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銅之血(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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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獅子咬斷羚羊喉管前發出的那聲得意的吼叫,老人甩動花白凌亂的頭髮,然後咆哮起來,吼聲在偌大的石穴中滾滾回蕩,像是有一百頭、一千頭獅子在呼應他。

  那是種能夠摧裂人肝膽的可怕聲音——像是草原的帝王。

  他低頭咬了下去!

  阿蘇勒的腦海里只有一線清醒,他忽然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像是在一片渾然的黑暗中,只有一線的光。他感覺到了腰間的冰涼,他記得那是龍格真煌曾用過的青鯊,他父親曾經和獅子王結下一生友誼的武器,它青色的刀刃能夠切開一切。他全身戰慄,胸口有種近乎撕裂的痛楚,彷彿身體里有一頭不安的野獸,它要掙脫自己肉體的束縛。燥動的熱氣隨著血瘋狂地奔涌,那線光要暗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將迷失在完完全全的黑暗中。

  「蘇瑪……」他想喊,可是喊不出來。

  「阿媽……」沒有人回答他。

  他感到了極度的恐懼,不是因為怕死,平生第一次他如此恐懼,恐懼會失去自己……最後一線光明消逝,無邊的狂躁的黑暗和熱籠罩了他。

  石穴里獅子般的咆哮忽然變成了兩個聲音,交織著,翻滾著,像是要把聲音所及的一切地方炸開。

  他的頭猛地撞在岩石上。他覺得自己的臉上滿滿的一片都是溫腥,他伸手抹了一把,濕漉漉的都是血,手腕上劇烈的疼痛傳來,他猛地抬手,右腕血肉模糊。他拚命地搖晃頭,不明白剛才一瞬間的事情,記憶到了那裡彷彿中斷了一個瞬間,空茫茫的什麼都沒有,只是一片狂躁的熱和黑暗。

  他抬頭,看見老人半跪在那裡,胸口的血斑慢慢地擴大。他再看自己的手上,那柄青鯊上血緩緩地垂落。

  平生第一次,他下手殺人。

  他拋掉了青鯊,顫巍巍地捂住頭,不顧一切地哭喊起來。

  老人安靜地跪在那裡,他臉上瘋狂的神色忽然都消失了,只顯得木然,顯得獃滯。他看著自己的手,指甲里滿是血,剛才阿蘇勒的手就是從這只可怕的手中掙脫出去拔出了刀。

  誰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掙脫的,包括阿蘇勒自己。

  老人的手指在自己胸口的血斑上蘸了蘸,看著那血跡,似乎還不敢相信。他的手抖了,顫抖著捏住了阿蘇勒的手,猛地撕去了小牛皮的護腕,白色在微光中分外地鮮明,那是一圈白色豹尾皮子,古老的圖騰,青陽世子的身份標誌。

  老人顫巍巍地站起來,他一步一步退了出去。他捂著自己的臉,瘋狂地搖頭,他像是要哭了,可是聽不見一絲聲音。而後他猛然翻身,嘶啞地狂吼著,四肢著地在岩石間跳躍、奔跑。

  他直起了嗓子對著頭頂嘶吼,聲音瘋狂而悲切,像是月光下失去了犢子的老狼。那聲音有些像哭,卻沒有淚水,混雜著仇恨和悲切。

  野獸般的嘶吼和孩子的哭聲混在一起,隱然地交融起來。

  阿蘇勒靠在石壁邊,無力地抬著頭,看著巨石上的老人。他野獸一樣踞坐在那裡,已經沉默了許久。阿蘇勒已經哭啞了嗓子,他不記得自己哭了多久,也不記得老人那樣發瘋地跑了多久。現在這裡如此的安靜,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一樣。

  他有些懷疑老人死了,因為他安靜得像石頭。

  忽然凌厲的目光落到了他的頭頂,老人扭頭低視下來。

  這是阿蘇勒第一次聽見他說話,像是很多年不曾和人說話了,他的聲音怪異走調,卻異常的威嚴。

  「你的姓氏……是帕蘇爾?呂氏帕蘇爾家。」

  阿蘇勒點了點頭:「是。」

  他看見老人笑了。那是一種徹骨哀傷的笑,他回復成一個完完全全的人,眼神悲憫得像是草原上那些即將死去的老牧人。

  他捂著心口的傷,晃了晃,栽了下去。

  11

  老人斜斜地倚在一個石隙中,望著洞頂的那些壁畫。他醒了過來,像是換了一個人,沉默而堅硬。

  「你這麼看了我很久了,還要看到什麼時候?」

  他嘶啞地問,目光冰冷地望著外面。沒有人回答,過了一會兒,一棵石筍後面伸出一只

  小手。幾個圓圓的烤饢滾了過來,在離老人不遠的地方停住。

  老人看著那幾個饢,靜了一會兒,嘴角浮起一絲冷淡的笑容。他用腳把饢踢了踢:「我不吃,你出來,我傷不到你。」

  又過了一會兒,阿蘇勒試探著從石筍後挪了出來,他的神色是警惕的,在遠遠的地方貼在石筍邊,只露了半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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