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夜來風急,拒收戰俘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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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司正好有個缺。」

夫人愣了一愣,顧廷煒連忙道:「要說兵馬司可比營衛禁衛的差事肥多了。」

過了好半會兒,夫人才緩緩道:「你二哥素有能耐。」

「二嫂的大姐夫,就是忠勤伯府的袁家二爺,如今正領著一城的統管呢,聽說是位爽快豪氣的大哥,我倒想結識結識。」

「你二嫂也是有能耐的。」

夫人放開緊握著扶手的手指,保養得體的面龐,看似便如四十好許的婦人,可眼角的皺紋卻遮掩不住,細細的紋,層疊交錯好似一張周密的蛛網。

她露出一種耐人的微笑,「想來侯府在她手裡,定能一切妥當。」

……

夜來風急,窗格發出輕響,厚實精緻的紙緞撲撲輕鼓,好似一只不羈的蛾拍動薄翼,急欲掙脫黑夜的束縛,不顧脆弱的身軀想要振翅離去。明蘭披散著半濕漉的頭髮,坐在溫暖的熏籠前,一手支在案几上,側耳傾聽著這奇異美妙的聲響。

「夫人,侯爺差人來說,他和公孫先生議事怕要晚了,叫您先睡呢。」丹橘輕手輕腳的進來,手上拿著條幹燥柔軟的毛巾,慢慢幫明蘭揉著頭髮。

明蘭點點頭,依舊默然無聲,丹橘奇道:「夫人在想什麼呢。」

「聽外頭風聲,似是要下雨了。」

丹橘笑道:「是呀,這段日,下一陣雨,便愈發寒些。」

「蛇蟲鼠蟻怕要出洞了。」

明蘭望著暖爐周圍略略變形的光線,淺淺微笑。有些事,不會因為你懼怕它,它就不會到來,也別妄圖跟它講和,興許人家不收戰俘呢。

七日後,夫人將祖產田契一應清單交付於顧廷燁,並請顧氏耆老列席清點;半月後,公主府請了保媒來侯府下小定。

第163章美若秋荷,靜生妍,善詩詞,工曲賦,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爆竹隆隆,梅枝堆雪,京城上下俱一片喜氣洋洋,崇德年寧遠侯府的年夜飯,氣氛格外特別。對著滿桌精緻的年菜,夫人略帶傷懷道:「唉,咱們這一房到底人丁單薄了些;想你們四叔五叔家,孫孫女都能擠上兩桌了。」

顧廷燦轉回側頭看窗外的頭,秀麗頎長的頸項宛如湖面上的白天鵝,她面容冷淡:「可不是,往年多熱鬧,不似如今,冷冷清清的,哪裡像過年。」

邵氏神色黯然,垂首不語,目光轉向一旁的嫻姐兒;朱氏撫著碩大的肚皮,微微皺眉;明蘭裝作沒聽懂,一派無知無覺的羞澀狀,時不時拿帕掩口。

同樣無知無覺的還有顧廷煒,他笑道:「我早說把慶喜班請來熱鬧下,偏娘不許。」

朱氏不安的忙去望邵氏,夫人橫了兒一眼,斥責道:「胡鬧什麼,你大哥過去這還沒滿九個月呢。」顧廷煒面有慚色的笑了笑。

顧廷燁面色如常,緩緩放下筷:「您說的是,確是冷清了些,爹爹若早些生兒育女就好了。」

夫人臉上的神情僵住了。

農業社會信奉人丁繁茂方是福,越是過年過節的時候,越要滿桌滿地,兒孫滿堂才算興旺,顧家老一輩的兄弟都早早成了親,四房五房的幾個大孫孫女如今都可議親了。在這一點上,長房就比較落魄,目前成年男丁只有顧廷燁顧廷煒兩兄弟,未成年男丁也只賢哥兒一個,正由乳母服侍著和兩個姐姐們在一旁的小圓桌上吃飯。

這情形源自顧老侯爺的嚴重失職,由於深深眷戀著一塊貧瘠的鹽鹼地,無論怎麼施肥澆水都不見效,有近十年的光景顆粒無收,顧廷煜出生時,顧廷煊和顧廷煬都能打醬油了。兩年後,顧廷燁出世,再過了五六年,才又有了顧廷煒。這邊顧廷煒才斷了奶,那邊顧廷煊已經開始張羅著說親了。

長房這一代會輸在起跑線上,追其根源,都是那塊地不好,屬於占著啥啥不啥啥的行為,而很不巧的,該不毛之地就是目前端坐在上方的夫人的親姐。

由於實在人少,若分開坐更顯凄涼,是以原本應該分男桌女桌的顧氏長房,在夫人的提議下,便不避諱地坐在一起吃了年夜飯。本來個兒媳婦應該桌旁服侍,給婆母布幾筷的菜意思意思,不過朱氏和明蘭懷著身孕,邵氏又寡居可憐,性罷了。

顧廷燁說完這句後,夫人臉色不大好看,大家默默低頭吃菜,一眾桌旁伺候的丫鬟婆都噤了聲響,年夜飯居然吃出牢飯的氣氛來。倒也頗有風味,明蘭興緻盎然的想。

其實這些日來,夫人的臉色一直不好看。

那日夫人交還顧氏家產,明蘭本不想去湊熱鬧,因顧廷燁堅持,才靜坐在屏風後頭旁聽。當著眾人的面,夫人叫向媽媽把魚鱗冊和其他書賬簿一樣一樣擺出來,她容色哀戚,萬般委屈,可一句不悅的話都沒有,還一臉強顏歡笑的細語招呼諸位族親。想起她這些年來憐老恤幼,常有善舉,於族中多有厚待,幾位年長的堂房叔伯也有些過意不去。

明蘭扯著帕糾結,其實真正的演技派不需要嚎啕大哭急張鼻孔,就能達到欲說還泣的效果,她萬分同情在前頭的顧廷燁,儼然一副邪惡狠毒的反派嘴臉。

境況已如此,誰知那位大反派還不知覺,且一不做二不休,居然叫一道跟來的兩位書進來,當面一五一十的,毫不避諱的點算起家產來,那幾位耆老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明蘭在後頭也覺得好生尷尬,在這種尷尬糾結的氣氛下,顧廷燁居然還很悠哉的添了一盅茶。

「今日當著自家人的面,把事情都說開了,以後反倒能和和睦睦過日了。」

夫人面色蒼白,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好在那兩位師爺手腳很快,沒等她墜倒,就查驗清楚了,一查二盤問,顧廷燁手一揮,當場著那兩個師爺發問。

「這間鋪面原不是在永明街(京城繁華商業區)的么,怎麼如今卻轉到了橡衚衕(某冷僻地段)?」

「這畝本是水田,旁有泉眼山林,怎地如今成沙田了?」

「安城金樓的份和那南郊的庄為何要出讓?」

……

夫人一時放不下臉來,本想發怒,偏那兩個書恭敬客氣,顧廷燁又在一旁淡淡的,她知道若不說出個什麼來,必然叫人做章,當下也顧不得裝柔弱委屈了。解釋如下:那陣要走關係說情,花用了好些銀,是以家產多有變賣,怕顧廷煜身弱沒敢告訴。

顧廷燁笑而不語,一旁的族親目光轉移,彼此面色詭異。

眾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自白氏嫁來後,侯府的經濟狀況一直很好,加上顧老侯爺一朝被蛇咬,吃過苦頭之後,一直細心經營家業。

如今夫人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侯府多年的積蓄給抹了個七八,還把些許祖產賠上,而事實上,也沒見夫人替侯府走關係走出什麼成果來。最後還是靠顧廷燁,寧遠侯府才免了奪爵禍事,要說為避免被一鍋端而轉移家產,聽著還更可信些。

不過,轉移到哪裡去了呢……不論此事是真是假,還有比這更好的借口么,眾人的目光若有若無的落在夫人周身尺。

顧廷燁笑了下,也未再追問下去,只徑直對眾位族親道,願撥出一畝良田作為祭田,為族產以供祀祖宗之用,至此屋中氣氛再一變。所謂族產,自是族人共用,現下所有祭田加起來,一年約可出息四兩的錢米,祭田的產出,除供奉家廟祖塋之外,族中的老幼貧寡均可得些貼補,正是見者有份。

族人們目光流移,面色不定,說起來,繼和繼母不對付也不是稀奇事,而目前看來,這位繼母也未必乾淨的好像宣紙。

回屋後,顧廷燁囑咐明蘭:「於此人,萬不可大意。」聯絡上下劇情,再翻成火星語,大意就是:這個老女人是到了黃河也不會死心的,輕易不認輸,就算認輸也是裝的。

當夜夫人就哼哼唧唧的躺倒在床上,想將家務盡數交託於明蘭,誰知明蘭哼地比她更厲害,顫著調央求『望您瞧在媳婦身不便的份上,好歹過了正月罷』。夫人心知明蘭有貓膩,卻又發作不得,只能暗中咬牙。

明蘭漫聲感激——於賬目上該做的手腳,人家定然早就做好了,也不急在這一時查賬。孕期的頭個月最是要緊,不可傷神疲累,萬事皆靠邊。

如此這般,年夜席上的明蘭自養得格外白胖紅嫩,別說寡居的邵氏和即將臨盆的朱氏沒法比,便是喜事將近的廷燦都沒她氣色滋潤,容色嬌艷,她想裝得虛弱些也不能夠。

顧廷燁看看一旁的兄弟,道:「我已與兵部主簿說好了,待出了正月,你便可上任了。」廷煒大喜,他早不耐煩成日悶在家中:「多謝二哥!」顧廷燁道:「好好當差,五成兵馬司不比營衛處清閑,煩事不少,你要上心些。」廷煒笑道:「二哥放心。」顧廷燁微微頷首。

夜裡回屋後,丹橘捧著口蓋著明黃錦緞的漆紅檀木小匣過來,放在屋中的圓桌上,便齊聲告退。明蘭笑著朝顧廷燁道:「這是今兒宮裡的賞賜,旁的我都收好了,這幾件甚為精緻貴重,侯爺瞧瞧,該如何處置。」

顧廷燁躺在明蘭的湘妃塌上,雙目微闔:「你做主好了。」過年了,朝廷事也多,把他忙的夠嗆,這幾日連飯都沒正經坐下吃幾頓;再過會兒,他還要去守歲,如今先歇會兒。

明蘭暗表同情,有付出,自也有回報。這陣她更深的了解到什麼叫特權階級。

逢年過節宮裡時時有賞賜,不逢年過節宮裡也有賞賜,以示恩寵,五光十色的錦緞,湖緞,倭緞,蜀錦,名目繁多的鮫珠綃,珍寶綾,軟煙羅,蟬翼紗……還有成套成箱的金珠寶石等。這也就罷了,若去外頭定做衣裳,連插隊都不用,鋪里的師傅直接上門服務。

過年是大日,賞賜自然更厚,明蘭一件件將匣中的物件取出來:一只潔白明凈的白玉碗,兩雙翠玉透雕包鑲赤金的筷,一柄黃翡白雲鑲金的玉如意,還有一件鮮紅的物事。明蘭拿在手裡一看,竟一枚紅玉同心鎖,一把鎖扣,一把鎖頭,扣在一起是個如意絛狀,分開又各自成形。不但打磨精緻,且玉色好。自嫁來後,明蘭也算見過不少好東西了,但這般上乘的紅玉實屬罕見,紅的鮮艷耀眼,潤如溫泉,托在嫩白的手心,好似一滴心頭血。

顧廷燁不知何時睜開眼睛,也瞧見了這枚同心鎖,清冷了一整晚的眸似也被這紅玉鎖渲染上一層溫暖的火光,他一手拉著明蘭在身邊坐下,一手接過這枚紅玉,在指尖輕輕摩挲。過了片刻,他低聲道:「你可會編絡。」明蘭點點頭。當然會,那是必修課。

「你把它編結好,咱們一人帶一半。」他愈發低聲。

明蘭心中溫軟,慢慢靠在他胸膛上,悄聲道:「我定時時刻刻帶著。」

「嗯。你編的牢些。」

正月初一,顧廷燁和夫人一大清早就去宮裡謝恩叩歲了。明蘭因有身孕,早早托小沈氏遞了風聲,皇后便免了她入宮,還賜了些嬰孩緞和滋補藥物。小沈氏眼底露出一抹艷羨,她成婚比明蘭尚早,卻至今未有孕;好在長兄鄭駿將軍嫡出庶出的兒女已不少,將軍府香煙後續無慮,她的壓力多少輕些。

「這事兒急不來的。」明蘭好生寬慰她,「我娘家有位頂頂好的姑姑,她出嫁後快四年才生了我表兄呢。沒準兒,這會兒送觀音娘娘正替你在細細物色孩兒呢,嗯,是送個小將軍好呢,還是送個小狀元好,唉喲,要不還是兩個一起送去罷。」

小沈氏愁雲盡散,撲哧笑了出來:「就你會哄人!」明蘭的性溫和詼諧,好相處,日久了,她越發愛尋她訴苦談心。

明蘭握著她的手,低聲道:「我曉得你在憂慮什麼。可你成婚日還淺,遠不到那地步,你放寬心些,你心裡越自在,沒準越早就有了。」這年頭又沒新興醫院,也只能這樣了。

小沈氏也不是愛糾結苦悶的人,當即謝過明蘭,神態再明朗起來。

待顧廷燁從宮中回來後,明蘭便吩咐婆把幾簍銅錢抬出來。

年下拜歲,澄園裡所有的管事,婆,媳婦,還有一眾丫鬟俱各有紅包賞錢,這些幾枚紅繩一串的銅錢是給孩童們預備的。原侯府和澄園之間的贅牆早叫拆乾淨了,只等過了年再行開工,填土鋪磚,修造園林。如今原侯府上下也都知道,這滿府的權柄遲早要叫侯爺和侯夫人掌回去的,各處管事獻殷勤者甚眾。偏澄園宛如個鐵柵欄,人人實責,不敢輕忽懈怠,針插不進水潑不入。新夫人看著溫和,實在性情卻無從探知,眾管事好生惴惴。

顧廷燁偷得浮生半日閑,笑呵呵的看著明蘭將銅錢和點心果一一賞下去,園裡銀裝素裹,好些小丫頭和童兒在奔跑玩鬧,滾起一個個雪團互相丟著,歡笑聲陣陣。

蓉姐兒穿著一身簇新冬襖,一走來,頸項上的金項圈映著雪光閃閃發亮,她最近有些怏怏不快。記得剛進侯府那陣,她幾乎天天都想念生母和弟弟,夜裡都能哭醒過來;不知從何時起,這種思念卻越來越淡了。今年過年,因著嫡母有了身孕,她才忽想起許久未見的弟弟來。可是,她已經記不清弟弟和母親長什麼樣了。嫡母會生個弟弟還是妹妹呢?

她知道嫡母待她很好,里也有庶出的女孩,都羨慕她有福氣,穿的好,用的好,有時嫡母還會來接自己下。可以後呢,若嫡母有了自己的孩,會像外頭說的,把庶出的當眼中釘么……她猛地心頭一驚,想起薛先生的教誨:遇事要把心放正,不可先把事情想偏了。心正,則心胸開闊,目朗心清。

她暗自羞愧。竟把先生的話給忘了!她早下過決心,從今往後要好,要做像薛先生那樣不讓鬚眉的正直明朗之人,要抬頭挺胸的做人,不要……不要像生母那樣。

蓉姐兒抬眼往上頭看了下,父親正沖著嫡母溫柔的微笑,一只手替她拿著手爐,她心中黯然,其實不論有沒有弟弟妹妹,於她差別都不大。不論嫡母是真心待她好,還是為著好名聲,或是可憐她,或是想在父親跟前表賢,先生說過了,好就是好,受了好的人就當心存感激,真誠惜福,且謙恭行事,溫良行善。這樣,才能長長久久的留下福氣,天佑人助。

「……蓉姐兒。」嫡母在喚她。蓉姐兒趕緊抬頭,眼睛睜得大大的。華服裹錦貴婦年少貌美,面頰上泛著柔和的光彩:「來,這是你的壓歲錢。」

丹橘托著小盤將紅包送了過去,蓉姐兒獃獃的接過。

「先生們都說你的好,又肯下苦功夫,進益大。」嫡母眉眼慈善,輕聲細語,「我和你父親聽了,都十分歡喜。待開了年,還要這般才是。」

蓉姐兒低著頭,她心裡又驕傲又感動,卻說不出什麼來。她始終不會跟嫡母撒嬌賣乖,尤其是父親也在場。

顧廷燁看了看她,忽道:「你要做姐姐了。」蓉姐兒驚得抬頭,卻聽父親威嚴的聲音,「後頭的弟弟妹妹們都瞧著你,你要帶個好頭。」

蓉姐兒的心頭似忽被洪水沖開的閘門,一片清靈。她恭敬的福下身,穩穩的行了個禮,姿態端莊溫雅。她抬頭正視上首,朗聲道:「謝父親教誨,母親關懷,女兒,謹記了。」

明蘭心下欣慰,暗道這費交得值,回頭待開後,定要備上一份厚厚的年禮。

一旁的顧廷燁卻定定的瞧她。

去年正月,明蘭還團團轉地四處給長輩兄嫂們拜年,那時,沒人拜她,今年恰恰倒了個個,她窩在家裡養胎,連娘家的拜年都叫盛老給免了,只教顧廷燁去了趟,吃了頓酒回來。其餘的,她哪兒都不用去,而如今顧廷燁勢頭正好,給她拜年的人卻流水不斷。

先是族裡的親戚,隔遠的就算了,沒得引來許多打秋風的,但四五兩房卻是嫡親叔父,顧廷燁絲毫沒有抵抗地的備下了厚薄適中的年禮去拜年,也不知他對著那兩個冤家叔父說了什麼,居然心情很好的回來。

明蘭好生稀奇,便尋了人來問,幾家分開不久,各自的下人都很熟稔,趁著顧廷燁在裡頭拜年的功夫,底下人打聽了不少兩府的情形。

隨著去四老爺府的顧順道:「……舊日炳二爺欠下的債,人家尋上門來,嚷嚷著不還便要打要殺,四老爺氣得病了,便要把家裡頭都託付給煊大爺,劉姨娘和炳二不肯,哭著鬧著,咱們去的時候那兒正亂呢,過了許久才有口熱茶。」

隨去五老爺府的顧全叫小桃塞了一滿懷的果點心,笑出兩顆小虎牙,小家伙說的更是麻利:「如今那兒由狄二掌家,五老爺嚴令二要仔細秉公,任誰也不許胡來。二倒是個明白的,便不讓煬大爺隨意支銀。可五老卻不高興了,埋怨二不孝無德。二委屈地直哭,炳二老爺都和五老頂了好幾回嘴了。哦,前幾日外頭有來討花賬的,二說那是訛人,便不叫進去,那討債的便在門口放了會兒賴,恰巧五老爺從外頭詩回來,兩廂一對上,沒能瞞住。五老爺氣了,當場就把煬大爺捆著狠狠打了一頓。咱們去的時候,煬大老爺還沒起身呢……」

明蘭默默回屋,看著坐在書案後的顧廷燁,坐姿端正,目光穩重,只嘴角微翹,好像夏夜輕快的月牙兒——她摸摸肚皮,不要你老爹幸災樂禍哦。

次日,四房和五房一道來拜年。

夫人總算打起精神來,吩咐下頭開了幾桌酒席,外頭男人們一桌,裡頭女眷們兩桌,又叫女先兒唱幾支曲助興。她拉著兩個老妯娌又說又笑,朱氏和廷熒在旁湊趣幾句,頗為熱鬧,廷燦沒吃幾口,就把廷靈叫到自己屋裡說話去了,餘下幾個小的,叫婆們領著玩。

煬大更見憔悴,才十許的人,鬢邊竟現出幾抹銀絲;一邊是被打傷的丈夫,脾氣暴戾,她得沒日沒夜地照看,一邊是嚴苛的婆母,動輒罵她不賢,才致使丈夫沒出息。

明蘭心生憫意:「大嫂這些日辛苦了,循哥兒幾個還小,你要多顧及自己身呀。」煬大小心地看了那邊正說笑的五老一眼,沒有開口,感激地看了明蘭一眼。

狄二娘家出身好,本素瞧不起自家嫂,聞言也嘆了口氣:「大嫂是後福的人,循哥兒日夜苦讀上進,這回先生說,差不多可叫侄下場試試了,把父親高興得什麼似的,大嫂,您放心,循哥兒遲早替您掙個功名回來。」

提起兒,煬大疲憊蒼老的容顏,如破開黑夜的旭日,綻出欣慰自豪的笑容,卻依舊謙恭道:「他們先生也只是叫去試試,小孩家的,哪有那麼能耐。」

「那先生原是父親的同年,早年還做過正,他說的還有假。唉,咱們房這輩孩,以後怕是得指望循哥兒了。」真是歹竹出好筍,狄二不由得不嘆氣,可憐自己丈夫這把年紀了,還被公爹逼著讀書考舉,看著侄兒顧士循愈發出息,她也漸漸收了對煬大的輕視之心。所謂相夫教,人家至少把一半的本職工作做好了不是。

煬大溫婉地朝她笑了笑,習慣地帶上幾分討好,狄二心平氣和地回了一笑,親熱的拍拍她的手,又親自給她斟了杯酒。

分府後,五房兩妯娌有和睦理解的趨勢,四房的妯娌倆卻愈發的水火不容。席面上,煊大堅決的撇開頭,只顧和明蘭說話,理都不理旁邊的妯娌。炳二連連冷笑:「大嫂近來脾氣見長呀,如今一家老小都捏在嫂手裡,到底不一樣了!」

煊大憤憤回頭:「誰愛管家誰管去!像是我千盼萬討來一樣,辛辛苦苦,勞心勞力,沒一句好話也就罷了,還落下滿身的不是!」

「喲,金山銀山把持著,愛往哪兒搬就往哪兒搬,還不興叫人說兩句了!」炳二陰陽怪氣的,煊大被氣得夠嗆,說不出話來,袖簌簌發抖。

說著,炳二還拿帕揉眼睛,一副祥林嫂的嘴臉,抽著鼻哭訴起老一套:「唉喲,反正如今我們是遭人嫌了,你兄弟在外頭生死不知,我們孤兒寡母的還不由著人揉搓!……只盼著大嫂可憐可憐你那幾個侄侄女,好歹留幾口湯水下來!我們……」

啪。明蘭重重的把筷拍在桌上,面罩寒霜。炳二住了口,眾人都吃驚的望著明蘭,連坐在靠前邊聽曲兒的位老也注意過來。

「要哭回去哭,大年節的,有你這麼尋晦氣的么。」明蘭聲音不高,但語氣嚴厲。

炳二愣了下,隨即又哭道:「我這不是……」

「炳兄弟的事,全家誰不知道,誰不替你擔憂。也不看看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想哭就哭。」明蘭冷冷地哼了聲,眼角瞥了下那邊蠢蠢欲動的夫人,「回頭待燦妹妹出閣時,你也來這麼一出,想起來便說,說起來就哭。觸大喜日的霉頭,我這做嫂的,頭一個要撕你的嘴!」

夫人垂下原本挺起的雙肩,眼睛閃了閃,沒有開口。

炳二不敢哭了,睜著眼睛發愣,明蘭看著她,一字一句道:「當初炳兄弟在牢里時,煊大哥哥風裡雨里的替他周旋,一天要跑幾個時辰,在有司衙門外一等就是半天,給人賠笑臉,說好話,連口熱飯都顧不上吃,這咱們都是瞧在眼裡的。煊大嫂再心疼,也從不攔著。我年輕,進門日不長,卻也好生感動,想著真是嫁進好人家了,這般的兄弟情重,一家和睦。可就這麼著,二嫂還不知足?雖說是親兄弟,但也不能連句謝都沒有吧。」

煊大聽著聽著,眼眶都紅了,廷熒瞧見了,忙過來挽著長嫂的胳膊,姑嫂倆頭挨頭靠在一塊兒。

炳二被說的張口結舌,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四老見這情形,心裡尤其適意,一旁的五老不悅的看著明蘭,道:「侄媳婦這話雖沒錯,可你堂嫂到底比你年長,你怎麼好這般嚴詞訓斥,沒大沒小,未免有些不尊重……」

話還沒說完,四老就打斷她,道:「誒,弟妹這話不對。我看侄媳婦這話一點都沒錯。大年節的,大家吃酒說笑,燦姐兒有了這麼好的姻緣,顧家又快添丁進口了,這樣的大好日,偏老二媳婦不懂事!便是再傷心,也當回去再哭,當著長輩和小輩的面,非要這會哭,真是……!唉,侄媳婦也是不拿咱們當外人,這才說的。」

五老有些愕然,獃獃看著往日從不反駁她的四老。

明蘭笑了笑,轉頭對炳二道:「適才是我的不是了,說話也沖。望二嫂別見怪,我只當您是自家人,想到什麼便說了。」炳二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是,僵出一張難看的笑臉來。煊大瞧著差不多了,嘆了口氣,拍拍炳二的手:「你盡把心放寬了,他大哥早關照過郵驛的,炳兄弟每兩個月就來一信報平安,還有人伺候著,想來是無事的。待過了這兩年,不就又一家團聚了么。」

炳二吸著鼻,低下頭去,卻也不再鬧騰了;煊大抬起頭來,越過炳二的頭頂,深深看了明蘭一眼,明蘭笑了笑,轉頭去聽曲。

狄二細瞧了這一幕,想起那日聽說廷煊長年紀小小,卻已謀了個不壞的差事,便在心裡暗嘆,平素自負聰明,卻不如這大嗓門愛吵吵的煊大見機快,掉頭利落,原來人家早搭上頭了,唉,真是人不可貌相。

這次拜年,明蘭狠狠出了一番血,幾個沒出嫁的堂妹,還有半屋的侄侄女,個個都要給壓歲錢,就是明年她生下孩兒,能討回一份壓歲銀來,那也是寡不敵眾。哪怕她努力生,用力生,卯足了勁的生,等她生下許多小仔仔來,可現在向她領壓歲錢的這幫小丫頭們,那時又都已生兒育女了,她(或她的兒女)又得繼續給侄孫侄孫女們壓歲錢(要是還來往的話),唉呀媽呀,果然是,此恨綿綿無絕期,銀永遠給不清——這筆買賣明顯是賠定了,並且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是難以回本的。

夜裡回屋後,明蘭捂著滴血的小心肝,愁眉苦臉地把這悲劇的前景跟丈夫說了,在這個悲催的古代,果然生育才是第一生產力么。顧廷燁聽完後,倒在床上大笑,酒倒醒了一半,看了看明蘭的小腹,回外書房看折了,看了兩本,忽想到某人以前常在他耳邊念叨『溫柔鄉便是英雄冢』,於是又命小廝去把公孫那把老骨頭從被窩裡拖起來。

正月過去了六七日,顧廷燁的僚屬及友人們開始上門了。

幸得公孫先生早提醒,顧廷燁不敢使門庭若市,熱鬧招搖過,引來言官啰嗦,但來送年禮的卻依舊不少,顧廷燁在外院待客,吩咐門房只放些可結交的或熟稔的進來,明蘭在內院擺出端莊溫和的笑臉,不斷地對著那些不認識的女眷們道『何必如此客氣』,不停地對孩說『快起來,地上冷』,然後誇上幾句『這孩長得真好』或『真乖巧』之類。

如此陣仗,虧得她早留了個心,早叫金鋪打了許多刻有吉祥字眼如意雲紋的金銀錁,又因正逢著猴年,又打了幾十個拇指大小的小金猴崽,雖分量不重,卻活靈活現,甚為有趣,用來賞孩們做壓歲錢正合適。

不論遇著能言善辯的,還是沉默老實的,明蘭俱溫厚客氣以待,不曾厚此薄彼,盛老自小的嚴格訓練這時體現其價值了。明蘭端坐微笑的模樣,一派淑嫻溫雅,實在很有忽悠性,她說話不多,卻親切有趣。過不幾日,外頭倒都贊明蘭性好,人也和氣厚道。

明蘭自覺十分得意,到底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啊。

除去這些繁瑣應酬,收禮卻是十分愉快的。官場上人的大多乖覺,除了真正可靠的心腹,不會抬著整箱銀來聯絡感情,更不會裹著印有戳記的銀票來表達景仰之情。

有從閩南來的大南珠,白凈滾圓的珍珠裝了整匣;半尺高的翡翠滴水觀音,觸手生溫;以瑪瑙玉石和金銀枝條打造的蟠桃盆景,幾可亂真;北邊來的黑狐紫羔猞猁,還有那整張整張的貂皮,摸上去柔軟豐厚的不可思議,還有珍貴的熊膽虎骨雪參……

「真的,無礙么?」明蘭頗有些鄉巴佬心態,又驚喜又害怕——這都合法嗎。

公孫老頭神色自若:「若都不收,反倒要壞事。」

若叫明蘭去沈國舅府里瞧瞧,大約就不會這麼激動了。常年在外地邊境的官僚,不得天聽,不知朝廷走向,此刻不賣力,何時賣力;況這些已是篩了好幾遍的,多是有說法的。

這般情形直到過了初十才好些。

相比澄園這裡的熱火朝天,連門房的小幺兒都賺的紅光滿面,老侯府可冷清多了,兩相一對比,那兒從管事到雜役都恨不能叫明蘭趕緊掌理家務,好改善待遇。

因著明蘭忙碌,怕蓉姐兒落下功課,便老實不客氣的去央邵氏看嫻姐兒讀書女紅時,順帶把蓉姐兒也看上;說來也怪,明蘭這麼天兩頭的去請邵氏幫這幫那,邵氏反覺著舒坦。雖和夫人朱氏相處時間更長,卻也喜歡明蘭。

看著兩個小丫頭在園裡堆雪人,跑來奔去,一群丫鬟們跟著起鬨笑鬧,大家伙兒都玩得小臉蛋通紅,她心中的哀愁似也淡去許多。

「去,叫兩個丫頭回來,都瘋了半個時辰了。」邵氏吩咐身旁人。

一個丫鬟眼尖,遠遠瞧見一抬熟悉的錦湘小轎,便笑道:「約是二夫人來了。」

轎直接停在門口,丹橘小心翼翼的扶著明蘭下轎。邵氏叫人把屋裡暖爐燒得旺些,拉明蘭坐下後,道:「大冷天的,你身又不利,出來作甚?有事叫我去便是。」

明蘭一邊脫下大氅,一邊道:「是我悶了,況且坐著轎的,又不用自己走動。」她轉頭揮了揮手,叫人把東西拿進來,「昨兒得了兩匹刻絲錦,我瞧著顏色鮮嫩,料也好,便給大嫂拿過來,給嫻姐兒做兩身新衣裳」

邵氏見那料明麗光華,花色貴氣雅緻,顏色卻素凈,正合替父戴孝的女孩穿,她心中歡喜,卻謙辭道:「小孩家的,正長身體呢,何必這麼破費。」

明蘭笑道:「我們蓉姐兒也做呢。兩個都是好孩,認真讀書,孝順長輩,嫻姐兒尤其乖巧懂事,正該獎賞的。」

邵氏心裡熨帖,便收下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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