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壺

第四章 查案初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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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城之後,先尋了家客棧放好行裝。莫研因要與展昭去拜訪白寶震的織造府邸,一時不得空,只好托韓彰打聽師姐的落腳之處。

“這白寶震家中還有什麼人?”

往織造府邸的路上,莫研仰頭問展昭。此時的她為了方便已換了一身男裝,看上去年紀更幼,便似展昭的隨行伴當一般。

“白大人元配夫人三年前就已病故,膝下只有一女,年方二八,另外還有三房姨太太,皆未生養。”

“他最寵哪房姨太太?”

“展某不知。”

“……你猜,他會把這賬冊所在告訴誰?”

“此事怎能靠猜?”展昭淡淡回道。

“那你就是猜不出來了。”莫研笑嘻嘻道。

展昭沒理她,只是停住了腳步,盯著前方不遠處。

莫研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前面織造府邸已用黑佈裝裹,除了門口幾個披麻戴孝的家丁,冷冷清清,看不見一個吊唁的人。

她正欲舉步上前,卻被展昭拉住……

“不急,你餓不餓?先在這裡吃碗餛飩面吧。”說罷,他自己率先朝路邊的小面攤走去。

“吃面?!”

莫研莫名其妙地跟著他走過去。雖然從早上到現在還未曾用過飯,不過這提議實在不像出自展昭之口。

面攤是路邊的小本生意,異常簡陋,生意卻出奇的好,僅有的三張桌子都有人坐著吃面。莫研還在定睛細看,比較哪張桌子油斑略為少點的時候,展昭已經隨意在別人旁邊坐下了。

“兩碗餛飩面。”

“多放點蔥花。”莫研忙補上一句,方也坐下。

面攤的老板是個年近六旬的老漢,手腳卻麻利得很,包餛飩下面條,動作熟練而飛快,不過一會,兩碗熱騰騰的餛飩面端上桌子,香氣撲鼻。

“老板,借問一句,前面的織造府這般排場,可是有誰去世了?”展昭裝著不在意問道。

“客官,您是外地人吧?”老漢問道。

“不瞞您說,我二人今日才到的姑蘇。”

“難怪……”老漢壓低嗓門,湊上前道,“聽說是織造大人在京裡被人害了性命,我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的!”旁邊一位吃面的漢子探過頭來,“我昨兒往織造府裡送過鹽,聽裡面的人說織造大人是讓一個入室行竊的小賊給害了。”

莫研吃面的筷子頓了頓,飛快地瞥了眼那人。

“此事當真?這倒是叫人想不到的事。”展昭嘆息地附和道。

“誰說不是呢!”那漢子也嘆道,“真真是樹倒猢猻散,加上白小姐又被退了婚,您別看這外頭還撐著門臉,裡頭早就不剩什麼了。那幾個姨太太推三阻四的,連個上京扶棺的人都沒有。”

“白小姐被退婚?”莫研奇道,“什麼人家敢毀堂堂姑蘇織造的婚約?”

“咳!白大人一死,誰還認他這個織造大人。”漢子嗤之以鼻,“洛陽司馬家又不傻,前腳剛聽說白大人的死訊,後腳就讓人來退婚了。可憐白家小姐,準備了半年多的嫁妝,如今還不知背地裡哭成什麼樣呢。”

“這有什麼可哭的?”莫研敲敲筷子,奇道,“要我說,她高興還來不及。如此行事,可見洛陽司馬家是勢利小人,嫁過去也難快活。這種人家,不嫁也罷。”

展昭聞言,望著她微微一笑,並不說什麼。

“這位小哥說得輕松,你若知道洛陽司馬家有多少家產,你就不會這麼說了。”漢子砸巴砸巴嘴,喝下一大口面湯,用神秘的口氣道,“聽說他們家,連夜壺都鑲了夜明珠在上頭。”

這下,不僅莫研咯咯直笑,便是展昭也忍俊不禁。

“果然是物如其人!”她笑道。

“怎麼說?”

莫研笑得頑皮:“夜壺就是夜壺,就算鑲滿夜明珠也還是個夜壺,難道還能變成花壺不成。”

眾人思及話中之意,紛紛大笑出聲。

那漢子連連點頭,笑道:“小哥說得極是!如此看來,確是沒什麼可稀罕的。”

“方才聽這位大哥口氣,看來現下織造府中怕是連個當家管事也沒有了。”展昭笑畢,聽似隨意道。

“那倒不是!偏偏就是想當家管事的人太多了,反而一團糟。您想,那三個姨太太,哪個是省油的燈,誰不惦著白家的家底,若不是礙於面子,打死一個也不稀奇。”漢子嘖嘖搖頭,“所以誰也不肯上京扶棺,這個時候走,回來生怕連渣子也撈不著了。”

“白小姐呢?難道她也不去扶棺?”

“誰能指望她呀!那是個病美人,風吹吹就倒了。聽說司馬家退婚後,這位小姐就沒再出過小樓。”

聽到此處,莫研與展昭對視一眼,心中皆暗自思量:白寶震究竟會把賬冊的所在告訴誰?白家這幾個人似乎都不是可以托此重任之人。

一時吃罷,付了碎銀,兩人才往織造府邸行去。

聽聞他們來自開封府衙,家丁匆匆忙忙進去通報,不過一會,便將他們迎至大堂。幾位姨太太也都迎了出來,莫研拿眼一溜,心中不由感嘆,這幾個女子燕瘦環肥,各具姿態,白寶震倒真是艷福不淺。再看她們雖是素服打扮,但均是上等白綢所制,頭上的珠釵雖然簡單,但珍珠個個勻稱圓潤,顯然價值不菲。

“展大人,一路辛苦!”

展昭被殷勤請至上座,莫研在他下首落座。幾句場面話寒暄過後,茶水糕點送上來,二姨太太才小心謹慎地開口詢問他們的來意。

“不瞞各位,白大人死因還有些疑點,故此包大人派展某前來。”

“還有疑點?”三姨太太素帕掩口,驚呼起來。

“這麼說我家老爺……死得冤枉啊!”另一位姨太太悲切道。

莫研看這幾位姨太太頓時泫然欲泣,忙趕緊問道:“不知白大人素日可有什麼仇家?”

“仇家?我家老爺在世時並未提及有何仇家。”

“……幾位夫人可知與白大人交往甚密的有哪些人?”展昭問道。

“奴家不清楚。”三支形態各異的珠釵各自茫然地搖了搖。

看來這幾位姨太太除了吃穿用度,爭寵吃醋外,其他事情絲毫沒有放在心上。莫研暗自翻了個白眼。

展昭心中多有無奈,道:“即使如此,我們想到白大人書房一觀。”

聞言,姨太太們頗為猶豫,彼此間難得地交換目光,似有不便。

“我們必須查看一下白大人的書信往來,也許能從中找到一絲線索。”見她們遲遲沒有回應,展昭又淡淡道,“相信幾位夫人也希望早日查出真相。”

“展大人,我們當然……”

二姨太太忙要解釋,卻被展昭起身的動作打斷。他顯然不欲再聽她們多言,輕輕作了個手勢:“煩請引路。”

莫研雖然一直看展昭不太順眼,但平心而論,確是極少看見展昭端出官架子,便是在教訓她時,口氣也不是這般。此時見他冷著臉寥寥幾語,便讓這些人乖乖地帶路,心底不由生出幾分異樣的感覺,並非厭惡,卻也說不清究竟是何感覺。

白府的書房臨荷塘而建,荷塘頗大,此時望去,荷花已謝,只見荷葉微殘,偶爾輕風拂過,自有清香撲鼻而來,令人神清氣爽。

莫研無心景致,目光落在荷塘邊的幾個人影……一位麻衣素縞的少女憑欄而立,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們,身後還有兩名隨侍丫環。

眼見眾人走近,那少女目光一一掃過他們,最後落在那幾位姨太太身上,冷冷道:“你們那日翻了個底朝天還不夠,現在又來做什麼?”

聞言,姨太太們臉上頓時都不太好看。

“盈玉小姐,老爺生前雖然很疼你,可怎麼說我們也是你的長輩,要進出老爺書房還不用經過你的允許。何況,這位是京城來的禦前四品護衛展大人,在他面前,你不可放肆。”三姨太太顯然沒把白小姐放在眼裡,語氣頗重。

“展大人?”白盈玉的視線移到他身上,她也曾聽說過展昭其人,知道他供職開封府衙。

展昭略略施禮:“展某冒昧,但公務在身,還請小姐見諒。”

“是何公務?可與家父遇害有關?”

展昭點頭。

“家父……他是被人害死的,對不對?”她語氣微顫,身子似乎也有些搖搖欲墜。

這話問得有些古怪,白盈玉方才並未在大堂聽見他們的話,何以直接想到這點?莫研瞬地看向她:“白小姐覺得令尊之死有問題?”

“令尊臨走前,可曾對小姐說過什麼?”展昭顯然也留意到了。

白盈玉咬了咬嘴唇,飛快地搖了搖頭:“不!他並不曾說過什麼,只是家父向來寬厚待人,何至於白白地……白白地送了性命!”

“……白白地送了性命……”這句話在莫研腦子裡打了幾個轉,抬眼正對上展昭的目光,兩人均不語。

看展昭一時沉默不語,一群人都僵在當地,半晌,反應過來的二姨太太才忙招呼大家進書房。

眼見白盈玉精神不濟,丫環輕扶著她落座在書房靠窗的軟榻上,又端了碗桂圓茶給她,方才退到邊上。

“家父他究竟是如何遇害的?”她把茶放到一邊,還是問回了方才的問題。

“一劍穿心。”莫研眼睛在書房內溜溜地轉,隨口答道,她雖然不敢看屍體,不過卻細細看過仵作的驗屍格目。

聞言,白盈玉拿著素帕的手微微顫抖,淚水隨即滾落。幾位姨太太也順勢地齊聲悲淒,大有不甘落於人後之意。

展昭在心中暗嘆口氣:這丫頭,怎的說話也不知道含蓄一點。

莫研看眾人反應,方意識到自己說話魯莽,忙賠著笑又小心翼翼地補了一句:“所以白大人是立時斷氣,想來並未受什麼痛苦,各位節哀才是。”

可惜她這句話似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書房中抽泣之聲不斷,莫研尷尬地望望展昭,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情況。

安慰人並非展昭的擅長,何況還要同時安慰四個女人,他只好道:“事已至此,還請諸位節哀順變。白大人遺體尚在開封府中,包大人希望府上派人及早迎回,讓白大人入土為安才是。”

此言一出,頓時寂靜無聲,那些個姨太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竟是無人接話。

“我去便是。”白盈玉輕輕道。

“小姐……你的身子……”她身後一位丫環聞言急道,卻被她擺擺手止住。

她也不看姨太太們,只是淒然一笑:“盈玉不孝,倒讓展大人笑話了。”

讓這麼一個弱質纖纖的女兒家獨自上京扶棺,雖然有些說不過去,但這畢竟是白家家事,自己也不便多言,展昭遂道:“展某必須查看一下白大人過往信函,若有失禮之處,還請包涵。”

“展大人請便。”白盈玉起身,走至書桌旁邊,指著一列抽屜道,“家父的信函一貫收在此處……”她不無嘲諷地一笑,“幸而是信函,若是房屋地契,只怕就得問我這幾位姨娘了。”

“你……”

幾位姨太太本欲發作,但看有外人在場還是隱忍了下來,皆稱自己還有事情,離開了書房。

莫研已自在一旁,拉開抽屜,取出幾沓信函,慢吞吞地挑揀著。她心裡清楚,此行目的是賬冊,雖說查看書信不過是個幌子,但若能從書信之中找到白寶震與張堯佐往來的蛛絲馬跡,也不失為證據之一。

查看良久,展昭與莫研都有些失望,信函大多都是些下級官員請安奉承之類,而白寶震與上級官員尤其是京官的往來信函竟然一封也沒有。

“這老狐貍……”莫研不滿地小聲嘀咕道,低低的聲音雖然傳不到白盈玉耳中,卻引著展昭瞧了她一眼。兩人心中都明白,白寶震與京官不可能沒有往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把這些信函都藏在何處,或者都燒掉了也未可知。

懶懶地舒展下身體,裝作看乏了的模樣,莫研在書房中來回轉了轉,目光在書架和墻上所掛字畫溜了溜,又在窗邊的白盈玉身上停留了一會。

她此時作男兒打扮,目光卻頗為直露,自己雖渾然不覺,但白盈玉被她看得不自在起來,便是兩個隨侍丫環也惱她無禮,瞪了她好幾眼。

“兩位慢慢看吧,我去命人打掃廂房,備下香湯。”白盈玉起身朝展昭有禮道,“寒舍簡陋,比不得京城,還請莫要嫌棄才是。”

展昭忙道:“不必麻煩,我們已在城中客棧落腳。”

白盈玉也曾聽說展昭雖供職開封府,卻歷來不願結交官僚,加上府中舉喪,多有不便,她也不再勉強。留了一名丫環在書房中聽候吩咐,她便推說身體不適,告辭二人,回小樓休息。

莫研趴在窗邊,看著白盈玉纖弱的身影拐過遊廊,轉入不遠處的秀雅小樓中,才回過身來。留下來的那名丫環看她如此模樣,愈發認定她對小姐有非分之想,目光中對莫研頗有不滿。

“你們小姐……”莫研笑吟吟地朝丫環道,被後者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倒把她弄得一頭霧水,後半句話梗在喉嚨說不出來。

“這位官差大哥,我們家小姐已是許了人家的。”丫環伶牙俐齒,盯著她飛快道。

“許了人家,聽說是洛陽司馬家吧。”莫研奇怪問道,“不是被退婚了嗎?”

丫環一愣,原以為他們初到姑蘇應該沒有聽說過此事,沒想到居然已經知道了。見莫研還在追問,只好嘴硬道:“外頭的閑言碎語如何信得,司馬家現下也未退回庚帖和定禮,怎麼說是被退婚呢。”

莫研聳聳肩,待要開口,忽見展昭轉頭望向她,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警告眼神,顯然是讓她莫要亂說話。

“過來看下這兩封信。”展昭喚她。

“哦。”

她拿著兩封信比對的時候,展昭抬頭對那丫環,貌似不經意道:“不知可否有清茶,初秋天氣,還是有些口渴。”

“兩位稍候。”

發現無茶奉客,甚是失禮,丫環匆忙退出書房去備茶點。

莫研以為展昭必是要借著這個空擋斥責她幾句,卻看他迅速轉身在書架上查看什麼。

“你在找暗格?”她腦袋湊過去,自言自語道,“這書架一看就知道不會有暗格,通常有暗格的書架縱深都比較長,這個可不像。”

展昭沒理會她,還在書架上翻查,便是連盒裝的書冊也要打開來看看。

“你要是白寶震,你會把賬冊放什麼地方?”她用腳尖輕點地面上的青磚,笑嘻嘻地問道。

他依舊沒理會她,蹲下身子在書架底層,片刻,從一個小抽屜裡“嘩”地一下抽出一本厚厚的賬冊……

“這就是賬冊?”莫研喜道,轉瞬又皺了皺眉,“你能確定就是我們要找的那本嗎?這麼容易找到,不會是他們家裡的私賬吧?”

展昭略翻了翻,沉默半晌——這賬本雖然不是私賬,但他也無法確定是否就是他們所要尋找的那本。

不遠處,腳步聲由遠及近,展昭迅速將賬本放回原處。

莫研在旁急得跳腳,低聲道:“你……你不帶走?”

“放身上麼?你袖子裡塞得下?”展昭反問她。

“……好像是厚了點。”

莫研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兩手空空進門,早知道就帶個隨身包裹,也好方便順走東西。不過她之前也沒想到賬冊居然會這麼厚,簡直和塊青磚差不多,還以為就是薄薄一冊呢。

丫環端茶進門時,兩人已恢復原態,各自翻檢信件,臉上一致地毫無表情。

“二位請慢用。”丫環奉上茶點,仍舊退到一旁。

展昭果真施施然坐下,端起茶水,輕吹幾口,只覺香氣撲鼻,便微笑道:“好香的茶,不知喚做何名?”

那丫環見展昭問她,不由抿嘴一笑,道:“這是碧螺春,又名嚇煞人香。”

“碧螺春,姑蘇名茶。”展昭含笑點頭,“府上待客如此周到,想必常常有貴客臨門。”

“來找老爺的人確實是很多,不過,只有讓老爺請到書房的客人才能喝上這碧螺春。現下雖說老爺不在了,但我還是按照舊例給二位上茶。”

此行展昭雖一身便服打扮,未著官袍,但這丫環見他由三位姨太太親自引進,便知身份不凡。又見他俊逸出塵,溫文儒雅,言語間甚是溫和,與素日裡所見的來客很是不同,便不由自主地多話起來。

展昭笑道:“這麼說,只有被請到這書房之中的人,才算是貴客了。你家老爺官居三品,這些貴客大概也都是身居高位,在這書房中來來往往,怪不得你們見多識廣,不比尋常府中的丫頭。”

聽他誇獎,丫環羞澀地笑道:“大人過獎了,見多識廣奴婢不敢當。不過老爺說過,大多像您這樣從京裡來的客人都愛喝這茶,說是只有姑蘇的泉水才配得上這茶,在京裡喝不出這味道。”

“哦……這麼說,府上也常來京裡的客人?”他邊飲茶,貌似隨口問道,“說不定我也認得。”

丫環凝眉想了想,道:“京裡有位嚴大人來過好幾次,名諱……我家老爺談事時是不許我們下人在場的,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她神情中多有歉意。

展昭微微一笑:“無妨無妨,這也不是什麼要緊的。”

聽到此處,在旁一直低頭查看信件的莫研暗暗皺起眉頭:京裡的嚴大人?會不會是張堯佐派來的與白寶震聯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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