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番外︰大沈小錦—深情共白頭4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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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時錦對沈昱的定位,從來不是愛人。沈昱在她心中,一個愛字,根本表達不了。她至今歡喜沈昱,舍不得沈昱,沈昱想要什麼,她都會想辦法幫他爭取。突然有一天,她發現沈昱愛她,心中不免茫然。

愛?

她和沈昱之間,可以談愛情?

很長一段時間,她對沈昱的感情,和她自己對愛情的定義發生偏差。他們無話不談,他們性情相合,他們分享彼此。沈昱不肯見她的那幾年,徐時錦愛情事業雙豐收,但心口有個黑洞,每天都在擴大。她從不主動提沈昱,她表現的好像她的世界沒有沈昱這個人,連跟她那個萬事不上心的好友阿泠介紹沈宴時,她都沒告訴過沈宴是沈昱的堂弟。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劉泠都不知道她喜歡的男人,是她好友的前未婚夫的弟弟。

這樣深刻到不能提及的感情,與她心中的愛情,是不一樣的。

但是當數年後,她走在街頭,四顧茫然時。沈昱在對面樓上,帶著懶怠的笑,向她招一招手——燈火闌珊,她回頭去看,長久而痴痴地望著。茫茫人海,他最耀眼。從那一刻起,她心中那座城,就開始瓦解。

每天坐在四面封閉的城中,風雨穿來,一點點崩潰。好像忽然一下子,沈昱的消息鋪天蓋地襲向她。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全都撲向她。她心中失望,心中怨惱,不及他依偎在她懷中,輕輕喊她一聲“小錦”時,帶給他的鋪天歡喜。

那時候,徐時錦開始明白,開始想念,開始後悔。

她開始知道,她一生最開懷的時光,注定不會是走上權力巔峰,與太子殿下並肩而立,俯看萬里江山。她一生最開懷的時光,是少年時,她與沈昱穿街走巷,在鄴京大大小小的街巷中游玩。他們淘許多民間失傳的工藝品,與小販們侃侃爭執,坐在梨園中听一出戲,冒著大雪去看熱鬧的皮影戲。他們在雪地中等待一出戲的名額,她耐心而期待,他趴在她肩上昏昏沉沉,但她凍得打個冷戰,他就會立即醒來,握住她的手幫她哈氣。

漫長得像一個夢,夢醒了,人卻還在留念。

那些年,沈昱帶給徐時錦的溫暖,是與太子的愛情,也無法帶給她的。她無法言及對沈昱的感情,可在任何時候,沈昱都比所有人重要。重要到即使那數年宮中生涯,她不與他見面,不與他談話,她好像忘了這個人,有意無意間,她始終保護著他,不讓各方權勢害到她。

當發現沈昱愛她,徐時錦是那樣無措,心中偶爾有他背叛她的荒唐感覺。

他摟著她腰,她眼神飄虛;

他親她額頭,她心虛萬分;

他壓著她強吻,她心中尷尬;

……

不過愛不愛,對她和沈昱來說,並無所謂。如果她生命只剩下幾天時間,她只願意沈昱陪她;如果她一生注定還不清一個人的情,除了沈昱,所有人都會讓她坐立難安;如果一輩子要和一個人度過,在愛情已經死去之後,任何人都讓她不寒而栗,只有沈昱,讓她覺得,就算和他面對面一輩子,她也不會厭煩他。

沒有心動到難以控制,不會心跳到整個人昏昏然,但愛情所獨有的或生或死特性,徐時錦和沈昱之間,一樣有,甚至可能比一般人的愛情,來得還要深刻。

愛情是美好而短暫的,徐時錦對沈昱的感情,卻是永恆不變的。

新婚當夜,徐時錦從噩夢中醒來,心跳極快,滿頭大汗。她呆坐著,被驚醒的青年抱住。他打著哈欠,眼皮都沒有完全睜開,就將她擁在懷中,無意識地哄道,“小錦,別怕,我陪你……”

徐時錦被他擁在懷中,在他困頓卻自然的聲音中,明光中,望見青年秀致的臉。兩人的長發纏在一起,他睫毛濃長,青黑一尾,根本沒有睜開眼楮。就是這樣的狀態,他還喃喃自語著“小錦”,拍她後背以安撫。

那只是個噩夢而已。

在假死逃離鄴京後,徐時錦常做那個夢。步步驚心的過往讓她心悸,雪夜中太子向她拉起的弓,讓她心寒。

但到底都過去了。

徐時錦已經嫁給了沈昱,他們同床而眠。他明明困得不行,意識沒跟上,身體先自覺安慰她。徐時錦覺得,她想自己好起來,可以和沈昱一輩子這麼下去。

徐時錦抬手拂去青年面上的發絲,湊過去,在他唇間輕輕一吻。一點又一點,溫柔繾綣,又有調皮之意。黑夜中的情=欲,肆意而奔放,在暗中,比白日多了許多大膽。徐時錦親他,舔咬他嘴角,帳外燈火映著她親吻的青年,他平穩的呼吸,被她帶動得開始紊亂。

他迎了上來。

徐時錦後退。

好像夢中見到香甜可口的糕點,已經讓他嘗到了一點,卻突然退開。沈昱只能不滿地湊上去,可糕點的香味引著他,糕點卻自己長了腳,飛啊飛,始終讓他追不上。

沈昱忽然睜開眼,直面旁邊快笑暈過去的徐姑娘。

他眨了眨眼。

徐時錦伸手在他水潤殷紅的唇瓣上點了點,忍著笑,“小狗一樣,你真好玩兒。”

她可以樂此不疲地一直玩下去。

沈昱意識仍沒有完全醒來,他打著哈欠,歪頭往帳外看,“天亮了嗎?”

紅燭已經燒得很短了,但淚未盡,天還沒有亮。

徐時錦更是笑得忍不住了。

好半晌,沈昱才反應過來,徐時錦將他喊醒,是逗他玩,一點兒事情都沒有。意識徹底清醒,他垂眼看懷中姑娘,眸子烏黑,沉沉的,似在想著什麼。徐時錦收住笑,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明知道沈小昱喜歡睡覺,還因為自己被噩夢驚醒,就捉弄他一起醒來。

徐時錦望著青年幽黑的眼楮,心里忐忑,正打算跟他道歉。被窩中,他的手忽然伸向她,臉上笑容有些懶有些壞,“小錦,你還痛嗎?我幫你揉一揉吧。”

“不、不用……啊!沈小昱!”徐時惱羞成怒,身體卻一下子軟了。

沈昱的調=情手段,徐時錦不能及。在看不見的地方,他的手帶著火,靈活無比,在她雙腿間,讓她心跳一下子加快,抓住他的手,咬住唇,卻仍沒掩飾住口中的嚶=嚀。

他眼神越來越黑,突地俯下身,親吻住她。

徹底將徐時錦從清朗明媚中,帶向一片水=乳=交=融的歡情中。靈魂抽離擁抱,身體緊密相挨。蹭著,磨著,如水聲澤澤,在火海中,銀光乍破。抬頭,好像漫天星光,包裹著兩具纏綿的身體。

等一切結束,徐時錦癱在沈昱懷中,已經忘了她最初是因為什麼醒來的。

沈昱俯身親去她額角的汗,關心問,“怎麼樣,你還好嗎?”

懷中姑娘臉色潮紅,面頰汗濕,眼楮漆黑,卻有些空。她縮在他懷中,半天沒動靜。沈昱喊了她好幾聲,她才回了神,望向他,夸道,“特別好。”

沈昱的眸子有笑,喉結滾了滾。他剛才真是擔心錯了,小錦這麼大膽,羞澀只是偶爾態度。更多的時候,她與他並肩而行。

徐時錦坐起來,看向帳外。

沈昱說,“天還沒有亮呢。”

“我知道,”徐時錦推開帳子,“我听到爆燈花的聲音。”

沈昱坐起來,手搭在她肩上,與她一起看去。桌上雙魚游說狀的燭台上,紅燭光芒搖曳,明明暗暗,燈芯已經燒得很高,快要燃盡了。

兩人欣賞一會兒。

徐時錦說,“听說成親當晚的紅燭,必須燒到天亮,新婚夫妻才能和和美美、康康健健地一輩子。”

“……嗯。”沈昱茫然。

徐時錦推推他,“沒看到紅燭要燒盡了嗎?你去把燭芯剪一剪,這樣才能燒得更久些。”

沈昱奇異地看她一眼,起身下床。

沈昱和徐時錦皆是名門出身,兩人出門前後,就算喜歡身邊簡單,但下人的服侍,也是必不可少的。這樣的成長環境,一定程度上,讓沈昱和徐時錦對許多百姓都知道的常識,很是一知半解。就像沈昱,他既不知道成親當晚的紅燭需要燒到天亮,也不知道剪一剪燭芯,可以讓蠟燭燒得更久。

但是徐時錦知道。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徐時錦自己熟悉沒有侍女服侍的生活很正常,她連這個都知道,就不可思議。

正因為如此,沈昱才更深刻地感受到,徐時錦對婚姻的看中,對愛情的渴望。

她一生最喜歡的,左手權力,右手愛情。兩者都得到最好,一個都得不到,她就活得很迷惘。當她終于看到那點兒希望,她便會抓住不放。

何止是一個高燭呢?徐時錦連自己能不能有孩子,會不會有孩子,都在成親前,考慮到了。

她真的很看重這門婚事,看重他。

比沈昱以為的,要看中很多。

即使她從沒說過。

越是這樣,沈昱越覺得對不住她。沈家不同意婚事,也沒有父母之命,一切都是他和小錦自己搞定的。而等沈家接受,又得長達數年的時間。最完美的婚姻,其實就應該是小錦想得那樣,等她好了,等沈家接受了,得到所有人祝福了,再成親。但眼下成親,沈昱卻並不後悔。

有爹娘游說,家族遲早會點頭,讓小錦可以上族譜。但若是晚幾年成親,沈昱真是害怕各種意外。他已經被人世間猝不及防的危機,打亂了一切步驟。

過了這麼多年,沈昱早已經想通,少年時他無法留住小錦,固然有他們沒有彼此明說的原因,但更多的,是那時的他,什麼也帶不給小錦。她活在黑暗中,害怕而恐慌,她拼命地想握住什麼。少年時的沈昱,卻無法做到。她也曾哭泣,也曾怪他,問他為什麼不能改變。他說的是,我永遠不會因為別人而改變自己。

所以她頭也不回地走了,甚至不與他溝通,直接求助劉泠,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好像前幾天,兩人還在說笑。幾天後,爹娘就告訴他,小錦要進宮,退婚吧。他去問她為什麼,她根本不見他。他在徐家門外站許久,徐家人都被打動,許他進門,徐時錦依然不見他。他其實已經恐慌失去她,他的一身傲氣,在她面前,什麼也算不上。那時候,哪怕小錦讓他下跪呢,沈昱也會照做。但事實上,徐時錦再次見他,便是說對不起,她要進宮,不嫁他了。

大雨滂沱,任他再挽留,她也拒絕。

那時,哪怕他給她一點希望,也許小錦都會留下來吧。

少年時的他不懂,少年時的徐時錦也不懂。

在長達十年的歲月中,兩人慢慢長大,才明白了當初的錯過,本可以有千萬種方式挽救。但他們選擇了最糟糕的一種。她不跟他解釋,讓他恨她數年;她期待他什麼樣,他偏不什麼樣,讓她暗中怨惱。

沈昱唯一慶幸的,是他一直等了下去。等了下去,才有了今天的一切。

站在床邊剪燭芯,徐時錦坐在床上遠觀,見沈昱低著頭,兀自發笑,溫和而情深。

他側頭看她一眼,濃密長睫顫動,他眸中有歡喜,還有微微羞澀。思及過往種種,他真情實感一觸而發,“小錦,我們好像天生一對啊。”

“……你的手快被火燒到了哎!你能不能不要這麼開心哇,沈小昱?!”徐姑娘猛地從床上坐起,心驚膽戰地看著他放在火上的手。

他顫一下,然後徐時錦眼睜睜地看著,火焰竄跳,他的手真被火燒到了……青年吃痛縮手,剪子掉地,又砸到了他腳上。

“……”徐時錦扶額無言。

新婚之夜,以新上任的新郎燒傷手、新娘手忙腳亂幫他服藥止血為終。第二天,常先生和喬先生來恭喜,想喝杯新人的茶,為新婦的徐時錦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尷尬笑,“恐怕不行,沈小昱把手燙傷了。”

“……”兩位大夫想不通,成個親而已,怎麼就能把手燙傷?

可惜再好奇,沈昱死也不說,並威脅徐時錦也不許說,“小錦,你不能告訴外人!你要是說了,我就、我就……離家出走。”頗沒有底氣。

徐時錦笑看他一眼,點頭應是。

整體來說,新婚也算得上情投意合。

成親後的日子,讓這對新婚夫妻,有了更多同進同出的時光。之前他們的感情已經很好,但現在,兩人如同連體嬰兒一樣,感情更好。不只是沈昱纏著徐時錦,兩位大夫發現,徐姑娘也很喜歡跟沈昱在一起,常會關心沈昱最近在忙什麼。

沈昱最近在忙著跟家中通信,跟鄴京通信,跟陛下請罪。各種折騰,各種手續,各種焦頭爛額。

他一邊陪著徐時錦試毒,一邊與鄴京書信往來。給陛下請罪的折子,他都不知道寫了多少。徐時錦撐著下巴看他忙碌,並不幫忙。沈昱在以他的方式保護她,他什麼也沒有保證,但徐時錦在他身上,終于看到了清晰的未來。

他們不是沒有明天的。

而徐時錦喜歡的,正是這種感覺。她厭惡的是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厭惡一切陰暗面。她的沈小昱不是別人口中的混賬,他認真做事,她是很喜歡的。

且沈昱知道徐時錦明顯厭倦朝廷生涯,雖然知道自己的妻子很了解陛下的習性,了解京中許多官員的喜好。但沈昱硬是沒有讓她幫一點忙,雖然比起徐時錦的才思敏捷,他略有欠佳。但也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沈昱已經熟練各種游戲規則。

一個月後,兩位大夫跟隨這對新人搬家。原因是沈昱的任命書終于下了,陛下撤了他吏部的職位,將他派去了錦衣衛中,去平州做事。

“果然是平州啊。”徐時錦若有所思。

“對啊,小錦,沈家需要低調再低調。沈宴現在已經是錦衣衛指揮使,權勢滔天,我們家,不適合有官職更高的人了。我被從吏部撤下來,陛下不說,但心里肯定是滿意我的識時務的。我爹說,一是你不好出現在鄴京,二是我在鄴京留著也沒用,沈家當官的太多,扯入圈子太深,會影響到沈宴,所以我還是不要回京好了。現在在朝廷上,除了沈宴,我們家能退的都退了。不能退的,也都是在混著,隨時準備下去。為了贏得聖心,真是不容易啊。”

徐時錦點頭,“沈家做的對,世家名門被打壓,在陸家出事後,陛下與世家的關系更是緊張。在這種情況下,沈家需要的就是退。朝廷中有沈宴沈大人一人,其余人,明哲保身,沈家才能更長久。”她微笑,“徐家現在走的,也正是這條路。你們沈家開了個好頭。”

沒有了陸家,徐家就成了鄴京最顯眼的世家。陛下要打壓的話,首沖徐家。好在徐家一直奉行中庸之道,又在太子謀反一案中有大功勞,如今,徐家與陛下的關系,當是熱戀期,很是不錯。但就沈昱告訴她的一些片段,徐時錦得以判斷,徐家吸取陸家教訓,並不想出頭,只打算能長久傳承下去。

像他們這樣的世家名門,權勢重要,身份重要,但能不能傳承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可以威震四方,也可以蟄伏不出,只要一直在,就有重起的機會。多少家族三代起,五代亡。能傳承下去的世家,越來越少。

而鄴京的大家族,幾乎全在這個節骨眼上晃。就讓大家行走得更是小心翼翼,並束縛家中小輩不能放肆。

沈昱哈哈笑,“小錦,平州很好的。到了平州,我就是最大的官了,州府大人見我,也得小心奉承。平州是我的故鄉,想不到我還有重回平州的機會。小錦,你就當陪我衣錦還鄉吧。”

“還鄉是真的,衣錦,還是算了吧。”徐時錦笑。

如此,因為沈昱的官職,常先生和喬先生也去了平州。喬大夫好說,常大夫卻有些抱怨,時而喊自己年紀大啊,居然要跟小輩折騰啊之類的話。

一路北上,常大夫就沒給過沈昱好臉色,只是在面對徐姑娘的輕言細語時,他不好意思跟這個笑盈盈的姑娘發火。徐時錦一開始不管,但沈昱得了風寒,常大夫連藥都不想開,還是喬大夫開的藥,徐時錦皺了皺眉。

她怎麼可能讓人欺負沈小昱?

中途歇息時,沈昱作為唯一的壯丁,去找些柴火吃食,徐時錦到常大夫跟前坐下,遞給他一壺水。

在老大夫歇息中,她笑道,“常先生覺得,沈昱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的眼楮,盯著常大夫手中灌滿水的牛皮壺。

老先生的目光,受她的影響,不覺往自己手上看去。他一下子想到,這水是沈昱打的,老臉瞬間辣紅。

但常大夫就是常大夫,他嗤一聲,理所應當又略微不耐煩,“老夫知道!一路的吃食、住宿,皆是你的新婚夫君打點的。你是想提醒老夫吃人手短是不是?但是你別忘了,你的毒,還是老夫幫你解呢!你少拿這些威脅我!”

徐時錦慢條斯理笑,“先生誤會我了,先生幫我這麼大的忙,沈小昱一路幫前幫後,乃是他應該做的。我再不懂事,也不會拿這種事來威脅先生。我只是想跟先生,說一說沈小昱而已了。”

“哼……那你說吧。”常大夫知道,徐時錦口舌極為伶俐,但那又怎樣?她隨便說,他听不听,可是自己的事。

徐時錦笑,她能應付朝中那些老狐狸,常大夫這種,在她眼中,實在是淳樸得不能太淳樸了。她只一句話,就能切中他命脈,“常先生你知道沈小昱去平州任職,是什麼官職嗎?是錦衣衛十四千戶之一。你也許不知道,在他頭上,除了指揮使和僉事,還有南北兩個鎮府司的鎮撫使,就是他的職務最大了。那是在鄴京的情況。但去了平州,他不是官職最大的,卻一定是平州權力最大的。”

常先生梗著脖子沒說話,身為大魏子民,他當然听說過錦衣衛的陰狠手段啊。但是沈昱跟他們朝夕相處,青年性格實在隨和懶散,他始終沒法把這種貴公子和那些殺伐果斷的劊子手聯系到一起。如今徐時錦給他科普,他心中不由有些不自在。

他只在心中詫異,徐姑娘竟然這麼喜歡沈昱嗎?通常情況下,姑娘都對朝廷官職那一套,天生不太敏感。就算自己的丈夫是朝廷命官,要讓她把朝廷官職畫一張圖表出來,也有些困難。但徐時錦竟然如數家珍,隨口介紹。可見她心中極為了解。

但徐時錦怎麼會了解呢?

一定是因為沈昱做官,徐時錦擔心他,才去特意了解的。

不是愛,還能有別的解釋嗎?

誠然,常先生真的誤會徐時錦了。她和沈昱感情是好,但真沒有為他去了解朝廷的行為。

但看常先生的不滿消了些,徐時錦不知道他在感嘆自己偉大的愛情,只以為他害怕了,但徐姑娘的目的,不是讓常先生害怕啊。這位先生為她看病,她怎麼會讓老先生恐慌呢?徐時錦是讓他往另一個方向走,“常先生,你知道錦衣衛是做什麼的吧?他們手中,常有些犯人,會進詔獄,各種逼供,手段殘忍。這些手段中,包括但不限于,試=毒。”

“……啊!”常先生如被靈感擊中,激動地站起來。

徐時錦是說,沈昱手中會有些犯人,讓他去試毒嗎?太好了!他平生最遺憾的,就是自己對毒術的研究,沒法在*上做實驗。

徐時錦給他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

所以沈昱回來後,就發現常大夫待他極為和藹,噓寒問暖。他剛把一只兔子扔到地上,平時常先生一定斥他不講究,這會兒去笑成了一朵花,身體變得極為敏捷,“沈公子,你忙了半天,累了吧?坐著歇歇吧。老夫我也是走南闖北過得,這個兔子,就交給我了!”

沈昱莫名其妙被老大夫按下坐,老大夫轉身走幾步,又回頭,掛著殷勤的笑問他,“沈公子,你在平州任職,是不是權力最大的那個啊?”

“啊,是。”

“你們錦衣衛中,是不是有詔獄啊?”

“……對。”

“詔獄中,是不是可以拿活人投毒逼供啊?”

“……先生連這個都知道啊。”沈昱詫異。

常先生滿意了,徐時錦那個姑娘心眼極多,他一開始被她哄住,但現在一問沈昱,發現徐時錦沒有騙自己,常先生實在太開心,待沈昱更是親切。他哼著小調,靈敏地提溜著兔子去烤,好像已經看到漫天遍地的藥人向他招手的美好日子。

“小錦!”沈昱回頭,看到徐姑娘捧著腮幫笑,他太了解她了,一看到她這個笑,就知道她肯定做壞事了,一把將人拽過去,凶她,“說,你是不是騙常先生什麼了?我還以為他愛上我了呢。”

徐時錦跟他咬耳朵,把之前的事情告知,咬著唇笑。

沈昱無語,“詔獄是北鎮撫司的手段,我見到就厭惡,根本不可能去。我任職的是南鎮撫司,根本沒有詔獄。你居然騙常先生!你不怕他知道真相後,打擊報復?”

“真是奇怪,我哪里有說過你負責詔獄之事嗎?我有明確說,想要藥人,可以求助你嗎?我只是跟常先生聊了聊你的官職,他對我的話腦補太多而已。”徐時錦說。又眨眼,“放心啦,他不會生氣的。我會有辦法的。”

沈昱摟著她肩,心中再次感嘆,小錦這種人物,小手段逗常先生玩,實在是太大材小用了。

但徐時錦樂意如此,她很開心,他就無所謂了。

到達平州後,沈昱新上任,難免忙碌些。兩位先生熟悉了平州氣候後,開始繼續給徐時錦以毒攻毒。雖然沈昱沒法天天陪著徐時錦,但因為知道他在,心中有了寄托,不再像最開始那樣浮萍般沒有落腳點,徐時錦的治療過程,很是順利。

日子,便在這種尋常簡單中,一天天走了下去。

沈昱很是滿足這樣的生活,因幾個月下來,徐時錦的毒已經弱了很多。在各種藥補下,她身體也不再那麼虛弱,已經能做些簡單的事。讓徐時錦歡喜的是,有一天,她在屋中喝藥,听到侍女跟她小聲說,“少夫人,少爺最近,早出晚歸,忙得有些不正常呢。婢子听說,錦衣衛司所,最近很是清閑,沒那麼忙。”

雖然沒有得到沈家認同,徐時錦卻依然以沈家人自居,不讓人稱“夫人”,而是“少夫人”。在沈家,有夫人稱呼的,是沈昱娘那一輩人呢。她還夠不上。

徐時錦繼續喝藥,沒有理會。

侍女見她不在意,更是急了,“婢子听跟著少爺的小廝說,他去了青樓!好幾天都去了!”

徐時錦將藥碗放下,稍微頓一下,手指在桌上輕叩兩下。她慢慢笑,“應該是公務原因吧。”

侍女快急哭了,沒見少夫人對自己夫君上青樓這種事,這樣淡定的。哪家夫人听了,都得懷疑動怒吧?

她說,“不是公務!小廝說,只有少爺一個人,沒見別的錦衣衛跟上。他去的時候,還換了常服,顯然不想讓人認出來。要不是婢子跟那個小廝交情好……”

“不是公務的話,也定有別的原因。好了,你不用為我打探這些事。沈小昱不會背叛我的。”徐時錦漫不經心,微微笑,“他若是有了別的女人,會跟我直說。我們的感情很好,你不清楚的。”

侍女很喜歡這位端莊又優雅的少夫人,听說少爺是大家族出身,少夫人卻沒有背景。眾侍女跟著夫人,都有些不安。畢竟大家族中,貴公子的壞習慣多了。少夫人如果沒有背景的話,沒有身後家族支撐的話,在大家族中是很難立足的。

這些侍女侍從,都是沈家的家生子。因為沈昱錦衣衛職務的特殊性,就算家族生他的氣,但怕出什麼問題,平州這邊,仍直接從沈家調了下人,直接給沈昱夫妻用。侍女們從小在平州沈家長大,見到的也都是些名門貴族人士,未見面前,听說少夫人與少爺算是私定終身,心中都有些鄙夷。但一見少夫人,那通身氣度……小家子人,誰想得起啊?

但少夫人始終不承認她出身大家。

總是侍女們快要急死了,天天跟徐時錦耳邊念叨沈昱背著她如何上青樓,小廝親眼見到他點一個姑娘的牌,和一個姑娘說說笑笑,那姑娘見到他就流淚,還透著歡喜之意……這一看就不尋常啊。

徐時錦很想嘆氣,數次想建議沈昱,管好你身邊的人。總不能因為和侍女有交情,就什麼都說吧?

不過呢,她也挺想等等看,沈小昱在做什麼。上青樓,玩女人……她實在太好奇了。

這一天,沈昱提前回府,直接來找她。在他進屋門前,徐時錦的侍女又驚慌失措地給她打小報告,“少夫人,大事不好啊!少爺不僅在青樓玩女人,還給那女人贖了身,領了回來!怕是他要納妾!少夫人,您、您千萬別生氣……”

徐時錦不生氣,她吃驚極了。

帶女人回來?

“小錦!”沈昱一回來,便笑著招呼她,看她喝完藥,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小錦,我給你送個好禮物。你猜猜是什麼?”

“是女人。”徐時錦慢悠悠說。

“……”沈昱愣一下,然後了然,慢慢回頭,陰沉的目光,看向等在外面的小廝。他並不傻,徐時錦一提醒,他就明白問題所在。嘆口氣,他笑,“沒想到我居然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不過,他送給徐時錦的禮物,確實是女人。

拍拍手,門開後,一個娉娉裊裊的妙齡姑娘,從沈昱身後走出來。她目光殷殷切切地望著徐時錦,各種情緒在眼中流轉,然後怔怔然的,眼淚無聲地流下,歡喜地向徐時錦請安。

徐時錦臉色微變,目中也有濕意。

“姑娘,暖香好不容易,又見到您了!”那個姑娘,撲倒在徐時錦面前。

徐時錦忙去扶她。

兩人手相握,暖香哭得更厲害了,“那年您入獄,後來又都說您死了。我就被送去服侍大姑娘……姑娘,我很想你!為什麼你不回徐家,不來找我呢?”

徐時錦抱住她,輕聲安慰,“好了,別哭。”

她那時自身難保,哪有能力管自己的侍女?且她後來流落民間,暖香在徐家,比跟著她風餐露宿要好。她作為一個死人,實在不該有妄想了。只有現在的侍女服侍時,她會想到暖香,心中恍神。

沒想到,沈昱居然把暖香帶回到她身邊了。

等暖香被人帶下去洗臉,沈昱撇撇嘴,才告訴她,“你‘死’後,太子想把暖香帶走,被徐家拒絕。但暖香跟著你時間太久,太子不想留她,怕她將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說給徐家听。徐家只好將暖香送去你大姊跟前伺候,當然不完全為你,自然有徐家想重整旗鼓的因素考慮。只是你大姊,被你大伯寵壞了。一想到暖香曾服侍你,她就對暖香很凶。後來還找機會,把暖香賣去了青樓……暖香也算可憐,輾轉許多人手,才到青樓。還算她有點小聰明,我談公事時,被她無意中瞥見,就想辦法與我聯系,想我救她一命。”

徐時錦垂目,嘆道,“我害了她。”

她只想到徐家會力保暖香,卻忘了她大姊是個豬隊友,大伯寵壞了女兒。竟將暖香害成這樣。

沈昱安慰她,“好在,暖香回來了,還是你的侍女。”

徐時錦默默一想,也慢慢釋然。算了,這些都是命,沒法更改。已經發生的事,只能余生補償了。

由此,徐時錦的人生願望,又圓滿了那麼一些。

她與沈昱在平州生活四年,沈昱偶爾往返鄴京與平州之間,徐時錦卻從沒回去過,也算個不大不小的遺憾。之間,徐家有遞過消息,問她願不願意以徐家別的姑娘身份存活。她必須得有個身份,沈家才會接受她。

徐時錦和沈昱討論,覺得她做小錦,已經做了這麼多年。他們兩人都很喜歡她是小錦,不想她換別的身份。

徐家說,那你就一直不能回鄴京了,就沒法上沈家族譜了。

徐時錦想,她和沈昱在平州住著,也挺好。遠離鄴京的紛爭,而她知道,終有一日,她有被沈家承認的那一天。

那一天,對徐時錦和沈昱來說,是個驚喜的日子。

常先生和喬先生宣布,徐時錦身上的毒,在長達五年的治療中,終于消失。她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不用再忍受各種苦藥、各種疼痛。

好消息接二連三。

常先生剛得意地宣布徐時錦身上的毒已經沒了,喬大夫摸著徐時錦的脈,摸了又摸,才確定地抬頭,“小錦,你懷孕了。”

何等驚喜!

當天,沈昱回府時,帶著一身冷氣,在後院小廚房中找到他的妻子。他倚著門,看她熟練地做飯菜。魚香味,從小房子里傳出。他的妻子出身大家,為人洗手作羹湯的場面,可不常見。

沈昱︰“哇。”

徐時錦側頭,看到他,眼中帶了笑。

沈昱再次,“哇!”

他走過去,將徐時錦抱在懷里,笑道,“鐵樹開花了?”

徐時錦打他不老實的手一下,點頭,“算是吧。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更好的消息告訴你,你想听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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