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荒東海有靈山,山上千影成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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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蘭花覺得自己大概是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遇見了窮凶極惡的上古魔尊。

他毀了她的身體,欺辱她的靈魂,然後利用她,欺騙她。她夢見自己與那個大魔頭一起看過許多奇怪的人,經歷了許多奇怪的事,她開始相信他,並且有點無法控制的依賴他了,她以為那個大魔頭雖然看起來臉色冰冷,但在危急關頭,他都會救她性命。

可最後,卻是他用一個紅色的結界,讓她險些魂飛魄散。

那些纏住她的紅光,似乎要將她撕扯得四分五裂。

她覺得這個夢真是太嚇人了。等她醒了,她一定要好好的和主子哭訴,她主子一定會輕言軟語的安慰她,溫柔的給她澆水,細心的給她清理盆中雜草,然後抱著她去院子里曬太陽……

有一縷刺眼的陽光照進黑暗當中。

小蘭花適應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睜開了眼。

屋子外面夕陽西下,斜入屋內的陽光透過窗戶,正好落在了她的臉上,將她的面部線條勾勒得更加立體。她正躺在一塊硬硬的木板上,只看得見頭頂的房梁。

她想轉動脖子,但卻發現脖子有點出乎意料的僵硬。

這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好像真的還在天界司命星君的小院里,是那株被種在盆里,沒法自己移動的蘭花。她眼珠子一轉,但見一個黑影立在自己身邊:“主子?”

“呵。”

這一聲冷笑,宛如一記提神醒腦的銀針扎在太陽穴里,小蘭花只覺整個腦袋一炸,立時回過了神,什麼夢境幻影瞬間破滅。

“東方青蒼!”

小蘭花說這四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東方青蒼往前走了一步,讓透過窗戶的陽光落在了他臉上,但卻沒有小蘭花所希望看到的那樣,失望頹敗。他還是如往常一般冷著一張臉,只是黑色眼眸里射出的寒光比平時更凜冽了幾分。

但她有什麼好怕的。小蘭花想,她已經佔了這個身體,便沒什麼好怕的了。

東方青蒼抬手,在小蘭花腦袋上敲了兩下:“出來。”

小蘭花想躲,但是身體實在僵硬得不行,讓她連坐起身來這個動作都做不了,她只好僵著身體,怒視東方青蒼:“你做夢!”她道,“這是我的身體!你這個壞蛋休想讓我放棄!”

東方青蒼眯了眼睛。

小蘭花現在看見他的臉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先前他給自己施法術的模樣,登時怒從心頭起,厲聲指責:“東方青蒼你這個言而無信的大騙子!說什麼要給我捏身體,你根本從一開始就圖謀不軌,心懷鬼胎!你就是時時刻刻想讓我魂飛魄散灰飛煙滅!壞蛋!”

東方青蒼盯著小蘭花,呼吸微微重了一瞬,他隱忍了情緒,沉聲道:“本座未曾想讓你魂飛魄散。”

“你那不叫想讓我魂飛魄散叫什麼?給我機會自身自滅嗎?”小蘭花哼哼道,“你就是藏了一肚子的壞水!找著機會了就全往我身上倒,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東方青蒼額上青筋微微一跳:“本座會給你再找一個身體,這個不行。”

小蘭花閉上眼睛不再看東方青蒼:“那我就呆在這個身體里,等你再造好一個身體再說。”

真當她傻嗎?

小蘭花心道,息壤都沒了,如果東方青蒼真的還有別的辦法再造一個身體,那他從一開始就不會大費周章的跑到這詭異的千隱山來。

“你出去吧,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話音一落,小蘭花的臉就被捏住了,東方青蒼將她脖子一掰,把她腦袋扭了過去。

小蘭花一睜眼,就看見了東方青蒼近在咫尺的臉,也終於見到東方青蒼顯露了情緒,他目光陰冷,神色晦暗:“小花妖,你當真以為,本座如今拿你無可奈何?”

小蘭花對這樣子的東方青蒼一直都是害怕的,每當看見這個樣子的東方青蒼,她都忍不住心顫膽寒,只嫌自己膝蓋軟得不夠快,但今天小蘭花卻不知是怎麼了。

只覺一股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連東方青蒼這樣將她一唬也愣是沒有把這口氣給唬下去。

她衝口便道:“好啊,你要毀了這個身體便毀了吧。”她道,“左右如今我是拿著這個身體做屏障的,你要是不看重這個身體,它也成不了我的屏障。你要是看重這個身體,自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傷害它。我求你不求你,怕你不怕你,你心裡都有自己的打算。那乾脆我便不求了,也不怕了,我要做一朵有骨氣的蘭花,不給我主子丟臉!

“你就隨便處置我好了。大不了我魂飛魄散了,你想復活的那個赤地女子,在這個世間也沒有她的落腳處!”

話一出口,場面又一瞬間的靜默。

小蘭花像是被自己的話嚇住了一樣呆怔。

東方青蒼眼睛微微一眯,手上的勁力也輕了一瞬。

小蘭花咬牙,閉上眼,只恨不得將自己舌頭咬掉。

最後這一句像是在使氣的話,她到底是為什麼要說出口啊……

便在兩人僵持之際,院子外面忽然傳來了一行人的腳步聲。

小蘭花猛地睜開眼,眼睛一亮,千隱郎君來了,他雖然可能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人,但對東方青蒼來說肯定是敵人。而且千隱郎君將她當做“寶物”,即便不知他說的那個寶物到底是個什麼寶物,但如果要和東方青蒼比的話,千隱郎君一定會護著她的。

他來了和東方青蒼斗,總好過她現在這個“癱瘓在床”的人和東方青蒼斗。

誰知道以這個大魔頭的心性,會不會真的一怒之下就將這個身體毀了呢……

剛才話雖然說得那麼決絕,但她到底還是想活著回去見主子的……

東方青蒼自是也聽到了腳步聲,他目光微微一凝,鬆開了小蘭花的下巴,將小蘭花的身體用白布一裹,將她扔到了床上,拿被子蓋上。便在此時,敲門的聲音恰好響了起來。

不等東方青蒼說“進來”二字,已有人推開了房門。千隱郎君走了進來,他神色雖與平時沒什麼區別,但從這個舉動來看,卻是帶著幾分急迫的。

“身體……阿蘭的身體,可是造好了?”

東方青蒼坐在小蘭花身邊,正色看著走上前來的千隱郎君:“好了,不過目前四肢尚還僵硬,應當需要一段時間適應。”

千隱郎君看葉沒看東方青蒼一眼,目光直接落在小蘭花臉上,但見她皮膚勝雪,五官精緻,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動人,他像是被驚住了一樣,呢喃出聲:“竟當真……成功了。”

東方青蒼微微眯了眼:“噢?聽你的意思,這事在預計當中,竟是不會成功的?”

失神不過在千隱郎君臉上出現了一瞬的時間,在東方青蒼這句話問完之時,他已收斂了情緒,如尋常一樣溫和的微笑起來:“不……在下只是,太過驚訝。畢竟……重塑肉身一事實在太過虛幻,從古至今,未曾聽過有誰成功。卻沒想到,東方兄竟有如此本事。”

他關切的詢問小蘭花:“阿蘭可覺身體有什麼不適?”

看著他的眼神,小蘭花不知為何竟起了幾分瑟縮的情緒,方才面對東方青蒼的那股怒火一瞬間就沒了,想想前幾天他在她耳邊輕吐的“寶物”二字,小蘭花只覺有一條冰涼的蛇鑽進了她的脊背,爬上了她的脖子,讓她頓覺危機十足:“沒……就是暫時還動不了……”

千隱郎君皺了眉頭:“是魂魄與身體尚還不適應?”

“大概……是這樣。”

千隱郎君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如此,我先命人去阿蘭屋裡,將你的床榻再重新整理一遍,給你布置的更加柔軟舒適一些。”

“不用了。”

小蘭花還沒開口,東方青蒼便先打斷了千隱郎君的話:“她就在我這裡睡。”

“哎?”小蘭花愣神,“什……”

東方青蒼根本不理會她的抗議,只對千隱郎君道,“以息壤塑造肉身也是我第一次嘗試之事,並不知後續會否有意外,所以我要將她留在身邊方便時時觀察。另外,太軟的床鋪對脊椎不好,她就睡我這床榻便是。”

千隱郎君的目光這才落在東方青蒼身上:“既然東方兄如此說,為了阿蘭好,便將她留在這裡好了。”千隱郎君輕笑,“東方兄且將阿蘭看好些啊,她現在,可是這世間至寶啊。”

東方青蒼也眯眼笑:“我自然知曉。”

千隱郎君離開,小蘭花縮在被子里打量東方青蒼的側臉:“你把我留在這裡,不會還想著要將我的魂魄從身體里拖出去,然後換那個赤地女子來吧?”

“閉嘴。”東方青蒼輕輕呵了她一聲。然後閉上眼睛,耳朵動了動,聽見已經走出院子的千隱郎君輕聲說道:“明日晚上,便對那人動手。”他嗓音冰冷,“他不好對付,萬事小心。”

“大魔頭?”小蘭花奇怪的看著東方青蒼睜開眼睛,然後唇邊勾出詭異有奸佞的笑。

小蘭花眨了兩下眼睛,“你果然還想對我做不好的事!”

東方青蒼回頭看小蘭花,笑得十分惡劣:“這裡,就沒有人想要對你做好事。”

是夜,天陰。

千隱山中一片黑暗,東方青蒼的桌子上點了燈,他坐在桌子旁邊,任由燭光將他的影子投在地上。

在他身後的床榻上,小蘭花有些不安分的想動。但現在,適應了一整天,她的動作也僅限於抬抬手臂,扭扭脖子,腿與腰還是不受她的控制。

這無疑讓小蘭花有些焦急與挫敗,特別是在她和東方青蒼獨處一室的情況下……

“彆扭了。”東方青蒼頭也沒回,喝著茶淡淡道,“照我估計,沒有三天,你是無法完全適應這具身體並且靈活活動的。”

小蘭花嘴裡哼哼了一聲,現在但凡東方青蒼與她說話,她便覺得心底有一股余怒未消,幾乎是下意識的就選擇了與東方青蒼嗆聲的模式:“你也沒有自己吹噓的那麼厲害嘛。造了個身體,讓人住進去了還得當好幾天的活死人。”

東方青蒼將話聽在耳里,像是沒聽見一樣又押了口茶。待放下茶杯,他一回味,這才皺了眉頭。他心裡覺得奇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這個小花妖的冒犯,可以容忍到這種程度了呢……

簡直就像是已經……習以為常。

推開茶杯,東方青蒼喝了點清水漱口,然後一揮衣袖,扇滅了桌上的火光,讓房間陷入徹底的黑暗當中。

小蘭花的心瞬間就提起來了。

但聽東方青蒼的腳步聲半點不受阻礙的往她這邊走來,小蘭花陷入了驚惶當中:“你要幹嘛!”

雖然以她的視力,在這黑暗之中她什麼也看不見,但是東方青蒼在床榻邊坐下時,他身上那股非同尋常的熱量以及壓迫卻是非常明顯的。

小蘭花覺得,如果她現在能動,她已經要拽著被子捂住胸,縮到牆角去喊非禮了。

可現在小蘭花不能動:“東方青蒼你要做什麼!”她只能睜大著眼睛看著無盡的黑暗痛斥,“你竟然想對一個泥腥味都還沒褪的癱瘓在床的弱女子行非禮之事!你簡直喪心病狂!”

“本座向來便是喪心病狂之人,你今日才知曉?”

東方青蒼聲色冷淡,聽得小蘭花臉都白了一瞬。

便在她愣神的時候,東方青蒼的胳膊往她胸前一橫,胳膊肘一彎,溫熱的手掌貼上了她的臉頰,然後只覺東方青蒼手輕輕一用力,她的腦袋便不由自主的往旁邊歪了一下,接著就有熱熱的呼吸,噴洒在了她的耳畔:“閉眼,睡覺。”

這種被東方青蒼抱著的曖昧姿勢染讓她怎麼睡啊!她扭頭要掙扎,卻覺東方青蒼的食指在她耳邊輕輕勾畫著什麼。

她一愣,忽覺耳邊有熱熱的感覺傳來,緊接著腦袋裡便有了東方青蒼的聲音:“閉上眼。”

是個傳音入密……

但現在東方青蒼連傳音入密這種低等的法術,也要靠在人耳邊畫法陣才能實現了嗎……他還真是為了不讓咒術纏身,一點法力都沒往身上留啊……

小蘭花一邊在心裡琢磨著,一邊閉上了眼睛,接著便驚訝的發現,當她閉眼時,東方青蒼的身影竟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小蘭花嚇得又忙睜開了眼。

但睜眼之後卻是一片虛無的黑暗,一時間,她竟有些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眼睛看見的世界了。

東方青蒼顯然有點不耐煩,他捏了捏她的耳朵:“讓你睡覺。”

小蘭花心知東方青蒼一定是有事情要和她說,這才懷著忐忑的心情閉上眼睛。黑暗之中,東方青蒼立在她身前,神色冷漠:“你可是還想走出這座千隱山?”

她要去找主子,自然要離開千隱山。小蘭花皺眉:“不然我呆這兒幹嘛?”

“過了明日,你即便不想呆在這兒,怕是也會被強留在此。”

小蘭花一愣。

“大荒東海有靈山,山上千影而成一人。”東方青蒼倏爾冷冷笑道,“這座千隱山,只怕應該名喚千影才是。”

“什麼意思?”

“先前本座讓你注意此處影子,你竟是還未悟透?”東方青蒼道,“這裡的影子,全是有靈氣的,此島上之人,全是影妖,那千隱郎君也不例外。影妖天生缺陷,即便修道萬年也未必能得一體。他那身體,與你前些天用的身體沒什麼兩樣,皆是陶土捏制而成。”

小蘭花一驚:“那他為什麼還願意拿息壤來給我造身……”話不用說完,小蘭花就恍悟過來了,緊接著臉色一白,“……他果然也是一匹惡狼。”

那千隱郎君和東方青蒼都一樣,正虎視眈眈的覬覦著她這具身體呢。

“可是……”小蘭花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先前為什麼要說我是寶物呢,如果說他想要那具息壤身體,他應該說息壤是寶物,或者你是寶物才對呀。”小蘭花盯著東方青蒼,“畢竟你才是能把息壤做成身體的人啊。”

東方青蒼眯著眼睛笑:“是啊,他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小蘭花但見他臉上這個笑容,下意識的想往後退,但現在在這黑暗之中,她退也退不到哪裡去。

“且不論其他事。”東方青蒼轉移了話題,“方才本座聽聞,他們明日晚上,便欲除本座而後快……”

小蘭花眼睛一亮:“他們能殺掉你么?”語氣聽起來竟有幾分小激動。

東方青蒼斜眼看她:“你道本座死了,對你有好處?”東方青蒼冷冷一哼,“你只會成為千隱郎君的籠中雀,從此後,便別再妄想回到天界了,等他搶了那具息壤的身體,你便用他捏的陶土人將就過活吧,待剩餘息壤用完,你便如外面那些寶物一般……”

小蘭花一驚:“那些寶物也有蹊蹺?”

“每個寶物里都承載著一個影子,千隱郎君倒是聰明,借寶物靈氣祝那些小影妖成型。”東方青蒼瞥了小蘭花一眼,“而你,落入千隱郎君之手,日後便在納魂壺裡,自求多福吧。”

沒有陽光沒有自由……

小蘭花想了想,堅定道:“你畫了法陣,把我弄到這個裡面來,一定是要預謀壞事的,你說,我聽聽看是否可行。”

“不指望你做什麼大事。”東方青蒼道,“記住這個陣符的畫法。”他說著,虛空的黑暗中忽然出現了一道亮光,像筆一樣在空中畫下了一道符咒。

小蘭花光是看看這個符咒的比劃就皺了眉頭:“這符好邪氣。”

“本座畫的符,自是邪氣。”東方青蒼道,“桌上茶杯剩餘的茶水之中含有本座血氣,明日下午,為了將本座引開,千隱郎君必定會到此處來牽制你,到時候你沾些許茶水,找機會在千隱郎君身上畫下此符。”

小蘭花想了想,先關心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我這息壤之身,應該不像那陶土之身一樣,不能碰水吧?手指碰了水,會不會化掉?”

東方青蒼一哂:“你真當本座,連一個身體都捏造不好?”

得到這句回答,小蘭花點了點頭,然後才問:“這符畫在千隱郎君身上,會有什麼作用?”

“讓他爆體而亡。”

東方青蒼說這話時,語調全然沒有起伏,森冷得像是一股從幽冥地府里吹出來的風。

小蘭花看了他一會兒:“大魔頭,你莫不是對之前在那個迷陣裡面吃的虧,還心有憤恨吧……”

東方青蒼沒再吭聲,身影慢慢變淡消失,然後徹底從小蘭花的世界裡贏去。

小蘭花瞥嘴嘀咕:“還真是……睚眥必報。”

嘀咕完這句話,小蘭花兀自沉默了一會兒,在被東方青蒼欺騙之後,小蘭花覺得自己應該重新審視一下東方青蒼,這個上古魔尊,在很多情況下救了她不假,幫了她不假,但是在很多情況之中,他幫她也是幫自己,或者是被迫幫她。這個魔頭的本性始終未變,奸詐、狡猾,善於欺騙,專於報復,他……

不是值得信賴和依靠的人。

像先前,她就為自己太輕易付出的信任付出了代價。

東方青蒼用現實打她的臉真是打得毫不猶豫。

介於前車之鑒,小蘭花覺得自己不能全部聽信東方青蒼的話,她得有自己的打算。

像東方青蒼剛才說的,她若是落在千隱郎君手裡,下場不會有多好,但如果落在東方青蒼手裡,下場就會好嗎?想也不用想,小蘭花就知道,肯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東方青蒼遲早有一天會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將她擠出這個身體,到時候,她一樣是孤魂野鬼,說不定比留在千隱郎君這裡還慘。

她得自己動動腦子……

她的生機,只有在千隱郎君和東方青蒼對打的時候,才有可能出現……

她得好好籌劃,給自己一個保障。

翌日,千影山下起了綿綿細雨,屋內昏昏沉沉的一片。

小蘭花已經能下床了,只是四肢動作還是僵硬,她扶著牆壁在屋內來來回回的活動走路。東方青蒼實在閑得無聊,便從書架上隨便挑了本書出來,倚著窗戶看。

看見東方青蒼看書,這無疑讓小蘭花有些驚訝。在她的腦海里,不管是先前主子給她訴說的傳說,還是前段時間她親眼所見的東方青蒼,她都覺得他是一個一不開心就用蠻橫武力解決問題的人,這樣的人,也會讀聖賢書?習仁者道義?

他只怕是……

忽然間,窗邊的東方青蒼看著書里的幾行字忽然冷冷一笑,神色輕蔑,表情不屑。

小蘭花抽了抽嘴角,登時明了,東方青蒼其實……不過是在看看這些寫書的人有多蠢,然後在心裡嘲笑他們罷了。書中的道理,對於崇尚絕對武力的東方青蒼來說,都像是地上踐踏過的泥土,一文不值。

她不再看他,只專心走自己的路。

其實在小蘭花觀察東方青蒼的時候,東方青蒼也時不時抬頭掃她一眼。

因著現在小蘭花身體仍舊僵硬,步履蹣跚,走幾步歪一下,只要那邊的小蘭花一個不穩摔倒在地,東方青蒼便會轉了目光瞅她一眼,但見她自己能爬起來繼續走,他便又把目光落到書上。

活像是在看孩子……

傍晚,千隱郎君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麼一番沉默得有著詭異和諧感的畫面。

他近了屋子走了好幾步,等到地上徹底沒有濕潤的痕迹了,才撤掉身上的結界。

他的出現打破了房間的沉默,小蘭花挪著步子盡量遠的躲開他,靠著擺了茶具的桌子站穩:“千隱郎君怎麼來了。”

“我自是來看你的。”他如是說著,卻先瞅了東方青蒼一眼,而後目光才轉到小蘭花臉上,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後,然後滿意的笑了:“阿蘭竟然已經能開始活動了嗎,看來適應得很是不錯。”

想到他這話背後的含義,小蘭花只覺得脊柱一陣陣的發寒,忙接了話道:“還不適應呢,走路老摔。”

“如此,還得多加鍛煉才是,只可惜今日下雨,沒法邀你去花園散步,只好委屈你在這屋子裡走走了。”

小蘭花沉默,那邊的東方青蒼更是像沒聽見這兩人的對話一樣,只淡淡的看書,直到千隱郎君將話頭隱到了東方青蒼身上道:“東方兄今日看來似十分悠閑。”

東方青蒼沒應聲,千隱郎君便自己說道:“說來慚愧,我這千隱山中工匠十數人,研究了息壤數十年,卻無一人能成息壤為體,如今剩下的息壤雖已不夠再成一人體,但工匠們對此事卻充滿好奇,不知東方兄肯否為我千隱山上工匠解惑?”

“我的法術他們學不會。”東方青蒼冷硬的丟了一句話下來,在千隱郎君眸光微深之際,他卻丟了書,起了身,唇邊掛著往常一樣高傲的笑,道,“不過我不介意去解惑。”

他說著,往門口走去:“帶路吧。”

千隱郎君微微眯了眼睛,看著東方青蒼的身影沒有說話,東方青蒼轉頭看他:“怎麼,不去了?”

千隱郎君輕笑:“自是要去的,阿影。”他一聲喚,門外出現了一直跟著他的黑影人,“帶東方兄去工匠們的地方。”

“小蘭花。”離開房門之前,東方青蒼卻忽然頓住了腳步,他一轉頭,在外面雨幕的逆光之中,神色專註的看著她,“乖乖等我回來。”

他一轉頭,銀色髮絲划出飄逸美麗的弧度,他身著黑袍,毫不猶豫的踏入了雨幕之中。

看著黑影人領著東方青蒼走遠。小蘭花有些失神。適時千隱郎君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東方兄雖是男子,但容顏風姿,讓我等都不得不驚嘆。”

是啊,東方青蒼這家伙讓人最無法原諒的事,大概就是他有一顆世上最惡劣的心,但卻有一張最傾城的容顏吧。

小蘭花心裡有些沉,東方青蒼那身體雖然根本無懼刀山火海,但一想到他昨日連傳音入密這種法術也要靠畫法陣來實現,小蘭花就有些皺眉。

她在心裡不承認她是擔心東方青蒼,她只是擔心東方青蒼撐不了多久,連累了她的計劃……

千隱郎君在桌邊坐下:“阿蘭,你不坐下來歇會兒?”

聽得千隱郎君這句話,小蘭花才回過神來,她撐著桌子坐下,然後將茶杯端到了自己面前。

千隱郎君見狀,眸光微動:“阿蘭已經可以喝水了?”

“嗯。”小蘭花點頭,“大……東方說我可以喝水了,去海里游泳都沒問題。”

千隱郎君垂了眼眸,“到底是息壤捏的身體,就是不一樣。”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像是在斟酌著什麼,忽然間地面傳來一陣震動。桌上茶杯里的水盪出了細微的波浪。

房間里沉默了一陣,卻不等千隱郎君開口,小蘭花忽然道:“你的人開始對他動手了嗎?”

千隱郎君還在桌上輕輕敲著的手指一頓,他抬頭看小蘭花,眯著眼睛笑,“阿蘭在說什麼?”

“別裝了,我都知道。”小蘭花道,“你是影妖,想要我這具息壤的身體。”

話音一落,屋裡的空氣窒了一瞬。

千隱郎君臉上溫和的笑慢慢降了一點溫度下去,他眸光犀利的盯著小蘭花:“噢?阿蘭是如何知道的?據我這幾日觀察,東方兄或有察覺與防備,但他應當也不會知道得如此清楚,也沒有機會與你細說,才對呀。”

“要論演戲,你們誰都演不過他的,你們是騙子,他更是個大騙子。”

小蘭花說著,地面又是一陣震動傳來,更比之前的要強烈幾分,桌上的茶杯都與桌子發出了“篤篤”的磕碰聲。但到底是與東方青蒼待在一起過一段時間了,面對這樣壓抑沉悶的氣氛,還有地面震顫帶來的恐懼,小蘭花面容很是鎮定。

她一字一句道,“而且,要論打架,你們也打不過他。”

千隱郎君眸光凝在小蘭花臉上:“東方兄在阿蘭心目中,竟是如此厲害之人嗎?”千隱郎君輕笑,“還是說,在阿蘭眼裡看來,在下便如此沒用?”

“不是我心目中如此認為,是他本來就很厲害。”小蘭花說得很是無奈,她頓了頓,接著道,“我知道,你既然能在千隱山海底山中布下那麼大的迷陣,定是有非凡的本事,但你們不會是他的對手。”

像是要印證小蘭花的話一樣,更大的震動傳來,從這屋裡的窗戶望出去,但見遠方群鳥嘰嘰喳喳的喧囂成一片,各自飛上天紛紛逃生。

千隱郎君沉了眉目。

小蘭花像是不受影響,她面容沉著:“我知道影妖萬年而難成一體,你對這個身體一定十分的渴望,不然也不會這樣大費周章的也要擁有這個身體。我可以把這個身體給你。”

千隱郎君眯起了眼睛:“阿蘭定是不會無條件將這個身體給我的吧?”

“沒錯。”小蘭花道,“我要和你做交易。”

千隱郎君輕笑,神色之間,對千隱山另一端發生的事情好似都不怎麼在意一樣,但他卻問出了口:“不知阿蘭,要與我作何交易?”

“我主子以前常說,做買賣要平等。我將我知道的事坦誠告訴你了,你也得將你知道的事,坦誠告訴我,如果你要得到這個身體,第一步,告訴我,你一直說我是寶物,我到底是什麼寶物?”

千隱郎君笑了笑:“東方兄沒有告訴你么?”

小蘭花不說話。

“倒是好笑,咱們誰也不信任誰。”千隱郎君道,“說實話,在下並不知曉阿蘭到底是什麼寶物,不過,第一次見面,阿蘭可還記得,你的那個身體,已經破爛成了什麼模樣?”

當然記得,那時候的狼狽,小蘭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如你所說,我確實是影妖,是這天下里,最接近魂魄的活物。對於魂魄要去依附一具身體的感受,沒人比我們更明白。所以我知道,在那樣的情況下,依附那具身體在世間行動,是件多麼困難的事,尋常魂魄,絕對辦不到。而你的魂魄,卻能好好的呆在那具身體里,若不是你自己出來,應該也是可以依據那身體,再堅持兩三天。”

小蘭花皺了眉:“你是說,我因為怕死所以爆發的力量特彆強大嗎?”

千隱郎君失笑:“如果那時候還能這樣說的話,那你現在能安穩的呆在這個身體里,絕對不是因為你‘怕死’才爆發出強大的力量,而是因為你魂魄的力量,本就強大。”

小蘭花一愣,這倒是千古以來頭一遭,有人誇她力量強大的。

“息壤形狀多變,且有生氣,多年以來,我千隱山人以息壤造體而不成,一是因為息壤無法成就任性,二則是因為,即便以息壤成就人形,也沒有哪個魂魄,能抵抗住息壤本生擁有的生氣的抵抗。即便是大羅金仙,它的魂魄也禁不住那力道的摧殘。”千隱郎君眸中有灼熱的光,“但是你卻可以駕馭這個身軀,使它慢慢變得靈活,慢慢臣服與你的魂魄。”

“阿蘭,你說,你不是寶物,是什麼?”

小蘭花怔然回憶:“所以當時,在我要鑽進這個身體的時候,地上的影子動了,遮擋了東方的法陣,是因為你想幫我,讓我先進入這個身體,讓我來當實驗品,看看會不會成功……”

千隱郎君點頭,倒是真的沒有再隱瞞:“然後,待你將這身體變得靈活,我再設法將你的魂魄引出。彼時息壤抗拒的力量必定比現如今要小傷許多。”

小蘭花愣了好一會兒:“果然,你們都是一窩的騙子,陰謀詭計數不勝數。”

千隱郎君不言語。

地面震顫更加強烈,小蘭花穩了穩心神,深吸一口氣道,“好,那些事,我都不追究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我要去天界,你要得到我的身體。”

千隱郎君眉頭一皺:“你要去天界?”

“我是蘭花仙靈,當然要回到天界。你若能將我送到南天門,讓我回到我主子身邊,我就把這具身體還給你。要不然……”小蘭花端了桌上的茶杯,沾了裡面的茶水,“這裡有東方的血液,他教了我一個咒符。”小蘭花說著,在桌子上畫下了那個咒符,她指尖畫過的地方一開始並沒有痕迹出現,但到最後,她指尖離開的一瞬,桌面上亮光一閃,一股邪氣猛地自符咒中湧出。

千隱郎君見狀眉頭緊皺,就地一蹬,他座下木凳立時滑出去了老遠,此時邪氣已將木桌包裹,不肖片刻,一張好好的實木桌子竟被那濃郁的邪氣擠壓得寸寸爆開,瞬間化為了灰燼。

地上木桌的影子猛地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慘叫,然後消失殆盡。

木渣落了一地,有的還灑在了小蘭花的膝蓋上。

她盯著地上的灰燼,蒼白著臉色,有點愣神。

她知道東方青蒼給的東西都很邪門,但沒想到竟然如此邪門,這如果真是畫在千隱郎君身上,現在掉在她膝上的,怕是一團團的土灰了吧。

她一抬頭,看見了現在隔了她老遠的千隱郎君,他神色肅穆,眼神犀利:“這咒術,是東方教你的?”

小蘭花按耐住心頭洶湧的情緒:“沒錯。”

千隱郎君臉色第一次變得有些難看:“東方到底是何人?”

“我說了,你們鬥不過他的,現在你唯一的出路,是帶我去天界。”小蘭花說著,臉色還有些發白,但神情已經鎮定了下來,但見千隱郎君還是沒有什麼行動,她終是咬了咬牙,然後在千隱郎君的注視下,她左手端著茶杯,右手沾了杯中的茶水,然後指尖落在她自己的胸膛上。

“要不然,咱們誰都別想好過。”

不給她活路,那大家的願望,都別想達成。

千隱郎君眸色瞬間如外面的天氣一般晦暗。

屋檐上落下的雨水在石板地上砸出滴滴答答的聲響,此時,屋裡的氣氛比屋外更加沉默。

千隱郎君神色不明的看了小蘭花許久,倏爾笑了:“我只道阿蘭是心思單純的花仙,但卻沒曾料到,阿蘭遇事也能如此沉著謀劃,實在是有大將之風啊。”

“我主子以前和我說過,兔子逼急了也咬人的,一個東方一個你,左邊是狼右邊是虎,我要再不動動腦子,這腦子可就沒法動了。”

千隱郎君作勢往窗外的天空看去,似對千隱山另一頭的激烈鬥爭全然不關心一樣:“只是阿蘭,九重天何其高,南天門豈是我等下界小妖說去就能去的地方?你這賭,只怕是賭差了。”

“賭沒賭差你心裡有數。”小蘭花看了一眼地上的影子,她現在這個息壤的身體里是一點法力都沒有,猶如凡人,所以詭譎怪異的氣息她也感覺不到,她只能通過一些明顯的跡象來細細觀察,就像地上這窗檯的影子,方才分明沒有那般靠近她,現在卻離她不過兩步的距離了。

小蘭花一咬牙,在自己胸前畫下了第一筆咒符的比劃:“別想拖延時間,你要麼現在帶我走,要麼我就……”

她話音未落,但聽一聲巨響自遠方傳來,小蘭花愕然的望向遠方,但見外面的山忽然往旁邊偏了一偏。

小蘭花還在愣神,以為是自己的腦袋暈了,但下一瞬間,千隱山上最高的主峰忽然就往旁邊坍了下去,隨著主峰的坍塌,整座千隱山開始慢慢的塌陷,塵埃漫天紛飛。

小蘭花看得是嗔目結舌。

東……東方青蒼又在那邊搞出了什麼動靜!他是想把整個島全部給翻到海裡面去嗎!

不一會兒,那方的震顫便從地底傳了過來,伴隨著地下的轟鳴聲,整個房屋開始搖晃,塵埃落下,床櫃顛倒。整個屋裡亂成一片。

那方真的是在鬥法嗎!

小蘭花簡直驚呆了。

這真的不是一場天地震怒的地牛翻身嗎!

小蘭花身體本就還不是太靈活,現在被這樣一晃,幾乎要站不穩身子。她伸手往旁邊去扶,想抓住房樑柱或者扶著什麼東西都好,但那方卻有一個溫暖的手掌將她的手握住。

小蘭花一轉頭,卻見旁邊是千隱郎君將她抓了住。

小蘭花大驚,但這下無論她怎麼想要掙脫都已經沒有辦法。

她手中茶杯里的水早在剛才天搖地晃的時候被全部潑了出去,此時也就手指頭上還有點濕潤的痕迹。

小蘭花雖然想聯合千隱郎君逃過東方青蒼的魔掌,但是前提是,她得有能力威脅千隱郎君,迫使千隱郎君聽她吩咐才行啊!

如果她沒有牽制千隱郎君的手段,那她落在千隱郎君手上和落在東方青蒼手上又有什麼區別!

甚至還不如跟著東方青蒼混呢!

至少她也被東方青蒼壓迫了那麼長段時間了,脾氣還是互相了解的……

小蘭花想通因果關係,當機立斷,拿了手指頭便往千隱郎君身上糊,勢要在他身上畫出一個符咒來。

但且不論他們的力氣誰打誰小,便說她現在,光是身體的靈活度都比不上千隱郎君啊!於是毫無懸念的,小蘭花三下五除二的便被千隱郎君徹底制住了動作,雙手被擒,被千隱郎君困在了懷裡。

得……

現在什麼謀劃都不說了,全砸在東方青蒼這一通天搖地晃裡面了……

在不在都壞她事!這倒霉催的東方青蒼!

小蘭花真是心裡將東方青蒼恨出了一灘一灘的血。

“阿蘭。”千隱郎君從身後將小蘭花抱住,一只手擒著她的雙手手腕,一只手從後背繞過來,圈住她的肩頭,像是怕小蘭花用力的掙扎,把她的手給扭壞了。千隱郎君聲音還是如往常一樣平和溫柔,但是說出來的言語卻冷漠得扎人:“你若是再掙扎,我也是可以在不傷害這具身體的情況下,讓你吃吃苦頭的。”他輕聲道,“息壤的身體,還是知道痛的,是吧?”

是……

於是小蘭花不敢用力的掙扎了,談判崩了,她處於弱勢地位,只有聽人吩咐。

然而此時,周遭環境卻容不得他們安靜的談,便是在千隱郎君制住小蘭花的這片刻時間裡,那方的千隱山已經榻得差不多了,若不是今日有雨,只怕塵埃也都飄到了這方來。

地底的震顫還在繼續,旁邊的頂樑柱在搖晃之中終於支撐不了房屋的重量,但聽“嘩”的幾聲響,整個房子罩頭塌下。

小蘭花在千隱郎君身邊,根本不用她擔心,千隱郎君便已將結界撐出,擋住了周遭碎石磚瓦,還有外面鋪天蓋地落下來的面面細雨。

小蘭花知道,他這具身體不能沾水。

沒有房屋阻礙視線,小蘭花這才看見,四周已是一片狼藉,地底的巨石凸起,像劍一樣穿出地面,相比於其他地方,小蘭花屋子所在的這個地方竟然是四周尚且保存最完好之地。

若有旁邊那樣的一塊巨石突出,此時小蘭花只怕是已經在石頭上挺屍吹風了……

小蘭花忽然想到先前東方青蒼離開之前對她說的那句話,他讓她在這裡乖乖等他回來。是因為,他知道這個地方……不會被破壞嗎……

小蘭花一時不知自己該是怎樣的心情。

整個千隱山已是風貌大改。在遠遠的地方,小蘭花好似能看見有一圈山將整個島圍住,待她定睛一看,小蘭花才發現——

那他大爺的根本不是什麼山!

小蘭花簡直要爆粗口。

那是海!

是四周的海!是東方青蒼將整個島沉了下去,現在周圍的海水只是被他的法力撐住,只待他將法力的屏障撤走,整個千隱山就會被徹底淹沒在海底!

他不是沒有法力了嗎!

小蘭花覺得自己都驚呆得快要傻掉了。

千隱郎君更是神色沉凝,方至此時,千隱郎君才知道他應當是算計了一個絕對不該算計的人。

他先前便已猜到那人不好對付,但卻沒想到他竟然有本事將整個島拉墜到海底,據他所知除非上古神魔,而今三界之中,並無誰能做出此事……

千隱郎君瞳孔一縮:“東方……東方青蒼……他是上古魔尊?”

小蘭花已經被四周的海嚇得快尿出來了:“你也知道得太遲了……”

他緊緊扣住小蘭花的肩:“他到底想幹什麼?”

小蘭花也是一片惶然:“我怎麼知道他想幹什麼!”

千隱郎君向來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不復存在,他一咬牙,提了小蘭花便往他命人除掉東方青蒼的那處趕。

待到了那方,千隱郎君地面是一片狼藉,先前一直跟著他的黑影人此時正生死不明的躺在地上。

小蘭花第一次看見了黑影人的臉,他的臉上看不見五官,只是黑乎乎的一團,像是一個立體的影子,像是察覺到了千隱郎君的氣息,黑影人睜開了眼睛,小蘭花這才看見,他那一雙透著血紅色的眼。

“阿影,回來。”千隱郎君喚了一聲,那黑影人倏爾化作地上的一道黑影,貼著地面,就如同一道尋常的影子一樣,像千隱郎君這邊竄來。

但突然間!在半路中猛地自地底躥出了一道枯藤,像釘子一樣將那道黑影猛地穿透。

小蘭花聽到了影子的驚聲慘呼。聲音凄厲,讓她不由自主的豎起了寒毛。

“千隱郎君?”

東方青蒼自一塊大石背後走出。

他步伐閑適,並不像之前為了做息壤的身體動用了法力那樣痛苦頹敗的模樣,那也就是說,把千隱山弄成了這樣,東方青蒼,他竟然連一點法力都沒有動用?

小蘭花覺得,自己有點理解不了這些上古神魔的世界……

可不等她再有別的想法,忽然,一道劍一樣的目光犀利的扎在了小蘭花的身上:“若是照本座預計,你現在,應當不在三界之中了才對。小花妖?”東方青蒼語調末尾微微一翹,“你,又動了什麼歪心思,嗯?”

小蘭花只覺脊椎骨數條身體惡毒的毒蛇帶著惡寒,爬上她的脖子,纏繞了她的頸項。

她害怕,一為東方青蒼的語氣,二為他話中的言語……

他說,千隱郎君此時應當不在三界之中了,那也就是說,那咒術……竟是一個讓人魂飛魄散的咒術……

小蘭花有點想從千隱郎君的禁錮里掙脫出手來,她沒出息的想將那點自己給自己畫在胸口上的濕潤混跡擦掉……

“魔尊。”

千隱郎君聲色僵硬,他看了一眼被枯藤釘死在地上的黑影,目光落在東方青蒼身上:“久仰大名,如今一見,卻是冒犯了。”

東方青蒼咧嘴一笑:“無妨,本座自古以來,便習慣了被冒犯。”他的話帶著血腥味與凜冽殺氣,“本座將這冒犯,討回來便好。”

四周湛藍的海將千隱山圍住,氣氛格外壓抑。

遠遠的,小蘭花隱隱聽見有千隱山上的人在驚恐的呼喊。

千隱郎君眉頭緊皺,終是先服了軟,開口道:“在下不識泰山,得罪了魔尊,不求其他,唯願魔尊能放我千隱山生靈一條生路,他們並無過錯。”

東方青蒼一笑:“如何沒錯?你既成大迷陣於這山中海底,這山是錯,這海便也是錯,本座一個也不會放過。”

這魔頭……果然是記恨在迷陣之中吃的苦頭來著。可是當時在迷陣之中,吃苦多的明明是她吧!水淹火燒的,哪個礙著東方青蒼的事了,唯有最後他們一起被埋在土裡……

小蘭花神色微微一頓,難道,東方青蒼只是因為看到了那些上古舊事而不開心?

那場與赤地女子的戰鬥當真是他心中的死結?但凡有一點拐彎抹角的牽帶都不行?

還是說,他的死結,是赤地女子?

想到自己現在用的這個身體本是他不惜忍著咒術帶來的劇痛,動用法力為赤地女子造的,小蘭花這些日子一直掩埋在心底的那股不舒爽的感覺又出來了。再想想先前,東方青蒼做的事,當真是無一件不是在圍著赤地女子打轉。

朔風劍、謝婉清……

難道,上古之時,他當真是因為喜歡赤地女子才敗在她的手下的?

小蘭花越想越遠,不等她出個結果,地底又有轟鳴聲傳來。

周遭的海水似乎也在激蕩,小蘭花看了一圈這些海水的高度,不由開始心憂,若是東方青蒼當真讓這海將千隱山淹沒,到時候勢必激起海上巨浪,形成海嘯。

千隱山周圍的小島,甚至陸上沿海的地方或許都會受到不小的波及。

這要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隨便怎麼都不會幹出這種事,但……這是東方青蒼啊……

這個貨真價實的、渾天渾地的大魔王。

小蘭花想,她現在既然沒有機會逃出東方青蒼的手掌心,那至少得想個辦法阻止東方青蒼這樣胡來吧。但她現在被擒在千隱郎君手裡,能有什麼辦法……

等等,她被擒在千隱郎君手裡……

小蘭花眼睛倏爾一亮,她掙扎了一下,千隱郎君立時將小蘭花抓得更緊。

像是被提醒了一樣,千隱郎君再次開口,聲色之中仍舊緊張,但卻多了幾分希望:“雖不知魔尊你與阿蘭到底是什麼關係,但既然你肯不辭辛苦,遠道而來取我息壤,想來阿蘭……不,或者說這具身體,對你而言,定是十分重要吧。”

千隱郎君說著,扣住小蘭花肩頭的手放到了她的喉嚨上,手指成爪,鎖住小蘭花的咽喉,“不知息壤造就的身體,毀壞之後,是否還能癒合如初呢?”

東方青蒼微微眯了眼睛,隨即也是一聲不在意的笑:“誰知道,要不你試試?”

小蘭花一愣,在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千隱郎君手中倏爾寒光一閃一把匕首出現在他掌間,他手一動,小蘭花只覺脖子一涼,可還沒來得及生出更多的感覺,忽見一根枯藤自面前猛地穿刺而來,速度快得宛如閃電,但卻在千隱郎君身前一尺遠的地方,被千隱郎君的結界擋在了外面。

枯藤與結界撞擊出火花,可到最後仍舊沒有穿透結界。

枯藤沒有攔住千隱郎君的動作,是千隱郎君自己停了下來。

他鬆開匕首,以氣凝聚而成的匕首轉眼便消失不見,匕首只在小蘭花的脖子上割出了一道深深的印記。

沒有鮮血流出,但傷口周圍一圈卻變成了灰白的顏色,好似沒有生氣的泥土。

傷口沒有癒合。

千隱郎君摸了摸那道凹陷的傷口:“好像沒辦法癒合呢,魔尊。”

在這兩個男人的第一次交鋒之間,小蘭花已經嚇得臉色慘白,只愣愣的望著東方青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千隱郎君沒做錯,現在能威脅東方青蒼的,只有他在乎的東西。就像剛才她用自己來要挾千隱郎君一樣。但是,自己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裡和被別人掌握在手裡,完全是兩個感受啊!

天知道她身後的這個人會不會真的一個惱羞成怒將她殺了。天又知道她對面的那個人會不會真的為了她,而聽另一個人的命令。

東方青蒼神色也肅穆冷淡了下來,他盯著千隱郎君,黑色的眼眸之中寒氣凜冽。

盤旋在地上的殺氣撩動他長及腳踝的銀髮,讓他周身氣場顯得更加肅殺。

看著這樣的東方青蒼,小蘭花似乎有一種錯覺——他好像在生氣,為別人傷了她而生氣。

但這樣的錯覺不過一瞬的時間,小蘭花心裡清楚,東方青蒼不會為別人傷了她而生氣,他只會為別人傷了這具身體而生氣。

他在乎的是息壤。

千隱郎君看著仍舊停在他結界之前的枯藤笑了:“看來,魔尊也是口是心非呢,你明明,不想讓我用阿蘭的身體來做實驗,可對?”不等東方青蒼應聲,他收斂了笑容道,“事已至此,這具息壤的身體我可以不要,只求魔尊放過我千隱山一干生靈,我知道,一個島的生死,對你而言,不過是舉手之事罷了。如若不然……”

一道陰影從千隱郎君的掌心漫出,貼著小蘭花的脖子便往上爬,像是蛇一樣,一圈一圈的將小蘭花的腦袋纏住,在她臉上勾勒出詭異的圖案。

東方青蒼目光更冷,小蘭花在晃眼間似乎看見了他眼底有紅光閃過。

“在下不才,成妖多年,還是習得了不少咒術秘法,雖不及魔尊的咒術邪氣,但此法也足以讓阿蘭這具剛造好的息壤身體變為一團死灰。甚至,或許還會波及其中魂魄。”千隱郎君摸了摸小蘭花的臉,面對在他結界外面分出無數尖刺的枯藤視若無睹,“此咒,即便是施術者身死亦不會消失,唯一的法子,便是由我親自解咒。”

場面默了許久,東方青蒼始終沒有動作。

千隱郎君目光微暗:“看來,魔尊是想讓阿蘭與我等同歸於盡了。”千隱郎君倏爾一拂袖,他周身結界猛地撤掉,外面還在淅淅瀝瀝漫天飛舞的細雨立時落在了小蘭花的頭上,小蘭花一驚,想要轉頭去看千隱郎君,但卻被他禁錮了動作,無法回頭。

“若這是魔尊想要的,那便如此吧。我死,千隱山亡,你想要的,便也得不到。”

還真是……和她剛才威脅千隱郎君的步驟,是一模一樣……

隨著漫天細雨落下,小蘭花感覺到臉上被陰影纏繞的部分開始有灼痛的感覺傳來,像是在被烈焰炙烤一樣,她想抬手擋住臉上的細雨,但卻被千隱郎君抓住了手。

她垂眼一看,千隱郎君的手,隨著雨水的滋潤已經開始慢慢化成濕潤的泥。

她心中驚愕,這人……是真的打算和她同歸於盡嗎?

肩上一重,小蘭花微微側了眼眸,倏爾看見千隱郎君那陶土捏的腦袋放在了她的肩頭上。緊接著身上一沉,是千隱郎君的陶土身體整個兒壓在了她的身上。

小蘭花身體本就不太靈活,千隱郎君的身體又是比尋常男子更重,當即便壓得她腿一彎“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泥水濺在小蘭花的臉上,讓她疼痛更甚,她忍不住痛呼出聲,然而便在此時,四周的枯藤驀地生長出來,在小蘭花四周形成了一道屏障,還有些許枯藤纏繞過來,將她與千隱郎君一同纏住,在地上固定。

緊接著,大地之下的轟鳴聲傳來。

劇烈的震顫讓人心下意識的生出驚懼。

小蘭花轉頭一看,在枯藤接觸的屏障之下,她看見那方的東方青蒼長身靜立,銀髮在他背後被流動的氣息撩動,舞出奇異的模樣,他手中結印,犀利長眸靜靜的望著她,在他眼中,小蘭花看到的是一雙腥紅的眼。

他把法力……拿回來了。

前些日子東方青蒼為了捏造身體而動用法力之後的虛弱小蘭花還記得。現在,為了讓千隱郎君給她解咒,他又動用法力將整個島重新抬上海面去了嗎……

可見這個息壤身體,對東方青蒼而言……著實重要。

但為什麼,東方青蒼要這樣看著她呢,簡直要讓她誤以為,他想要救的是她。

只是她。

“呵……”在世界一片混亂喧囂之際,小蘭花聽見已經變得面目全非的千隱郎君在她耳邊低聲輕笑:“阿蘭。”他道,“有幸能得魔尊如此相互,對你來說,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小蘭花垂眸看著濕潤的土地:“不是我有幸……”

不是她有幸,所以根本談不上好事壞事。

東方青蒼要護的,根本不是她。

言語間,大地的震顫漸停,頭頂上枯藤結出的屏障抬高,踩著濕潤泥地而來的腳步聲,在這天地都好似已死寂的場景里,格外突出。

“解咒。”

東方青蒼的聲音冰冷而殺氣十足。

千隱郎君低笑:“魔尊還要答應我,稍後不會對我千隱山,施以報復才是。”

東方青蒼冷冷一笑:“好,本座答應你。”

小蘭花心頭一涼,只道完了,回頭東方青蒼還是得讓這個島沉下去的……

“在下相信上古魔尊,不是言而無信之徒。”千隱郎君道,“阿蘭,我本來也不想害她。”

說著,他以軟得好似抬不起來的手貼到小蘭花的臉上。

小蘭花只覺臉上那些灼痛的感覺慢慢消失,有些許冰涼的感覺滲出,在小蘭花還在愣神之際,她身後倏爾傳來“唰”的一聲。

小蘭花驚愕一回頭,但見一枝枯藤自土裡穿了出來,將千隱郎君的身體狠狠穿透,枝椏甚至還在他背上開了一朵“花”!

千隱郎君……被東方青蒼殺了嗎……

果然!東方青蒼又要賴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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