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深情依舊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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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雖然不是他所在的柏林,但兩個城市離得並不是太遠,且在同一個緯度,同一個時區。

她以為離得近了,便能如願常相見,然而事實卻是,周母對她的功課盯梢得非常緊,甚至比中學時對她要求更嚴,她最常對她講的話就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知知,你必須加倍更加倍的努力!這里不再是中國的一個南方城市,這座城市號稱世界音樂之都,而她所念的大學里,隨便抓個人出來,都是才藝出眾。

到維也納後的第二個月,周知知終于抽出一個周末,去到柏林。她站在他學校外面給他打電話,卻打不通,直至第二天,他的手機依舊是關機狀態。她蹲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沮喪地垂下頭。來之前,她並沒有跟他通話,只是臨行前三天往他郵箱里發了一封郵件,他沒有回復,她還是一意孤行地過來了。為什麼不打個電話約好呢?她問自己。她心里其實有答案,是的,她怕他拒絕。

一個禮拜後,傅雲深回了她的郵件,說他跟同學去了一趟法國,又問她,你沒有來找我吧?她在郵件回復框里,將那兩天的難過、委屈的心思,打了又刪,刪了又打,最後她用輕快的語氣說,沒有呢,見你一直沒回復我。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去看你啊?

這一等,就等到了那一年的萬聖節。周母有事回國了,周知知把整個萬聖節的假期都安排到了柏林。這一次傅雲深沒再拒絕她,因為她在電話里跟他講,你不是說過如果我來柏林就請我吃飯的嗎?

他是個重諾的人,說請她吃大餐答謝她曾對他母親的救命之恩,就真的安排得非常鄭重,他帶她去柏林最好的旋轉餐廳。餐廳腳下是璀璨的夜色,燈火連綿,室內音樂曼妙,食物可口,一切美好得讓她產生了錯覺,忍不住將放在心里那麼多年的感情宣之于口。

他似乎早就有所預料到,沒有一絲驚訝,用特別冷靜特別淡然的語氣對她說,對不起,知知。

她說,沒關系,我喜歡你,這是我自己的事。她咬著唇,偏頭望向玻璃窗外,忽然覺得,一整座城市的燈火都熄滅了。

那之後,她給他發郵件、短信,他回復更少。他故意避著她,她想,也許在他心里,自己連好朋友都算不上。

很多次,她想去柏林見他,但她真的很害怕在他臉上看到不耐煩與討厭,就如同小時候一樣。

那一年間,她就見了他那一次。原以為距離近了,她與他之間會比從前更親近,可原來,心不在一起,哪怕距離再近,也仿佛隔著千山萬水。

得知他出事的消息時,她剛剛結束一場校園比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周母很開心,帶她去購物吃大餐做發型。在做頭發的時候,周母接到朋友的電話,無所事事就閑聊了很久,那端說了什麼,她驚訝地“啊”了一聲,眼楮朝知知看過去,知知訝異地問她怎麼了?周母匆匆掛掉電話,感嘆地說,女兒啊,幸好你沒跟傅家那孩子談戀愛,他出大事了,真慘啊……

當她從母親口中听到那噩耗時,整個人“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頭撞到了燙發機,痛得她眼淚一下子就跑了出來,她用力扯掉頭上的發帽,不顧身後母親驚詫的叫喊聲,急促地朝外面跑。

她買了當晚的機票回國,她在機場給母親打電話,周母起先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當她想明白時,在電話里憤怒大吼,可依舊沒能阻擋得了她去到他身邊的那顆心。

她連夜飛行了十幾個小時,心里焦慮與擔憂,完全無法入睡,轉機回到熟悉的城市,連家門都沒有進,直接打車去了醫院。當她站在重癥病房外,看著床上昏迷中的那個身影,她的眼淚嘩啦啦地落。

她站在病房外,傻了一般,站了許久,竟也不覺得疲憊。最後還是她父親聞訊而來,將她拉回了家,並且讓家里阿姨看守著她,禁止她出門。

周母在第二天匆匆趕回來,劈頭蓋臉就將她一頓臭罵,問她到底在發什麼瘋。她已經有一天一夜沒有合眼過,臉色很差,眼周是濃濃的黑眼圈,可她的眼神卻是無比清醒、冷靜的,聲音也是,她對母親說,媽媽,我沒有發瘋,我現在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還有,我接下來要做的決定,我自己也非常非常清楚。媽媽,對不起,我決定放棄大提琴,我要去學醫。

許多年過去了,她依舊還記得那一天母親的神色,先是愣怔,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什麼,然後,是強烈的憤怒,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一邊厲聲喝道,我把你打清醒一點兒!最後,眼中是濃濃的失望。

後來,她在維也納一個關系要好的同學問過她,知知,你天賦這麼好,又肯吃苦努力,假以時日,你一定可以站在最耀眼的舞台上。可你就那樣放棄了,後悔嗎?

後悔嗎?她也曾問過自己。

她心中早就給了自己一個答案,從未。

也許在很多人看來,包括她的親人,父母、爺爺,以及家里的伯伯姑姑們,都覺得她簡直太愚蠢了,但她真的從來沒有後悔過。

那其實是一段非常難熬的日子,因為她堅決退學,要重新參加高考,母親為此氣得病倒,整整半年沒有跟她講一句話,父親對她也沒有好臉色,最後還是一向寵愛她的爺爺心軟了,對她父母說,家里有個學醫的不是更好麼,我這把老骨頭有個什麼病痛,也不用去求人了。慢慢地,她與家人的關系,才得到一點緩和。

傅雲深在昏睡三個月後醒過來,他的病床邊站了好多人,醫生、護士、家屬,層層圍繞著他,她站在人群最外面,喜極而泣,淚水洶涌磅礡。

她趁大家都離開後,才去單獨見他。他的狀態比她預想的還要糟糕,他陷入非常絕望陰暗的情緒里,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她說很多句話,他卻仿佛沒有听到一般。

直至離開病房,她為他放棄音樂而想考醫學院的這件事,她最終也沒有說出口。他已經這麼痛苦了,她不想再給他造成任何壓力與負擔。

走出醫院,她想起爺爺曾問過她的話,知知,傅家那小子喜歡你嗎?你這麼為他,他知道嗎?她沉默了一會,對爺爺說,他會知道的。

可是她心里很清楚,她可以騙爺爺,卻無法騙自己。

傻嗎?是的,很傻,她自己也知道。她只是沒有辦法,沒有辦法控制喜歡一個人的那顆心。

這世間,感情就是這樣,毫無道理,也毫無公平、對等可言。

她一邊復讀,一邊每天晚上都去醫院看他,可他依舊對外界一切不聞不問,陷入在自己的世界里,沉寂而灰暗。

她覺得無力,卻一點也不氣餒。她想,總有一天,他會慢慢走出這絕境。而她,願意一直陪伴他。

哪知沒過多久,他還未痊愈就轉去了海德堡,走得很急很悄然,如同那年他去德國念書一樣,當她知道時,他已經離開了。

二十歲的她,已經不再像十三歲那年的自己,蹲在人來人往的機場里痛哭流涕。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必須好好努力,考上醫學院。

他在海德堡的那三年間,她一次也沒有見過他,不是不想,而是他拒絕。他連他的父母都不想見到,更別說是她了。

她每個星期往他的郵箱里寫一封信,詢問他的身體狀況,也會說一些自己的事情,細細碎碎的——復讀的生活真的挺難熬,太久沒有拿起課本了;她終于如願考上了醫學院,雖然不是最好的學校,但她依舊很開心;學醫比學大提琴難多了,人體經絡圖比曲譜更難背……在信件末尾,她總是寫著相同的一句話,我想去看看你,你願意見我嗎?

那些信,如石沉大海一般,她沒有收到過一次回復。

她對他的愛戀,也如石沉大海一般,從來沒有收到過回音。

她從他母親那里,陸續得到他一些消息,听說他慢慢打開心扉,走出了房間,裝上了假肢……

她以為一切都在慢慢好起來,哪知卻忽然再次得到了噩耗。這一次,她什麼都不再顧及,跟著他的母親匆匆飛往海德堡去見他。

在醫院里,她第一次見到朱舊,當听到她的身份時,她忽然眼前一黑,當年在柏林旋轉餐廳的那種感覺席卷重來,她覺得整個世界的燈都熄滅了。

她所有的等待與希望,在那片黑暗中,慢慢枯萎。她告訴自己,知知,一切都結束了,哪怕從來沒有開始過,但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她已經買好了回國的機票,可他的母親抓著她的手說,知知,你留下來,我們一起等雲深醒過來,好不好?

她放手的意志遠遠不如心中想要陪在他身邊那麼強烈。

她留了下來。

後來,他終于醒了過來,只是他的健康狀況變得更加糟糕,隨時都有死去的可能。因為這個,他下定決心離開海德堡,離開朱舊。而她,卻因為這個,更加堅定地想要留在他身邊。

他們一起回國,她心中熄滅的燈再一次亮了起來,她以為,她與他還有一份可能,也許,這一次會有不同。

執拗而絕望地喜歡一個人時,任何一點點希望之光,都想要竭力抓住,試圖以此來泅渡很多個難過的時刻。

在那些年里,她確實也有很多次機會走到他身邊,可是她拒絕了,因為那不是他的意願。而她,從來不勉強他做任何他不喜歡的事情。

在她心里,愛一個人,是不舍得令他為難的,也不願意看他難過。

所以,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等,等他忘記心中的那段感情,等他看見她,等他愛上她。等待成為她生活中最習以為常的事,然而,最終也只是將歲月等成了一場虛空。

就連最後的放手,也是因為一個愛他的承諾。而這一切,他渾然不知。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面,也無聯系。有一次她在商場踫到他的母親,姜淑寧約她一起喝咖啡,明明應該拒絕的,可她還是去了,因為她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說,想要知道他的近況,想要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他母親拍著她的手說,知知,很可惜,你們沒有緣分。

她才知道,原來在三個月前,他就已經離開了蓮城,重回海德堡生活,與他心中的那個人一起。

經過那場生死一線的手術,他的母親雖然不再像以前那樣強硬地逼迫他,但對他與朱舊在一起這件事,心里仍有介懷。

沒有緣分嗎?

也許這世間很多求不得的感情,糾纏到最後,也只剩下這種哀傷無力的注解了。

後來有一年冬天,她獨自去瑞士滑雪,回國時,她繞道海德堡。海德堡大雪紛飛,整座城市素白安靜。她沒有撐傘,慢慢走在雪中,走了許久才在老城區找到了那家小小的中餐館,簡單的黑色牌匾,上面用墨綠色字母寫著店名——Mint。

店鋪關著門,門口堆著一高一矮頭戴著大紅色帽子的兩個雪人,丑丑胖胖的模樣,但依舊看得出來,是一男一女,相互依偎著。透過落地玻璃窗,她看見裝扮很溫馨的店鋪里,隨處都可見綠色的薄荷盆栽。

那是纏繞盛開在他心間一生的藤蔓。

她抬頭,眯眼望著天空,看著如飛絮般的雪花,輕盈而又洶涌地朝她灑下來,落在她的臉頰上,冰涼一片,很快就化作了一滴水珠,從她眼角緩緩滑落。

這場景,多像很多很多年前,他為她用無數白色泡沫營造出的那一場如夢似幻的六月雪。

那場雪,于她,是一生的魔咒。

等一個無心于你的人的愛,如同在機場等一艘船,在海上等一輛車,在六月等一場雪。

那樣哀傷而絕望,她一早就知道,她只是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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