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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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莊之外,陸繹貌似不在意地打量這渡口來來往往的人。此處渡口往來船只不少,載貨卸貨卻是有條不紊,各色人等彼此間似乎還甚是熟悉……

  “大人,此地是烏安幫的地盤,揚州城的民間漕運有一大半都在烏安幫的控制下。”周司獄行到近旁,也望著往來搬貨的人,“他們人多,勢力也大,不過倒還算守規矩。”

  烏安幫,陸繹雖久居京城,卻也曾聽說過這個幫派:“聽說幫主姓謝,使得一手好單刀。”

  “對,幫主謝百裡,江湖上人稱謝單刀,從江寧到蘇州的漕運他都插了一腳,江浙兩省的大幫小寨也都賣他面子。近年來,他年歲漸大,不怎麼見出來,此地幫中事務都是兩位堂主在打理。”

  “兩位堂主?”

  “青龍堂主和朱雀堂主,還有白虎堂主在江寧,玄武堂主在蘇州。”

  陸繹點頭,淡淡問道:“烏安幫與官府可有牽扯?”

  “這個……”周司獄似頗有些為難,“卑職可不敢亂說,不過這次周顯已的十萬兩修河款就是請烏安幫押送至揚州的。”

  陸繹一怔,迅速轉頭望向周司獄:“修河款由烏安幫押送?這不合規矩吧。”

  “是不合規矩,不過銀子一兩不少的入了庫,也就沒人追究此事。”

  正說著,泥濘的道路那頭又來了幾匹馬,為首一人水墨披風,月白綾裙,竟是位女子。帷帽長紗及腰,看不清面貌,僅能看見她腰間懸著一柄樸實無華的刀。這女子所過之處,周遭人紛紛放下手中事宜,向她拱手行禮,甚是恭敬。

  “此人便是烏安幫的朱雀堂主,上官曦,聽說師從武當,一手雙刀使得出神入化。”周司獄靠過來,壓低聲音道,“莫看她是個女子,可是個硬茬,三年前獨自一人便挑了江寧董家水寨,將水寨並入烏安幫。”

  與此同時,上官曦也看見了陸繹,在一片鴉青、佛頭青、淺雲盡黯然的色彩中,他那襲大紅飛魚服打眼之極,實在很難令人不註意到。

  她的眸光略略一沉,轉頭問旁側的人:“怎麼會有錦衣衛到此地?誰惹了事麼?”後半截話語氣已有些重。

  “……應該沒有。屬下馬上去問問。”隨從飛躍下馬,詢問過後回稟道,“他們來飯莊吃飯,並沒有任何異常舉動。”

  “如此。”

  上官曦的眸子隔著帷帽的輕紗,打量這陸繹,同時也留意到了飯莊內今夏等人,她翻身下馬,徑直朝著這方向行來。

  “頭兒,好像有點不對勁兒,我出去看看。”

  今夏敏銳地察覺到外頭比之前靜了許多,叼著包子竄出去,正看見上官曦走過來,周遭販夫走卒無不摒氣噤聲……

  “上官堂主,好久不見,近來可好?”周司獄絲毫不敢怠慢,趕忙邁步上前拱手相迎,笑得一團和氣。

  上官曦亦拱手含笑道:“我們跑江湖的,承官爺大量,肯賞口飯吃,有片瓦遮頂便是好日子了。”

  “老幫主身子骨可還好?我原該去府上問安才對,只是公務繁忙,實在脫不得身。”

  “承司獄大人惦記著,我一定轉告幫主。”上官曦目光投向陸繹,輕柔道,“這位官爺眼生得很……”

  周司獄忙道:“我來引見,這位是從京城來的錦衣衛經歷大人,陸繹陸經歷……大人,上官曦,烏安幫朱雀堂堂主。”

  陸繹目光銳利地打量著輕紗下的面容,片刻之後方才拱手道:“久仰。”

  沾錦衣衛最高指揮使陸炳的光,陸繹官職雖不高,名頭倒是很大,上官曦自然也聽說過他,當下微笑道:“久聞陸經歷文武雙全,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知此番到江南有何公幹?”

  “陸經歷此番是為周顯已一案而來,那十萬兩修河款至今下落不明,著實令我等憂心得很。”陸繹還未開口,周司獄便搶著替他答道。

  既然話說到此處,陸繹便直接問道:“聽說,是貴幫將修河款押送至揚州的?”

  “不錯,是鄙幫負責押送,不過銀兩已經清點入庫,交接完畢。”說到此處,上官曦伸手撩開帷帽上的輕紗,露出姣好的面容,雙目點漆般註視著陸繹,嘴角微微上揚,透著掩不住的傲然,“陸經歷不會是在疑心我等吧?”

  見陸繹笑而不語,周司獄生怕兩方沖突,連聲道:“當然不會、當然不會……”

  此時,站在陸繹後頭的今夏總算窺見上官曦的模樣,笑嘻嘻地插口贊道:“姐姐你生得這般好模樣,還會耍雙刀,真是才貌雙全!”

  雖然不知道她是誰,上官曦還是朝她微微一笑,氣氛也為之緩和。

  “尚有幫務在身,恕我不能相陪了。”她看向陸繹,笑得溫婉,“希望經歷大人早破此案,還我等草民一個清平天下。告辭!”

  利落地轉身,她行向渡口,輕紗在細雨中翩然。陸繹望著她的背影,自然聽得出她語氣中的嘲諷之意,他淡淡一笑,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微側了頭去瞧方才添亂的今夏,而後者早已連蹦帶竄回到楊程萬桌旁。

  “頭兒,你也看見了那位上官堂主了吧?”今夏歪著頭,透著飯莊的竹窗,不無羨慕地望著上官曦背影,嘆道:“早知道我就不該當什麼捕快,也弄個什麼堂主當當,真威風!”

  楊程萬搖頭:“她能單挑江寧董家水寨,你行麼?”

  “這麼厲害!還真看不出來。”今夏結舌。

  楊嶽笑道:“你可以以‘德’服人。”

  “小爺德才兼備,你不服啊!”今夏緊戳楊嶽腰眼,可惜楊嶽天生不怕癢,怎麼戳都是一臉泰然,著實無趣,“大楊,你比我強點,眸正神清的,沒準人家能看上你,要不你留在江南做個入贅女婿?”

  “那怎麼行,我老婆可不能這麼大氣派。”楊嶽直搖頭,“我想要個溫柔賢惠,還得能幹活,我做飯的時候她來燒火……”

  “你做飯,她燒火,到時候我就只要坐桌邊等吃就行。”今夏連連點頭,笑瞇了眼,“美得很!美得很!”

  楊嶽斜睇她,嫌棄道:“……這裡頭怎麼還有你啊?!”

  “見色忘義了吧,你娶了媳婦,我還不能上你家蹭頓飯了。”今夏白他一眼,接著吃包子,“……羊肉餡的,這餡鼓搗得真嫩,比大楊做的包子強。頭兒,你嘗一個……”

  說話間,她的眼睛不經意掠過竹窗,忽然定住——

  窗外,與飯莊隔著薄薄的雨霧,碼頭上停靠著一艘頗大的夜航船,船頭插著烏安幫的魚鷹旗,頗為顯眼。

  上官曦就站在舢板上,還有個絡腮胡男子,比她高出一頭,身材頗魁梧厚實。兩人面對面說著什麼。

  半個包子尚叼住嘴裡,今夏連嚼都忘了,遙遙地盯著那個絡腮胡,一臉的若有所思。

  絡腮胡子顯然與上官曦十分熟絡,話說到一半,竟然伸手把她的帷帽摘下來,在手中拋著玩,上官曦也不氣不惱。

  楊嶽循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還羨慕人家呢?”

  “噓,別吵。”今夏略回過神來,嚼了幾下包子,雙目卻仍舊盯著……

  在上官曦幾句話之後,絡腮胡子朝飯莊方向轉過來,遙遙望著,下巴微微上抬,竟然徑直就朝著這邊行過來。

  “我以前覺得那身捕快服就夠遭人恨的,現在發現錦衣衛飛魚服比咱們還拉仇恨。大楊,你就不覺得那滿臉胡子的人特眼熟麼?”今夏努努嘴。

  楊嶽瞇眼細看:“……大高個,絡腮胡,有點像京城東頭糕點鋪子的大掌案。”

  “你什麼眼神!”今夏嫌棄道。

  此時,絡腮胡子已經大步行到飯莊前,徑直站到了陸繹面前,語氣不善道:“京城來的錦衣衛經歷,是吧?”

  陸繹不答,轉頭看了周司獄一眼,意思很明白:此人是誰?

  周司獄卻也從未見過此人,一時間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麼。

  “修河款,我幫可是一紋不少的送至銀庫。現下你們自己丟了銀子,難不成想推到我幫頭上?”絡腮胡子氣勢極盛,連坐在裡頭的楊程萬都停筷側身望過來。

  “少幫主!”上官曦隨後而至,低聲道,“少幫主不必動怒,他們大概只是循例問問,別無他意。”

  少幫主!他竟然是烏安幫少幫主。

  今夏不可思議地盯著絡腮胡子。

  陸繹微怔片刻,很快恢復如常,微微笑道:“原來是烏安幫少幫主,失敬失敬。”

  “少來這套,爺不喜歡和你們官家打交道!”絡腮胡似對陸繹有股莫名的怒氣,每字每句都像鐵錘子砸石板上,硬梆梆的。

  陸繹臉上不見絲毫氣惱,溫和問道:“既然不喜與官家打交道,為何要替周顯已押送修河款?”

  “爺的事用得著向你交代嗎!”絡腮胡直嚷嚷道,十足蠻橫模樣。

  “……少幫主,”上官曦顯然不願意他與官家起沖突,又需給足少幫主顏面,“陸經歷初來乍到,想必有些誤會,此事稍後我會請趙通判……”

  她話未說完,絡腮胡將大手一擋,制止她再說下去,又粗又黑的眉毛高高挑起:“他都闖到咱們地頭上來了,還叫誤會!”

  “真是誤會、誤會……”周司獄連忙解釋道,“我們原是去亂葬崗勘察屍首,因過了飯點,就近過來用飯的。”

  絡腮胡卻是全然沒把周司獄放在眼中,只死盯著陸繹一人:“只怕是假借用飯之名,實則想查探我幫吧!”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周司獄急得舌頭都快打結了,“這事、這事都怪我。”他不明白這位少幫主究竟是打哪裡冒出來的,又為何偏要和他們過不去,眼看周圍幫眾越圍越多,只怕是想到安然脫身都不易。

  上官曦也不明白,為何非要和陸繹過不去,他是少幫主,當眾又不好駁他的面子。她秀眉顰起,婉言道:“少幫主,理字在咱們這邊,有什麼誤會,進屋去煮壺茶,不愁說不清楚。”

  “哼,我跟他有交情嗎,喝不下。”絡腮胡幹脆道,直盯著陸繹,“這事兒怎麼了?你痛快給句話!”

  陸繹淡淡道:“少幫主想聽什麼話?”

  “爺想聽什麼你就說什麼?”絡腮胡眉毛挑得高高的,眼中滿是嘲弄,“我讓你叫兩聲給爺聽聽你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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