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_星漢燦爛小說

當小黃門來宣他二人進殿時, 少商已恢復了冷靜鎮定, 將淚痕擦的乾乾淨淨,除了眼眶略紅並無異處,不過對於一個未婚夫剛剛捅破天的可憐小女子而言, 這也算正常。

三皇子神奇的發現女孩就跟變了個人, 向皇帝和諸臣行禮時又恭敬又謙卑, 聲音中甚至帶了幾分畏懼——好像剛才那個在殿外砸玉珏罵皇子的人不是她似的。

穹頂上油池吊燭高懸, 周圍每隔三步就列有一盞等人高的十二岔連枝燈, 將整座大殿照的如白晝般明亮。自御座以下, 左右兩排按官秩坐了約二十位大臣, 其中大多數少商都見過,三分之一還是熟面孔。皇帝側坐在御座上怒氣沖沖, 左邊是拉著他袖子猶在哭求的崔侯。

少商心想,皇帝對凌不疑還是念情的,只宣見這麼些人, 還有好幾個是能帶節奏的心腹;若是召開大朝會, 一旦群臣山呼海嘯『請陛下處置凌不疑以正國法』,那就不好下台了。

「陛下, 那豎子就算犯下滔天大錯, 您也要網開一面啊……」——少商和三皇子進殿時, 正聽見崔祐糊著鼻涕眼淚說出這一句。

少商嘆息。人和人真是不同的,同樣是受了欺瞞被蒙在鼓裡,甚至到此時崔祐還稀里糊塗不知究竟,但他想都不想, 爬下病榻就來為凌不疑求情。

也許,她真是個天生薄情之人吧。

三皇子大步走到崔侯身旁跪坐下,皇帝沒有看他,只朝少商招招手,少商便跪坐到皇帝右下方位置上了,然後借整理衣袖之機偷瞧上方御座,不免怔了下。

皇老伯自來性情和善,哪怕坐了龍椅也不改本性。在長秋宮時多是和顏悅色,在越妃處常是無奈莞爾,便是在尚書台也不過多了三份閑散的腹黑——因他睿智過人,三分腹黑也基本夠收拾朝政的了;遇上重大國事,再添幾分計謀就是了。

然而此時,皇帝周身散發著難以消散的戾氣,濃眉緊鎖,面色沉黑,眼中怒意難化——就是三公九卿一齊叛變投敵外加皇后越妃要跟他離婚也不過如此。

少商暗嘆一聲。若是往常,她絕不敢去碰皇帝的霉頭,可現在哪怕皇老伯怒氣衝天,她該求的還得求。

崔侯還在哭哭啼啼,汝陽王世子站起來,怒道:「啟稟陛下,您是知道臣弟的,從來與凌家不來往,城陽侯夫婦幾次邀宴,侄兒都勒令家小不許過去。若不是為了淳于氏和凌益那點破事,阿父與阿母也未必鬧到後來的田地!可是——」

他深吸一口氣,「氣惱鄙夷是一回事,殺人放火是另一回事啊!霍夫人再委屈,他凌不疑也不能為著替母親抱屈就弒父啊!弒殺生父,天理難容,家母氣的一日不曾進食,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這樣狂悖不堪之事!」

這番話說的合情合理,周圍響起一陣贊同之聲。

皇帝默不作響,虞侯笑笑道:「世子莫要激憤,且先坐下。誒,對了,汝陽老王妃身體如何。半個月前我聽說老王妃已經水米難進了。」

汝陽王世子一滯:「……家母前幾日起有些見好,飲食,飲食如常了。」

虞侯笑眯眯的哦了一聲:「原來如此,甚好,甚好。」

汝陽王世子不悅:「虞侯這是何意?」

虞侯笑而不答,吳大將軍接過來:「虞大人的意思是,為免人家覺得你欺君邀賞,詛咒尊親早死,以後還是等真的病危了再稟報的好——世子莫瞪我,我這是為了汝陽王府好啊。」

汝陽王世子面孔漲紅。

其實他真的跟凌家沒什麼交情,不過老娘終究是自己親娘,當初嗚呼哀哉的躺在病榻上氣若遊絲,只是一遍遍求他向皇帝稟告,他怎能不同意。

「家母之事,並非汝陽王府有意欺瞞,實是,實是未曾料到……」汝陽王世子神情艱難,「陛下,家母是個糊塗的,可是裕昌郡主無辜啊!她年少守寡,一直賢淑自守,從無半點招搖跋扈,好容易說上了親事,如今卻,卻……」

說著他竟哽咽了,「血案之後,淳于氏母子連夜逃到家母處,直如驚弓之鳥啊!幸虧淳于氏與家母交往親密,十幾年來養有信鴿傳書,昨夜家母得信後立刻派家將前去搭救,此時,此時女瑩便又要守寡了……」

一名鬍鬚有些歪斜的肥壯臣子倏然立起,高聲道:「世子說的是!誰人無親,誰人無故!陛下,臣也不遮著掩著了,我妹妹是凌老二的續弦!前些年世道亂,她連著死了兩個郎婿,好容易嫁了凌老二,也算夫妻和睦。誰知一夜變故,她又成了寡婦!如今她正在家裡尋死覓活,臣跟誰說理去!凌不疑要為親娘抱屈,沖著凌益去就是了,何必趕盡殺絕,連凌老二凌老三也宰了,莫不是狂性大發,嗜血成性了么!」

大越侯皺眉道:「你不要聳人聽聞。真的嗜血成性,趕盡殺絕,你妹妹的幾個孩兒怎麼還好好活著。還不快快坐下!」

另一位黑臉膛身形略矮的大人不忿道:「他凌不疑殺的也不少了!凌老二和凌老三的幾個大兒子可是死的死傷的傷……」

中越侯道:「刀槍無眼,對陣之際你死我活,哪裡顧得上誰的兒子誰的郎婿。」

黑臉大人一頓,怒沖沖的坐了回去——少商立刻明白這黑臉的女兒估計是嫁給了凌不疑的某位堂兄。

一位面白少須的大人直起身體,朝側對面的紀遵道:「紀大人,您是廷尉,不說兩句?」

燈火之下,紀遵臉上尤其顯得溝壑縱橫。只聽他道:「昨夜凌不疑犯下數樁大罪,弒父,矯詔,弄兵,欺隱東宮,禍亂朝政,不論凌氏夫妻的恩怨,不論凌氏父子的恩怨,老臣今日只問國法王律!若這些罪名一一確認,凌不疑便是罪當萬死!」

少商暗叫一聲糟糕,姜還是老的辣,紀老兒才是切中要害。

崔侯一下立起,指著紀遵急切道:「紀老兒,你你…子晟也是看著長大的,他十四歲時還你是教他看刑案律例的…他如今在山崖下苦苦挨著一口氣,你怎能落井下石!」說著他忍又哭了出來。

紀遵身如老岩,面色陰翳森然,不發一言。

那白面少須的大人直身向皇帝抬臂作揖:「陛下,親親相隱是為人之常理,諸位大人也是關心則亂。何況國有國法,凌不疑縱然有千般的苦衷,也不該弄兵亂政,差點鬧的六處軍營躁亂。若今日陛下不予處罰,臣唯恐將來禍患不斷!」

大司空蔡允拍著大腿,贊道:「此話有理!」

那歪鬍子大人似乎得了靈感,也仆地痛哭起來:「陛下啊,臣知道您念著霍家舊情,可是凌家三兄弟也與我等幾十年故舊了,他凌益雖然文弱,可也是一刀一槍跟我們從豐縣拼殺出來的啊!如今他家差不多被滅了門,您不能不給他們做主哇!」

「陛下,凌不疑連自己都親生父親都能殺,可見涼薄歹毒,禽獸不如,您千萬別念著對他的養育之情啊!」

然後其餘十幾位大臣也紛紛響應,或呼籲,或哭泣……

「你們說夠了沒有!」

一聲高亢呵斥響起,眾人連忙扭頭看去,只見三皇子忽的暴起怒喝。

三皇子面罩寒霜,冰棱般的目光一一掃過眾臣:「翻來覆去就那麼點話,與今日上午有何不同!身為臣工,不思昨夜之事其中的蹊蹺,只知道顧著自家姻親,嘰嘰歪歪,夾纏不清,要你們何用!你領的究竟是朝廷的官秩還是他凌家的!」

在三皇子的震懾之下,眾臣一時竟然齊齊噤聲。

皇帝微微轉頭,神情複雜的看了自家兒子一眼;兩位越侯看向外甥的目光既驕傲又為難;虞侯微笑不語,老神在在,吳大將軍很熟練的將虞侯座前的淡酒挪到自己面前。

少商想,若是要比威勢和氣魄,一串太子捆起來都比不過三皇子。

「子晟自小養在長秋宮,父皇悉心栽培,我等手足相待,哪怕就是個瞎子,也看得出他將來前程似錦,不可限量!他瘋了還是傻了,好端端的跑去滅自己父族滿門,再讓你們這群比瞎子還不如的來聲討他?!你們倒是撿起許久不用的腦子想想,以子晟沉穩老成的為人,他究竟為何要做這等匪夷所思之事,勝於在這裡喋喋不休,老調重彈!」

三皇子吼聲如雷,氣勢如虹,壓的汝陽王世子等人頭都抬不起來。崔侯一面揩淚一面道:「三殿下說的是,這其中必有蹊蹺!」

過了半晌,那白面少須的大人才試探道:「敢問三殿下,殿下以為其中有何蹊蹺?」

「孤不知道,反正孤知道其中必有隱情。至於什麼隱情,難道不是該你等思量的么?不然要眾臣何用?!」三皇子簡直蠻橫的理直氣壯。

少商繼續嘆息。

不知哪位大神曾說過,君臣好比妻妾,不務實際的讀書人們好比自以為是的男人。男人總盼著妻妾和睦,融融其樂,然而那只是傳說。事實上,不是君強臣弱,就是君弱臣強,鮮少例外。不過相比太子連幾個中等臣工都應付不了,三皇子的強勢顯然爽多了。

大司空蔡允看了虞侯一眼,虞侯微不可查的點點頭,蔡允拱手道:「事起倉促,眾說紛紜,不知三殿下有何見解,不如說出來給陛下和愚臣等聽聽。」

少商暗罵:老滑頭,果然和你未來的侄女婿天生一對!

三皇子對目前氣氛表示滿意,不動聲色道:「程氏,你來說。昨夜是你告知父皇子晟要去凌家別院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這話一說,眾人的目光齊齊射向自進殿後一直默不作聲的纖弱女孩。

那位白面少須的大人道:「原來是程小娘子啊,凌不疑是你未來的郎婿,你今日莫不是要來為她說清?」

三皇子搶過話頭:「適才丁大人還說親親相隱是為人之常情,程氏就算想求情又如何?」

丁大人一噎,復道:「程小娘子,凌不疑雖犯下滔天大罪,可畢竟與你有姻親之盟,你昨夜怎好出告他的罪行呢?」

「那是因為姻親還未成,程氏先顧著自己父兄家族又怎麼了!」三皇子不耐煩道。

眾臣:……道理都被你說完了,自然我們都不敢『怎麼了』。

虞侯輕笑一聲,出來當和事佬:「丁大人稍安勿躁,先聽聽程小娘子說什麼。程氏,是不是子晟對你說出了內情,你盡可一一道來。」

崔侯一個勁道:「沒錯,少商你說吧說吧!」

少商就像個惶惑無依的尋常小姑娘一樣垂著頭:「在昨夜之前,子晟大人並未對妾身說過什麼。」

虞侯疑道:「那你如何知道子晟昨夜會去城外,又如何知道他要對父族不利?」

「其實妾身心中對子晟大人的疑惑,由來已久。」小姑娘緩緩的抬起頭,柔弱的目光求助般的划過下首諸臣,「難道眾位大人從未覺得子晟大人身上有些奇異之處么?」

眾臣:你都這麼說了,我們怎好說自己什麼都沒察覺——當下便高低不一的含糊了幾聲。

「記得那回在杏花別院,侍奉霍夫人的阿媼告訴妾身,霍夫人對兒子溺愛的很,尋常高一點的地方都決不許去的。可妾身分明記得子晟大人曾說過,他年幼時父親時常會將他舉高拋接玩耍。諸位大人覺得奇不奇怪?」少商道。

眾臣心道:這有什麼奇怪的,聽你一個毫無見識的深宅小女娘在大殿上說閑話才是奇怪!

最後還是吳大將軍開口:「哪裡奇怪,兩件毫不相干的事嘛。」

「非也。」少商有些無奈,「倘若霍夫人連稍高處都不許兒子去,怎會讓凌侯『時常』將兒子舉高拋接呢?」

眾臣一愣,丁大人道:「或許霍夫人深信郎婿不會摔傷孩兒,或許凌侯背著霍夫人與兒子玩耍……這不過是內宅婦孺小事,有什麼值得糾纏的!」

大家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皇帝忽然開口:「不對,君華數年不育,得之不易,對兒子看的極緊。即使在家中,凌益也從來不敢舉高拋接兒子。少商,你接著說。」

眾臣一凜。

少商恭敬的作揖:「若只有這麼一件,妾身也不會疑神疑鬼了……敢問大將軍,您知道當年霍夫人母子失散後,是怎麼回來的么?」

吳大將軍不解:「你這是這是何意。不是說,凌益續弦沒多久她就找上門了么,還鬧的不可開交。這又怎麼了?」

少商反問:「虞侯,您也是如此聽說的么?」

虞侯道:「難道不是這樣?」

「不對啊!」崔祐大叫起來,「君華不是自己找回來的,是我把她接回來的!」

皇帝也面露訝異。

那歪鬍子大人道:「怎麼會,我聽家裡婦人說的也是霍夫人自己尋回來,還對凌益又打又罵,說他沒良心忘記了她們母子的死活。」

崔祐叫道:「不對不對,那兩年君華一直躲在鄉野,若不是我無意中聽到鄉人議論,一路找過去,君華還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來呢!這這這…這陛下知道啊…!」

群臣議論紛紛。

虞侯若有所思,高聲道:「諸位且靜靜,聽我說……當年攻伐激烈,陛□□邊的將領臣工甚少得閑。霍夫人失散回來時,我正在河西遊說幾位名士,老吳和其餘將領也各有差事,是以我們都是事後聽說的。」

皇帝點點頭:「沒錯。那時,朕身邊只有正在訓練斥候的崔祐。凌益則是剛辦完婚事,還未離去——君華的確是崔祐找回來的。」

吳大將軍心思不如虞侯細膩,依舊道:「這又如何?」

少商急切的望著崔祐:「崔叔父,您自小與霍夫人一道長大,您不覺得當年之事好生奇怪么。凌侯又不是從來沒納過妾,犯得著因為淳于氏就要死要活么。當時淳于氏已有身孕,霍夫人假意答應了,以後慢慢想辦法將淳于氏趕走就是了,她以前又不是沒幹過。」

那黑臉膛的大人高聲道:「我是饒縣人,可也聽說霍夫人素來暴戾乖張,脾氣急躁。以前霍翀將軍活著,她當然可以慢慢折騰姬妾,可是後來霍翀將軍過世了,她沒了依靠,可不得要死要活的么!」

少商道:「不對。當時霍夫人的急躁暴烈不同以往,並非淳于氏不進凌家門就成了,而是非要殺了淳于氏不可!世子殿下,這件事您應該知道。」

汝陽王世子看見君臣們都將目光射過來,急忙道:「沒錯!阿母以前常說霍夫人心狠手辣。當時阿母見陛下憐惜霍家滿門忠烈,已經決定退一步算了,打算等淳于氏生下孩兒,給她另尋一個如意郎婿——淳于夫人也答應了。誰知霍夫人不依不饒,定殺了淳于夫人不可,這才鬧到最後絕婚的!」

殿內一時低語紛紛,白臉丁大人緩緩道:「依舊是細枝末節的小事,找回來還是自己回來有什麼要緊的?逼著凌侯捨棄淳于氏還不夠,霍夫人非要殺之而後快,鬧到後來絕婚瘋癲,說不得,那時她就已經瘋癲了……」

崔侯正要罵回去,少商搶著道:「若是霍夫人沒瘋呢!若是她從來都是裝瘋呢!」

殿外憑空一記春雷炸響,眾臣連同皇帝一齊驚愕難言。

外面發出滴答之聲,原來已經淅淅瀝瀝下起春雨來,三皇子驚呼:「不好,子晟還在山崖底,父皇……」他哀求的去看皇帝。

皇帝只盯著少商:「你說下去。」

少商胸口鈍鈍的發痛,繼續道:「與子晟大人定親後,家母曾去打聽過霍凌兩家的往事,聽說的也是『霍夫人自己尋回去的』。恐怕,整個都城裡大多人都是這麼聽說的。也是無人在意,妾身想,只要有心之人細細打聽,就會發現『霍夫人自己尋回去』這個消息,其實就是杏花別院放出去的。」

崔祐張口結舌:「你是說,是君華自己乾的?這這這,這是為什麼啊……」

「崔叔父,您想想霍夫人臨終前的樣子,您真覺得她瘋了么?」少商眼中蘊淚。

崔祐回憶那夜情形,耳邊是霍君華那一聲聲痛徹心扉的凄厲叫喊——『我是瞎子,是蠢貨,我要是嫁給你就好』……他如遭雷擊,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皇帝整個人都轉了過來,對著少商道:「還有么?」

「有!」少商沉著應對。

「這些年來,子晟始終不能侍奉霍夫人膝下,陛下應知其中緣故。」

皇帝道:「自然知道!因為君華每每看見子晟就會想起凌益,瘋癲之症便會雪上加霜!」

「陛下,您仔細想想,您真覺得子晟大人和凌侯相像么?」少商大聲道。

皇帝開始呼吸不穩,瞳仁放大。

少商大著膽子,直視皇帝:「妾身覺得子晟大人和凌侯一點也不像。他明明像的是霍夫人,而大越侯曾說過,霍夫人與其兄霍翀將軍面貌酷似,是以——」

「是以,子晟真正的像的,應該是霍翀將軍?」三皇子脫口而出。

少商迴轉身體,沖著眾臣道:「妾身年幼,然而諸位大人多是見過霍翀將軍的,妾身斗膽請諸位細細回想,子晟大人的樣貌究竟像誰?!」

殿外又是一道春雷響起,如重鎚敲打在眾人心中,各人的面色變化精彩紛呈。

「把話說完!」皇帝喘著氣,雙手緊緊捏著扶手。

「妾身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可是不敢訴諸於口。直到昨夜,子晟大人親口與妾身說,他不是凌侯之子,而是已逝的霍侯之子。當年重兵圍困孤城,凌侯里通外賊,害死了霍家老小,他昨夜所為是為了報仇雪恨!」

此話一出,殿內此起彼伏的咿啊驚呼之聲,便是從來氣定神閑的虞侯也大驚失色,從座位上直起身子,吳大將軍更是啪嗒一下打翻了酒樽。

大越侯於心潮起伏之外,還格外看了少商一眼,心道這小女子倒是聰慧明睿。若她上來就說出這事,恐怕人人都會痛罵她胡言亂語;可她先是示弱,然後層層遞進,環環相扣,將殿內所有人的心緒都引至關竅處,然後一記重鎚擊下,最後收到奇效。

驚愕一陣後,殿內氣氛仿若被點燃的引信,嘩的炸裂開來。

歪鬍子大人怒而立起:「胡說八道!這件事我從未聽聞,當初霍翀鎮守孤城,以區區數千人馬擋住了二十萬蠻甲賊,我等都十分敬佩感激!可也不能因為凌益沒死在守城戰中,就說他里通外賊啊!」

黑臉膛大人叫道:「正是!霍翀將軍疼愛霍夫人,凌益又不善征戰,是以每次上陣霍翀將軍都將凌益放在身後安全之處,不叫他涉險,這我們都知道!那座孤城背靠旬陽山,凌家三兄弟被安排在那裡看管糧草。城破之後,凌家自然也是最後才撞上敵軍的!」

崔侯面色狂亂,大叫道:「全城的守軍都死了,連霍家婦孺都死了,憑什麼凌益還活著,他們全家都活著!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

汝陽王世子輕聲辯駁道:「不是因為我們的救兵去的及時么?城破後才半日,吳大將軍就率兵趕到了……」

吳大將軍道:「話不能這麼說。守城到最艱難之時哪還顧得上前軍後君,衝鋒還是殿後,但凡將士兵丁一概上牆守城才是!我當時就有些奇怪,若是婦孺老幼被安置在城後旬陽山下還有些道理,可凌家三兄弟及其部曲皆是壯勇,怎麼還躲在那裡?」

中越侯嘴角一歪:「莫不是凌益貪生怕死,躲著不肯出去?」

歪鬍子大人猶自吼叫:「你怎能血口噴人!說不得凌益是在保護婦孺。」

崔侯痛罵道:「姓武的,你也久經戰陣,你也守過城,現在裝什麼大頭蒜!一旦城破,婦孺皆難倖免,還留著人手保護什麼婦孺,當然是上城牆抗敵啊!我知道你們兄妹多年來相依為命,情誼深厚,可你也不能昧著良心啊!」

「什麼昧良心!若凌益真的里通外賊,難道我會手下留情么!可如今單憑凌不疑的只言片語,你就要給凌氏一族定下死罪不成!」

「沒錯!十幾年前的事了,凌氏三兄弟又都死了,如今死無對證,還不是由著人說!」

「那也不見得,就算凌侯兄弟活著,難道他們會老實承認自家裡通外賊?那時正是咱們陛下最艱難之時,凌益若真的背後插上一刀,罪名可比彭真什麼的厲害多啦!」

「廢這麼多話做什麼,有證據說證據,沒的別東拉西扯!」

……

「好了!」三皇子忍無可忍,厲聲大喊,「父皇還在這裡,你們膽敢君前失儀!」

眾臣不甘不願的坐了回去,同時去看龍椅上那位的意思。

誰知皇帝不知何時已整個人倚在扶手上,一手覆面,手掌下淚水滾滾落下。

群臣啞然無聲。

「原來,他不是阿狸,他是阿猙。」皇帝緩緩放下手掌,露出滿是淚痕的蒼老面孔,「阿猙比阿狸大兩個月。阿猙生下來就活蹦亂跳,見人就笑。可是阿狸卻體弱細瘦,於是君華硬是要走了阿猙的名字,凌不疑,霍不疑…呵呵,呵呵…」

見此情狀,虞侯等人已是心裡有數,而那幾個一直替凌益說話的臣子則是一驚。

少商靜靜的擦去淚水,心想,原來他叫阿猙——猙是一種上古奇獸,可怖而勇猛。

那位白面丁大人一看情況不對,連忙道:「陛下先不要斷定此事,自來甥舅相像,凌不疑生的酷似霍翀將軍也沒什麼奇怪的……」

「可若他真是霍翀之子呢?」虞侯打斷他。

吳大將軍接上道:「是呀,英烈之子,就這麼白白死了么?」

汝陽王世子抱著腦袋,哀弱道:「你們二位大人也與凌氏有姻親之誼啊,怎麼不替凌家說話……」

虞侯摸摸鼻子,微笑道:「我與那位族弟並不熟,他的女兒我見都沒見過。老吳你來說,娶了凌家女兒的可是你親堂弟。」

「算了吧。」吳大將軍不無嘲弄,「我年幼家貧時,沒見有過親戚來接濟,那會兒我還以為親戚早死光了呢。待我混出些名堂,親戚倒一窩一窩的來尋我了。我都稀奇了,莫非人一飛黃騰達,親戚也會跟著多起來了。」

大司空蔡允與兩位越侯哈哈大笑,那位丁大人面色難看。

吳大將軍道:「我雖也是景阩郡出來的,可與霍翀談不上交好。蓋因我脾氣暴躁,愛殺人鬥毆,他老要數落我,是以我不愛和他親近。」

丁大人幾個臉色漸漸好起來了。

「但是……」吳大將軍接著道,「當年鎮守那座孤城,誰都知道是九死一生,本來該我去的,可我擔憂老母無人奉養,就這麼遲疑了半日,就聽說霍翀領命走了。這些年來,我常想,倘若當初去的人是我,那些同僚們見我死了,是會關照我的老母孩兒,還是踩上一腳呢。」

殿內再度安靜,無人敢接話。

大越侯皺眉道:「胡說,你是打先鋒的性子,哪裡能守城了。」

吳大將軍不陰不陽道:「我愛打先鋒,你是讀書人,老虞只有嘴管用。可總有旁人能守城啊,怎麼當時不見人自告奮勇啊。」

那幾個替凌家說話的武將都不響了。虞侯扯動嘴角:「看來你是長進了,知道迂迴說話了。」

白面孔的丁大人有些撐不住了,額頭出一層汗涔涔的油光,對著皇帝高聲道:「陛下,請再聽臣一言!茲事體大,切不可輕率斷定凌不疑是哪家子息啊!難道凌侯連自己兒子都不認得么,這麼多年來從未聽凌侯有過半點疑問啊……」

「大人適才不是說『自來甥舅相像』么,說不定凌侯之子阿狸長的也像霍翀將軍,是以相差兩個月的外兄弟倆本就有七八分相似呢?」少商細聲細氣道。

丁大人冷不防被拿住了話柄,怒道:「再相似,凌侯總不會連自己的兒子的都分不出來!」

崔侯恍然大悟,隨即道:「所以君華才躲在鄉野不肯回來,她是想多等幾年,等子晟的模樣差別大些再回來,誰知才一年多就被我找到了!她也不是真的要殺淳于氏,而是要將事情鬧的不可收拾,然後藉機與凌益絕婚,這樣凌益見不著兒子了……」

丁大人冷笑道:「崔侯不要自以為是了,陛下與霍翀將軍何等情意,霍夫人為何要躲藏幾年,直接將原委告知陛下便是,難道陛下會不為她做主?!若凌益真害死了霍翀,一百個凌氏也被族誅了!」

崔祐一時語塞。

「——因為,霍夫人擔憂沒人相信她的話。」今夜吵鬧至今,大越侯第一次開口說話,眾人皆去看他。

他重複了一遍,「因為霍夫人以為沒有人相信她——那回臣妹遇險,陛下曾說過,此生再不相信霍夫人的話了——是以,霍夫人打算自己搜尋凌侯通敵的證據。」

少商痛苦的閉了閉眼睛。

——天底下沒有那麼多料事如神,更多的只是陰差陽錯,霍夫人不是個聰明的人,她只是做了她以為最好的決定。

丁大人眼神一動,冷聲道:「我雖在饒縣,可也聽說過霍夫人自幼愛扯謊。當年光是誣陷越娘娘的流言蜚語,就何止一星半點!霍家殉城時,凌不疑才五六歲,倘若霍夫人因為惱恨凌侯見異思遷,日日對幼兒扯謊,而凌不疑信以為真了呢?」

眾人仔細一想,還真有這種可能。

崔侯大怒,高喊道:「子晟明明是霍翀之子,報仇雪恨天經地義!」

丁大人不退不讓:「若凌不疑被霍夫人欺瞞以為自己是霍翀之子,實則為凌氏子,那他還是犯了弒父之罪!」

另一人道:「既然凌氏家人都在旬陽山中躲避,兩家孩兒又是如何調換的呢?」

「總之,這件事疑慮重重,臣請陛下慎查!」

少商覺得自己的手腳有些發寒,眼前模糊,觸覺都有些遲鈍了。她沒力氣做戲了,努力提高聲音道:「陛下!」

皇帝似乎在思索什麼,滿臉沉思之狀,聽見呼喚才醒過神來。

少商含淚叩首,才道:「陛下,妾身今日終於明白子晟大人的苦衷了。」她的目光慢慢划過殿內眾人。

「時過境遷,子晟大人非但對凌侯通敵之事沒有證據,甚至連自己是何人之子都無法證明!凌侯死了,那叫死無對證;可若是凌侯活著,他依舊咬死了子晟大人是他的兒子——兒子又怎能弒父呢!」

「妾身終於明白了,子晟大人的確是走投無路,昨夜才行此下策。」

聽到這裡,三皇子總算聽明白了來龍去脈,心中難受的連連捶腿。崔侯痛哭道:「子晟,可憐的孩兒啊……!」

沉默許久的紀遵忽起身道:「陛下,凌不疑究竟是何人之子尚且無法斷言,可是哪怕有個萬一呢!萬一他是霍……」

「朕有法子證明。」

紀老兒話還沒說完,皇帝忽然出聲打斷,眾臣或驚或喜或慌張的望向他。皇帝一手揉著太陽穴,另一手朝下面擺了擺:「你們先別說話,讓朕想想。」

於是無人敢出聲,殿內落針可聞。

過了不知多久,皇帝抬起頭來,問吳大將軍道:「你記不記得,霍翀兄長身上有個胎記?」

吳大將軍有些尷尬:「陛下,臣適才說過,臣與霍將軍不親近。」

然後皇帝去看崔侯,崔祐也為難道:「霍翀兄長比臣大了好幾歲,臣在河灘上嬉戲時霍家兄長都要娶妻了。再說了,霍兄長那麼講究衣冠整齊,禮節周到,從來不肯袒胸露背,誰也不知道啊……」

皇帝眼光再一轉,虞侯和兩位越侯立刻表示『我們是隔壁縣的』。

「——慢著慢著。」汝陽王世子一臉冥思苦想,忽一拍腦袋,高聲道,「我記起來了。霍翀的確有個胎記,就在他胸口!那年他和陛下滾了一身泥回來,為怕阿母責怪,還是我偷來柴薪給燒的洗澡水!」

「沒錯!」皇帝重重擊掌,「那胎記有兩掌那麼大!霍翀還叫我們別說出去,因為他家祖上有人曾因被看見了胎記形狀位置後,然後受巫蠱詛咒而死!」

「陛下好記性啊!」汝陽王世子不禁嘆服,「那會兒我們還不到十歲,一晃眼都四十來年了!這點小事陛下居然還記得。」

「……那是阿猙的滿月宴上,我們都飲醉了。」皇帝記性極好,然而畢竟是二十多年前的酒醉之語,回憶起來難免緩慢,「趴在酒案上時,霍翀兄長忽然說,阿猙有個和他一模一樣的胎記,不過大小位置不同。」

紀遵終於長長的舒了口氣:「如此甚好,臣這就調派人手,將子晟從崖底救上來,看看有沒有那胎記就清楚了!」

替凌家說話的眾臣聞言,不免心中忐忑。

若凌不疑真的姓霍,第一構不成弒父大罪了,第二皇帝定然會保他性命——那別的也不用說了,因為弄兵之罪屬於可協商問題,皇帝若是死活不肯追究,誰也沒辦法。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崔侯與三皇子也一樣忐忑。

於崔祐而言,凌不疑如果姓凌,那就是霍君華的兒子,他非得保護;如果姓霍,那就是霍翀之子君華侄兒,他一樣要保護。

三皇子也同樣不在乎凌不疑是誰人之子,反正與他交心親厚的是那個人就對了。

——萬一把凌不疑拉上來後發現沒有胎記呢?

兩人同時擔憂起來。

「那胎記是不是在左腳腳踝處?」

正當眾人各自肚腸之時,殿內響起了一個柔弱的女子聲音——正是少商。

皇帝慢慢立起身體,定定的看著女孩,殿內眾人一齊注目。

少商仰頭回憶:「嗯,是一個小小的虎頭,卻頭生了三個耳朵……只有兩寸大小。」她想起了那夜在小月山下,外面細雪飄飛,帳內爐火融融,她用溫水細細的為他濯足。

皇帝一個踉蹌,劇烈激動之下差點跌倒,三皇子連忙上前扶住。

「沒錯沒錯,正是一只三耳虎頭!」皇帝喃喃道,然後一迭聲吩咐起來。

「來人哪,來人哪,快將那小畜生從山崖下抬上來!不能傷了手腳頭顱,快快!」

「崔祐,你去看著他們,給朕把那小畜生好好的弄回來!再帶幾個最好的侍醫過去,那豎子一日一夜沒進水米,要慢慢來…崔祐,朕交給你了…」

「朕要拎他去他父親靈前,先痛打一頓,問問他是不是狗膽包天鬼迷心竅,有什麼不能好好說的,非要鋌而走險!」

此時三皇子終於心中大定,而丁大人一干人已是面如死灰,只有那個腦子拎不清的歪鬍子大人還在啰嗦:「陛下,那還有私調兵卒之罪呢!」

皇帝的回應是用力摔過去一個鎏金酒樽,直接將那人砸的抱腳痛呼,然後皇帝破口大罵道:「不如朕給阿猙抵罪,你看行不行!」

事已落幕,崔祐拖著紀遵火急火燎的去救人,其餘臣子也魚貫退出大殿,三皇子落在最後,回頭時看見少商沒有走,反而跪到皇帝跟前。

「陛下,您別生氣啦。子晟大人是聰明面孔笨肚腸,你以後慢慢教他就是了。」

「教什麼教,朕看他是剛愎自用,心狠手辣,目中無人!」

「陛下,不是這樣的。其實適才妾說錯了一事,子晟大人不是走投無路。要滅凌氏滿門,還可以徐徐圖之,大可不必鋌而走險。陛下您想啊,子晟大人遲早要位極人臣的。他那麼聰明,那麼有手段,等到大權在握之時,慢慢炮製凌家就是了……這種法子多的很。」

「可是子晟大人不願意啊。這才幾年功夫,凌益就結了這麼多姻親,等再過幾年呢,連裕昌郡主都是凌家新婦了。子晟大人不是忌憚這些姻親,而是不願牽連那更多人。」

「陛下您彆氣了,他就是這樣的人——要麼,就堂堂正正的拿證據讓凌氏明正典刑;要麼就以血換血,手刃仇敵,大不了一死抵命。那些陰損磨人的法子,他不是不會,而是不願意。您將他教導的很好,他不是壞人……」

皇帝老淚縱橫,恍惚間似乎看見了磊落英武的義兄站在面前。他低聲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先退下,讓朕獨自想想。」

三皇子靜靜的站在大殿門後。

相識這麼久,他是頭一回聽見程少商這樣說話,聲音溫柔中還帶著幾分天真。

所以當少商走出大殿後,他默默跟了過去,沒等他想好說什麼,少商扭頭看見他,然後喜道:「三殿下么,你別不聲不響的,嚇死我了!對了,你適才聽見汝陽王世子的話了么?淳于氏養了信鴿,還時常與老王妃通信。」

三皇子傻了下,愣道:「那又怎樣?」

「昨夜出事時,凌侯獨自鑽了暗室逃生,淳于氏則連夜躲去汝陽王府,連凌益的屍首都沒收。還有十幾年前,淳于氏答應過老王妃生子另嫁——您看他們這是情深難抑的樣子么?」

「既然不是,當初凌益為何非要娶出身貧寒的淳于氏?我聽說陛下年幼時老王妃可算不上慈愛啊,與其討好一個陛下不親近的叔母,何不另娶高門妻室?有幾回我看見他們夫妻相處,總覺得淳于氏十分畏懼凌益,而凌益也對淳于氏不假辭色。」

三皇子腦子迅速轉動,脫口道:「莫非淳于氏捏住了凌益的把柄,凌益不得不娶她?!淳于氏養那信鴿,與其說是傳信,不如說是震懾凌益,叫他不敢輕舉妄動!」

少商再度嘆息,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想想太子…唉,先不提他了…然後她高興不到三秒,就聽三皇子道:「這種細微之處也只有你們婦人才會注意到。」

少商:……

三皇子沉吟片刻:「淳于氏應當知道凌益通敵之事,並有證據藏在別處,不然這麼多年來凌益早弄死她滅口了。那麼東西藏在何處呢?」

這個少商也不知道,只能道:「殿下不妨去問問淳于氏,唉,不過這種通敵大罪,打死了也不能認啊。一旦認了,淳于氏母子數人都要糟糕的。」

三皇子沉著臉:「我這去審問淳于氏!」說著抬步就要走,走前看見少商搖搖欲墜,難得生出不忍之心,「你別走路了,我去叫人抬步攆過來。」

少商走不動了,扶著一棵樹榦:「好,將我抬到長秋宮就好。」

三皇子奇道:「你要去長秋宮?」他以為她要回家,「你見到皇后怎麼說?」

少商低低的嗯了一聲,才道:「娘娘從來不問我的,她只在我想說時聽著。」她現在累極了,不想說話,不願解釋,只想要一個能包容她所有行為的溫暖所在。

「出了這麼大的事,皇后都不問你?」三皇子覺得難以置信——昨夜凌不疑私自調兵,說白了就是沖太子去的,皇后居然能毫無芥蒂?!

少商虛弱的笑了笑:「殿下您不明白。您要追問我為何不與子晟大人同生共死,子晟大人要追問我心裡有沒有他,父母手足要追問我何為不置身事外非要淌這渾水……只有娘娘,娘娘相信我做什麼都是有理由的。」

三皇子沉默了。

其實他也很敬愛皇后,可他要做的事,不可避免的要傷害那個善良的女人。

步攆來了,少商顫顫的抬步上去,三皇子不由自主的扶了她一把,收臂時發覺自己手掌上竟有血跡。他一愣,立刻看向女孩:「你怎麼流血了?」

少商無力的捂著肩背,搖搖頭:「大概是傷口裂開了,傅母沒包裹牢。殿下不必擔心,皇后娘娘會照看我的。」

三皇子胸膛起伏,換過幾息後,大聲道:「你放心,等子晟回來我一定讓他給你行大禮賠罪,好好的弄傷你做什麼!不過子晟那麼喜歡你,以後一定對你言聽計從。」

步攆緩緩抬起前行,少商回頭笑了笑,蒼白孱弱:「殿下還是不明白。我與他,我們沒有以後了……」

夜雨已止,夜風吹到身上倍加寒冷,女孩已走遠,徒留詫異的三皇子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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