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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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都不說,是想要眼睜睜地看著韓燁死在鄴城嗎?」

帝梓元的聲音很輕,卻比剛才的質問來得衝擊得多,吉利嘴唇抖了抖,猛地握緊垂下的手。

整個大堂里也因為帝梓元的這句話陷入了不安的沉默中。

「侯君想知道什麼?」許久,吉利的聲音在堂內響起,卻嘶啞得嚇人,他朝帝梓元看去,「奴才不是不說,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說,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侯君如此聰慧,想必殿下時至今日的所為,侯君應該能猜得一二。」

帝梓元眉角高高蹙起,「我決戰的兩日前才醒過來也是你動的手腳?」

「是,殿下有吩咐,侯君必須來軍獻城。我在侯君的葯里放了安神葯,您若提早醒來,必會趕回鄴城換回殿下,只有決戰在即,您才會以大局為重掌山南城帥印。」

「韓燁尋了什麼法子守住鄴城?」帝梓元沉聲問。鄴城尚有三萬百姓,韓燁若不是有信心守城,必會讓唐石增援。

「侯君,雲景城下是西北最大的暗河。」

「韓燁打算毀了雲景城?」帝梓元雖震驚於這個答案,卻沒有意外,以五萬兵力對鮮於煥十二萬大軍,毀城是唯一的方法。

吉利頷首,「殿下一個月前令人潛入雲景城,在十二根守城石柱下埋滿了炸藥,攻城前殿下會炸城。」

聽見吉利的話,堂中人鬆了口氣。為了不讓大靖國土淪入北秦一毫,毀了這座百年之城,實在太過無奈。但毀城後北秦一方定會損失慘重,如此一來兩方兵力相差無幾,鄴城之危暫時可解。

唯有帝梓元沉默異常。一個月前正是韓燁和她被困軍獻城之時,如果韓燁一個月前就有這樣的安排……帝梓元瞳色愈加冷凝,韓燁從來就沒想過親自奪回軍獻城,他從一開始要去的就是鄴城!

「韓燁留在鄴城,是為了將那七人引去?」

「是,殿下早已將唐石將軍派在十位準宗師身邊的人納為己用,否則上次也不能及時趕到虎嘯山救下侯君您。五日前,殿下令我將那七人引上了雲景山。」

唐石神情略有難堪,沉哼了一聲。

「雲景山?為什麼是雲景山?」帝梓元眉頭一皺,一絲不安從心底划過,她猛地走到吉利面前,聲音更冷:「准宗師日行千里,他們發現我不在鄴城定會再來軍獻城拿我的命,吉利,韓燁到底拿什麼把他們留在雲景山!」

如不能留下那七人,韓燁所做的一切毫無意義,可他到底有什麼辦法?

回答帝梓元的是吉利長久的沉默,她心底頭一次生出了無法掌控的不安來。

「吉利,韓燁他……」

帝梓元話音未落,吉利已經跪倒在地,他的頭碰在青石大堂上,磕出沉鈍的響聲,「侯君,您去救救殿下吧!您快去雲景山吧!殿下他……」

吉利聲音哽咽,明明有準宗師的功力,卻硬生生磕得頭破血流!

這一幕讓眾人一下子愣了神,渾不知韓燁到底遇到了什麼事。雲景城被毀,鮮於煥元氣大傷,以太子的兵法謀略撐到他們馳援並非難事。

「說。」帝梓元一劍挑在跪在地上的吉利肩上,眼底郁色驚人:「韓燁到底做了什麼?」

「殿下用自己的性命為餌引三萬北秦軍上山,逼得那七位準宗師不得不留在雲景山上退兵。那七人武力雖強,但交手的到底是北秦三萬鐵軍……」吉利眼底的擔憂完全無法藏住。

帝梓元終於明白了吉利的恐懼。

人力有時盡,七位準宗師迎戰三萬大軍,如滄海一粟,遲早有力竭之時,沒有援軍,雲景山頂就是一座孤城。

可整個西北能夠馳援的人都在軍獻城裡,韓燁從頭到尾就沒有想過派兵增援鄴城,他甚至沒有打算從雲景山上走下來。

韓燁他……終於知道韓燁想做什麼的帝梓元整個人仿似被划過鈍重的一刀,這疼痛直擊心脈,讓她瞬間難以呼吸。

韓燁,你主宰了整個西北的戰局,奪回了軍獻和雲景,讓逝者所安生者可勝,卻唯獨,沒有給自己一條活著下山的路。

我不知道,你竟從來沒有想過再活著見我。

「為什麼不攔住他?」帝梓元的聲音彷彿從地底深淵而出,嘶啞暗沉,仔細聽來,竟不可思議地帶著一絲顫抖,她俯下身,沉沉盯著吉利,「你既然什麼都知道,為什麼不攔著他?」

「侯君,殿下心意已決……」吉利垂下頭,磕在地上,額頭碰出觸目驚心的紅,一字一句回答,「奴才攔不住。」

大堂里外,死一般的沉默,這個時候任是誰都猜到了韓燁的用意。

「宋瑜,軍獻城交給你,緊守城門,謹防北秦來犯。溫朔,點兵,去鄴城!」

長久到讓人無法再忍耐的沉默後,帝梓元猛地起身,肅聲吩咐了眾人後抬步朝堂外走去。

「靖安侯君!」唐石的聲音在堂中響起,叫住了踏門而出的帝梓元。他神情沉默,卻沒有下言。

帝梓元迴轉身,看他許久,終是開口:「只要他還活著,就算滅盡北秦十二萬大軍,本侯都會帶他回來。唐石,帝都里高坐金鑾殿里的那位,本侯的話,你如數告知!」她頓了頓,頭微微昂起,「你替本侯問問他,數十年過往,到頭來我們韓帝兩家走到今日這步,他可曾後悔?」

逆光下,帝梓元銀白盔甲上殷紅的血跡未乾,手中長劍還帶著大戰後的凜冽殺氣。她身影倔強而孤桀,她的質問聲伴著過往數十年的累累歷史,襲著悲慟的蒼涼。

沒有人可以回答她,即便是那個屹立在山河之巔一手釀成今日苦局的帝者,到了如今這一步,也早已不知道答案,更不知對錯。

經歷了軍獻城生死之戰的大靖將士們還未等到屬於他們的狂歡,太子獨守鄴城對抗北秦十二萬大軍被圍的沉重消息就已傳來。

這一次,沒有慶功,等待他們的只有留守和馳援。

軍獻城頭,留守的將士沉默地望著遠行馳援的大軍,那消逝在夕陽下一騎當先的背影格外悲默,久久難以讓人忘懷。

開戰已有三日,雲景山下苑書和鮮於煥的大軍仍在激烈交戰,雙方皆死傷過半戰況慘烈,但云景山上的戰局之慘卻毫不遜於山下的混戰。

七位準宗師,已亡三傷二,現在唯有龍老和朱老仍有一戰之力。韓燁早在兩日前就提劍殺進了戰局中,他身邊的親衛,活著的只有八人。

而以數位準宗師的性命換來的,就是堆積如山的北秦將士的屍骨,達赤座下三萬鐵軍,已不足八千。

中軍大帳外的方圓之地,早已血流成河,橫屍遍野。

大雪仍在紛飛,往日能覆了整座山頭的白色卻被血色湮滅。

此時的達赤殺紅了眼,他身後的將士也早已在連續不斷的廝殺和同袍的慘死中變得麻木,沒有人選擇後退,對他們而言,唯有活捉大靖太子韓燁,才能告慰戰死在雲景山上的北秦鐵軍的亡魂。

七位準宗師憑藉強橫的武力建立的隔離圈早已支離破碎,重傷的兩位準宗師正在大帳內調理真氣,龍老和朱老攔在大帳十米開外,始終不離韓燁左右,韓燁的八名護衛守成半圓,將大帳的側翼牢牢護住。但他們對面的北秦士兵仍舊一眼望不到頭,甚至拼殺上山巔的戰意越來越猛。

戰局內,非死即生,每個人都拼盡全力毫無保留。即便是龍老這等人物,他一掌劈下,將衝進韓燁身旁的十來名士兵活生生斃於掌下,這兇猛的一掌震懾住了不要命衝上前的北秦士兵,讓他們暫時膽寒地停在了數米開外的地方。

龍老趁著這個空隙一把抓住韓燁的肩膀,大聲喊:「殿下!」

韓燁收回插入北秦士兵腹部的長劍,那劍尖上仍滴著鮮血,他迴轉頭,眼底冰冷的殺意斂住,看向龍老。

即便是經受了幾天血戰的准宗師,在看見韓燁眼底的殺意時都忍不住生出了寒意。

到此時,龍老才算看清韓燁身上的傷,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即便有眾人相護,但韓燁一直是北秦人群攻的主要目標,他身上大小傷口數十處,尤其肩膀一刀深可見骨。他臉色蒼白,卻墨瞳凜冽,毫無懼色。

「殿下,我們十人入西北,如今死的死,傷的傷,只剩下我們四人。殿下,靖安侯君的命我們不取,死的只是我們十人。但您若出了事,陛下不會放過我們十族滿門,您下山吧!」龍老看著絲毫不將生死放在心上的韓燁,神情懇求,帶著隱隱哀慟。

他讓韓燁下山,必然已做好四人戰死在這雲景山上的準備。

韓燁眼底隱有波動,他的目光落在山下已經毀於一旦的雲景城和戰火瀰漫的鄴城平原下,搖頭,「孤毀了雲景城,就是為了鄴城能保,孤若走了,這八千人必會下山支援鮮於煥,孤不能走。」

他看向大帳中死傷殆盡的准宗師,緩緩道:「龍老,你帶著另外兩位準宗師下山吧。」

龍老神情一怔,還未等他回答,韓燁已迴轉身朝重新衝上來的北秦士兵迎去,他冷沉的話語從鏗鏘的劍戟聲中傳來,落在眾人耳中。

「你放心,無論孤能否活著走出雲景山,你們十族孤都保下了!」

儲君之言,一諾千金,韓燁既然開了口,那他們十族必然得保,他們四人確實沒有留下來白白喪命的必要,兩位準宗師留在原地,相視一眼,未再衝上前。

韓燁的八名護衛見這四位準宗師不再禦敵,也未有所恐懼,他們衝進北秦的包圍圈,緊緊護在韓燁身側。

不過一會兒,韓燁周身方寸之地就被淹沒在汪洋一般的北秦士兵中。

不遠處的達赤見那四位準宗師不再援手,面色狂喜,手中旗幟高舉,怒吼:「吹響號角,進攻,全力進攻,給本將活捉韓燁,以祭我北秦戰亡將士亡……」

最後一個「魂」字還未來得及吐出,他面色驚恐,高舉的大刀從手中脫落,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人。

龍老神情沉鬱,臉色潮紅,顯然強行催動真力瞬行百米也讓他真氣大損。他堅硬的鐵手抓在達赤脖頸處,冷冷開口:「祭你北秦人亡魂?那我大靖子民的亡魂誰來祭奠!我大靖的太子,豈是你等蠻夷可以侵犯!今日縱使我等身死於此,也決不讓爾等動我儲君分毫!」

他話音落定,手中內力大增,在達赤驚恐的眼神中一把捏斷了他的喉嚨。

韓燁遠遠看見這一幕,冷凝的神情微動,眼底現出一抹溫色。

殺聲震天,劍戟聲不絕於耳,可他卻在這千分一秒的空隙中回頭望了山下一眼。

梓元,若這雲景山是我的絕地,那我們的死局,可否能解?

若這一世我還有什麼遺憾,大抵便是永遠都聽不到你的答案了吧。

因為主帥慘死,北秦營中陷入了短暫的恐慌,奈何達赤死前進攻號角已經吹響,他的慘死更是激起了北秦士兵的復仇血性,剩下的北秦士兵不顧生死的朝韓燁的方向涌去,把剩下的四位準宗師吞沒在茫茫兵海中。

雲景山頂這一戰,剩下的勝負未定,還活著的人生死亦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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