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憐幽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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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間的李美人囁嚅了下,「太監也是人,看見漂亮的也會心動,這麼就說人家沒去乾淨,回頭押到黃化門再割一回,可要老命了。」

「都沒了還那麼愛勾搭,敢情是骨子裡壞。」音樓往前湊了湊,「那閆少監呢?怎麼樣?」

李美人愈發局促了,支吾了半天才道:「瞧是瞧見了,沒法兒說。」她拿團扇遮住臉,隔著薄薄的綃紗還能看見她酡紅的雙頰,略頓了頓唉聲歎氣,「嫁給太監的人,這輩子苦是吃不盡了,還能指著有體面麼?你不知道他怎麼作踐人……罷了,你是沒出閣的女孩兒,告訴你也不好,沒的污了你的耳朵。」

音樓,顏真卿的真跡,花了好大勁兒才淘換來的,市面上買不著。他逐頁品評,一撇一捺鐵畫銀鉤,真是稀罕到骨頭縫裡的好東西!只可惜東西有些年代了,外鄉人保管得不熨貼,有幾張紙叫蟲咬了,品相沒那麼好。他舉起來對著光看,看著看著發現垂花門前有人,手裡拎了什麼東西,晃晃悠悠從甬道上騰挪過來。他轉過身假作沒看見,單拿餘光瞥過去,她笑吟吟站在矮榻邊上,把手往前一伸,說了聲「喏」。

他這才看清,是五彩絲帶編的網兜,裡面灌了一只鵝蛋一只雞蛋。

他有點搓火,給他送蛋,拐著彎兒罵人麼?他抬頭看她,「娘娘這是什麼意思?」

音樓道:「今兒是立夏,吃了蛋就不□夏了。」說著掏出一個來給他看,「鵝蛋放在粽子鍋裡煮的,殼兒都給蘆葉染黃了。雞蛋皮薄,時候一長就裂開,還是鵝蛋好。我叫人送點調料來,廠臣蘸著吃,好不好?」

這人花花腸子不少,求人辦事就開始大獻殷勤。他起身接過蛋簍子道謝:「擱著吧,臣不愛吃白煮蛋。」

她歪著頭問:「為什麼呢?是不是嫌太大了?那我換幾個鵪鶉蛋來?」

他不願意和她討論蛋的大小問題,剛才在外面聽到的那些話他還耿耿於懷著,因放下蛋簍問:「聽說李美人過咱們府了?」

他說「咱們府」,想來沒有拿她當外人。音樓很高興,笑道:「我要跟您回浙江了,您又不叫我出去,我只好差人請她來話別。」

他嗯了聲,「單只話別麼?」

「倒不止,李美人過得艱難,說閆少監對她不好,總是打她。」她眼巴巴看著他,「廠臣,男人打女人,換做您您瞧得上麼?沒本事的男人才拿女人撒氣,您說是不是?」

他頷首道是,「不過太監不算男人,拿男女那套來下定規,似乎不大妥當。」

她窒了下,「別人不拿太監當男人,太監自己也這麼想?」

他請她坐,兩個人面對面大眼瞪小眼,「那娘娘把臣當男人了麼?臣是覺得對路的女人要疼愛著,善加保護,但別人的想法未必是這樣。一樣米養百樣人,就是這個道理。」

當不當他是男人,她也說不上來。論理兒他是殘缺的,可他做出點曖昧不明的事來,她又面紅心跳六神無主。這個話題不能繼續,否則又要被他繞進去。她也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會勾人,看了要著魔的,她只好耷拉著眼皮道:「我想閆蓀瑯是您手底下秉筆,您能不能勸勸他,讓他對李美人好一點兒?」

他哧地一笑,「人家兩口子的事兒,外人摻和進去合適麼?我是管不得別人的,自己這裡處置好就不錯了。」

她顯得很失望,悻悻道:「又不費事兒,順便的一句話,難為麼?」

「臣和底下人除了公務沒別的交集,閒事管到閨房裡去,叫人說起來成什麼話?」他正了正身子,婢女端了個盅放在他榻旁的矮幾上,他原不想用,忽然想起什麼來,探手去揭那青花瓷蓋兒,才揭開一點兒又扣上了,慢回嬌眼打量她,「娘娘回頭收拾收拾,後兒一早就要起錨的。還有旁的事麼?沒事就請回吧,臣要吃藥了。」

音樓腦子裡激靈一聲,拿盅吃藥沒見過,吃的什麼藥?別不是李美人說的小兒腦吧!她只覺五臟廟翻騰,低頭看看手裡那個鵝蛋,喃喃道:「再大也不能變成兩個,敲開了嘗嘗吃口又老,真可惜。」

他眉眼彎彎含笑問她:「娘娘嘀嘀咕咕說什麼呢?什麼一個兩個?」

她不能明說,遲疑了下把鵝蛋放回網兜裡,挨在邊上看那個盅,「廠臣身上不好?這是什麼藥?燙不燙?我替您吹吹好麼?」

他好整以暇望著她,「臣是淨過身的人,有些暗疾不方便和別人說。近來不知怎麼,心頭亂得厲害,唯恐帶累到別處,所以時不時的要壓制一下。臣的藥不是尋常的藥,輕易不能讓人看見。娘娘請回吧,這藥溫著吃最有效,冷了燙了都腥氣,您在這裡臣沒法用。」

她越聽越驚恐,難怪他在榮安皇後跟前那麼吃香,現在又用這麼造孽的藥,她果然是高看了他,忘了他是多喪心病狂的人。

「既……既然如此,」她沒有勇氣指責他,結結巴巴應著,站起來道,「那我這就回去準備。」

他不說話了,一雙眼睛直望進她心裡去,「娘娘臉色不好,是在擔心臣的病勢麼?娘娘對臣一片情,臣也知道……」他靠過去,幾乎和她貼身站著,「有什麼好奇的不必同別人探討,直接來問臣,豈不更準確直接?太監淨身,刀尖兒上留情就夠人受用的了,只要調理得好,將來悄悄娶妻納妾,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皇上前陣子說起要賞臣幾個宮女,臣也怕辜負了聖恩。」

音樓鄙夷地乜他,「哪個皇帝願意讓太監留著孽根淫/亂宮闈?史上一個嫪毐還不夠麼?廠臣想什麼呢?宮女擺在那裡望梅止渴就成了,還想伸手?抓著了仔細剝皮抽筋!」

做了太監都不消停,想入非非他也不嫌累得慌!以為他和閆蓀瑯不是同類人,誰知竟一樣!她有點生氣,呲達了他一通又覺得不大對勁,他怎麼知道她剛才和別人聊了什麼?難道一不留神疏忽了,讓他刺探到了軍情?

她頓時頭皮發麻,扭身就待走,誰知被他牽住了衣角。他勾手一扯,皮笑肉不笑道:「娘娘且留步,臣問娘娘,臣怎麼見了姑娘就兩眼放光了?神天菩薩看得見臣的心,娘娘疑心臣是假太監,就請娘娘跟臣進屋查驗,省得後頭你我同船而渡,瓜田李下有避不完的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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