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完結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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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雨停了,徐時錦收了傘,與沈昱一同行走在長街上。鄴京剛剛發生變動,如今盤查甚嚴,到了晚上,還在街上閑逛的,比前段時間少了許多。走在街上,沈昱在前面走,他帶她繞開地上的小水窪,有人撞來時,也會幫身後的姑娘隔開。

他牽著身後姑娘的手,一直沒松開。卻仍時不時回頭,看她有沒有跟上。

這讓徐時錦想起他們小時候的事。沈小昱比她大一些,但兩人上街時,從來都是她看著他,她拉著他走,她時不時回頭,看那個迷糊的少年,有沒有跟丟。那時與沈昱玩的時候,徐姑娘總是嫌棄他。總怕一不留神,一回頭,沈小昱就被她弄丟了。

她將他丟在歲月長河中,一落那麼多年,從不回頭。

而終有一日,是他牽著她走,怕弄丟了她。

人生際遇,總是這樣有趣。

“我回沈家的這些日子,將你托付給公主。前幾天他們兩個卻告訴你,你已經走了。我怕你出城,著急了許久。以前絕對鄴京小,真找起人來,卻這麼費勁。”和徐姑娘同行,沈昱心情好了些,願意邊走,邊和徐姑娘說話。

徐時錦笑一笑,“我一直在鄴京,听著沈家大公子的風光事跡。”

“我有什麼風光的?”沈昱不在乎地笑一聲,轉而對她更有興趣,“你這幾天,都在忙些什麼?公主說給你介紹了一位神醫,你打算去看病。小錦,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絕望的。”

徐姑娘看他說話,神色散漫,眸子黑而光潤。他走在她身前,長衫寬長,他走得慵懶閑散,漫不經心,在她面前,卻一直是當年的那個少年。

一心一意,全心全意。

她低低應一聲。

“你這幾天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你不喜歡住公主府上,為什麼不直接來沈家找我?”沈昱責備地看著她,他邊說著,邊在一個攤位前停下,懶散地挑起攤位上的五彩面具,骨節分明的手指彈去面具上的雨水,“小錦,我娘雖然說話難听,但她心軟,你跟她說兩句好話,她就會跟你笑啦。我在幫你說服我爹娘,讓你來我們家養病。”

她去沈家養病?以什麼樣的身份?

又一次讓沈家伯父伯母為難而已。

徐時錦沒有接沈昱這個話,只低低道,“我還留在這里,其實就是等著跟你告別的。沈小昱,我要離開鄴京,但你不要跟我一起走。”

“……”拿著面具把玩的青年,背影在徐時錦眼前,一點點僵硬。他嘴角還噙著一抹玩笑,垂著眼,黑色長睫濃密,遮住他的眼神。他拿著面具的手指節用力,青筋暴動。

他垂著眼微笑,沒有回頭。

徐時錦慢慢說,“我一直很後悔當年沒有跟你好好地告別,給你造成那麼大的困擾。現在,當我要離開,我便想跟你好好地告別。不要留下遺憾之類的。”

“好好地告別?”他的臉終于轉了過來,長眉壓眼,眸子跳動,一個溫柔的幾近詭異的笑容從眼中透出。他的話,幾乎是一字一句地從喉嚨里蹦出來,“一次又一次!我很稀罕你的告別嗎?!”

手上驀地用力,在話落的一瞬間,啪嗒一聲脆響,他手中的面具生生扭曲捏碎,被他大力扔到了攤上。

沈昱冷眼看她,轉身就走,快速入了人群。

“哎,我的面具……”攤主真是無辜,一對情人吵架,生生毀了他的面具。想追上去討要,無奈那青年男子氣勢太可怕,把他逼退。

好在追在他後面的年輕姑娘雖一臉病容,脾氣卻是真的不錯。只追了兩步,听到攤主的喊聲,又回來,連說抱歉,並為損壞的面具掏了銅板。

徐時錦做完這一切,才去人群中追沈昱。如她所料,他果然沒有走出太遠。在前方路邊的一棵槐樹下站著,他看到她走來,神情依然不好,卻沒有之前的怨怒。

“我看了那面具,被捏碎時有尖銳的鋒口,你手有沒有被劃破?”走到他面前,徐時錦問他。

沈昱神情復雜,胸口那股郁氣無處發泄。她總是這樣……溫溫柔柔,和和氣氣,永遠不跟他生氣。她還關心他有沒有受傷,他如何跟她發怒……可是她還關心他,又為什麼要分別?

蔥郁樹影下,徐時錦拉起沈昱的手,挽起他的袖子,就著昏暗的燈火看他的手。他的手沒有傷痕,干淨修長,徐時錦舒口氣。

她低著頭,覺沈昱靠在樹上,聲音從頭頂傳下來,“為什麼要和我分開?有人在你面前說了什麼嗎?”徐時錦拉著他的手僵了一下,他就知道果然沒錯。他有些無力地笑,“是我娘嗎?”

他最近忙沈家的事,知道徐時錦的、能和徐時錦說上話的、還勸他們分開的,只有他娘了。

沈昱吐口氣,覺得煩悶,他推開徐時錦的手,搭上她的肩,讓她抬頭看自己,“小錦,她還有些接受不了。我正在說服,我快成功了……”

“沈小昱,不是那個原因,”徐時錦靜靜道,“伯母前幾天見過我,她話說得委婉,我卻未必不懂她的意思。你是沈家人,如果我總在後面拖著你,連累你,你要怎麼在家族里自處?唐家妹妹也來見過我,她眼含熱淚、感動地與我相認,並問我什麼時候回歸自己的身份,她一臉真誠,我卻听出她的忐忑擔心之意,我怕我回去,怕我跟她搶你,她知道自己搶不過我。還有徐家族長,也見過我,歡迎我回徐家。其實他未必多喜歡我,只是我的才能趕上徐家最需要的時候。為了留下我,他甚至願意為我父母翻案。沈小昱你知道的,小時候,我特別想憑借自己的能力,為我爹娘翻案。但徐家現在答應,我卻覺得沒意思。”

她仰頭,青年目光微閃,望著她,專注地听她說話。

“有些人希望我走,有些人希望我留下,還有些人希望我永久消失。所有人都在衡量,在算我的價值。這麼多年,其實一直都是這樣。徐時錦這個人,給人的印象,就是很會算計、別有所求、永不單純的一個人。我听了太多這樣的話,我一直听他們在說我,我現在卻不想听了。”

“還有你喜歡我。其實我也不懂……感情讓我茫然又糊涂。我很害怕。不光是你的身份問題,還包括我的生死,包括我對感情的懷疑。我想你是喜歡我的吧,有多喜歡我不知道。我想我也喜歡你,有多喜歡,我還是不知道。我多害怕,有一天,這種感情變成一把劍,傷害到你。就像我之前那樣……沈小昱,你現在說你喜歡我,說你不後悔。但是歲月那麼長,如果你後悔了呢?你後悔了,我如何去賠你?我賠不起。”

沈昱听著她說,深深的無力涌上心頭。說

“如果愛情沒有到那一步,就打住,不要到好了。”徐時錦說。

沈昱靜靜問,“如果已經到那個地步了呢?”

“……”徐時錦怔然抬頭。

她看著他漆黑的眼楮,看不出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沈昱慢慢側頭,低笑一聲,“開個玩笑,你不要緊張。”

他手扶著她的肩,低頭看她,心情前所未有的難過。

他慢慢說,“你說這麼絕情的話,卻並非出自你的本心。你還是一心為了我,一心想我好。你想讓我恨你,怨你,怪你,留你一個人在原地……小錦,你以為我是誰?”

他手松開她,落落靠著樹,慢慢坐了下去。他露出蒼白而寥落的笑,“你以為我是誰呢?”

沈昱和徐時錦之間,就像相鄰的山水。原本相依,山間地動,卻將他們隔開。等水再次見到山時,山依然巍峨雄壯,水卻只剩下從石縫中鑽出來的那一點兒了。山望著水,安慰說,沒關系,就算你只有這麼一點,我依然覺得你是山間最清靈的存在。一路上,他拉著水,扯著水,想回到過去無憂無慮的日子,想讓來客都看一看,他最引以為豪的水有多好看。但是水已經不好看了。他們並肩多年,如今變成一前一後,不再對等。

水努力跟上,他們的差距越來越大。

山耐心停下等,他也被前方的巨浪打得措手不及。

現在的徐時錦,無疑已經拖累到了沈昱。他的父母,他的家人,他的交際圈……全都無法接受徐時錦。徐姑娘因為太子的事情,人生有了污點。且在陛下當位期間,她都不應該出現在鄴京。就算徐家願意她回去,也不可能讓她呆在鄴京。

她得選一個別的身份,且為了沈昱,又要回去以前的生活。

充滿算計,充滿勾心斗角。

如果她願意這樣,沈家也會接受徐時錦。

可是沈昱愛她,是為了她為了他,委屈自己,去當一個謀士嗎?小錦不應該僅僅作為“聰明”的代名詞,她是他的小錦,她該擺脫那些的。

她覺得她委屈了他。

他也覺得他委屈了她。

所以,這才是徐時錦想告別的真正原因吧?

沈昱手捧著她的臉,溫柔問,“小錦,我問你。如果我愛你,只有得到你我才開心,只有和你在一起,才是我最大的心願。你願意為了成全我,不離開,而是留在這里,嫁給我嗎?”

“當然,”徐時錦看著他的眼楮,毫不猶豫道,“我願意。”

沈昱露出恍惚的笑,手慢慢垂下。他愛了她,便不可能對她的想法,真正的無動于衷。

這就夠了。

他要的不過是這樣。

在小錦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他。只要他一句話,她不惜與所有人為敵……

這便夠了。

沈昱低頭,漫聲,“好吧,我接受。我會想到辦法的,會有那一天的……”

徐時錦跟著他,蹲在他身邊。

她听到他說,“在那之前,你得好好活著。你得活著,等我去找你。你不用做什麼,你好好養身體。如果你死了,我絕不原諒你。”

徐時錦靠著他的手臂,隱有沖動,但又被壓了下去。她的心在顫抖,在哭泣。她靠著他的手臂,徐徐點頭,“好。我等你。”

【我等著你。就算你不來,我也一直等你。我等你到死。】

先前徐時錦要說听戲,等說完掏心的話,兩人便當真上梨園去。但不湊巧,有人今晚宴請客人,包下了場。沈昱怎麼說,人家都搖頭不肯。沈昱嘖一聲,卷起袖子便要動手。但那小二寧死不屈,就是武力威脅,都堅決不讓他們兩個進去。沈昱沒辦法,回頭看徐時錦,希望徐姑娘用她的聰明才智想出辦法來。

徐時錦目光輕柔,看著他笑,並不說話。

沈昱咳嗽一聲,徐時錦依然盯著他看。他被徐姑娘入神的目光看得幾近尷尬,走過去,在她肩上搭了下,示意她說話。

徐時錦一下子回神,略茫然,“怎麼啦?”

“……你在發什麼呆?”沈昱聲音從牙縫里跳出來,眼楮看著對面緊盯著他們的小二,嘴上跟徐時錦咬耳朵,“我遇到難題了,你沒看到嗎?”

徐時錦說,“我突然發現你生得很好看,不覺看得出神。沒听到你們剛才說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她細聲細語地說話,看到沈昱的耳根微紅。他嗔怒地斜眼瞪她,嘴角卻不自覺揚了揚。顯然,徐時錦這種偶爾的甜言蜜語,讓他很是受用。

圍觀人越來越多,好是丟臉,沈昱只好把徐時錦帶走。邊護著她離開梨園,邊跟她說了情況。听到不能進去,徐時錦目光暗了暗,嘆口氣,轉而寬慰沈昱,“算啦。”

沈昱盯著她,眼神有些飄飛了,“你真的很想進去?”

“……嗯,”徐時錦眯眼,略懷念,“我很多年沒有這樣輕松的時刻,想要故地重游。”

“好。”沈昱點了點頭。

一刻鐘後,采用聲東擊西之策,梨園東院牆有人丟了錢袋,發生騷動。就在慌亂中,西院牆的一棵古老梧桐樹上,一個青年手搭在牆頭,帶著一個姑娘跳下了牆。等落到了梨園中,沈昱才去把錢袋歸還。

徐時錦被他弄得發笑,這種順手而為的壞事,沈小昱做得可真是順手。

“有本事喊人來抓我,偷偷笑算什麼本事?”沈昱瞥她,張嘴就要大喊,“來人——”

“喂!”徐時錦連忙捂住他的嘴,硬是把他拖去暗處。沈小昱放蕩隨性,喊人時聲音根本沒壓住,那一嗓子出去……真是嚇死她了。她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這麼多年,徐時錦可不想再體驗小時候被沈小昱害得逃跑的慘痛經歷。

兩人偷偷溜進來,卻也不敢往前面去,怕被人發覺。沈昱找到牆角的座位,台上風采有些被旁邊的樹影擋住,這處沒有人做。徐時錦並不在乎,沈昱更加不在乎,兩人本著低調原則,就坐在這處,听著台上咿咿呀呀的戲曲。

沈昱掃去台上,唱的正是梁祝中十八相送這最經典的一段。梁山伯與祝英台邊走邊唱,從書院唱到山下,從山下到長亭,一路登山涉水,臨別依依,處處可見情深。

台上落淚,台下心酸。那求而不得的悲意,千古皆同。沈昱轉頭看徐時錦,徐姑娘專注地看著台上,似真在用心听戲。

十八相送啊……沈昱想著,他真是煩這種離別的話題。

一次次的告別,一次次的轉身,一次次的不見。心里想過許多次的分離,真正轟然到面前時,依然讓他難受,疲累,不堪。

沈昱無聊地發會兒呆。他的目光,移來換去,沒有定處。打個哈欠,他眼楮落在兩人靠著的牆上。樹影婆娑映照,嘩嘩物動,在牆上映出千奇百怪的影子來。微風出動,牆上的影子也跟著動作。

“小錦,你看。”沈昱肩膀推推徐時錦,有些開懷。

徐時錦听戲听得心髒被揪成一團,目中淚光閃爍,被沈昱推肩膀,傷感的氣氛被破壞。她一低頭,就看到他的手照在牆上,做出一條小蛇的模樣來。在牆上映著的樹影間穿梭,吐著絲,一伸一縮,何等的惟妙惟肖。

“……”徐時錦又是無語,又是想笑,又是了然。這正是她認識的沈小昱。任何時候,他的關注點,總是奇奇怪怪,總能找到好玩的東西來。一面凸牆,他都能興致勃勃地玩起手影游戲來,還請她一同欣賞。

徐時錦的注意力,硬生生從台上感人肺腑的十八相送,落到了沈小昱的手影游戲上。

她伸出手相疊,在牆上,便也扮出一只狐狸,跳向那條小蛇,撲了過去。

沈昱手勢立馬變化,變成一只老虎,張開大嘴,沖狐狸吼一聲。

小狐狸瑟瑟發抖,被老虎叼起,成了口中餐。

徐時錦皺眉,“換我來!”

沈昱手包起,又一條小蛇出現。

“喂!”徐時錦叫他。

“蚯蚓,是蚯蚓。”沈昱說。

一只小雞點著頭,將小蚯蚓叼在嘴中。蚯蚓作惶恐狀逃跑,在半路上,突然長出了翅膀,飛上天,變成了一只小鳥。

徐姑娘揚眉,一只大鷹拍著翅膀,飛向逃跑的小鳥。

但轉瞬間,小鳥不見了,另一只大鷹出現。

徐姑娘的手離開,瞪著沈昱。

“別急、別急……”他口上說。

突然,老鷹倒栽蔥一樣,從天空中摔了下去。

徐時錦目瞪口呆,“它不是飛的很好嗎?為什麼掉下去?”

沈昱一本正經,“它恐高啊。”

“……噗!”徐時錦被逗笑。

沈昱看她笑,眼眸彎彎,很是輕快。他的心,也跟著一同飛起來,無數力量涌來,讓他想讓心愛的姑娘,更多地笑。他說,“你看,我還會玩很多……”

兔子、猴子、孔雀、羊羔……他一雙手極為靈巧,飛快地變化,牆上的動物們跳跳蹦蹦,形態萬千。

他用心地逗著徐姑娘。

徐時錦安靜地看著他的側臉,看著看著,她的笑容淡下去,再也笑不出來。

她看著沈小昱,理智和情感在做拉鋸戰。她多喜歡他開心,多喜歡看他笑。他的愛意讓她哀傷,她不能賦予他同等的愛。愛也不如他,時間也不如他。這個陪她長大的少年,她總覺得自己離他好遠。再次祈求,顯得她多麼自私。

“小錦,別發呆,來配個音。”沈昱手擺出小熊,以樹影做森林,從林中走出。

徐時錦靠著沈昱手臂,她的手也映在牆上,是一個人影,停在半空中,樹葉在下面嘩啦啦,像白雲席卷一樣。徐時錦漫不經心地開口,“愚蠢生靈,我乃森林之神。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

小熊又是高興地跳,又是矜持地低頭,耍寶的模樣,活靈活現,把徐姑娘逗笑。她咬著唇,不讓自己笑出聲。小熊摸摸頭,粗聲粗氣道,“神仙啊!我見到神仙了!那個,我不能貪心,不能太不切合實際,不然神仙會生氣的。”

神仙滿意點頭,“不錯。所以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的願望,是長命百歲。”

“……噗!”徐時錦被他逗笑,說好的不貪心,不能不切合實際呢?他逗誰呢?!

小熊一本正經道,“那就讓我的愛人長命百歲吧。”

徐時錦映在牆上的手輕輕顫抖,垂了下去。她微微後靠,看著沈昱的側臉。

長命百歲做不到。

一朝一夕,卻可以努力堅持。

“小錦,你看……”沈昱回過臉,一下子怔住。

姑娘的淚水,在黑夜中,在人聲外,滴在他仰起的面上。

他目光微動。

黑暗中,徐時錦忽然靠近他。她捧著他的面,貼上他的嘴角,咸濕的淚水,落在兩人相踫的唇上。

沈昱身子微微僵住,他呼吸不覺亂起,血液凝固,一動不動。

那一刻,整個世界都暗了下去,只有她在發著光。

暗光中,他看到她濕漉漉的眸子。

她的舌尖舔上他嘴角,迫他張嘴,深情地吻上他。

沈昱的手按在她肩上,不自主地往回收,將她往懷中帶。

呼吸纏綿,你來我往。淚水不停低落,在他臉頰上,在他唇齒間。他抱著她肩膀的手越來越收,她也忘情地向前,緊貼著他,恨不得與他骨肉相融。

沈昱顫抖著,接受她的親吻。

兩層單薄的春衫下,兩人的身體俱熱成一團火。她的手指向下移走,輕輕劃過,絲絲縷縷的溫意,換來他壓抑在喉中的悶哼聲,于是她吻得更為狂亂。他抱緊她,兩手臂將她箍在懷中,他向後靠去,挨著牆。徐時錦的雙臂環著他的脖頸,腿跪在他身上。她的身體柔軟,俯著眼,長長的睫毛帶著淚水,掃在他面上。她冰涼的唇貼著他,試探著,吮吸著,像對待最喜歡的珍寶一樣。

黑暗中,沈昱感受到她那種無以言表的傷心。

他伸出手,去為她擦淚。越是擦,落下來的眼淚越是多。

徐時錦難過得難以自持,身子靠著他,輕輕發抖。他的眼楮多麼亮,溫柔似水,凝望她的樣子,那樣真摯,堅持果斷。她看著他,多麼後悔。他是她人生中最鮮亮的光影,她弄丟了他,想要再找回來,何其艱難。

兩人走出梨園,戲早就落幕了。之後又唱了什麼,他們都沒有在意。沈昱再次爬牆,帶徐時錦出了梨園。這個漂亮溫柔的姑娘從牆頭跳下,準確地跳入他懷中。他們誰也沒有說話,緊抱著對方,雙雙都有些出神。直到沈昱停下來,抬袖給她擦她臉上的紅痕。

之前太用力,被他手指壓出來的。

沈昱有些不好意思,徐姑娘卻不在意。

看到徐姑娘臉上的紅痕,沈昱微微笑一下,問她,“去哪里?”

“我回客棧啊,”徐時錦說,“你呢,回沈家。”

沈昱看著她,良久,“我和你一起回客棧。”

“沈小昱,不要任性,”徐時錦說,“有一堆事等著你處理呢。但我和你,又不在乎一晚上的功夫。”

沈昱一想,確實是這樣。他扯扯嘴角,笑了笑,說,“好吧,我送你回客棧。”

沈昱將徐時錦送到客棧前,低頭,拂開額發,在她額上親了下。

沈昱說,“小錦,再見。”

徐時錦點頭,“再見,沈小昱。”

他走出很遠,回頭,看到徐姑娘仍站在樓下看著他的背影。他向她看著,移開眼,垂下了目光。

風吹衣飛,徐時錦望著沈昱離去,他站在暗影中,似滿心溫柔,又似渾不在意。他在她視線中一點點消失。徐時錦喃喃自語,“再見了,沈小昱。”

再見了,她愛的少年。

她才得到他,她就又要離開他。

心心念念,也就這樣了。

……

徐時錦進了客棧,趴在櫃台上的掌櫃打個哈欠,眯眼問,“姑娘,剛門口那個,是你的情郎?”

“對啊。”徐時錦笑一下。

“那敢情好啊,”掌櫃再打哈欠,“他什麼時候來接你走啊?”

“他不接我走,”徐時錦說,“我明天就要走了。”

啊!

這話一出,掌櫃的瞌睡蟲一下子被趕跑。他看著徐時錦的目光很糾結,怕自己提起了姑娘的傷心事。見姑娘表情淡淡的,沒有要死要活,他才試著安慰,“沒事,天涯何處無芳草呢。”

徐時錦再笑一下。

掌櫃見這姑娘脾氣是真好,送油燈給她上樓時,又好奇八卦問,“你為什麼要走?是不是他家人,不接受你啊?”一般男女之間的事,不外乎這麼幾個原因。

“算是吧。”徐時錦說,慢條斯理,“但不僅如此。我們身份不相配,他有他要擔的責任,我又快死了,配不上他。”

啊……

掌櫃看這姑娘笑得溫和,平靜得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他怔怔盯著姑娘舉燈上樓,卻再沒有八卦的興致了。

沈昱再來到客棧時,掌櫃說那位姑娘大早上已經退房,留了封信給他。

她走了,除了一封告別信,干干淨淨,什麼都沒有留給他。

通常情況下,一方離別,另一方總是難以置信,大吼大叫,哭泣崩潰,發泄著失去的痛苦。掌櫃吩咐小二嚴正以待,唯恐這個青年發瘋,把客棧鬧得雞飛狗跳。但是這個蒼白的青年,只是慢慢收了信,低聲說句謝,就轉身走出了客棧。

事情沒有如掌櫃所料想的那樣,展開一樁戲劇。

但青年走入陽光下的背影,明明清朗安和,卻透出幾點蕭索萎靡之意。

掌櫃再想起昨晚,昏暗燈火下,徐姑娘舉著燈,上樓的背影。她的安靜和溫柔,悲傷與無奈,和這個青年,是何等的相似。

掌櫃一時,也覺得無趣。

一切如徐時錦想的那樣。

他們的人生,回到本該有的位置上。她覺得她是追不上他,沒法再介入他的生命了。大家都說為了沈昱好,徐時錦還是不要再打擾他了。徐時錦虛弱地笑一笑,面對那些真正關心沈小昱的人,她什麼也不用說。但之後如何,卻也得看天命。

如果有一天,她能好起來,能站到和沈小昱一樣的地方。或者沈小昱能解決好一切麻煩,來找她。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離開鄴京的徐時錦搖搖頭,在晃動的馬車中,閉上了眼。

她如今,真的不適合想那些風花雪月。

她還是想一想,如何能讓自己活下去,不要突然猝死吧。只有活下去,一切才有可能。

徐時錦離開鄴京的那天,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定北侯府的老侯爺吊著那口氣,卻也在今天下午,神志有些不清。

因為太子謀反,廣平王府叛國之事,定北侯府的日子,最近也不太平。侯爺在府上,嘴里已經急得起了一圈水泡。誰讓這謀反的人,都和他們家有些沾親帶故呢?陛下脾氣寬和,很多年沒有大發雷霆,但這次是真的發火。和這事稍微沾點關系的人家,全都差得徹底。定北侯府何止脫了一層皮,十層皮都快脫了……府上人現在一見到錦衣衛,就開始腿軟。

怎麼能不害怕呢?

陸家已經滿門抄斬,關系遠的,也被發配邊關,永世為奴。按說世家被弄成這樣,兔死狐悲,別的世家大族未必願意。但有徐家帶頭,又有謀反叛國之罪在上面壓著,再加上這些年陸家的氣數確實不太好,太子逼宮時,殺了不少大臣。新朝選任平民當官的風俗,還沒有完全得到推廣。在世家和皇家百年多的拉鋸戰中,至少現在,朝中當官的人,半數以上都是名門世家出身的。所以太子逼宮殺了不少世家的人,這是犯了眾怒。鄴京的世家,都在此事中損失慘重。恨太子恨得牙疼,太子已死,大家就把陸家也恨上了。

就算陛下不下令,大家也要想辦法把陸家弄垮。如今陸家從鄴京消失,正符合鄴京世家的要求。

由此,定北侯府作為國舅家,這些天真是門都不敢出了。他們自家知道自家沒有參與謀反,可是大家都不相信。你們作為國舅家,太子和廣平王府都反了,你們家卻沒反,逗我呢?

定北侯府真是快哭了。

只能每天戰戰兢兢的,看錦衣衛都快把侯府當成府司來辦案了,他們為了表明自家的清白,連辯都不敢辯,只好任大家各種挑毛病,各種查。

也許被全家頭頂籠罩的那股黑雲影響,老侯爺的病一下子重了。整個侯府的人都慌了,全家人哭哭啼啼地涌到老侯爺院子里,在侯爺的帶領下,給老侯爺磕頭。

他們不能不傷心。老侯爺要是去了,陛下更是放開手腳,真要整治他們的話,侯爺這個爵位丟了不提,恐怕一家人都要有難了。

“爹,您振作點,太醫馬上就來了……”和妻子跪在父親床前,侯爺眼楮通紅,哽咽不住。原本是擔心老侯爺去後自家的命運,可見到床上這個奄奄一息的老人,他是真的傷心起來。

“哎,不要難過,人一輩子,不都這樣嘛。”老侯爺掉著氣,慢吞吞說。

侯夫人眼中也噙了淚,看來父親是真的不行了。之前連話都沒法完整地說,大勢將去,回光返照,反而精神了很多。還能靠著枕頭,跟他們說話。以前對老侯爺有很多不滿,可是這麼多年,一家子都過來了。臨到頭,誰不傷感?

老侯爺咳嗽著,“我走後,你們好好過日子……別……別再想那些有的沒的……年代不一樣了……人……人要知足……”

“孩兒知道了。”侯爺哭道。

老侯爺目光望著屋子一圈人,懷念感嘆之意,皆在眼中過去。這一生,他為了這一大家子,操了一輩子心。操了一輩子心,到頭來,侯府也沒有過得多風光。雖說大局如是,到底很覺得挫敗。

“爹,是孩兒不孝。當日廣平王要害您之際,孩兒鬼迷心竅,沒有立即回復,才害得您……害得您……爹你原諒孩兒吧!”侯爺痛哭流涕。

侯夫人臉色一變,趕緊暗示把旁的人帶出去,可別听到了不該听的話。

老侯爺嘆口氣,搖搖頭,“一切都是命……都是命……當年你妹妹去的時候,我沒有……也許……這正是報應……”

是報應吧。

大家都有虧心事,報到頭上,誰也別怨。

在這些日子,老侯爺想的越來越清楚。他以前,總想著為侯府留點什麼。但重病後,才覺得那些都沒用。風雲變動,誰又能永遠不低頭,沒有受挫折的時候呢?

他絮絮叨叨地跟兒子兒媳婦們說著話,囑咐他們要低調,好好經營王府。不要把爵位給弄丟了,不要給祖先們丟臉。又一個個地接見他們,說些私密的話。有的人感動,有的人後悔,也有的人不以為然,甚至還有的人眼有喜意。

所有反應,都落在老侯爺的眼中。但不管他們是悲是喜,老侯爺都無能為力了。

他嘆口氣,“你們……好自為之吧。”

小輩們低著頭,喏喏稱是。

太醫才黃昏時趕來,听說老侯爺病重,陛下把太醫院的院首都派了過來。這個訊號也很重要,大臣們得到消息,各有想法︰陛下這是什麼意思?是想留著侯府呢,還是僅僅是看在老侯爺面子上,才派去院首?

無論如何,眾太醫想盡辦法,也沒有讓老侯爺的情況好轉。

到最後,藥已經灌不進去,老侯爺的眼楮渾濁,氣息微弱。可他眼楮死死盯著房頂,喘得厲害,但那口氣,卻是不肯咽下去。

“爹,”侯爺再次進屋跪下,在地上重重磕頭,“您安心去吧!”

侯夫人提醒,“爹是不是有什麼心願未了?”

跟在她身後抹眼淚的二房夫人一下子想到,“爹平時最疼阿泠……大嫂,咱們該請阿泠過來,見爹最後一面的!”

眾人也才驚醒,是啊,老侯爺在後半生中,把重心完全放到了阿泠身上。結果他病逝之際,卻見不到最疼愛的小輩。他那口氣,可是為阿泠吊著啊。

“回姑娘,”幾人說話間,面面相覷之余,听到廊下小廝匯報的聲音,“小的去公主府上請公主了。但是守門的說,傍晚時,沈大人和公主一同回沈家用晚膳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年輕姑娘恨道,“那你們不會再去沈家請人啊?!”

“誰在回話?”侯夫人出門看。

見廊下站著的,竟是她的小女兒張繡。

張繡轉頭跟她說,“听說祖父不好了,我就讓人去找表姐……可誰知道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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