍攻擊,便退了回來。

他蜻蜓點水地立在舟頭,恨聲道:“花木槿,你跑不掉了,我就算把整個天下翻過來,也不會放過你。”

我也立在舟頭,平靜地看著他,心中已經痛得麻木了。

到最後,他還是死死盯看著我,天人之顏卻慢慢呈現出悲戚之色來,好像一個孩子看著心愛的寵物慢慢死掉時,那種悲傷而恐懼的神色。

我在心中流血地感歎,他明明同非白長得如此相似,可是骨子裏同非白是這麼的不一樣。

可是他天人的臉龐卻漸漸淌滿熱淚,我聽不到他在哭訴什麼,看口型依稀在說:“你愛過我嗎?”

司馬妖始終那樣平靜,仿佛見慣了生離死別,又抑或是他的確在紫川上行船太久,久到所有的感情都被紫川消磨得一幹二淨。

也不知過了多久,追兵的身影漸漸遠去,一切恢複平靜,依稀當年妖叔就是從這條紫川把我帶進來的,那時司馬妖還說過,他只載活人進來,死人出去。

確然,此時此刻的我,活著同死了也沒有什麼區別了。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

還似舊時遊上苑,

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懷中冰冷的白玉瓶提醒著我還活著,然而,心已成灰,萬念化塵。

我俯□,紫川幽深的河麵正映著一個心碎的女人,她的臉龐蒼白如鬼。

我猛然想起,前世的我也是這樣心碎而去的。

紫陵宮中埋藏著原家最骯髒黏稠的秘密,如膿瘡汙泥般惡臭,觸目驚心,可是卻意外地開出一朵小花來,變成了整個陰謀中唯一美好的東西。

那就是原家世世代代都還未泯滅的人性,可惜他們一直視作猛獸,我還能活著走出去,就是因為原非白對我的憐愛。

可惜,我的朋友,我的親人,我的愛人,我的敵人,甚至是我的仇人,全都離我遠去了……

人一世掙紮,到頭來卻終是孤獨而去。

我緩緩地掬起一汪紫川,和著淚水慢慢飲下。

司馬妖蒼涼的聲音又起: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似這般真情是假意,似那廂假意卻真心,

休言花落紫川,卻道孤命殤還,

似花還似非花去,破窗殘月緣盡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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